- 卷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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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明文海卷八十五 余姚黄宗羲编论二
深虑论一【方孝孺】
虑天下者常图其所难而忽其所易备其所可畏而遗其所不疑然而祸常发于所忽之中而乱常起于不足疑之事岂其虑之未周与盖虑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于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当秦之世而灭六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为周之亡在乎诸侯之强耳变封建而为郡县方以为兵革可不复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汉帝起陇畆之匹夫而卒亡秦之社稷汉惩秦之孤立于是大建庶孽而为诸侯以为同姓之亲可以相继而无变而七国萌篡弑之谋武宣以后稍剖析之而分其势以为无事矣而王莽卒移汉祚光武之惩哀平魏之惩汉晋之惩魏各惩其所由亡而为之备而其亡也皆出其所备之外唐太宗闻武氏之杀其子孙求人于疑似之际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见五代方镇之足以制其君尽释其兵权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孙卒困于边庭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负盖世之才其于治乱存亡之机思之详而备之审矣虑切于此而祸兴于彼终至于乱亡者何哉盖智可以谋人而不可以谋天良医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彼岂工于活人而拙于活己之子哉乃工于谋人而拙于谋天也古之圣人知天下后世之变非智虑之所能周非法术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谋诡计而惟积至诚用大徳以结乎天心使天眷其徳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释故其子孙虽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国而天亦不忍遽亡之此虑之逺者也夫茍不能自结于天而欲以区区之智笼络当世之务而必后世之无危亡此理之所必无者也而岂天道哉
深虑论二【方孝孺】
药石所以治疾而不能使人无疾法制所以备乱而不能使天下无乱不治其致疾之源而好服药者未有不死者也不能塞祸乱之本而好立法者未有不亡者也人身未尝有疾也疾之生也必有致之之由诚能预谨于饮食嗜欲之际而慎察于喜怒悲乐之间以固其元气而调其荣衞使寒暑燥湿之毒不能奸其中虽微药石固不害其为生泄败之壊伤之而恃药石以为可免于死此死者交首于世而不悟也夫天下固未尝好乱也而乱常不絶于时岂诚法制之未备欤亦害其元气故也夫人民者天下之元气也人君得之则治失之则乱顺其道则安逆其道则危其治乱安危之机亦有出于法制之外者矣人常拘拘焉尽心于法制之内而不尽心于法制之外非惑欤圣人之法常禁之于不待禁之后而令之于未尝为之先故法行而民不怨欲禁民之无相攘夺盗窃也必先思其攘夺盗窃之由使之有土以耕有业以为有粟米布帛以为衣食而后禁之则攘夺盗窃可止也欲禁民之无为暴戾诈伪不率伦纪也必先为学以教之行道以化之使之浸渍乎礼让薫蒸乎忠厚知暴戾诈伪不率伦纪之为非然后可得而息也欲其无相淫乱也必先使之知畏戮辱而重亷耻夫先使之可以无犯乎法而犹犯之者此诚玩法之民也玩法者非特法之所不容亦民之所不容也故刑罚加于下而民视之如霜雪之杀雷霆之击以为当然而不敢以为非故民晓然知上之法所以安己也非所以虐已爱戴其上而不忍离卒有至凶极悍之徒萌无上之心亦无由而成事以其能固民之心也不能使之安其生复其性而责其无为邪僻禁其无为暴乱法制愈详而民心愈离欲保国之无危是犹病内铄之疾而欲求活于针砭及其死也不尤养生之无道而责针砭之不良呜呼曷若治其本邪
深虑论三【方孝孺】
继世而有天下者必视前政之得失而损益之知其得而不知其失惩其失而尽革其旧此皆乱之始也夫有天下逺者至于数十世近者百余年而后亡其先之政必有善者及其子孙一旦而败之亦必有不善者茍去其不善而复其善增益其所未足而变更其所难循求其宜于民情则可矣奚必使其一出于己而后为政哉三代以降昏主败国相寻于世者非他皆欲以私意更其政而无公天下之心故也舜继尧未尝改于尧之政禹继舜守舜之法而不敢损益汤之继桀武王之继纣反桀纣之所为复之于禹汤之旧损益之而已未尝敢以私意为之也以私意为天下者惩其末而不究其本者也周之政可谓善矣本于唐虞二代之为而损益于武王周公二圣人之心后世虽有智者岂能过于二圣人哉暴秦起而继之见其子孙败于削弱则曰周之政弱于是更之以强周之政过于寛于是易之以猛而不知周之法未尝过于寛与弱也当周之衰国自为政苛刑宻禁四布而百出武王周公之遗意扫荡无遗民不堪其主之暴虐于是亡六国而为秦则周之诸侯以强与暴而亡非过于弱与寛也秦不知其故不反武王周公之旧而重之以强济之以猛于是天下怨苦而叛之非民之罪也变更之道非也夫政譬之弓然日用之则调越月逾旬而不用之则欹善治弓者见其欹则檠之使其调而己不善治弓者则折而弃之而更以朽株败枲为弓以射射而不中乎禽岂禽之过哉弃良弓之过也天下之弓不能必其良否惟羿之弓不问可知其良以其善射而择之精也后世之政其得失未可定也千载之后举而行之而无失者其惟武王周公之法乎
深虑论四【方孝孺】
治天下有道仁义礼乐之谓也治天下有法庆赏刑诛之谓也古之为法者以仁义礼乐为谷粟而以庆赏刑诛为盐醢故功成而民不病弃谷粟而食盐醢此乱之所由生也山谷之民固多不待盐醢而生者矣其害不过羸惫而无力以盐醢为食不至于腐肠裂吻而死岂遂止哉人性非好死也常趋死之道而违生者告之者非也夫仁义礼乐之道非虚言而己必有其实本其实而告之人宁有不知其美者乎仁义礼乐之为人忌于世者由夫虚言而不为事实者始告之以为仁之故彼将曰此虚言耳奚可用哉告之以为义为礼乐而不告之事彼将曰此特其名耳安足信哉此圣人之道所以见弃于世而不振也持劔拥盾而谓人曰我善鬬人必信之儒衣冠而谓人曰我善鬬不笑则怒矣故欲人之见信必先示之以其事圣人之为仁非特曰仁而已也必有仁之政欲民之无饥也口授之田欲民之无寒也教之桑而帛麻而布欲老者之有养祭享賔客之有奉也教之陂池而鱼鼈牢栅而鸡豚欲民之安也不为苛役以劳之欲民之无夭也不为烦刑以虐之亲老子独者勿事胎育而贫者有给以至于猎而不伤麛卵樵而不斩萌蘖皆仁也其为义也必有义之政上之取之也有常用之也有节均之也有分疆界也以防其争邻保也以洽其欲车服也以昭贵贱衡量也以信多寡饥寒也减其力役之征略其婚娶之仪学于闾也使其知长幼之序书于乡也使其知善恶之效推而至于安生而达分尊上而趋事皆义也为礼之政而使民自揖让拜跪献酬之微各极其敬以至于五伦叙而三纲立为乐之政而使民自咏歌?推舞蹈之事充而大之至于和乐忠信不怨不怒而易使圣人之用是四者持之以坚凝而守之以悠乆如待获于秋濬泉于深必得其效而后止四者之化成天下之民胶结而不可解有不齐者从而以法令之则令之易服而治之不难故三代之民非异于后世之民也后世之民常好乱而三代之时未尝有一民为乱者治之者异也仁义礼乐入其心民虽知可以为乱而不能赏罚旌诛动其心民虽欲为乱而不敢不能者有所耻而不敢者有所畏也治天下而能使人耻于为非虽无刑罚可也恃法威而使民畏民其能常畏乎及其衰则不畏之矣三代以下虽有贤主而不足致治者欲民畏而不知仁义礼乐之说也故为治不可以不察也
君职【方孝孺】
能均天下之谓君能覆兆民之谓君立政教作礼乐使善恶各得其所之谓君生民之初固未尝有君也众聚而欲滋情炽而争起不能自决于是乎有才智者出而君长之世变愈下而事愈繁以为天下之广非一人所能独治也于是置为爵秩使之执贵贱之柄制为赏罚使之操荣辱修短之权位乎海内之人之上其居处服御无以大异于人不可也于是大其居室彰其舆服极天地之嘉美珍奇以奉之而使之尽心于民事故天之立君所以为民非使其民奉乎君也然而势不免粟米布帛以给之者以为将仰之平其曲直除所患苦济所不足而教所不能不可不致夫尊荣恭顺之礼此民之情然非天之意也天之意以为位乎民上者当养斯民徳髙众人者当辅众人之不至固其职宜然耳何以为功哉后世人君知民之职在乎奉上而不知君之职在乎养民是以求于民者致其详而尽于己者卒怠而不脩赋税之不时力役之不共则诛责必加焉政教之不举礼乐之不修弱强贫富之不得其所则若罔闻知呜呼其亦不思其职甚矣夫天之立君者何也亦以不能自安其生而明其性故使君治之也民之奉乎君者何也亦以不能自治自明而有资乎君也如使立君而无益于民则于君也何取哉自公卿大夫至于百执事莫不有职而不能修其职小则削大则诛君之职重于公卿大夫百执事逺矣怠而不自修又从侵乱之虽诛削之典莫之加其曷不畏乎天邪受命于天者君也受命于君者臣也臣不供其职则君以为不臣君不修其职天其谓之何其以为宜然而祐之耶抑将怒而殛絶之耶奚为而弗思也天与人其形虽殊其好恶就去不甚相逺也使君命一人焉而治民而困踣之厉虐之其有不怒者乎怒而能舎其禄位乎天之于君虽不若君臣相接之明且着然未尝不明且着也幸其未形以为无忧幸其未至以为爱己呜呼其果可恃也乎
正俗【方孝孺】
行于一人之身而化极四海之内观于数百年之前而验于数百年之后者风俗是也故风俗之所成至微也其效至着也所系似小也所由甚大也不可忽也昔者楚灵王好细腰举国之人皆约食束膂引而后能起凭而后能立伊川之民被发而祭智者知其俗将变矣风俗之端可不深察哉夏之忠商之质周之文其先之所尚传之数十世而不变守之至于国亡而后已其俗素已定也故商之不能为忠犹周之不能为质也周公岂不知文之不若质哉至于商之末质渐散而繁文兴矣周公知其莫可反也故因而文之恐其趋于浮薄也为之礼以节之作之乐以和之惟其如此故能至于七百余年然其后亦己不胜其矣战国之世逰说之士螽聚蚊合以謟言邪说防诸侯倾动天下诚二代之所未有也由是生民日流于变诈岂非文胜之弊哉及秦惩其病遂坑杀儒生举先圣贤之遗文余法一火而尽燔之曾不师古而任其深刻巧苛之律不旋踵而遂亡其所尚非道故也汉兴务以寛大更之法疎禁濶四百年之基用此以立然其时朝无人不知以礼义为俗其所因仍大率皆秦制也乌望其如三代哉至于近世惟宋之俗为近古尊尚儒术以礼义渐渍其民三百年之间宰相大臣不受刑戮外则庶官顾养亷耻虽曰纲纪未备其所崇尚逺非秦汉以下之所能及故其垂亡之际孀后少主既己就掳而其臣抱君之遗孤奔走海岛誓天指日拥立为帝朝夕请命如事神明卒之无一人有背叛之心至于溺死于海而后已虽三代之亡未闻忠厚恻怛有若是者孰谓风俗无益于国哉且夫秦皇帝之死未乆而其黔首相与奋梃而呼愿食其肉汉唐之衰皆逼于其簒弑之臣而夺之而宋乃独若此者何也秦弃礼义汉唐不知以礼义为俗而宋风俗淳美故也假使宋无边庭之祸尊其前世之俗国安遽亡哉以是知风俗之至急也宋亡元主中国者八十余年中国之民言语服食器用礼文悉合于礼教者鲜矣其初尚有一二贤者教之参用宋法而亦颇以寛大为政故民亦安之然而暴戾贪鄙未得贤良以处要职黩货紊法终以此乱其俗大壊以至于今譬如敝钟漏鐻非重皷而铸之其音不可得而调也夫欲因乱国之俗而致治虽圣人不能也势不可也俗之既壊则日甚而歳滋耳无以匡持之岂遂止哉今愚下之民父子兄妇同室而寝污秽防狎不知礼数盂饭设匕咄尔而呼其翁对坐于地而食之为学子者其顽不知教其于大伦悖弃若此甚非国家之便也上下有则乃所以民故古者士民不非其大夫今小民得以执郡县之短长挝皷而诉之阙下弟子或讼其师子侄或证诸父礼义不立曷所不至哉法令非不明也有司按四方之罪非少怠也而犯者不为衰止黠胥巨吏开口肆然征取于人而不顾问之则曰行且输作不取何以为资或曰身死而妻子何所仰食姑取之以自给耳其设心自以为明逹见执贫守法者众且羣指而笑之而其人亦不幸卒无赦以死于是益坚贪者之心小民转之穷苦割剥次骨鬻产赁室以奉其无懕之欲非特为此也国之大柄可以贫富者惟寳钞为然无赖之民聚徒勅板而伪之御史中使国之亷察天下者妄诈男子假其衣冠符印乗传而横行夫伪钞僞官之律至重也而若不爱其死而冒之者岂诚不爱也哉彼见死者之多而死不之畏也且人虽至愚奚不畏死彼诚见生之不足乐也知生之足乐则安肯言死哉顷者富民受挫辱于官府或裾其衣而跽或庭拽而诟骂其心大耻掩面而不敢见人里中吊者填其戸杀羊为酒而祓除之其人亦终身以为病况犯有名之律至于死地哉今人则俱不顾矣鞭一百扶而出于外掲其疮以示人笑谈而道之人亦不以为怪一百之刑曾不直旧时之诟骂刑愈多而人愈不知耻则刑之不足化民亦明矣故欲民之重死而难犯法莫如省无用之刑而以礼义教之夫牧者之于羊操长鞭而逺麾之未尝及其体则逐逐然行矣茍步步而鞭之则必驰突散走而不可制故刑者非所以治民者也不得已而后用民知其不得已而后用则乌忍犯之哉俗之不美至此甚矣少迟而不变法令将不足禁之不可不深计也三代之变俗各视前代而变之凡旧俗贪鄙暴戾故今宜用礼义为质而行周之制今周之制亦有行者矣学校非不立也乡饮之礼非不修也然而俗尚未善者未尝灼然示之以所尚也夫示之以礼义者朝廷之上皆不言他而以礼义御史出行郡县不以搏击责之而责之以礼义化民之事守令者考覈之等不以兴利增戸求之而求之以刑罪息学校兴歳举其孝弟忠信之民而尊异之使小民皆知朝廷之意在乎成俗而不求利在乎任徳而不任刑则信让立而亷耻兴亷耻兴而民重其死然后取先王防范天下至于七百年之法举而尽行之三代之俗必复见而成康之治不难致矣世尝谓古与今不同俗岂其然哉今也民啜粟饮水与三代之民同养老育幼与三代之民同独人君不可行三代之政乎用今之法而欲致古之治犹食乌喙而望其引年附独木而济大川也
斥妄【方孝孺】
君子之于众人其生与死同惟生而有益于世死而无愧于心者为君子其不能然者为众人此其所由异也使饮且食焉以养其生而于世无补虽有乔松之寿犹无生也不能奉天之道尽人之性自致其身于无过虽正而毙犹不得其死也古君子所以汲汲若不及者未尝以生死入其心惟修其可以无愧之道焉耳天之全以赋我者吾能全之而弗亏推之俾明养之俾成扩而施之泽于天下后世于人之道无所愧虽不幸而乖于天迕于人死于疾病患难何害其为君子哉不能尽人之道而欲善其死者此异端之惑也异端之徒其立身行己固己大畔于君子视伦理之失夷然以为宜尔而不恠其身虽生其心之亡己乆矣而犹务乎不死或尸居以求其所谓性命或饵金石服草木而庶几乎坐化而立亡以预知其死为神以不困于疾病为髙彼既以此夸?于世世之惑者又从而慕效之不知其所云性命者果何道而预知不困者果何益耶孔子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斯圣贤所以为教而所当为者也穷天下之理而见之于躬行尽乎三纲六纪而达之于天道尧舜禹汤周公孔子之所传人之为人不过学此而已生者知此而后可生死者明此而后可死入乎此则为人出乎此则且无人之理不可毫髪去也异端者果足以知此乎其所云性命果不异于圣贤之所云乎其去世俗凡类果逺乎皆不能然而惟缓死之求审如其言能阅千载而不死与木石何异曾何足以夸人而效之耶况其生死亦与恒人同其不为疾病所困而预知其死之期特寡欲清心使然耳不足以为异也茍以?几而死为异则植物皆立枯茍以预知为神则鸟有知死而哀鸣者此二物者亦足异耶故不能尽人道虽不死而无益尽人之道虽不得其死犹不死也记礼者称孔子将终曵杖负手而歌圣人之于死生宜先知之然不若是不害其为圣人也圣贤之于道不茍同于人于迹不茍异于俗道欲其同则枉己迹欲其异则骇世皆非圣人所为也舎圣人不效而惟异端怪术之师几何而不陷于匪类耶
司马孚【方孝孺】
斯道之在天下犹日月之在天也淫风怪雨弥时而止日月未尝不行乎其间乱臣贼子恣横乎世而天理之在人心者终不少变秦能灭六国之君而不能使六国之民不思其故主王莽能窃汉之位而不能使海内之民一日忘汉之徳力可以服人身而不可以服人之心智可以扰人纪而不可以灭天之道先王所以欲明斯道于天下者岂诚欲务迂逺难行之事以为观美乎其意以为茍徒用法以禁之使不敢为邪不若使之各知斯道自不能为乱之为愈也周自昭穆以下皆可以亡国强侯钜伯环拥而迭兴皆可以兼幷然而却视竦顾莫敢发口萌犯上之言者非其势力之不及特以斯道犹有存者畏受悖道之名而不忍也秦之土地兵力岂皆过于诸国哉卒至于刼其主而不顾者虎狼之俗教化不明君臣上下不知道也一家之败必始于不学之人一国之乱必兴于不教之地天下之祸常发于无道之国先王必以教化为先务而不敢忽者岂茍然哉曹氏以诈力得国而不知所教当是之时斯道不明甚矣故丕叡父子坐席未暖而司马懿己瞷其旁而欲攘取之临终涕泣托以幼孤少不合意则引其手而易其位如易偶人然公卿大臣迎合将顺莫以为非积习既乆至于弑君簒位以为常耳而不复怪盖举中国而从之矣而其宗室之中若司马孚者独恳欵悲痛不忍与其谋子姓为天子而身为王公可谓尊显矣独惭愧若不忍居者身死于晋犹愿为魏之贞士夫魏之亡已乆奸佞小人若贾充之徒咸以为尧舜之禅无以过而孚独拳拳懐其旧君岂有所求而然哉吾以是知虽大乱之世斯道未尝亡国可以灭而斯道不可灭也求之二千载间生于逆乱之族而不为所变者三人司马氏之孚武氏之攸绪朱温之兄全昱皆能知簒逆之非唯攸绪辞位避去不受宠禄为最贤孚固非全昱可及然卒至受王爵而不辞其归与全昱无异全昱故羣盗惑于利而失其本心无足异者惜孚知忠而不知迁义之方也使孚为魏而死谓之魏贞士可也魏亡而不仕乎晋谓之贞士亦宜也既分土而居之是与师昭无别矣犹欲自托为魏臣其不智岂不甚哉虽然孚当废弑之际不失臣礼使曹氏之臣皆能如孚师昭虽暴终不敢夺魏而自立也然则孚焉可少而斯道乌可忽哉
殷民叛周论【周洪谟】
或问武王之伐商也书曰前徒倒戈攻其后以北是言王者无敌也又曰篚厥?黄昭我周王是言人心恱服也夫何天下甫定武王既崩而四国殷民扇乱不已虽化训三纪之乆而闲之犹艰故先儒谓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多方八篇皆为殷人不服周而作又谓方殷之虐人如在膏火中归周如流不暇念先王之徳及天下稍定人自膏火中出即念殷之先王如父母虽以武王周公之圣相继抚之而莫能御也由是观之则所谓倒戈执篚于吊伐之日者不几于虚文乎圣人以至仁伐至不仁何其人心之不易服哉南皋子曰是盖不然向之倒戈而不敌执篚而来迎者非商之臣也乃纣所虐害之蒸民也所播弃之黎老也其后不服周而念商者非商之民也乃纣所比昵之罪人也所崇信之奸回也何以明之书曰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又曰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则商臣之党纣虐民者皆天下之奸回罪人不可谓不众也故孟子谓武王驱飞亷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而朱子以为皆党纣虐民者也然灭之云者岂噍类无遗哉不过殱其渠魁而余孽之犹存者不知几千万人诛之不可胜诛也既不之诛而子弟念其父兄之死臣仆念其国统之絶者愤怨不己故乗三监之隙而胁其民以叛也今夫盗蹠一呼聚党数百犹能麋人之国其故何哉胁之而己矣岂有纣党之在渊薮者犹众而不能胁四国之民以叛哉故多士曰予大降尔四国民命多方曰我维大降尔四国民命皆谓商民为所胁者众故寛宥之而不加诛也虽以四国民命为言而曰商王士曰尔殷多士曰殷侯尹民曰胥伯小大多正则实告殷臣而非告殷民也至于毕命曰毖殷顽民亦指殷之余孽而言故下文言世禄之家鲜克由礼兹因庶士席宠惟旧则极数殷士之恶而无一语以及殷民也数千载之下读者不得其意乃谓殷民既怨殷而归周又叛周而思殷且或谓周之顽民乃殷之忠臣夫殷之臣孰有忠于微子箕子而叛周者非微子箕子乃纣子武庚及其余党耳使诚以为叛周者非纣余党乃前日涂炭之民则圣人伐暴救民之意终无以白于天下后世而乱臣贼子得以借口矣予故为详辨之
明文海卷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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