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第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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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卷第五十一
论一
过秦论汉书,应劭曰:贾谊书第一篇名也,言秦之过。
贾 谊
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韦昭曰:崤谓二殽。函,函谷关也。史记,张良曰:关中左殽、函,右陇、蜀。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春秋握诚图曰:诸侯冰散席卷,各争恣妄。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张晏曰:括,结囊也,言能苞含天下也。周易曰:括囊无咎无誉。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战国策,苏秦说秦王曰:始将连横。高诱曰:合关东从通之于秦,故曰连横。文颖曰:关西为横。衡音横。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李斯上书曰:孝公用商鞅之法,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孝公既没,惠文武昭,史记曰:孝公卒,子惠文王立,卒,子武王立,卒,立异母弟,是曰昭襄王也。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李斯上书曰:惠王用张仪之计,西并巴蜀,南取汉中,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诸候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文颖曰:关东为从。张晏曰:缔,连结也,徒帝切。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史记曰:平原君赵胜者,赵之诸公子也。又曰:孟尝君者,名文,姓田氏。又曰: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黄氏。又曰:魏公子无忌者,魏安厘王弟也,为信陵君。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横,言诸侯结约为从,欲以分离秦横也。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吕氏春秋曰:齐攻廪丘,赵使孔青将而救之,与齐人战,大败齐人,得尸三万,以为二京。宁越谓孔青曰:惜矣!不如归尸以内攻之。彼得尸而府库尽于,此之谓内攻之。宁越,赵人也。徐尚,未详。苏秦,已见上文。吕氏春秋曰:杜赫以安天下说周昭文君,昭文君谓杜赫曰:愿学所以安周。高诱曰:杜赫,周人也。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亭的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战国策,东周齐明谓东周君曰:臣恐西周之与楚、韩宝,令之为己求地于东周也。高诱曰:齐明,东周臣也。战国策曰:齐令周最使郑,立韩扰而废公叔,周最患之。高诱曰:周最,周君之子也,仕于齐,故齐使之也。字林曰:最,才勾切。战国策,秦王谓陈轸曰:吾闻子欲去秦而之楚,信乎?轸曰:然。高诱曰:陈轸,夏人,仕秦,亦仕楚也。韩子,于象谓楚王曰:前时王使召滑之越,五年而能成之。史记,范蠉对楚王曰:王前尝用召滑而郡江东。召音劭。滑音依字。战国策曰:秦王伐楚,魏王不欲。楼缓谓魏王曰:不与秦攻楚,楚且与秦攻王。王不如令秦、楚战,王交制之。高诱曰:楼缓,魏相也。翟景,未详。史记曰:苏秦之弟厉,因燕子而求见齐王,齐王怨苏秦,欲囚苏厉,燕子为谢,遂委质为齐臣。又曰:乐毅贤而好兵,为魏昭王使于燕,燕昭王以客礼待之,乐毅遂委质为臣,燕昭王以为亚卿也。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史记曰:吴起,卫人也。闻魏文侯贤,事魏文侯以为将。又曰:孙膑,生阿、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也。田忌进孙子于齐威王。带佗,未详。佗,徒何切。吕氏春秋曰:王廖贵先,儿良贵后,此二人者,皆天下之豪士也。儿,五兮切。廖,力雕切。战国策曰:韩、魏之君朝田侯,邹忌为齐相,田忌为将。使田忌伐魏,三战三胜。高诱曰:田侯,宣王也。史记曰:廉颇,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又曰: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秦伐韩,赵王令赵奢将而救之。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孔安国论语注曰:叩,击也。叩或为仰,言秦地高,故曰仰攻之。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遁逃而不敢进。九国,谓齐、楚、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也。史记曰:逡巡,遁逃。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李巡尔雅注曰:镞,以金为箭镞也。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音鲁。韦昭曰:大楯曰橹。左氏传曰:狄虒弥建大车之轮以为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伏,弱国入朝。施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史记曰:昭襄王卒,子孝文王立,卒,子庄襄王立。公羊传曰:桓公之享国也长。何休曰:享,食也。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张晏曰:孝公、惠文王、武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候,以马喻也。说文曰:振,举也。史记曰:始皇灭二周,置三川郡。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浦木以鞭笞天下,臣瓒以为短曰敲,长曰扑。说文曰:敲,击也,祜交切。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汉书音义曰:百越非一种,若今言百蛮也。史记曰:始皇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韦昭曰:桂林,今林;象郡,今日南也。百越之君,俛首系计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蕃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史记,李斯曰:请废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诣守尉杂烧之。又曰:秦更名民曰黔首。隳名城,杀豪俊,应劭曰:坏城恐复阻以为己害。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如淳曰:鍉,箭足也。邓展曰:鍉,是扞头铁也。史记曰:始皇收天下兵,聚之咸阳,以销锋鍉为锺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庭中。鍉音的,鍉或为提。鐻音巨。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服虔曰断华山为城,美大之也。晋灼曰:践,登也。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谁何,问之也。汉书有谁何卒?如淳曰:何谓何官也。广雅曰:何,问也。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金城,言坚也。史记,张良曰:关中,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子孙帝王,万世之业。史记,秦始皇曰: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然而陈涉,瓮牖绳枢之子,陈涉,已见邹阳上书。礼记曰:儒有蓬户瓮牖。韦昭曰:绳枢,以绳扃户为枢也。甿隶之人,如淳曰:甿,古氓字,氓人也。而迁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庸,方言曰:庸,贱称也,言不及中等庸人也。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史记曰:范蠡之陶,为朱公,以为陶天下之中,皆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治产积十九年之间,三致千金。孔丛子曰:猗顿,鲁之穷士也,耕则常饥,桑则常寒,闻朱公富,往而问术焉。公告之曰:子欲速富,当畜五牸。乃适河东,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其滋息不可计。以兴富猗氏,故曰猗顿也。蹑足行伍之间,俛起阡陌之中,如淳曰:蹑音迭。音义曰:俛音免。如淳曰:时皆卑屈在阡陌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埤苍曰:揭,高举也,巨列切。庄子曰:揭竿求诸海也。天下云集而响应,嬴粮而景从,庄子曰:今使民曰:某所有贤者嬴粮而趣之。方言曰:嬴,担也,音盈。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耰棘矜巨巾,非铦息盐于钩戟长铩所介也;孟康曰:耰,锄柄也,张晏曰:矜音槿。尔雅曰:棘,戟也,言锄柄及戟槿也。耰音忧。槿,巨巾切。如淳曰:钩戟,似矛刃,下有铁横上钩曲也。说文曰:铩,铍有镡也。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通俗文曰:罚罪曰谪,丈厄切。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曩时之士也。史记曰:贤人深谋于廊庙。论语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庄子曰:大树其絜百围。司马彪曰:絜,帀也,丁结切。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邓展曰:招,犹举也。苏林曰:招音翘。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春秋考异邮曰:君杀妻诛,为天下笑。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文选考异
注「汉书应劭曰」 袁本、茶陵本无「汉书」二字。案:二本是也。以下所引诸家皆陈涉传注。凡如此者,例不云汉书。
注「言秦之过」 袁本「言」上有「善曰」二字。案:此四字亦应注,颜师古引者可证,袁本非也。又案:以此验之,凡各本所有「善曰」字多非其旧,的然无疑矣。
注「韦昭曰崤谓二殽」 案:「崤」、「殽」二字当互易。各本皆误。
包举宇内 袁本、茶陵本「包」作「苞」。案:此尤延之所改也。史记、汉书、贾子俱是「包」字。但古「包」、「苞」同用,未必善不为「苞」也。
注「宁越赵人也」 袁本、茶陵本「宁」上有「然」字。案:二本是也。「然」卽今「然则」,善全书皆如此。「宁越,赵人」,非有明出,据上引决之。
注「战国策东周」 袁本、茶陵本无「东周」二字,是也。
注「最才勾切」 陈云「勾」,「句」误,是也。各本皆讹。案:周本纪索隐曰「最,词喻反」,与此正同,皆读「最」为「聚」也。
注「赵惠文王」 案:此下当依史记有「十六年」三字。各本皆脱。
注「史记曰逡巡遁逃」 袁本、茶陵本作「遁逃,史记作逡巡」。案:二本是也。「遁逃」复举正文「史记曰逡巡」五字为一句,善所见史记作「逡巡」,而今本作「逡巡遁逃」,后人妄添二字,尤反依之改,转误之甚者也。贾子作「逡巡」,正与善所见史记同。又案:正文作「遁逃」,西征赋注引作「遯逃」,必善读汉书陈涉传如此,故载史记之异,意谓两文俱通。考贾子下篇,亦言「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然则作「遁逃」自无不可,未见潘安仁必误如匡谬正俗所讥也。师古汉书专主「逡遁」,卽其所谓「遁」者,盖取盾之声,以为「巡」字当音详遵反。学者既不知「遁」为「巡」字,遂改为「遁逃」者,与善全异,不可用以校此,读者多所不憭。又,今本汉书作「遁巡」,注同,更讹舛,非颜之旧观。匡谬正俗所说自明,兹不订彼。
注「以金为箭镞也」 袁本、茶陵本「镞」作「镝」,是也。
国家无事 袁本云善无「家」字。茶陵本云五臣有。案:此尤校添之也。史记、汉书、贾子俱有。
俛首系颈 茶陵本「颈」作「头」,云五臣作「颈」。袁本云善作「头」。案:此尤校改之也。史记、汉书、贾子俱作「颈」。
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 袁本、茶陵本云「鍉铸」善作「铸鍉」。案:此尤校改之也。汉书作「鍉铸」,贾子作「镝铸」,「镝」卽「鍉」也,「鍉」,句绝;「铸」下属。史记作「销锋铸鐻」,似四字连文,「鐻」「鍉」亦异,未审善果何作?
注「以销锋鍉为锺鐻金人十二」 案:「以销」当作「销以」,「锋鍉」二字衍。各本皆误。所引始皇纪文。
注「广雅曰何问也」 案:「何」上当有「谁」字。各本皆脱。
注「甿古氓字氓人也」 袁本、茶陵本「氓」字作「文氓」。案:颜注引作「甿」,古文萌字。萌,民也。盖善引无「字」字,又讳「民」作「人」。集解引作「甿古氓字。氓,民也」。尤依之校改耳。
率罢散之卒 袁本云善作「罢弊」。茶陵本云五臣作「疲散」。案:此尤校改之也。史记、汉书俱作「罢散」。善所见或为「弊」字也,贾子作「疲弊」,可证。
天下云集而响应 袁本、茶陵本「集」作「会」。案:此尤校改之也。史记作「集」,汉书、贾子作「合」,或皆不与此同。
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 袁本、茶陵本「非」作「不」,下「非铦」之「非」亦作「不」。案:此尤校改之也。史记、贾子作「非」,汉书作「不」。
非有先生论
东方曼倩班固汉书,东方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人。武帝卽位,言得失。又设非有先生论。
非有先生仕于吴,进不能称往古以广主意,退不能扬君美以显其功,默然无言者三年矣。吴王怪而问之,曰:「寡人获先人之功,寄于众贤之上,夙兴夜寐,未尝敢怠也。今先生率然高举,远集吴地,率然,轻举之貌。将以辅治寡人,诚窃嘉之,体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虚心定志,欲闻流议者三年于兹矣。吕氏春秋曰:越王欲致必死于吴,身不安枕席,口不甘厚味,目不视靡曼,耳不听钟鼓,三年苦身劳力。高诱曰:靡曼,好色也。流议,犹余论也。今先生进无以辅治,退不扬主誉,窃为先生不取也。盖怀能而不见,是不忠也,见而不行,主不明也。意者寡人殆不明乎?」非有先生伏而唯唯。吴王曰:「可以谈矣,寡人将竦意而听焉。」先生曰:「于戏!可乎哉?可乎哉?于戏,叹辞也。于音乌。戏音呼。可乎哉,言不可也。谈何容易!言谈说之道,何容轻易乎?夫谈者有悖蒲忽。于目而佛于耳,谬于心而便于身者,韩子曰:圣人之救危国,以忠佛耳。字书曰:佛,违也。佛,扶勿切。或有说于目、顺于耳、快于心而毁于行者,非有明王圣主,孰能听之矣?」吴王曰:「何为其然也?『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论语,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先生试言,寡人将览焉。」
先生对曰:「昔关龙逢深谏于桀,而王子比干直言于纣,尸子曰:义必利,虽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犹谓之必利也。此二臣者,皆极虑尽忠,闵主泽不下流,而万民骚动,故直言其失,切谏其邪者,将以为君之荣,除主之祸也。今则不然,反以为诽方未谤君之行,无人臣之礼,如淳曰:汉书注曰:诽,非上所行也。果纷然伤于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为天下笑,郑玄礼记注曰:戮,犹辱也。故曰谈何容易!是以辅弼之臣瓦解,而邪谄之人并进,春秋考异邮曰:瓦解土崩。遂及飞廉、恶来革等。史记曰:中潏生蜚廉,蜚廉生恶来,恶来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说苑,子石曰:费仲、恶来革长鼻决目,崇侯虎顺纣之心,欲以合于意,武王伐纣,四子身死牧之野。三人皆诈伪,巧言利口,以进其身,论语,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又曰:恶利口之覆邦家。阴奉雕琢刻镂之好,以纳其心,务快耳目之欲,以苟容为度,遂往不戒,身没被戮,宗庙崩弛,国家为墟,杀戮贤臣,亲近谗夫。诗不云乎?『谗人罔极,交乱四国』,此之谓也。毛诗小雅文也。郑玄曰:极,犹已也。故卑身贱体,说色微辞,愉愉逾喣喣况于终无益于主上之治,卽志士仁人不忍为也。愉愉喣喣,和说之貌也。孝经钩命决曰:驩忻慎惧,呕呕喻喻。喣与呕同,音吁。论语,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也。将俨然作矜庄之色,深言直谏,上以拂人主之邪,下以损百姓之害,拂与弼同。则忤于邪主之心,历于衰世之法。故养寿命之士莫肯进也,遂居深山之间,积土为室,编蓬为户,弹琴其中,以咏先王之风,亦可以乐而忘死矣。尚书大传曰:子夏曰:弟子所授书于夫子者,不敢忘,虽退而穷居河、济之间,深山之中,作壤室,编蓬户,尚弹琴瑟其中,以歌先王之风,则可以发愤矣。是以伯夷叔齐避周,饿于首阳之下,后世称其仁。论语,子曰: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人到于今称之。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谈何容易!」
于是吴王戄然易容,戄,敬貌也,居具切。捐荐去几,危坐而听。捐荐去几,自贬损也。管子曰:少者之事先生,危坐向师,颜色无怍。先生曰:「接舆避世,箕子被发佯狂,此二子者,皆避浊世以全其身者也。论语曰: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尸子曰:箕子胥余漆体而为厉,被发佯狂,以此免也。使遇明王圣主,得赐清燕之闲,宽和之色,发愤毕诚,图画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体,下以便万民,则五帝三王之道可几而见也。故伊尹蒙耻辱、负鼎俎、和五味以干汤,太公钓于渭之阳以见文王。鲁连子曰:伊尹负鼎佩刀,以干汤,得意,故尊宰舍。六韬曰:文王卜田,史扁为卜曰:于渭之阳,将大得焉。非熊非罴,非虎非狼,兆得公侯,天遗女师。文王斋戒三日,田于渭阳,卒见吕望坐茅以渔。心合意同,谋无不成,计无不从,诚得其君也。深念远虑,引义以正其身,推恩以广其下,孟子曰:推恩足以保四海。本仁祖谊,战国策,苏代说齐王曰:祖仁者王,立义者霸。襃有德,禄贤能,诛恶乱,揔远方,壹统类,美风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变天性,下不夺人伦,则天地和洽,远方怀之,故号圣王。臣子之职既加矣,于是裂地定封,爵为公侯,传国子孙,名显后世,民到于今称之,以遇汤与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龙逢比干独如彼,岂不哀哉!故曰谈何容易!」
于是吴王穆然,俛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颐,穆,犹默,静思貌也。孙子兵法曰:令发之日,士寝者涕交颐。曰:「嗟乎!余国之不亡也,绵绵连连,殆哉,世之不绝也!」说文曰:绵,联微也。尔雅曰:殆,危也。于是正明堂之朝,齐君臣之位,举贤才,布德惠,施仁义,赏有功;躬亲节俭,减后宫之费,损车马之用;放郑声,远佞人,论语,颜回问为邦,子曰: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省庖厨,去侈靡,卑宫馆,坏苑囿,填池堑,以与贫民无产业者;开内藏,振贫穷,存耆老,恤孤独,薄赋敛,省刑罚。行此三年,海内晏然,天下大洽,阴阳和调,万物咸得其宜;孙卿子曰:万物得宜,事变得应。国无灾害之变,民无饥寒之色,家给人足,畜积有余,囹圄空虚;文子曰:法宽刑缓,囹圄空虚。凤皇来集,麒麟在郊,礼记曰:凤皇麒麟,皆在郊薮。甘露既降,朱草萌芽,礼记曰:天降膏露。郑玄曰:膏,犹甘也。尚书大传曰:德光地序,则朱草生。远方异俗之人,向风慕义,各奉其职而来朝贺。故治乱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见,吕氏春秋曰:治乱存亡,如可见,如不可见。而君人者莫肯为也,臣愚窃以为过。故诗曰「王国克生,惟周之贞,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此之谓也。毛诗小雅文也。
文选考异
东方曼倩 袁本、茶陵本云善作「蒨」。案:此尤校改正之也。前作「倩」,自不得有异,但所见传写误。
注「班固汉书东方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人武帝卽位言得失」 袁本、茶陵本无此二十二字,有「汉书曰朔」四字,是也。「朔」见于画赞注,其答客难下亦不复出,或记于旁,尤误取以增多耳。
寡人将竦意而听焉 袁本、茶陵本「听」作「览」。案:二本是也。下文「寡人将览焉」,汉书作「听」。尤延之欲校改彼字,而误以当此处耳。凡宋以来刊板修改,往往有如此者。
而佛于耳 案:「而」字不当有。汉书无。各本皆衍。又案:下「顺于耳」句,袁、茶陵二本校语云善无而五臣有。然则此以五臣乱善。
寡人将览焉 何校「览」改「听」。案:依汉书也。详此句与上文「孰能听之矣」相承接,作「听」为是。袁、茶陵二本亦作「览」,皆涉「寡人将竦意而览焉」句之误。尤本改上「览」字为「听」,致与汉书互易,益非。
注「如淳曰汉书注曰」 陈云「淳」下衍「曰」字,是也。各本皆衍。
三人皆诈伪 袁本、茶陵本「三」作「二」。案:袁、茶陵二本所载五臣良注云「其子恶来革多力」,是五臣以飞廉为一人,恶来革为一人,而其本作「二」也。善引说苑,以革为一人,而其本作「三」。尤改正之,是矣。又案:今本汉书亦作「二」,似有误。颜注未有明文,无以相订。
终无益于主上之治 茶陵本云五臣作「治」。袁本云善作「理」。案:此亦尤校改之也。汉书「治」,但善避讳,尤改非也。
于是吴王戄然易容 袁本「戄」作「惧」,音句,云善作「戄」。茶陵本作「戄」,音句,云五臣作「惧」。善注中皆无「居具切」三字。今案:此各本所见盖皆非也。「戄」不得音句,亦不得「居具切」。汉书作「惧」,颜注「居具反」,善音与之同,是亦作「惧」。其「居具」之音,与五臣句复,故袁、茶陵删之耳。
注「非虎非狼」 案:「狼」当作「●」。各本皆误。重赠卢谌引作「非龙非」,句在「非熊非罴」上。今六韬同「」,盖卽「●」字,与「罴」、「师」协韵也。运命论注引作「狼」,亦误。
躬亲节俭 茶陵本无「躬」字,「亲」下校语云五臣作「躬」。袁本「躬」下校语云善有「亲」字。此初刻同茶陵所见,后用袁所见修改添之也。汉书作「躬节俭」,与五臣同。
天下大洽 案:「洽」当依汉书作「治」。各本皆讹。
惟周之贞 何校「贞」改「桢」。袁本云善作「贞」。茶陵本云五臣作「桢」。案:汉书作「桢」,未审善果何作?
四子讲德论并序
王子渊
襃既为益州刺史王襄作中和乐职宣布之诗,又作传,汉书曰: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闻王襃有俊才,使襃作中和、乐职、宣布诗,选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襃既为刺史作颂,又作传。如淳曰:言王政中和,在官者乐其职,国语所谓宣布哲人之令德也。名曰四子讲德,以明其意焉。
微斯文学问于虚仪夫子曰:「盖闻国有道,贫且贱焉,耻也。论语,子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今夫子闭门距跃,专精趋学有日矣。距跃,不行也。应劭风俗通曰:涉始于足,足率长十寸,十寸则尺,一单三尺,法天地人,再跃则涉。幸遭圣主平世,而久怀宝,论语,阳货谓孔子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是伯牙去锺期,而舜、禹遁帝尧也。广雅曰:遁,逃也。于是欲显名号,建功业,不亦难乎?」
夫子曰:「然,有是言也。夫●蝱终日经营,不能越阶序,说文曰:●蝱,啮人飞虫也。庄子曰:噆膚。●,亡云切。蝱,莫衡切。尔雅曰:东西墙谓之序。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文子曰:与骥致千里而不飞。仆虽嚚顽,愿从足下。虽然,何由而自达哉?」
文学曰:「陈恳诚于本朝之上,行话谈于公卿之门。」春秋说题辞曰:秉懿诚之义,思至忠之功。高诱淮南子注曰:本朝,国朝也。
夫子曰:「无介绍之道,安从行乎公卿?」礼记曰:介绍而传命。
文学曰:「何为其然也?昔宁戚商歌以干齐桓,吕氏春秋曰:宁戚饭牛车下,望桓公而悲,击牛角疾歌。淮南子曰:宁越商歌车下,而桓公慨然而悟。许慎曰:商,秋声也。越石负刍而寤晏婴,晏子春秋曰:晏子之晋,至于中牟,赌弊冠皮裘负刍息于途侧者。晏子曰:吾子何为者?对曰:我越石父者也。晏子曰:何为此?曰:吾为人臣仆于中牟,见使将归。晏子曰:何为为仆?对曰:吾身不免冻饿之地,吾是以为仆也。晏子曰:可得而赎乎?对曰:可。遂解左骖而赎之,因载而与之俱归,至舍,不辞而入。越石父立而请绝,晏子使人应之:子何绝我之暴也?越石父对曰:臣闻之,士者诎乎不知己,而申乎知己。吾三年为人臣而莫吾知也。今子赎我,吾以子为知我矣,今不辞而入,是与臣仆者同矣。晏子出见之,曰:向也见客之容,而今也见客之意。非有积素累旧之欢,皆涂觏卒遇,而以为亲者也。故毛嫱西施,善毁者不能蔽其好;慎子曰:毛嫱、先施,天下之姣也。衣之以皮倛,则见之者皆走,易之玄锡,则行者皆止。先施、西施一也。嫫謩姆母倭傀,善誉者不能掩其丑。孙卿子曰:闾●子奢,莫之媒也。嫫姆力父,是之喜也。倭傀,丑女,未详所见。倭,于为切。傀,古回切。苟有至道,何必介绍?」
夫子曰:「咨,夫特达而相知者,千载之一遇也。招贤而处友者,众士之常路也。是以空柯无刃,公输不能以斵;但悬曼矰,蒲苴不能以射。声类曰:但,徒也。薛君韩诗章句曰:曼,长也。郑玄周礼注曰:结缴于矢谓之矰。矰,高也。列子曰:蒲苴子弋,弱弓纤缴,乘风而振之,连双鸧于青云。故膺腾撇波而济水,不如乘舟之逸也;说文曰:,击也。与撇同也,疋设切。冲蒙涉田而能致远,未若遵涂之疾也。才蔽于无人,行衰于寡党,此古今之患,唯文学虑之。」
文学曰:「唯唯,敬闻命矣。」
于是相与结侣,携手俱游,求贤索友,历于西州。有二人焉,乘辂而歌。倚輗五鸡而听之:辂,车也。白虎通曰:名车为辂者何,言所以步之于路也。包咸论语注曰:輗者,辕端横木,以缚轭也。咏叹中雅,转运中律,啴阐缓舒绎,曲折不失节。礼记曰:啴谐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问歌者为谁?则所谓浮游先生陈丘子者也。于是以士相见之礼友焉。仪礼曰:士相见之礼,贽冬用雉,夏用朐,左头奉之。
礼文既集,韩子曰:礼有文。礼者,义之文。文学、夫子降席而称曰:「俚力纪人不识,寡见尠闻,刘德汉书注曰:俚,鄙也。曩从末路,望听玉音,窃动心焉。尚书大传曰:天下诸侯,莫不玉音金声。敢问所歌何诗?请闻其说。」浮游先生陈丘子曰:「所谓中和乐职宣布之诗,益州刺史之所作也。刺史见太上圣明,股肱竭力,如淳汉书注曰:太上,天子也。尚书大传曰:股肱,臣也。德泽洪茂,黎庶和睦,天人并应,屡降瑞福,故作三篇之诗以歌咏之也。」
文学曰:「君子动作有应,从容得度,南容三复白珪,孔子睹其慎戒;论语曰:南容三复白珪,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太子击诵晨风,文侯谕其指意。韩诗外传曰:魏文侯有子曰击,次曰欣,欣少而立之以为嗣,封击中山,三年莫往来。其傅赵仓唐谏曰:何不遣使乎?则臣请使。击曰:诺。于是遂求北犬晨鴈,赍行,仓唐至,曰:北藩中山之君,再拜献之。文侯曰:嘻!击知吾好北犬嗜晨鴈也。卽见使者。文侯曰:中山之君亦何好乎?对曰:好诗。文侯曰:于诗何好?曰:好晨风。文侯曰:晨风谓何?对曰:诗云:鹬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此自以忘我者也。于是文侯大悦曰:欲知其君,视其所使。中山君不贤,恶能得贤傅?遂废太子欣,召中山君以为嗣。今吾子何乐此诗而咏之也?」
先生曰:「夫乐者感人密深,而风移俗易。礼记曰:乐者,圣人所作也,其感人深。又曰:乐者,所以移风易俗也。吾所以咏歌之者,美其君术明而臣道得也。君者中心,臣者外体。外体作,然后知心之好恶;臣下动,然后知君之节趋。子思子曰: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心正则体修,心肃则身敬也。好恶不形,则是非不分,节趋不立,则功名不宣。故美玉蕴于碔武砆夫,凡人视之怢焉,马融论语注曰:蕴,藏也。战国策曰:白骨疑象,武夫类玉。张揖汉书注曰:武夫,石之次玉者。广苍曰:怢,忽忘也,怢,他没切。良工砥之,然后知其和宝也。精练藏于朴,庸人视之忽焉,精,练金也。金百练不耗,故曰精练也。说文曰:,铜铁璞也。矿与同,瓜并切。巧冶铸之,然后知其干也。况乎圣德巍巍荡荡,民氓所不能命哉!论语,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广雅曰:命,名也。是以刺史推而咏之,扬君德美,深乎洋洋,罔不覆载,纷纭天地,寂寥宇宙。言所覆者广也。纷纭,众多之貌也。寂寥,旷远之貌也。明君之惠显,忠臣之节究。尔雅曰:究,穷也。郭璞曰:谓穷尽也。皇唐之世,何以加兹!是以每歌之,不知老之将至也。」论语,子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也。
文学曰:「书云:迪一人使四方若卜筮。尚书曰:故一人有事四方,若卜筮,无不是孚。孔安国曰:迪,道也。孚,信也。夫忠贤之臣,导主志,承君惠,摅盛德而化洪,天下安澜,比屋可封,澜,水波。安澜,以喻太平也。尚书大传曰:周民可比屋而封。何必歌咏诗赋可以扬君哉?愚窃惑焉。」
浮游先生色勃眦溢,曰:「是何言与?论语,子曰:君召使摈,色勃如也。孝经,子曰:是何言与!昔周公咏文王之德而作清庙,建为颂首;吉甫叹宣王穆如清风,列于大雅。毛诗周颂曰:清庙,祀文王也。周公既成雒邑,朝诸侯,率以祀文王焉。毛诗大雅序曰:蒸民,尹吉甫美宣王也。诗曰:吉甫作诵,穆如清风。夫世衰道微,伪臣虚称者,殆也。世平道明,臣子不宣者,鄙也。鄙殆之累,伤乎王道。故自刺史之来也,宣布诏书,劳来不怠,令百姓徧晓圣德,莫不沾濡。厖邈江眉耆耉之老,厖,杂也。谓眉有白黑杂色。咸爱惜朝夕,愿济须臾,且观大化之淳流。于是皇泽丰沛,主恩满溢,百姓欢欣,中和感发,是以作歌而咏之也。感发,谓情感于中,发言为诗也。传曰:『诗人感而后思,思而后积,积而后满,满而后作,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厌,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乐动声仪文也。此臣子于君父之常义,古今一也。今子执分寸而罔亿度,亿度之言无限也。韩子曰:有尺寸而无亿度。又曰:前识无缘,而妄亿度也。马融论语注曰:罔,诬也。处把握而却寥廓,乃欲图大人之枢机。道方伯之失得,不亦远乎?」大人,谓天子也。周易曰:利见大人。又曰:言行君子之枢机。
陈丘子见先生言切,恐二客惭,膝步而前曰:「先生详之:战国策曰:荆轲见太子,太子再拜而跽,膝行流涕。行潦老暴集,江海不以为多;左氏传曰:君子曰:潢污行潦之水。杜预曰:行潦,流潦也。庄子,海若曰:天下之水,莫大于海,百川归之而不盈。鰌並逃,九罭域不以爲虛。尔雅曰:鳛,鳅。郭璞曰:今泥鳅也。鳛,似立切。鳅,且由切。郭璞山海经注曰:,魚,似蛇,時闡切。毛诗曰:九罭之鱼鳟鲂。尔雅曰:九罭,鱼网也。是以许由匿尧而深隐,唐氏不以衰;吕氏春秋曰:昔尧朝许由于沛泽之中,请属天下于夫子。许由遂之箕山之下。夷齐耻周而远饿,文武不以卑。夷、齐,已见上文。夫青蝇不能秽垂棘,毛诗曰:营营青蝇,止于樊。郑玄曰:蝇之为虫,污白使黑,污黑使白。左氏传曰:晋荀息请以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邪论不能惑孔墨。今刺史质敏以流惠,舒化以扬名,采诗以显至德,歌咏以董其文,尔雅曰:董,正也。受命如丝,明之如,礼记曰: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王言如纶,其出如綍。音弗。郑玄曰:言出弥大也。甘棠之风,可倚而俟也。毛诗序曰:甘棠,美召伯也。召伯之教,明于南国。二客虽窒计沮孳与议,何伤?」言二客虽于计窒塞,于议沮败,何伤于理乎?言未伤也。尔雅曰:窒,塞也。顾谓文学夫子曰:「先生微矜于谈道,又不让乎当仁,论语,子曰:当仁不让于师。亦未巨过也。愿二子措意焉。」
夫子曰:「否。夫雷霆必发,而潜底震动,吕氏春秋曰:开春始雷,则蛰虫动矣。枹孚鼓铿苦耕锵七羊,而介士奋竦。左氏传曰:郄克援枹而。郑玄周礼注曰:介,被甲也。故物不震不发,士不激不勇。今文学之言,欲以议愚感敌,舒先生之愤,愿二生亦勿疑。」言议前敌之愚,以感动之。于是文绎复集,及始讲德。马融论语注曰:绎,寻绎也。
文学夫子曰:「昔成康之世,君之德与?臣之力也?」韩子曰:晋平公问叔向曰:齐桓公九合诸侯,臣之力邪?君之力邪?与音余。
先生曰:「非有圣智之君,恶乌有甘棠之臣?故虎啸而风寥戾,龙起而致云气,周易曰: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覩。蟋蟀俟秋吟,蜉浮蝣由出以阴。易通卦验曰:立秋蜻蛚鸣。蔡邕月令章句曰:蟋蟀,虫也。谓之蜻蛚也。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鸣声相应,仇偶相从。周易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人由意合,物以类同。是以圣主不徧窥望而视以明,不殚倾耳而听以聪。何则?淑人君子,人就者众也。毛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不忒。故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亦;大厦之材,非一丘之木;太平之功,非一人之略也。慎子曰:廊庙之材,盖非一木之枝;狐白之裘,非一狐之皮也;治乱、安危、存亡、荣辱之施,非一人之力也。
「盖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有君而无臣,春秋刺焉。公羊传曰:宋公与楚人期战于泓之阳,宋师大败。故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而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以为难,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也。何休曰:惜其有王德,而无王佐也。三代以上,皆有师傅;五伯以下,各自取友。说苑,郭隗曰:帝者之臣,其名臣也,其实师也。王者之臣,其名臣也,其实友也。伯者之臣,其名臣也,其实仆也。齐桓有管鲍隰宁,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左氏传曰: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又曰:齐桓,卫姬之子,有鲍叔牙、隰朋以为辅佐。说苑,邹子曰:宁戚叩辕行歌,桓公任之以国政。论语,子曰:桓公九合诸候,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又曰:管仲相桓公,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晋文公有咎犯赵衰楚危,取威定霸,以尊天子。左氏传曰:晋公子重耳奔狄,从者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杜预曰:狐偃,子犯也。司空季子,胥臣臼季也。左氏传曰:先轸谓晋侯曰:报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秦穆有王由五羖,攘却西戎,始开帝绪。韩诗外传曰:昔戎将由余使秦,秦缪公问得失之要。对曰:古之有国者,未尝不以恭俭也;失国者,未尝不以骄奢也。缪公然之,于是告内史王廖曰: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由余,圣人也,将奈之何?王廖曰:君其遗之女乐,以媱其志,然后可图。缪公曰:善。乃使王廖以其女乐二列遗戎王。史记曰:百里奚亡秦走宛,秦缪公闻百里奚,故重赎之。恐楚不予,请以五羖羊皮赎之,楚人曰:予之。缪公与语国事,大悦。又曰:秦用由余谋伐戎王,并国十二,遂霸西戎。春秋保干图曰:五帝异绪。宋衷曰:绪,业也。楚庄有叔孙子反,兼定江淮,威震诸夏。韩诗外传曰:沈令尹进孙叔敖于庄王。叔敖治楚,三年而楚国霸。左氏传曰:楚子围郑,子反将右。晋师救郑,及楚师战于邲,晋师败绩。邲,步必切。勾践有种蠡渫庸,克灭强吴,雪会稽之耻。汉书曰:江都王问董仲舒曰:越王勾践与大夫渫庸、种、蠡谋伐吴,遂灭之。孔子称殷有三仁,寡人亦以为越有三仁。史记曰:吴王夫差伐越,败之。越王勾践乃以甲兵五千人,栖于会稽。又曰:勾践自会稽归,拊循其士民,伐吴,大破之,吴王自杀也。魏文有段干田翟,秦人寝兵,折冲万里。吕氏春秋曰:孟尝君问白圭曰:魏文侯名过桓公,而功不及五伯,何也?白圭对曰:文侯师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干木,此名之所以过桓公也,而名号显荣者,三士羽翼之也。史记,魏文侯谓李克曰:寡人之相,非成则璜。璜,翟璜也。成,魏文侯弟名也。吕氏春秋曰:段干木者,魏文敬之,过其庐而轼。秦欲攻魏,而司马康谏曰:段干木贤者,而魏礼之,天下皆闻,无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为然,乃止。燕昭有郭隗乐毅,夷破强齐,困闵于莒。史记曰:燕昭王以子之之乱,而齐大破燕。燕昭王怨齐,于是诎身下士,先礼郭隗,以招贤者。乐毅为魏使于燕,燕昭王以为亚卿,使乐毅伐齐,破之,追至于临菑。齐涽王走保于莒。涽与闵同。夫以诸侯之细,功名犹尚若此,而况帝王选于四海,羽翼百姓哉!高诱吕氏春秋注曰:羽翼,辅佐也。
「故有贤圣之君,必有明智之臣。欲以积德,则天下不足平也。欲以立威,则百蛮不足攘也。毛苌诗传曰:攘,除也。今圣主冠道德,履纯仁,被六艺,佩礼文,屡下明诏,举贤良,求术士,招异伦,拔俊茂。是以海内欢慕,莫不风驰雨集,袭杂并至,填庭溢阙。含淳咏德之声盈耳,登降揖让之礼极目,进者乐其条畅,怠者欲罢不能。条,犹理也。汉书音义曰:畅,通也。偃息匍匐乎诗书之门,游观乎道德之域,咸絜身修思,吐情素而披心腹,各悉精锐以贡忠诚,允愿推主上,弘风俗而骋太平,济济乎多士,文王所以宁也。济济多士,已见上文。
「若乃美政所施,洪恩所润,不可究陈。举孝以笃行,崇能以招贤,去烦蠲苛以绥百姓,禄勤增奉以厉贞廉。汉书宣纪曰:律令有可蠲除以安百姓,条奏。又曰:吏不廉平则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禄薄,其益吏奉什五也。减膳食,卑宫观,宣纪曰:令太官损膳省宰。又曰:郡国宫观,勿复修理。省田官,损诸苑,宣纪曰:池籞未御幸者,假与贫人。疎繇役,振乏困,宣纪曰:流人还归,勿筭繇事。又曰:遣使者振贷乏困。恤民灾害,不遑游宴。宣纪曰:今天下颇被疾疫之灾,朕甚愍之。闵耄老之逢辜,怜缞绖之服事,宣纪曰:朕惟耆老之人,发齿堕落,亦无暴虐之心,诸年八十以上,非诬告人、杀伤人,他皆勿坐。又曰:百姓遭缞绖凶灾,而吏繇事,伤孝子之心。自今有大父母、父母丧者,勿繇事。侧隐身死之腐人,凄怆子弟之缧匿。宣纪曰:今系者或以掠辜,若饥寒死狱中,朕甚痛之。又曰:自今子首匿父母,孙匿大父母,皆勿坐。恩及飞鸟,惠加走兽,胎卵得以成育,草木遂其零茂。尸子曰:汤之德及鸟兽矣。庄子曰:至德之世,禽兽成羣,草木遂长。恺悌君子,民之父母,岂不然哉?毛诗大雅文。
「先生独不闻秦之时耶?违三王,背五帝,灭诗书,坏礼义;信任羣小,憎恶仁智,诈伪者进达,佞谄者容入。宰相刻峭,大理峻法。广雅曰:峭,急也,谓严急也。峻与峭同。处位而任政者,皆短于仁义,长于酷虐,狼挚虎攫,怀残秉贼。孟子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其所临莅,莫不肌栗慑伏,吹毛求疵,并施螫毒。百姓征彸,无所措其手足。韩子曰:古之人君大体者,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洒垢而察难知。方言曰:征彸,惶遽也。论语,子曰: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彸,章容切。嗷嗷愁怨,遂亡秦族。是以养鸡者不畜狸,牧兽者不育豺,树木者忧其蠧,保民者除其贼。文子曰:乳犬噬虎,伏鸡搏狸。又曰:所为立君者,以禁暴乱也。夫养禽兽者,必除狼,又况牧民乎?又曰:木林生蠧,还自食,人生事,因自贼。故大汉之为政也,崇简易,尚宽柔,进淳仁,举贤才,上下无怨,民用和睦。孝经曰:民用和睦,上下无怨。
「今海内乐业,朝廷淑清。天符既章,人瑞又明。品物咸亨,山川降灵。周易曰:云行雨施,品物咸亨。神光耀晖,洪洞朗天。宣纪曰:荐鬯之夕,神光交错,或降于天,或登于地。凤皇来仪,翼翼邕邕。羣鸟并从,舞德垂容。宣纪曰:凤皇集鲁,羣鸟从之。尚书曰:凤皇来仪。尔雅曰:翼翼,恭也。邕邕,和也。又曰:邕邕者声和也。山海经曰:凤首文曰德。神雀仍集,麒麟自至。宣纪,神雀仍集,九真献奇兽。甘灵滋液,嘉禾栉比。宣纪曰:甘露降未央宫。又曰:嘉谷玄稷,降于郡国。大化隆洽,男女条畅。家给年丰,咸则三壤。岂不盛哉!尚书曰:咸则三壤,成赋中邦。昔文王应九尾狐而东夷归周,春秋元命苞曰:天命文王以九尾狐。武王获白鱼而诸侯同辞,尚书琁玑钤曰:武王得兵钤,谋东观,白鱼入舟,俯取以燎。八百诸侯顺同不谋。鱼者,视用无足翼从,欲纣如鱼,乃诛。周公受秬鬯而鬼方臣,周公受秬鬯,未详。郑玄诗笺曰:鬼方,远方也。宣王得白狼而夷狄宾。史记曰:穆王征犬戎,得四白狼以归。今云宣王,未详。夫名自正而事自定也。论语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今南郡获白虎,亦偃武兴文之应也。获之者张武,武张而猛服也。是以北狄宾洽,边不恤寇,甲士寝而旌旗仆也。」
文学夫子曰:「天符既闻命矣,敢问人瑞。」
先生曰:「夫匈奴者,百蛮之最强者也。毛诗曰:因时百蛮。天性憍蹇,习俗杰暴,左氏传曰:彼皆偃蹇。杜预曰:偃蹇,憍慠也。贱老贵壮,气力相高。史记曰:匈奴贵壮健,贱老弱也。业在攻伐,事在猎射,史记曰:匈奴因射猎为生业,习战攻以侵伐。儿能骑羊,走箭飞镞,史记曰:匈奴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也。逐水随畜,都无常处。史记曰:匈奴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常处。鸟集兽散,往来驰骛,周流旷野,以济嗜欲。其耒耜则弓矢鞍马,播种则扞弦掌拊,礼记曰:左佩决扞。郑玄曰:扞,拾也,言所以拾弦也,何旦切。郑玄礼记注曰:拊,弓把也,音夫。收秋则奔狐驰,获胡郭刈则颠倒殪伊计仆。史记曰:匈奴射狐,用为食。追之则奔遁,释之则为寇。史记曰:匈奴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是以三王不能怀,五伯不能绥,惊边扤士,屡犯刍荛,诗人所歌,自古患之。毛诗曰: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猃狁孔炽,我是用急。今圣德隆盛,威灵外覆,日逐举国而归德,单于称臣而朝贺。宣纪曰:日逐王先贤掸将人众来降。郑氏曰:掸,音缠束之缠。又曰:单于称臣,使弟奉珍朝贺正月。乾坤之所开,阴阳之所接,编蒲典结计沮颜,燋齿枭闲,翦发黥首,文身裸力果袒徒旦之国,编结,卽编发也。汉书,终军曰:解辫发,削左衽。又曰:匈奴有罪,小者轧。音义曰:刀刻其面,盖沮颜也。燋齿,未详。又曰:大宛,深目多须,盖枭也。黥首,盖雕题也。山海经曰:雕题国在郁林南。靡不奔走贡献,欢忻来附,婆娑呕吟,鼓掖而笑。夫鸿均之世,何物不乐?孔安国尚书传曰:洪,大也。鸿与洪古字通。毛苌诗传曰:均,平也。飞鸟翕翼,泉鱼奋跃。毛诗曰:鸳鸯在梁,戢其左翼。郑玄曰:明王之时,人不惊骇也。韩诗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泉。薛君曰:鱼喜乐,则踊跃于泉中。是以刺史感懑莫本舒音,而咏至德。鄙人黭浅,不能究识,黭,不明也,乌感切。敬遵所闻,未克殚焉。」
于是二客醉于仁义,饱于盛德,毛诗曰:既醉以酒,既饱以德。终日仰叹,怡怿而悦服。
文选考异
注「涉始于足」 案:「涉」当作「步」,不同。各本皆讹。
注「一单三尺」 袁本、茶陵本「单」作「跃」,是也。
注「遁逃也」 袁本、茶陵本「逃」作「避」,是也。
注「皮裘负刍」 袁本并入五臣,「皮」作「反」,是也。茶陵本亦误「皮」。
注「闾●子奢」 案:「●」当作「娵」。各本皆讹。今荀子赋篇及七发注引皆是「娵」字。
故美玉蕴于碔砆 案:「碔砆」当作「武夫」。注引战国策及张揖汉书注皆不从「石」,袁、茶陵二本所载五臣翰注乃作「碔砆」。是善「武夫」,五臣「碔砆」,音以「武夫」,各本所见乱之而失着校语。此误入五臣音皆非也。又案:引「张揖曰」者,子虚赋注也。史记、汉书正作「武夫」。今彼正文及善注引张揖、国策尽为「碔砆」,恐亦为五臣所乱而并注中改之也。
注「说文曰铜铁璞也」 案:「」当作「矿」,「璞」当作「朴」。各本皆讹。「矿」卽「磺」字也。又案:依此,正文「朴」字当作「朴」,二字羣书中颇有相混者,五臣并正文改为「璞」,误甚。
寂寥宇宙 茶陵本「寥」作「聊」,云五臣作「寥」。袁本云善作「聊」。案:此尤以五臣本改之也。袁、茶陵注中作「聊」。尤改恐未必是。
注「尚书曰故一人」 袁本、茶陵本「故」作「迪」,是也。
注「毛诗周颂曰」 陈云「颂」下脱「序」字,是也。各本皆脱。
且观大化之淳流 袁本、茶陵本无「且」字。案:二本不着校语,无以考之。陈云「且」字衍,恐未必然,当各依其旧。
大厦之材 茶陵本「厦」作「夏」,云五臣作「厦」。袁本云善作「夏」。案:尤本以五臣乱善,非也。凡此字「夏」、「厦」错见者,疑皆善「夏」,五臣「厦」,余以此求之。
注「秦缪公问得失之要」 袁本、茶陵本「问」下有「之」字,是也。
注「秦缪公闻百里奚故重赎之」 何校「奚」下添「贤」字,「故」改「欲」,陈同,是也。各本皆误。
注「楚人曰予之」 袁本、茶陵本「曰」作「许」,是也。
楚庄有叔孙子反 袁本、茶陵本「叔孙」作「孙叔」,是也。
句践有种蠡渫庸 袁本校语云「蠡」善作「●」。茶陵本无校语。案:此所见不同也。
省田官 何校「田官」改「官田」。案:依文义是也。各本皆作「田官」,盖误倒。考宣纪地节元年假郡国贫民田;三年诏曰:「前下诏假公田贷种食。」公田卽官田。疑此句当有善注,今失去,无可补。
莫不肌栗慑伏 袁本、茶陵本云「肌」善作「饥」。案:「饥」,传写误,尤校改正之也。
注「邕邕者声和也」 案:「者」当作「音」。各本皆讹。
是以北狄宾洽 茶陵本云五臣作「洽」。袁本云善作「合」。案:此尤以五臣本改之也。注不见明文,无以考之。
而旌旗仆也 茶陵本云五臣作「旌」。袁本云善作「旍」。案:此尤以五臣本改之也。「旍」卽「旌」字,前已屡见,当各依其旧。
先生曰夫匈奴者 茶陵本「先生曰夫」作「先生夫子曰」,云五臣作「先生曰夫」。袁本云善作「先生夫子曰」。案:此尤校改正之也。「先生夫子曰」乃传写之误。
惊边扤士 袁本、茶陵本「扤」作「杌」。何云能改斋漫录作「抏」。案:何校是也。善不音注者,已见上林赋「抏士卒之精」下也。又此字见于史记、汉书、盐铁论者甚多,其训损也,耗也,其音五官反。袁、茶陵二本所载铣注云「杌,动也」,而不着校语,以五臣乱善,致为乖谬。尤作「扤」,亦非。
注「刀刻其面」 茶陵本「刀」作「刃」。袁本亦作「刀」,与此同。何校改「刃」,陈同。案:考史记集解引音义作「刃」,汉书颜注引如淳同,「刃」字是也。
未克殚焉 袁本云善作「克」。茶陵本云五臣作「克」。案:各本所见皆非也。当作「克」,但传写误为「克」,非善、五臣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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