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一意牢笼阴谋换骨 三生因果仙语藏机
    第二回 一意牢笼阴谋换骨  三生因果仙语藏机
    话说颜巡按等正在祭奠,忽见白玉堂从外进来,大家不论是人是鬼,将他团团拥定。巡按、卢方各抢上前,握住玉堂两手,却都哭的说不出话来,还是玉堂嚷道:“小弟回来了,众兄长休哭。在此祭奠何人?”
    雨墨机伶,看出五爷穿着夜行衣靠,还佩着一剑,面貌比前消瘦许多,精采却依然如旧,不象显灵。正要挤上前来,只听楞爷嚷道:“五弟,莫非因我们不去报仇,显魂来吓我们么?”玉堂大笑道:“我何曾死?这话是谁造的?众兄且不要哭,听我细细道来。”于是众人才坐下细听。
    看官,这番白玉堂虽则未死,却也九死一生。谁知他死里逃生,却有许多曲折!
    原来那夜玉堂去探冲霄楼,正遇值日将领,果是先砍了张华,后碰着徐备。刀锋一紧,徐备闪身不及,被玉堂一直赶上楼梯。徐备无处转身,回刀迎敌,哪里是锦毛鼠敌手?刀早磕飞,徐备心慌,往后一仰,将楼窗撞开。玉堂劈面又是一刀,徐备躲闪不及,只得跳入楼中。玉堂兴起,随着跳入窗内,接上一刀,瘟蝗了帐。抬头一看,里面尚有一重小窗,中间射出灯光,想着盟书定然在此。正拿刀去拨窗棂,不料徐备之尸倒地,触动了铜网机括。徐备尸先下去,跌个稀烂,玉堂亦站立不稳,一同坠下网中。四面都是利刃,却先已砍在徐备尸上,玉堂但被铜网罩住,不能动展。手中笨刀坠落,磕在左腿上,鲜血直流。值班人等因有张华、徐备在内,不敢放箭。上来验了,随即报知襄王。
    襄王忙同军师魏明公及亲信人等前去看视,用挠钩将白玉堂搭上,已是昏迷。忙将笨刀及百宝囊石子袋收去,将玉堂绒绳绑住。再看徐备,坠在网底,巳被利刃砍成肉饼,也忙取出尸身。
    襄王因折了两员勇将,心中甚怒,却见玉堂是个少年英俊,不觉又惊又爱,使命人将白玉堂暂行送入内花园地牢,却回至密室单与魏明公商议作何处置。
    这魏明公是何等人物?乃襄阳城内一个刀笔,机诈百端,阴贼险狠。因地方官访拿他,投奔襄王门下,倚作护符。他曾娶过妻室,因与其妇家不睦,其妻一病而亡,并未遗下子女。明公是个包藏祸心的人,平日看些邪僻之书,胸中每有一段憤懑不平之志,要平地兴风作浪。到了襄王这里,立谈之下,大为襄王所赏。后来茶前酒后,襄王说起太宗如何得天下,及秦王廷美、楚王元佑如何被废。他就密室沉吟,动了一乘机篡逆之想,常常把古今亲藩夺嫡的话来打动襄王,投其所好。襄王逆谋大半是他撺掇,所有一计害三贤之策,及冲霄楼各种机括,都是他一手造成。襄王十分倚重他,便要凭他作开国元勋赵普,岂不可笑!其人最能察言辨色,迎合揣摩,在楼中见襄王神气,已知有招降之意,却也见白玉堂胆量武艺,决非襄王部下诸人所能及,意欲收为羽翼,是个绝好帮手。便道:“论理应将此人斩首,抵偿张、徐两人性命。但此人相貌武艺,身边又有石子暗器,定是颜昚敏处的什么‘锦毛鼠’白玉堂了。如果收为心腹,岂不胜张、徐十倍?小臣有个移花接木之计,管教白玉堂俯首愿降,颜昚敏就便再请能人,也都自投罗网。”襄王便问:“是何妙计?”魏明公道:“徐备已经血肉模糊,可将他的肉饼合着石子口袋一并发出,大众传观,只说不知其人名姓,已经坠网身死。嚷得满城尽知,却将瓷坛装好,送至君山掩埋,前面挖下陷坑。闻他尚有四鼠,结成生死之交,都自命为侠义。他们江湖上举动,必来盗骨,显他手段,表他义气。那时来一个捉一个,来一双捉一双。大王先将锦毛鼠结以恩义,谅他死中求生,无不归顺。他弟兄们来时,见白玉堂降了,王爷待得如此隆重,自然同心在此,岂非极好机会?想这班人在包黑子跟前,也不过给个护卫虚衔,尚且拚命做事;如到王爷这里,大俸大禄,都做将军,哪有不愿意扶助的?但此人藏在地牢,外面却不可露一点风声,府中人多嘴杂,保不住暗中漏泄。一则怕他们来劫牢,二则那圈套就使不上了,总得十分机密才好。”襄王听明公说得十拿九稳,大喜道:“军师如此神机妙算,孤家有福,得此贤佐,真不亚汉之张良、陈平了。”便一一照他办理。
    又备两口棺木,一口殓了张华,一口安下张华的笨刀,算作徐备,钉好发出掩埋。办事的不过亲信与本日值班数人,每名都赏了银两,如敢向人漏泄,即行处斩。令旨下得严切,众人又是爱财?又是怕死,谁管他的闲帐。偏瓷坛一抬出去,沈仲元要露结交广阔,便认准有石子的定是白玉堂,说得凿凿有据,连邓车等都困在鼓里了,何况雷英?
    看官,如果锦毛鼠真是坠网而死,一定是将他抛弃荒野,那有工夫收他骨殖,却置之荒僻之区,听他们盗去的?不料蒋平如此机变,当局者迷,也被他赚了,这个遇天狐真是名不虚得呢!
    且说白玉堂被众人抬入地牢。这个牢在襄王内花园之中,离地有五六丈,内系土房三间,每间均有石门,安上消息,只能由外开闭,内间纵有千斤气力,休想推动。四围都是石柱,外面碎石筑成,阶梯止容一人出入,上面又用数百斤铁板盖住,亦非消息不能开闭。铁门之旁,相去二三十步,耳房三间,预备管守人等所住。襄王府地牢共有两处,因事情机密,所以下在内牢。那外地牢不知坑陷了多少人,内地牢却未曾用过,要算白五爷是开宗明义第一章。也是玉堂天性好强,所以连住地牢,都是干干净净的。
    当下派的亲信八人,分作两班,一班在牢内伴宿,一班在门口值宿,五日一轮,真是密不透风。伴宿四人,将玉堂拾入。靠里一间有个土炕,旁边有张水磨石桌,两把竹椅,甚是干净,也还绰有余地。就是一点天光不漏,昼夜不分。众人连忙点上数枝蜡烛,抖去灰尘,将玉堂安在炕上。四人商议道:“就是这么睡却不行。”正在忙乱,铁门一响,上面嚷道:“军师爷来了。”
    只见一个小童提着铁丝小灯笼,扶着魏明公慢慢从坡上下来。明公进了里间,咳嗽一声,玉堂恰才略略苏醒,睁眼一看,进来一个人,儒生打扮,生得獐头鼠目,鹰鼻猴腮,口上几根黄须,约有四旬年纪,满面都是奸诈。指挥众人将带来被褥铺设在炕上,细细铺好,将玉堂放平睡下。袖中取出金创药,亲自替他敷好,又替他松了绑绳。玉堂此时不能动弹,只好听之。那人却对他拱手道:“白义士,受惊了!且请安歇,有屈一宵,明日再备酒压惊。”一面说着,一面走出,在外间吩咐众人说:“此是王爷敬爱之人。尔等要小心伺候,好则有赏,否则有罚。”众人齐声答应,那人便匆匆去了。这里众人忙将石门一重重的关上。
    玉堂在炕上躺了片刻,心神略定,觉得遍身疼痛。低头一看,挠钩扎伤不止一处。举目四顾,那地牢屋子却还宽展,四围土壁都用青石灰垩过,也极光润洁净。土炕上垒着方砖。就是两支烛光还阴惨惨的,尚不如“气死猫”的通天窟,尚有一线目光射入。想道:“前日还和颜兄说起囚禁御猫之事,不想今日轮到我了!”不觉失声长叹。转念一想:“身已被擒,惟有一死,但不死于冲霄楼,而死于地牢,更丧英名!看他们举动,莫非意在招降?大丈夫岂为奸王所屈,不如养好伤痕,候个机会再掀夭动地做一番,便死也死在明处。”这一想,心中主见定了,身子却也实在疲乏,其时已交五鼓,竟昏昏沉沉的睡着。那值班的四人尚恐玉堂或是动蛮,或是自尽,担着干系,悄悄商议:两个在里间坐守,两个在外间打盹。
    那地方本不分昼夜,白玉堂直睡到辰巳之交,方才醒来。外边已是探问几次,听得玉堂已醒,急忙开了铁门,送进面水。玉堂实是狼狈,少年脾气,不肯服输,便勉强的扎挣起来,盥洗甫毕,四人引进了整容匠,替他梳头挽发。玉堂一声不言语,任他服侍。整容匠退下,便是浓浓的一盏葠汤。玉堂一想:“调养好了,有气力再说。”就拿起来,一倾而尽。四人过来,调开桌椅,送上精致点心八色,又送上一盏好茶。吃毕,收拾下去。玉堂无聊,仍旧和衣躺下。到了午刻,送来一桌极丰盛的酒莱,一壶酒,一盂饭,请白爷用膳,四个人在旁穿梭般伺候。晚间又复如是。玉堂打定主意,也就胡乱吃些。
    话休絮烦,以后早晚三餐均是照样,还时常调换新鲜口味,到第三日上,襄王因地牢寒冷,玉堂衣服不免挂破,送了两套新棉夹衣,均极华美,带着巾带鞋袜,色色齐备,命人请他更换。玉堂那里肯穿?只得折叠在在一旁放下。玉堂冷笑:“这便算解衣推食,要想打动白老爷,却还早哩!”这几日总是一言不发,精神却略好些。体察那四人伺候极是殷勤,但是三扇石门此开彼闭,无一刻疏防,又且终日站在屋内,明是软禁。心中搅得烦躁,便骂道:“我如果要走,你等也拦不住!如不故心,可将我房门关住,你等自在外边,非传唤有事,不许进来,省得在此惹厌!”四人畏之如虎,见他发怒,不敢违拗,忙忙退出,乐得外面歇歇。玉堂觉得耳目一清,恨不得一时创口平复,再图脱身,心中想着:“我赌气出来,原想取不着印也偷着盟书,哪知两都无着,反把自己陷在这里。索性在铜网内搠死,倒也罢了,如今弄得不死不生,真真心挂两头。当时并未通知颜兄,不知他如何忙乱?料来必去通知四位哥哥,又不知大哥等如何着急?自悔作事任性,未免孟浪,万一因丢印之故,颜兄得了处分,局面一变,后来恐不知如何收束!并且我在那里,襄王尚敢去偷印。此番颜兄左右无人,或是遣人到衙,或是回京时在路要截,怕颜兄竟要受他所害。”想到此,真真如坐针毡。
    耐了十余日,外边毫无动静,又想:“颜兄写信到京,我哥哥们也该来了,何以并不来救我?想是不知我的生死下落,或者襄王处防守严密,我哥哥们竞进不来。”越想越闷,但见那八个人轮替换班,真有度日如年之苦。那八个人:王仁、王义哥儿两个,与阚贵、司富,是头班;胡千、胡万也是哥儿两个,与苟驩、元全,是二班。苟驩本是襄王的馆僮,后来做了亲随,又馋又懒,见酒没命,诨名儿叫做“傻狗”,襄王偏喜欢他老实。独有元全,乃是嫡妃元氏母家的老仆,为人极其忠谨,心思细密,口无妄言,连襄王都说他诚朴可靠,所以也派在内。哪晓得便是锦毛鼠的一个救星!
    原来元妃乃礼部侍郎元辅正之女,太宗末年选配襄王。侍郎籍隶江宁,夫人郑氏,系出名门,生了一子一女。子名元谦,字虚谷,少年科第,官至秘阁修撰侍郎,性情孤介,不愿列于戚畹。因太宗晚年更多猜忌,不敢辞婚,后来见了襄王是个骄奢躁妄之人,常常规劝,因此翁婿不甚相得。那襄王年少时,亦尚不至如后来之跋扈,到了分藩出来,君子日远,小人日近,更属不可收拾。
    那时侍郎夫妇却已亡过,修撰为人淡于荣利,在钟山脚下筑一别业,与夫人裴氏隐居不仕。裴夫人亦知书达礼,因修撰尚未得子,时时劝他置妾。修撰却性情超旷的很,说:“有子贤与愚,挂怀抱,固是不达。我看计较子之有无,已经不达了。”夫人替他买了婢女,也几回的设法遣去。读书坐嘯,与世相忘。他与襄王性情如何能浃洽得来?归田以后,几于音问不通。却因兄妹情深,元妃岁时通问,也都亲笔答他。元妃是极明白深细的人,襄王不轨之谋,自未便于家书泄漏,且知哥哥是个绝俗忘世之高人,又何必将此等事去扰他怀抱?所以夫妇不睦之故,元府竟不甚知道。
    夫人中年才生一女,小字翠绡,生得聪明美丽,元谦亲自课他到十岁上,便已通经博古,成个女中神童了。一日,修撰携了翠绡在钟山蒋王庙前闲游,观玩山景,忽来了一个道妆的妇人,约有三四十年纪,丰度洒洒落落,翛然绝尘。对修撰打了个问讯,指着翠绡道:“是儿生有夙根,但日后颇有魔难,不如交给贫道,教他些防身远害之法,再行送回。居士勿作儿女子态,割舍不得。”修撰诧异,正想答话,他一笑已将翠绡的手拉住直上山頂。修撰大惊,同从人紧紧追赶,那道姑抱着翠绡,举步如飞,休想追赶得上。穿过几重树林,已是瞥然不见。修撰与从人追的汗流气喘,坐在峰前石上,歇息了半响。四望皆是白云,离庙已四五里了。修撰还留人找寻,自己坐了篮輿下来,告知夫人,裴夫人不免痛哭,派人四出,杳无踪迹。修撰无书不读,想那道姑举止清奇,既非拐骗,定是异人,他并有送回之约,料着女儿必有归期,反深秘其事,免得传闻怪异。
    那道妆的妇人,把翠绡携去,到了一个山中绝高之处,有天然有洞,石床石灶,无一不具。他告诉翠绡:“吾乃唐时聂隐娘,与尔有缘,度尔到此,可称我为师,待我传你剑术。”翠绡看那山,仙云缭绕,奇花异草,不可名状。时己深秋,和蔼尚如春令。当即拜了师傅,在石洞内栖身。隐娘取一粒丹药给他服下,便觉胆力俱壮。就日日传他轻身剑术。三年之中,渴则饮泉吸露,饥则饵术餐松。翠绢本来清秀,又不食人间烟火,更出落的水莹玉洁,仙骨姗姗。他本具有夙慧,渐渐的刺走逐飞,履空蹑险,往来无迹,已成绝技。隐娘便给了他一枝百炼匕首,形如柳叶,长约五寸,用革囊盛着,说:“此乃炼治过的精金,中人立死。你须小心收着,不可轻试,不可妄传。”遂传了他收放秘诀。翠绡接在手中,看匕首时,晶莹夺目,舒卷自如,心中甚喜,谢了师父,将革囊贴胸佩带。
    一日,隐娘对翠绡道:“汝三年内刻刻想父母,我今送汝还家,汝的本领在人间已无敌手,却要守正除邪,自然逢凶化吉。你的魔难将到,须要静候机缘。他日玉堂金殿,便是你终身结果,汝须切记勿忘。”翠绡闻说回家,又是喜欢,又是依恋师傅,便跪下叩谢,含泪问道:“弟子既有魔难,师傅能否教我躲过?省得自己出头露面。以后我与师傅究竟能否相见?还求明白指示。”隐娘道:“天数已定,不能强违,至于相见之期,须待你玉堂金殿功行圆满之后,看你的志趣如何。”便携着翠绡,恍如御风而行,直送到别业门口,飘然自去。
    修撰夫妇见爱女回来,问明踪迹,欢喜不尽。翠绡禀明父母,请把剑术一层不要传扬出去,自己在闺中虑着魔难将来,不免探究兵书,参透了许多阵图,预备了许多暗器,以为防身避害之计,他本聪明绝頂,又在山中得了习静工夫,所以比寻常之人情的更为透澈。
    光阴如箭,翠绡年已十六,因修撰择婿甚苛,姻事尚未缔定。修撰及裴氏夫人相次以微疾去世,翠绡哭泣尽哀。好在钟山之旁,早营生藏,已是松柏蔚然。小姐在内督率世仆,办得十分周全,丧葬尽礼。只是立嗣一节,因修撰有一个从弟元谨,远官闽中,元谨与修撰相处不啻同胞,修撰在日,属意于其子,因自己年齿未老,所以因循未曾抱过房来。小姐恪遵遗命,致信入闽,尚无回信。丧事一切,小姐代了子职。
    将近期年,元妃因兄姨均故,当闻讣时,便专人来吊奠,致书要接小姐到襄。翠绡本不愿去,当不得元妃屡次遣人前来,最后又说自已有病,务要侄女前来一看,翠绡不能不去了。侍郎在时,有个老仆元起,甚是可靠。生了二子元全、元成,都是侍郎给他成家。两弟兄颇有父风,也都一心向着主人。当下小姐就派元成夫妇,及其子仁、义、礼、智,看了房舍、坟茔,自己带了随身衣物及元全与丫鬟飞奴上路。元全之妻早故,膝下无子,飞奴便是他女儿,年才十四,也有几分姿色,小姐教了他些纵跳武艺,人甚伶俐捷便。翠绡十分周密,嘱咐元全父女不准将剑术在王府泄漏。
    到了襄阳,原想小住即回,那知姑侄相逢,禁不住元妃苦留,不觉蹉跎下去,看那襄王举动,竟是谋为不轨。
    起初元妃在内也不甚知道,后来竟勾连山盗江贼,胡作胡为,甚至嫔御辈都加了妃号,帝制自为起来。元妃不时規谏,当不得襄王正在兴头上,以为王业不日可成,哪把元妃的话在意,说得急切了,便怒道:“我家太宗皇帝,不是兄终弟及,夺侄儿德昭的天下么?今日之事,正是学我皇考,尔妇人家哪里懂得!”元妃爱夫情切,仍乘间泣涕而道。凭你说得婉转透亮,襄王不但不听,转成反目。后房姬妾,争妍斗宠,谗间自生,若不是太宗敕配,就将他废了,亦未可定。心中极厌恶他,又极忌惮他,分付一切事情都瞒住王妃,自己更少入宫之日。
    及至翠绡到此,元妃初意以为翠绡孤苦伶仃,要想在老亲中替他作主,择个配偶,以了此事。那知一见之后,侄女明白精细,竟不像十六七的女孩子,便把自己苦衷向他尽情告诉。小姐大惊,深悔此来。留心体察,姑父姑母已是仳离,是无法挽回匡救的了,便劝元妃不必再谏襄王,且自将养病体,耐到服制满后,执意求归扫墓。偏元妃病势渐渐沉重,并无子女,只有翠绡一个亲人在侧,那舍得教他回去?小姐情不可却,只得以侍奉汤药自任,想着:“姑母境况如此,料也不能久活,算送他归天便是我魔难满了。”
    这元全也知王府不是安身之处,偏偏又遇着这差使。做书的,既是襄王诸事瞒着王妃,拿获护卫,禁在地牢,更是违条犯法的事,那元全是王妃母家的人,如何派在里头,不怕他漏泄么?这却别有缘故。因元全为人和气,处得王府大大小小都说他好,襄王便给了他一个直厅的差使,把他当做亲随,以为元全没了主人,定然愿在府中的。小姐不能遽归,元全也只得混着。现在玉堂禁的是内牢,外面仆从不便派入,所以派到元全。亦且元妃常病,与襄王久不相见,襄王已渐不为意,那里想到一个老仆会出变故?真是天数安排,不由人算的了。
    元全见玉堂如此举动,便知他是个英雄。况襄王无故拿住朝廷命官,私行囚禁,一发即是大祸。踌躇数日,便有意乘空放他,无奈禁令严密,孤掌难鸣。每轮到他的班儿,是二胡把住外间,傻狗同他住在中间。
    不觉过了两班,玉堂身上钩伤已愈,腿上亦渐平复,魏明公便来看视劝降,玉堂如何忍耐得住?拍案大骂,越骂越怒,起身来抓打明公,众人慌忙拦住,明公一溜去了。玉堂却又金创迸裂,血流不止,众人忙着将药替他敷上,扶他躺下。
    老头子越看玉堂,越觉可敬可爱,又恐他触怒了军师,被其谋害,忍不住了心内打算。如此挤杂,那有说话空儿?恰好白爷生气,不吃夜饭,肴馔本极丰盛的,又有一个烧猪,傻狗便想大吃大喝的闹酒。胡千道:“你少灌黄汤,差使要紧,”元全笑道:“胡二哥,你通个情儿。”又对傻狗道:“老傻,你尽量的吃,我夜间惊醒些,包你不误。”傻狗道:“你老人家真是好人!来,来,来!咱们大伙儿吃个痛快。”说着用小刀子乱片乱吃。二胡亦跟着乱抢起来。不一时,把一个烧猪吃个干净,莱也吃得七零八落。元全看酒时,一坛也剩不多了,凄趣儿索性每人敬他三大钟。傻狗醉的也不收拾家伙,便去挺尸。二胡听得白玉堂已睡,不敢大声,悄悄的抱怨元全。元全说:“少年人谁不贪吃贪喝?做我老头子不着,留神一夜便了。人家伤痕又裂,重重叠叠的门户,跑到那里去?”说着也都睡下。二胡亦喝得不少,未及片刻,已都鼾声震耳。元全故意叫二胡,一声也叫不醒,才嚷道:“白老爷,要什么?”三人那里听见?他便轻轻起来,将消息一开,挟身前进,随将腰带扣住消息,预备出来。要知元全如何放走玉堂,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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