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十六回 索宫嫔围城惊銮驾 乘楼船航海避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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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见蓝玦跪在面前,磕头如捣蒜似地哀求恕罪,顿生怜惜之念,不忍将她正法,要想恕她无罪,又觉对不起昭容;就向她说道:“你诬陷了谁,要向谁恳求的。”蓝玦就膝行至昭容面前说道:“小婢一时糊涂,闯了大祸,姑念初犯,饶了小婢这一遭吧!”昭容侧转娇躯,装做不理会。蓝玦只是哀哀苦求。梁夫人在旁看得不耐烦,就向太后说道:“死罪可恕,活罪难饶。放她在宫中,难保不再生枝节,还是放逐出宫,去此害群之马,庶无后患发生。”太后点头称善,即着内待将蓝玦送还母家。蓝玦还不肯走,只是掩面啼哭。高宗传旨将她拖出宫门,不许她在宫中哭扰。两个内侍就将她拖下。蓝玦晓得无可挽回,就到吴氏宫中收拾东西,叩谢吴氏,一路啼啼哭哭,跟着内侍出宫而去。如何结局,不得而知。那梁夫人谢过太后告退,太后命昭容相送。昭容挽留到宫中,设宴款待,直吃到日落西山,梁夫人方才作别出宫。一场诬陷案,就此结束。蓝玦阳寿未终,竟被她幸逃法网,不料带脱了别人的性命。看官们,你道是谁?原来就是蹴翻金炉,吓死太子的刘宫人。高宗当时未曾晓得,直到现在方始水落石出,不禁大发雷霆,传旨将刘宫人杖毙。高宗壮年丧子,怆悼非常。忽然张浚入宫劝慰,并奏闻都巡检范琼居心叵测,恐有后患。高宗道:“逆贼苗傅正法时,琼曾入朝力保,面色很是倨傲,朕只好买他欢心,权授为御营提举司,卿宜设法除之,以速为贵。”张浚领旨退出,即与刘子羽商定密计,入报高宗,请诏范琼、张浚、刘光世等,次日赴都堂议事。预先备好范琼的罪状,付浚推出。等到次日午前,张浚、刘光世先至都堂,百官陆续而来,惟有范琼挨延到午前,方才跨马入朝。原来那时朝例,官职愈小,到得愈早,当然要推左右仆射到得最迟。那范琼官职不过御营司提举,自恃拥有重兵在外,眼底无人,连宰相吕颐浩都不在他眼里,所以最后一个入朝,等到跨入都堂,午膳已经放在桌上。百官会食毕,范琼就向颐浩问道:“今日议什么要政?相国必然预知。
”话声未绝,刘子羽趋至琼前,手捧诏书说道:“有旨令将军赴大理院质对。”范琼情知不妙,一壁假作不曾听得,问道:“你说什么?”一壁想夺门而遁。不料张浚已令卫士上前,执琼送入狱中,即日赐死,子弟俱流岭南,并命刘光世招抚其旧部,分隶御营各军。张浚既除范琼,即授为川、陕、京、湖宣抚处置使,得便宜行事。浚拜命后,正与右相吕颐浩商议启行,肃清关陕。不料警报传来,金兀术又起大兵南侵了。高宗闻报大惊,即遣转运判官杜时亮、修武郎宋汝为,同赴金都,致书粘没喝,申请缓兵。书中无非哀恳语。录其大略如下:古之有国家而迫于危亡者,不过守与奔而已;今以守则无人,奔则无地,所以鳃鳃然惟冀阁下之见衷而已!故前者连奉书,愿削去旧号,是天地之间皆为大金之国,而尊无二王,亦何必劳师远涉而后快哉?
看官试想,堂堂天子,竟向掳廷摇尾乞怜,上国威仪,被他辱没尽了,而且徒遗笑柄。金兵只管南下,高宗着了慌,即召群臣会议。张浚请自湖北幸长沙,以避寇氛。韩世忠力持不可,说道:“河北、山东已失,若再弃江淮,还有何地可以驻跸?”吕颐浩道:“金人专伺皇上所至为必争地,惟有且战且走,择乐土为驻跸之所。臣愿留常润,扼阻金兵。”高宗道:“朕左右不可一日无相,吕卿应随朕居临安。江淮把守,可付诸杜卿。”原来杜充为东京留守,因粮食将尽,离任南行,岳飞力阻不听,竟擅自归行在。高宗非但不加罪责,反令他入副枢密。这时又命杜充兼江淮宣抚使,留守建康;韩世忠为浙西制置使,留守镇江;刘光世为江东宣抚使,留守太平池州:皆听杜充节制。你想杜充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东京尚且守不住,岂能当此重任?高宗无知人之明,虽有韩、岳而不能及早付以大任,反命杜充节制他们,可谓昏庸已极!
当时金兀术探闻高宗还跸临安,遂大治舟楫,拟由海道进攻浙江;一面遣降将刘豫攻陷南京,知府凌唐佐被执遇害,兀术遂分兵两路入寇:一自滁和入江东,一自蕲黄入江西。即时隆佑太后避居洪州,高宗恐她受惊,即命刘光世屯兵江州以作屏蔽。高宗即日启跸,渡江至越州。金兀术得报高宗越逃越远,一时追赶不上,就变计进兵江西,去逼隆佑太后,一路取寿春,陷黄州,知州赵令岁不屈殉难。兀术遂挥兵渡江,直薄江州城下。守将刘光世无心抵敌,就匆匆忙忙率军向南康遁去。金兵遂得入城大掠,次日即由大冶进攻洪州。滕康、刘钰亟奉太后出城。江西制置使王子献弃城而逃;洪、抚、袁三州,同时失陷。滕、刘护着太后逃至吉州,正拟择地休息,蓦地警报传来,金兵又将追到了,只好雇舟夜遁。人多船少,又失散了一半。
不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逃到太和县,舟子景信顿起不良之念,劫夺了许多货物,半夜遁去。扈卫太后的都指挥使杨维忠,本有护驾兵三千,闻得金兵追来,全营溃变,挺刃掳掠。宫女失去约二百多名。滕康、刘钰亦是逃得影踪全无。可怜太后身边,只剩数十个卫卒,保着太后及潘贵妃等,一路自万安逃到虔州,至州署中暂住。太后奔波了两日夜,水米不曾入口,这时正和潘贵妃在那里进餐,已弄得十分狼狈,不料聚餐未终,耳畔又闻喊杀之声。卫卒奔入报道:“有土豪陈新率众围城。
”太后吓得昏了,“当啷”一声,手中的饭碗堕地粉碎,正拟传卫卒保护出城,杨维忠入见劝阻道:“此时出城,如鱼投网,必为乱贼擒去。臣有部将胡友,驻兵近地,已命卫卒缒城乞援去了。”说罢,维忠自去守城。只见一个少年贼将,带着许多土匪,在城下耀武扬威指名要索裘宫娥。维忠在城头上答道:“你将姓名面貌及入宫年月说明,替你去查来。不过,十之六七已经走失,若在这里,马上可以给你的。”贼将说道:“名叫裘翠娥,应天人氏,年约二十三四岁,是皇上在应天时候入宫的。”维忠就往见太后,说明一切。太后传齐从难宫娥,由维忠点名查问,并无翠娥在内。翻阅宫娥名册,确有其人,即向老宫娥追问究竟,方知前天在太和县失散的了,只好回上城头,照实回答贼将。哪知贼将全不讲理,吩咐土匪架云梯奋勇攻城。亏得维忠竭力防御,把灰瓶石炮如雨点般打下,一时未能攻破。
看官们,你道这个贼将是谁?为甚要索取裘翠娥?个中却有一段秘史,待小子补叙明白。贼将是土豪陈新的儿子,名唤璧人,是个好色之徒。裘翠娥未曾入宫时候,随父母居虔州,却巧和璧人比邻而居。陈家有个小园林,有一座望月阁,是璧人的读书处。一日,他正倚窗闲望,瞧见东邻厢楼上,有一妙龄女郎,立在窗口调弄鹦鹉。璧人饱餐秀色,魂灵儿竟飞去半天,就拾取养在瓶中碧桃花,向女郎遥掷。正中香肩,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望见邻家阁上,有个少年在那里扮鬼脸,羞得她粉脸绯红,掉转身来,翩若惊鸿似地逃入房中,心头还只是跳个不住。那璧人就此意马心猿,探听得彼姝闺名翠娥,是主簿裘鼎的爱女。他家中早有糟糠妇,宦家女岂肯备他的小妾,理该置之度外。不料他癞蛤蟆妄想吃天鹅肉,心想:“不能央人作伐,只好暗里偷情,和她结成露水姻缘,好得蓝桥咫尺,尽可暗里往来。”打定主意,常在望月阁上守候。那翠娥畜养一只白鹦鹉,能够叫唤客来,并会念诗,所以爱如珍宝,每日挂在楼窗口,亲自喂食。自从被璧人掷花调戏以后,吓得她不敢再现色相,把鹦鹉移挂房中,隔了一个多月,那只鹦鹉因日久不见天日,渐形委顿。翠娥不得已仍旧移挂原处。要想遣使女调养,犹觉不放心,只好亲自动手。璧人望见了,快活得什么似的,常常向她做手势,扮鬼脸。翠娥只是不理会,也不逃避。引得璧人看得见捻不着,食指怦怦动,益觉难捱,左思右想,只好先去和她身边的使女小桃勾搭。那小桃情窦初开,正在思春时代,容易受诱惑。璧人送些衣料花粉给她,托她向小姐进言,玉成美事。小桃欣然允诺,试探过翠娥口气,反受了一场教训,晓得无隙可乘。她想小姐不肯,由我代庖,所以在璧人面前并不直说,一味撤诳敷衍,引得璧人心痒难搔,就将她权当翠娥,瞒着人引到园中,偷试云雨。光阴迅速,挨过了几个月,霍地翠娥选入宫中,充了宫娥。小桃在璧人面前,还说是老爷的主见,小姐雅不愿入宫去受苦。所以璧人藕断丝连,还不曾忘情于翠娥。巧不过隆佑太后带着许多宫眷,逃到虔州,璧人以为天假之缘,那末可以和翠娥结成眷属了。那时遍地烽烟,各地百姓都设自卫团以保身家。陈新恰巧推为虔州自卫团团长,部下有五百团兵,由璧人统率与教练。当下闻得太后逃入城中,他就率众围城,指名要索翠娥。无如前世无缘,早已失散,他还只道不肯交出,所以命团兵奋勇攻城。亏得杨维忠亲率卫卒,身冒矢石,在城上防守;看看灰瓶石炮将要用完了,团兵只是不退,正在焦急的当儿,忽见一支救兵,从团兵背后杀来,急忙探视,只见来者非别,正是部将胡友,一马当先,把那些团兵杀得鼠窜而逃,城围遂解。维忠连忙开城,迎入胡友,合兵一处。太后才得少安。
那杜充职守江淮,一任金兵入寇,并未发兵迎敌。直到太平失守,他竟弃了建康,逃往真州。部下诸将怨他苛刻,将要杀他。他得知消息,竟然投降兀术,潜还建康,即与守臣陈邦先、李搅开城迎兀术入城。惟通判杨邦义不屈遇害。高宗得报杜充降金,江淮失守,吓得魂飞天外,忙召吕颐浩入议。高宗长叹道:“杜充竟会弃江淮而降金,殊出朕意料之外。现在屏蔽已失,杭、越皆非安乐土,奈何奈何?”颐浩道:“目前之计,惟有航海,以避寇氛。敌善乘马,不善乘舟,等他退去,还跸两浙。彼入我出,彼出我入,本是兵家的奇计。”高宗韪其言,即日东奔明州。兀术长驰南进,趋广德,直抵临安。守臣康允之遁去,钱塘县令朱鷁自尽。兀术即遣阿里蒲卢浑率兵渡江追逐高宗。高宗弄得无地可奔,只好乘楼船入海,留张浚、赵鼎、范宗尹居守明州,郎官以下,多半从卫,宫眷都随太后先逃。这时惟有吴美人戎服随行。那吴美人才貌双全,而且精通武艺,宜乎独承宠眷。当下高宗先至定海县,继至昌国县。
正在烟波浩渺中破浪而行,忽有一尾很大的白鱼,跃入帝舟。
吴美人就指鱼称贺道:“周武王途次得白鱼献瑞,遂得灭纣兴周;陛下今亦得此祥瑞,天下将庆升平了。”高宗大喜,即在舟中封吴氏为和义郡夫人。那高宗等在舟中,过了几十天,看看残腊将尽,大雪纷飞,水面上格外严寒逼人,打算登陆度岁。
不料警讯传来,金兵已陷越州,吓得高宗抖颤了许久,很懊丧似地向吴美人说道:“就在水面上过年吧!可恨金人消息灵通,一经登陆,只怕又追赶前来,反而要担惊受恐,狼狈逃遁。”
于是就命舟人移避台州,就在舟中过年,镇日价愁眉不展,长叹连声。吴美人想出许多吉语来劝慰,终归无效。那日是大除夕,吴美人苦劝高宗乔装改扮,一同登岸,就在近地里观看民家过年。有几家烹鱼煮肉,整备祭祖;有几家家人团坐,在那里吃年夜饭。那时已暮色苍茫,闹市中已万家灯火了。高宗一路向市廛中行来,一路向吴美人说道:“虽然乡方处处别,风俗各不相同,惟有大除夕的习惯,这却全国一律。朕在康邸时代直到如今,自北至南,在乱离中经过了几个大除夕。地方虽不同,那种祀神祭祖,除旧更新的景象,却是一样的。”吴美人答道:“今年陛下在舟中度岁,好像是个渔翁,浮家泛宅,常在水面上讨生活,但愿贼虏鹬蚌相争,那末陛下好坐收渔人之利了。”高宗说道:“你虽出此祝颂语,但是已弄得水穷山尽,还有什么希望呢!不如当真做了渔翁,倒可无忧无虑了。
”话声未绝,忽然远远地一阵金鼓之声,随风送来,一群闲人急急奔跑,嘴里齐声喊着:“来了!”高宗好似惊弓之鸟,只道是金人追来了,吓得面如纸灰,拖着吴美人奔回舟中,正是:江山破碎多忧患,金鼓声喧蓦地惊。
究竟是不是金兵杀来,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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