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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井
    南山井
    四关原是迷魂阵,惟有酒色更凶。凡事皆要合乎中,不为彼所困,免得入牢笼。
    青州临淄县有一何甲,父何永,母申氏,家小康。永性贪而善算,大利盘剥,出轻入重,凡有损人利己之事,无不计定而行,积有万金家产。至四旬始生何甲,爱惜如珍,全不教训。甲十四岁,永因急症身死,申氏痛夫太过,亦相继而亡。何甲从此肘起架儿,名列书馆,之乎也者一概不知,嫖赌嚼摇尽行学会;日走花街,夜宿柳巷,挥金如土,用钱如泥。服满娶妻冯氏,系幼时所聘,乃大家女,性情贤淑,端庄稳重,女工娴熟,容貌秀美,不好艳妆,不喜谑笑。
    何甲不喜,总说是个拙棒。一日,说道:“看你做起那瘟猪样儿!妇人家也要收拾,容貌才好看。我偌大家业,娶的妻子就不如花似玉,也当千媚百娇!家中首饰绫罗,胭脂水粉,无不周全,为甚又不穿戴打扮,总要做起那贫穷之像、痴呆之形?好不令人生气!”冯氏听得夫言,乘机劝曰:“夫君呀,妇人家当要稳重端庄,怕的浪荡轻狂。侍君大戒就是艳妆,四德虽有妇容,无非衣服洁白,岂是穿红着绿吗?在那不贤之妇,朝夕打扮,迷惑丈夫,贪淫纵欲,以致少年夭折,否则痨疾终身。夫君想来,这又何益?”何甲骂曰:“岂不知老子在花柳场中习惯,见的是吴姬越女,听的是燕语莺声,最恨那农村野态!叫你收拾一下,还要犟性吗?”冯氏曰:“夫君呀,常言道:‘万恶淫为首,百行孝为先。’《遏欲文》说得:‘有绝嗣之墓,无非好色狂徒;妓女之宗,尽是贪花浪子。’近报妻女,远报儿孙,夫君须要谨戒。”何甲曰:“娼妓原是做的生意,有啥罪过?”冯氏曰:“嫖妓之罪有五:一坏品行,二荡家产,三惹祸患,四生恶疾,五伤性命。夫君,你前人偌大家业,正宜立志端品,作善惜福,为人中之杰,保有用之身,慰先灵于地下,留好禄与儿孙,也不枉生人世。何必多造罪孽,生遭报应,死堕地狱哉!”何甲大怒,骂曰:“你这贱人!那有许多屁放!难道老子堂堂丈夫,还要你妇人教训吗?”即扬拳欲打,冯氏急忙走避。何甲从此时常怒骂,浪游少归。
    冯氏见夫难劝,只得换些新鲜衣服,以慰其意。一夜饮酒,冯氏提壶,甲已半醉,笑曰:“我看你却还生得美貌,若加以艳服,岂不令人魂消!”即叫冯氏打扮妆束。冯氏不肯,甲自去将首饰、衣服取出,强冯氏穿戴。冯氏再三不肯,甲勃然大怒,拍案骂道:
    开言骂声狗贱妇,忧得老于气难出!
    老子生来家豪富,爱的玩格与玩苏。
    就是丫鬟和奴仆,时常打扮美而都。
    何况妻是挨身肉,少年正好乐欢娱。
    你这贱人如泥塑,妖娆体态一概无。
    虽然人材甚朴素,百般娇媚做得出?
    许多首饰和衣服,任你穿红又看绿。
    脚上挖云加彩裤,高底花鞋三寸余。
    阶前走个苏摆步,挑腮柳眼似妖狐。
    饮酒唱的纱窗曲,燕语莺声句句苏。
    这样风流才有趣,不枉人生世上立!
    “夫君想左了,妻在娘家,爹妈教我总要端庄,切莫妖娆。夫君今日要妻打扮风流,为妻生来本相,做不来那些丑过场。”
    说起端庄叫人恶,胀爆老子一双目!
    你本丑鬼把形露,故意还要叽哩咕。
    快去妆个风流女,好与老子来提壶!
    “提壶就是,何必收收拾拾?怕要连先人都羞辱了!”
    叫你打扮你不去,反把恶言来抵触。
    不由老子气破肚,今日定要把鬼出!
    “我偏不去,看今天出个啥子鬼!”
    贱人说话令人怒,犟起性子似毛驴。
    这样不受人抬举,翻身踢你妈一足!
    何甲怒气勃勃,仗着酒性,一足踢去,正在小肚。冯氏倒地,口张眼翻,何甲急忙去拉,早已呜呼哀哉了!此时酒醉已醒,悔之无及。次日命人到娘家报信,假说急症身死。冯氏兄弟查出小肚有伤,大闹不依。何甲请人说好,从厚超荐。化材之日,冯氏来些无赖子,阻搅不依,总要去告状。何甲大骇,和钱百串,又做七天道场,方才了息。过后请媒再娶。
    却说城中杜太和有一女,名翠娘,生得妖娆,先曾与何甲私通,自小已许陈姓。何甲见其娇媚,意欲娶他为妻。太和知甲欲娶,故意不肯,翠娘又在枕边盟山誓海,何甲出钱二百串,与太和做生意,方才应允,出庚付甲。陈姓不依,甲又破钱安顿。临接之时,陈姓倡言要来抢人,甲请百多人执车器去接。团众不依,说清平世界,何得纠众持刀?又罚钱四十串。甲将此妇娶回,把账一算,已用五百多串。翠娘朝日艳妆,陪甲饮酒唱曲,纵欲贪淫,衣非颜色不穿,肉非新鲜不食。四五年间,余钱用尽,将高垭口地方卖了一股;未上两年,依然用完,又去借钱来使,后因拉借不动,只得把田地房屋扫庄卖尽。将账目开销,只剽钱四十串,佃人山土耕种。翠娘当衣沽酒,卖饰称肉,朝夕吵闹,骂夫无能;何甲忍气吞声,不敢回话,只得出外卖些青果糖食。翠娘于是倚门卖笑,送旧迎新,何甲知不敢言。
    且说近邻有一王五,为人凶暴,江湖上开个新一大爷,结交红黑两党,打头吃利,屠牛聚赌;见了翠娘,常送牛肉与食,来家歇宿,把翠娘包占,不准另外。每一到家,要何甲让铺,便忙走逃,倘有不合,开口便骂。何甲气忿不过,闻城中皂角子极贵,买些去卖。王五从此不归,俨然夫妇矣。
    却说沟上有一胡成,家颇富,力大性刚,好洒,与左湾冯安争界上树木,理论数次,曲直未分。胡请多人将树砍伐,冯告不休,胡不与讼,遇着便打。冯无奈何,只得罢休,总想乘机报仇,乃曲意交好,胡久亦忘怀,两相来往。是年,胡上四旬,把客辞了,只有女婿邻近,冯亦往祝,共相欢饮。此时胡已带醉,说他乎生能够处,讲得津津有味,因曰:”人非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只要坏点良心,就要发个猛财!”冯谀之曰:“胡大爷,猛财如何发法?何不说来大家一听,我们学得也好发财。”胡曰:“既然如此,你站过来,待老师爷教你!”于是手舞足蹈,大声说道:
    众亲朋请宽坐我有话论,听我说发猛财陡然万金。
    我胡成出世来家虽贫困,不哄你今日里得了多银。
    “有好多咧?”
    虽不多也还有数十余锭,
    “怕是金偯纸张做成的么?”
    并不是京果铺纸张做成!
    “你的金银又从那里来的咧?”
    那一日赶场归路过南岭,比时间正行走天色黄昏。
    忽有个生意客收账回郡,包囊内重甸甸颇有金银。
    我当时劈脑壳就是一棍,打得他吐鲜血一命归阴。
    将尸首丢下了一个枯井,把银钱忙收拾转回家庭。
    “说了半天,我怕是真的,原来在说酒话咧!”
    王大爷说这话太短人兴,我今日并未有多饮杯巡。
    论酒量三五斤时常在饮,从未尝发酒疯说话胡行。
    况胡成貌堂堂威风凛凛,岂故意夸大话欺压你们?
    冯曰:“胡大爷,你把银子拿出来我们看下,那就信了。”
    听此言不由我心头火喷,未必你一辈子未见过银?
    你权且在此间好好坐定,待我去拿几个你看分明!
    妻曰:“这银子是郑姐夫托你跟他买地方的,何得糊言乱讲?怕不怕戳拐!”
    惟有你妇人家胆小得很,不知道说大话才能骇人。
    你莫管我的事,我即刻拿银子来到客厅。
    冯老二你快来掌眼细讯,亮铮铮白森森爱不爱人?
    足色银一共是五十八锭,众亲友你看我欢不欢欣!
    冯老二你从今好心孝敬,若不然我定要照样施行!
    冯安听罢,心中暗喜,回家报官,说胡成谋财害命,尸丢南山井中。此井系临淄驰名之地,人人皆知。
    却说临淄县官姓费,名祎祉,是科甲出身,清廉有才。看了冯安呈词,即拘胡来讯。胡诉曰:“此乃民醉后狂言,并无此事。况银是姐夫郑伦托民买某人地方,寄放民家,冯安与民有仇,因此诳告。”官唤郑伦来问,亦说托他买某人地方寄的。官命差押胡到井看尸有无,回禀果有一尸,不见头首,胡已骇得魂飞魄散,向官称冤。官骂曰:“狗奴!谋财毙命,现有赃证,叫甚么冤!”即命丢卡,随出告示,教人来认尸。
    次日,有何甲之妻杜翠娘具呈认尸,说夫何甲卖了地方,剩银数百,往县内贸易,回家路过南岭,遇胡成打死,把银抢去,恳祈伸冤。官曰:“你何以知是丈夫?”翠娘曰:“夫原说某日持银回家,今已过期,不见回来,不是丈夫是谁?”官曰:“你夫穿何衣服?”翠娘曰:“夫穿烂夹衣。”官命候验,即押胡成到井,命人将尸启上,果然无头,身穿破袄。翠娘一见,远远哭道:
    哭一声奴的夫死得好惨,不由妻这一阵痛裂心肝。
    硬梆梆在地下周身溃烂,无头首似树桩倒在井边。
    只想夫做生意多把钱赚,夫妻们到老来有吃有穿。
    恨胡成做的事十恶不善,他不该杀奴夫抢去银钱。
    害得我年轻轻无人作伴,鸳鸯鸟却被你一弹打单。
    幸喜得夫有灵皇天有眼,你自己说出了杀人机关。
    转面来跪之在尸厂下面,尊一声大老爷细听奴言。
    胡成贼为谋财将夫头砍,害得奴无衣食孤枕独眠。
    大老爷须把他照律详办,奴的夫在泉下也把光沾。
    官问:“你家中还有几人?”
    呀,大老爷呀!
    可怜奴二公婆早把命染,无儿女无兄弟又莫侄男。
    望只望大老爷把奴怜念,与民妇来作主把银追还。
    “待把胡成办了,结案之后,本县与你作主,另行改嫁。”
    多蒙得大老爷慈悲好善,小妇人二辈子结草衔环。
    官命刑件勘验,系胸膛一刀废命,头是死后割的,即命掩埋。慰翠娘曰:“尔可回家,年轻人不必抛头露面。如今罪人已得,候追出头首,把案结了,随便改嫁。”翠娘叩头而去。
    官回衙,命胡成招供画押。胡成口称冤枉,哭泣诉道:
    跪法堂不由我珠泪滚滚,尊一声大老爷听诉冤情。
    民虽然出世来家中贫困,也知道存天理不坏良心。
    “怕坏良心?那们又去谋财害命!”
    但不知是何人在把凶逞,杀死人丢井内冤害小民。
    “胆大狗奴!好好招了,本县从轻详办。不然,定要打烂尔的狗腿!”
    小胡成并未尝杀人在井,青天爷你叫我从何招承?
    “还要犟性,左右与爷重责四十!”将要动刑,官又开口曰:“胡成呀,你好好从实招认,免得本县动刑。”
    呀,大老爷呀!
    你苦苦要小民把供招认,只恐怕枉死城又添一人。
    “狗奴不招,与爷打,打,打!”
    这一阵打得我两腿血浸,望青天还须要格外施恩。
    “有招无招?”
    你要民招此案民有一论,犹如那将活人抬在死坑。
    “该死奴才!实在犟嘴,左右与爷夹起!”将要上夹,官止住曰:“胡成,你好好招了,免受这般非刑;本县施恩,与你拨条生路,那些不好咧?”
    呀,大老爷呀!
    这命案好一似捕风捉影,果然是胡成杀又有何凭?
    冯老二一面词何足深信?民纵死九泉下也不闭睛!
    “你亲口对冯安说南山井内有尸,这就是凭据了!左右与爷快快夹起!”方夹,官又止住曰:“胡成,本县一片好心,劝你招了,与你笔下超生,何必要强辩做啥!”
    这一阵把我的主意想尽,想不出好良方肺腑皆疼。
    若不招大老爷要动夹棍,若招了怕的是要问斩刑。
    左一思右一想无计安顿,这都是前辈子罪孽太深。
    倒不如画了供一口招认,
    大老爷呀!
    总望你发慈悲笔下超生。
    “哼,这才是话!你又如何杀的?”
    该因是这两年银钱甚紧,莫奈何在南山打劫路人。
    黄昏时遇何甲背包田郡,劈颈项一刀去砍倒埃尘。
    将尸首丢井内回家就寝,第二天因酒醉说出真情。
    “头首又放何处?”
    那时节甚忙迫忘记藏隐,谅必然非狗食即是猪吞。
    “哼,胆大狗奴!藏了尸身,焉有不藏头首之理?好好说来!”
    呀,大老爷呀!
    这就是小人的实言上禀,求青天限日期慢慢去寻。
    官限三日,使二差押去寻头。寻了三日,全无形影。官又限五日,依然无头。官大怒,叫左右重重责打,方才拉伸,官又叫回问道:“想你那时藏尸,心中忙迫,不知落在何地,何不仔细找寻?”胡成泣曰:“就是落地,不是猪狗衔去,定被别人掩埋,叫小犯到那里去寻?”官曰:“既是猪狗衔去,也有骨骸;被人掩埋,亦有臭气,该尔寻不用心之过。本县又限你二日,再寻不着,活活将你打死!”
    胡成满腔含冤,无可告诉,走得足酸手软,又因差人怒骂,急得火冒烟生,坐在地下,喊天痛哭道:
    寻人头喊苍天,珠泪滚滚话难言。
    呀,天呀天!
    想胡成,平素来,做事也曾常检点;
    并未尝,糊行乱作惹人嫌。
    天呀天!
    就该要使我常清吉,享平安,一生无灾难,四季进财源。
    呀,天呀天!
    为甚使我遭命案,受牵连?
    打得我皮破血流,害得我坐卡丢监,苦得我妻离子散,弄得我卖土当田。
    天呀天!
    难道你莫得眼睛看,忍使我无辜受寒冤?
    杀人贼不知在何处,死人头不知在那边。
    呀,天呀天!
    大老爷总要头首才结案,三拷五比苦不堪。
    莫奈何才把日期来宽限,签票上差的李万与张千。
    天呀天!
    可怜我白日押着乡村特,夜晚收回坐禁监。
    四方八面都走遍,寻不出头首也枉然。
    天呀天!
    你就该快把报应显,使那杀人凶手自己言。
    得了人头结了案,那时酬良愿,杀猪两口,唱戏三天。
    天呀天!
    未必我前辈子十恶不善,造下了无限罪愆?
    该是我平生把酒滥,醉后发狂言,惹下祸端悔不转,莫得人头案怎完?
    从今后,对天盟誓愿,永不把杯贪。
    回家去打烂酒罐罐,打烂酒坛坛,倘再把戒犯,愿此身,雷打火烧,猪拉狗衔!
    劝世人,品要端,莫滥酒,莫发癫,若能以我为征鉴,无事无非乐平安。
    胡成心想:“此回无头,定然有死无生。”谁知官并不责骂,出示一张,说此人头定是狗衔,有人拾埋献出,赏钱一串,以便结案。次日,王五献头,说狗拉至界内,不得不献,官即赏钱千文。又唤翠娘上堂,官曰:“尔如此青春,又无儿女,身靠何人?赶紧改嫁。”吩咐左右传言,有愿娶者,具状上来,当堂完配。翠娘拜诺下堂,王五即具认状,愿娶为妻。官唤二人上堂,问曰:“杀人真贼你二人知否?”翠娘曰:“胡成杀夫抢银,已蒙讯明,望青天照律办罪。”官曰:“不是,不是,他是假的,还有真贼。”答:“不知,望大老爷指示。”官曰:“杀人真贼,乃尔与王五耳!”二人骇得心惊胆战,同称冤枉。官曰:“本县久知是你二人杀的,所以迟而不发者,恐有万一之冤耳。尸未出井,何以确信是你丈夫?盖已先知其死矣;出自放而何?何甲既有数百银子贸易,何得尚穿破袄?”又谓王五曰:“头之所在,尔何献之速也?所以如是其急者,要完娶得快耳!”说得二人无言可答。官命招供,二人尚在强辩,官叫动刑,二人知不可瞒,才把实情招认。门经久,衣服何以晓得那般清楚,非自放而何?何甲既有数百银子贸易,何得尚穿破袄?”又谓王五曰:“头之所在,尔何献之速也?所以如是其急者,要完娶得快耳!”说得二人无言可答。官命招供,二人尚在强辩,官叫动刑,二人知不可瞒,才把实情招认。
    各位不知,这何甲因忿气进县,把皂角子卖了,回家正逢王五买尾鲤鱼,与翠娘欢饮。何甲去食,翠娘骂他无能,不准他食;王五抢其箸,甲忿气不过,知王五刀放炕边,即去抽出来杀王五。翠娘看见,上前抱住,王五夺刀,劈胸一刺就结果了;商量丢在南山井,又恐遇人下井认识,故将头首割去。那知胡成晦气,说几句酒话,钻在他的网内。王五喜之不尽,又听有几百银子,命翠娘去认,想得银子。那知费大老爷有才,见胡成不似行凶之人,故示招尸亲;及见何甲是刀伤,翠娘远哭,便知是他,故谕改嫁,以安其心;冤胡招供,使他不疑,好来献头,轻轻的将罪人拿获。
    冤狱判明,于是将胡成提出,冯安唤来,王五、翠娘俱已有供。费公怒气勃勃,拍案骂道:
    坐大堂怒生嗔,写声杜氏狗贱人!
    妇女宜把闺门正,礼义廉耻要认真。
    为甚贪淫坏闺阃,还要去谋害夫君?
    人伦风化全不整,生就狼肝狗胆心。
    叫衙役拉下去,与爷结实打一顿,五百牛筋切莫轻。
    收监候文详进省,然后剥皮来抽筋。
    惟有王五真可恨,生起尾儿是畜生。
    为甚全然不端品,横行霸道昧良心?
    胆敢夺妻谋夫命,不畏王法不怕神。
    拉下去,毛头板儿打个四十整,详文一转问斩刑。
    冯安张开且细听,这场祸事你起根。
    为人须当守本分,和睦邻里息讼争。
    不问真假把状禀,诬告加等不容情。
    拉下去,拿皮掌与爷重重打一顿,还要罚你一百银。
    “大老爷施恩,小人罚不起!”
    不罚枷号三月整,免得二次诬告人。
    叫胡成仔细听,你可知爷苦衷情?
    本县早已知情景,东吴祸事移曹营。
    所以慢慢来审问,犹恐万一冤好人。
    也是你,好酒贪杯迷本性,糊言乱语起祸根。
    自己开门招贼进,飞蛾朴火自烧身。
    爷今放你回故境,安分守已过光阴。
    亲朋会宴宜谨慎,酉边之水切莫尽。
    常言药能乱性,是祸都从口里生。
    从此回去酒莫饮,管教你财发人也兴。
    判毕,各丢监卡,详文上司,开释胡成,过三月释放冯安。
    这胡成回家,悔过改罪,安分戒酒。冯安亦自改悔,后与胡成交好,后来二家皆成小富。上司回文到县,费公加级,王五处斩,翠娘凌迟碎剐。
    从此案看来,世间惟酒色财气极其利害,最易迷人,不惟惹祸生灾,而且亡身丧命。你看何甲,为一色字倾家荡产,还要却脱性命,这也是他父何永尅财的报应,所以才生这昏庸之子。王五为一色字强占人妻,谋害人命,只想做得机密,谁知久后败露,也受一刀之苦。杜翠娘贪淫无耻,谋夫性命,生受凌迟之刑,死堕阿鼻之狱。胡成好酒,因酒后而遭冤;冯安尚气,想报仇而反受苦。幸二人尚知改悔,才遇清官昭冤脱难。至于冯氏不好艳妆,颇知妇道,惜乎遭逢不偶,死非其辜,夫乃前生之孽钦。总之,人生在世,无论男女,果能跳出四关,不为所迷,乃可以享清福而无后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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