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卷 初提亲玮兄试文字 又结怨才弟探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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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董舅母一时因被丹虹这场气怄得肝气上逆,左肋作痛。如金明知是这个原故,也等不及医生来看,先叫人去买了几钱钩藤(1)来,浓浓的煎了一碗,给他母亲吃了。又和冬莲给董舅母捶腿揉胸,停了一会儿,略觉安顿。这董舅母只是又悲又气,气的是丹虹撒泼,悲的是如金有函养,倒觉可怜。如金又劝了一回,不知不觉的睡了一觉,肝气也渐渐平复了。如金便说道:"妈妈,你这种闲气不要放在心上才好。过几天走的动了,乐得往那边老太太姑妈处去说说话儿散散闷也好。家里横竖有我和冬莲照看着,谅他也不敢怎么样。"董舅母点点头道:"过两日看罢了。"且说渊妃疾愈之后,家中俱各喜欢。过了几日,有几个老公走来,带着东西银两,宣贵妃娘娘之命,因家中省问勤劳,俱有赏赐。把物件银两一一交代清楚。吴礼吴智等禀明了权太君,一齐谢恩毕,太监吃了茶去了。大家回到权太君房中,说笑了一回。外面老婆子传来说:"小厮们来回道,那边有人请二老爷三老爷说要紧的话呢。"权太君便向吴智吴信道:"你们去罢。"吴智吴信答应着,退出去了。
这里权太君忽然想起,和吴礼笑道:"娘娘心里却甚实惦记着麒麟,前儿还特特的问他来着呢。"吴礼陪笑:"只是麒麟不大肯念书,辜负了娘娘的美意。"权太君道:"我倒给他上了个好儿,说他近日文章都做上来了。"吴礼笑道:"那里能象老太太的话呢。"权太君道:"小孩子家慢慢的教异他,可是人家说的'胖子也不是一口儿吃的'。"吴礼听了这话,忙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权太君又道:"提起麒麟,我还有一件事和你商量。如今他也大了,你们也该留神看一个好孩子给他定下。这也是他终身的大事。也别论远近亲戚,什么穷啊富的,只要深知那姑娘的脾性儿好模样儿周正的就好。"吴礼道:"老太太吩咐的很是。但只一件,姑娘也要好,第一要他自己学好才好,不然不稂不莠(2)的,反倒耽误了人家的女孩儿,岂不可惜。"权太君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不喜欢,便说道:"论起来,现放着你们作父母的,那里用我去张心(3)。但只我想麒麟这孩子从小儿跟着我,未免多疼他一点儿,耽误了他成人的正事也是有的。只是我看他那生来的模样儿也还齐整,心性也还实在,未必一定是那种没出息的,必至糟踏了人家的女孩儿。也不知是我偏心,我看着横竖比奎儿才儿略好些,不知你们看着怎么样。"几句
话说得吴礼心中甚实不安,连忙陪笑道:"老太太看的人也多了,既说他好有造化的,想来是不错的。只是儿子望他成人性儿太急了一点,或者竟和古人的话相反,倒是'莫知其子之美'(4)了。"一句话把权太君也怄笑了,众人也都陪着笑了。权太君因说道:"你这会子也有了几岁年纪,又袭着官,自然越历练越老成。"说到这里,回头瞅着董夫人笑道:"想他那年轻的时候,那一种古怪脾气,比麒麟还加一倍呢。直等娶了媳妇,才略略的懂了些人情儿呢。"说的董夫人也笑了,因说道:"老太太又说起逗笑儿的话儿来了。"说着,小丫头子们进来告诉如意:"请示老太太,晚饭伺候下了。"权太君便问:"你们又咕咕唧唧的说什么?"如意笑着回明了。权太君道:"那么着,你们也都吃饭去罢,单留慧兰跟着我吃罢。"吴礼等都答应着,伺候摆上饭来,权太君又催了一遍,才都退出去了。
却说吴礼同董夫人进入房中。吴礼因提起权太君方才的话来,说道:"老太太这样疼麒麟,毕竟要他有些实学,日后可以混得功名,才好不枉老太太疼他一场,也不至糟踏了人家的女儿。"董夫人道:"老爷这话自然是该当的。"吴礼因着个屋里的丫头传出去告诉龚成:"麒麟放学回来,索性吃饭后再叫他过来,说我还要问他话呢。"龚成答应了"是"。至麒麟放了学刚要过来请安,只见龚成道:"三爷先不用过去。老爷吩咐了,今日叫三爷吃了饭再过去呢,听见还有话问三爷呢。"麒麟听了,点点头儿。见过权太君,便回园吃饭。三口两口吃完,忙漱了口,便往吴礼这边来。
吴礼此时在内书房坐着,麒麟进来请了安,一旁侍立。吴礼问道:"这几日我心上有事,也忘了问你。那一日你说你师父叫你讲一个月的书就要给你开笔(5),如今算来将两个月了,你到底开了笔没有?"麒麟道:"才做过三次。师父说且不必回老爷知道,等好些再回老爷知道罢。因此这两天总没敢回。"吴礼道:"是什么题目?"麒麟道:"一个是《吾十有五而忘于学》(6),一个是《人不知而不愠》(7),一个是《则归墨》(8)三字。"吴礼道:"都有稿儿么?"麒麟道:"都是作了抄出来师父又改的。"吴礼道:"你带了家来了还是在学房里呢?"麒麟道:"在学房里呢。"吴礼道:"叫人取了来我瞧。"麒麟连忙叫人传话与福顺:"叫他往学房中去,我书桌子抽屉里有一本薄薄儿竹纸本子,上面写着'窗课'(9)两字的就是,快拿来。"一回儿福顺拿了来递给麒麟。麒麟呈与吴礼。吴礼翻开看时,见头一篇写着题目是《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他原本破的是"圣人有志于学,幼而已然矣。"吴修却将幼字抹去,明用"十五"。吴礼道:"你原本'幼'字便扣不清题目了。'幼'字是从小起至十六岁以前都是'幼'。这章书是圣人自言学问工夫与年俱进的话,所以十五、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俱要明点出来,才见得到了几时有这么个光景,到了几时又有那么个光景。师父把你'幼'字改了'十五',便明白了好些。"看到承题(10),那抹去的原本云:"夫不志于学,人之常也。"吴礼摇头道:"不但是孩子气,可见你本性不是个学者的志气。"又看后句"圣人十五而志之,不亦难乎",说道:"这更不成话了。"然后看吴修的改本云:"夫人孰不学,而志于学者卒鲜。此圣人所为自信于十五时欤。"便问"改的懂得么?"麒麟答应道:"懂得。"又看第二艺(11),题目是《人不知而不愠》,便先看吴修的改本云:"不以不知而愠者,终无改其说乐矣(12)。"方觑着眼看那抹去的底本,说道:"你是什么?--'能无愠人之心,纯乎学者也。'上一句似单做了'而不愠'三个字题目,下一句又犯了下文君子的分界。必如改笔才合题位(13)呢。且下句找清上文,方是书理(14)。须要细心领略。"麒麟答应着。吴礼又往下看,"夫不知,未有不愠者也;而意不然(15)。是非由说而乐者,遏克臻此(16)。"原本末句"非纯学者乎。"吴礼道:"这也与破题同病的。这改的也罢了,不过清楚,还说得去。"第三艺是《则归墨》,吴礼看了题目,自己扬着头想了一想,因问麒麟道:"你的书讲到这里了么?"麒麟道:"师父说,《孟子》好懂些,所以倒先讲《孟子》,大前日才讲完了。如今讲'上论语'呢。"吴礼因看这个破承倒没大改。破题云:"言于舍杨之外,若别无所归者焉。"吴礼道:"第二句倒难为你。"第二句是:"夫墨,非欲归者也;而墨之言已半天下矣,则舍杨之外,欲不归于墨,得乎?"吴礼道:"这是你做的么?"麒麟答应道:"是。"吴礼点点头儿,因说道:"这也并没有什么出色处,但初试笔能如此,还算不离。当年我在家学里读书时,师父还出过《惟士为能》(17)这个题目。那些小学生都读过前人这篇,不能自出心裁,每多抄袭。你念过没有?"麒麟道:"也念过。"吴礼道:"我要你另换个主意,不许雷同了前人,只做个破题也使得。"麒麟只得答应着,低头搜索枯肠。吴礼背着手,也在门口站着作想。只见一个小小厮往外飞走,看见吴礼,连忙侧身垂手站住。吴礼便问道:"作什么?"小厮回道:"老太太那边舅太太来了,大奶奶传出话来,叫预备饭呢。"吴礼听了,也没言语。那小厮自去。
谁知麒麟自从如金搬回家去,十分想念,听见董舅母来了,只当如金同来,心中早已忙了,便乍着胆子回道:"破题倒作了一个,但不知是不是。"吴礼道:"你念来我听。"麒麟念道:"天下不皆士也,能无产者亦仅矣(18)。"吴礼听了,点着头道:"也还使得。以后作文,总要把界限分清,把神理想明白了再去动笔。你来的时候老太太知道不知道?"麒麟道:"知道的。"吴礼道:"既如此,你还到老太太处去罢。"麒麟答应了个"是",只得拿捏(19)着慢慢的退出,刚过穿廊月洞门的影屏(20),便一溜烟跑到老太太院门口。急得福顺在后头赶着叫:"看跌倒了!老爷来了。"麒麟那里听得见。刚进得门来,便听见董夫人、慧兰、曼萍等笑语之声。
丫鬟们见麒麟来了,连忙打起帘子,悄悄告诉道:"舅太太在这里呢。"麒麟赶忙进来给董舅母请安,过来才给权太君请了晚安。权太君便问:"你今儿怎么这早晚才散学?"麒麟悉把吴礼看文章并命作破题的话述了一遍。权太君笑容满面。麒麟因问众人道:"金姐姐在那里坐着呢?"董舅母笑道:"你金姐姐没过来,家里和春莲作活呢。"麒麟听了,心中索然,又不好就走。只见说话儿已摆上饭来,自然是权太君董舅母上坐,曼萍等陪坐。董舅母道:"麟哥儿呢?"权太君忙笑道:"麒麟跟着我这边坐罢。"麒麟连忙回道:"头里散学时龚成传老爷的话,叫吃了饭过去。我赶着要了一碟菜,泡茶吃了一碗饭,就过去了。老太太和舅母姐姐们用罢。"权太君道:"既这么着,兰丫头就过来跟着我。你太太才说他今儿吃斋,叫他们自己吃去罢。"董夫人也道:"你跟着老太太舅太太吃罢,不用等我,我吃斋呢。"于是慧兰告了坐,丫头安了杯箸,慧兰执壶斟了一巡,才归坐。
大家吃着酒。权太君便问道:"可是才舅太太提春莲,我听见前儿丫头们说'冬莲',不知是谁,问起来才知道是他。怎么那孩子好好的又改了名字呢?"董舅母满脸飞红,叹了口气道:"老太太再别提起。自从虎儿娶回春莲,他那个不知好歹的媳妇,便成日家咕咕唧唧,如今闹的也不成个人家了。我也说过他几次,他牛心(21)不听说,我也没那么大精神和他们尽着吵去,只好由他们去。可不是他嫌这丫头的名儿不好改的。"权太君道:"名儿什么要紧的事呢?"董舅母道:"说起来我也怪臊的,其实老太太这边有什么不知道的。他那里是为这名儿不好,听见说他因为是金丫头起的,他才有心要改。"权太君道:"这又是什么原故呢?"董舅母把手绢子不住的擦眼泪,未曾说,又叹了一口气,道:"老太太还不知道呢,这如今媳妇子专和金丫头怄气。前日老太太打发灵芝看我去,我们家里闹呢。"权太君连忙接着问道:"可是前儿听见舅太太肝气疼,要打发人看去,后来听见说好了,所以没着人去。依我,劝舅太太竟把他们别放在心上。我看金丫头性格儿温厚和平,虽然年轻,比大人还强几倍。前日玉扣回来说,我们这边还都赞叹了他一会子。都象金丫头那样心胸儿脾气儿,真是百里挑一的。不是我说句冒失的话,那给人家作了媳妇儿,怎么叫公婆不疼,家里上步下下的不宾服(22)呢。"麒麟头里已经听烦了,推故要走,及听见这话,又坐了呆呆的往下听。董舅母道:"不中用。他虽好,到底是女孩家。养了虎儿这个糊涂孩子,真真叫我不放心,只怕在外头喝点子酒,闹出事来。幸亏老太太这里的三老爷和奎大爷常和他在一块儿,我还放点儿心。" 麒麟听到这里,便接口道:"舅母更不用悬心。董大哥相好的都是些正经买卖大客人,都是有体面的,那里就闹出事来。"董舅母笑道:"依你这样说,我敢只不用操心了。"说话间,饭已吃完。麒麟先告辞了,晚间还要看书,便各自去了。
这里丫头们刚捧上茶来,只见牡丹走过来向权太君耳朵旁边说了几句,权太君便向慧兰道:"你快去罢,瞧瞧暇儿去罢。"慧兰听了,还不知何故,大家也怔了。牡丹遂过来向慧兰道:"刚才银杏打发小丫头子来回大奶奶,说吴瑕身上不大好,请大奶奶忙着些过来才好呢。"权太君因说道:"你快去罢,舅太太也不是外人。"慧兰连忙答应,在董舅母跟前告了辞。又见董夫人说道:"你先过去,我就去。小孩子家魂儿还不全呢,别叫丫头们大惊小怪的,屋里的猫儿狗儿,也叫他们留点神儿。尽着孩子贵气,偏有这些琐碎。"慧兰答应了,然后带了小丫头回房去了。
这里董舅母又问了一回茗筠的病。权太君道:"茗丫头那孩子倒罢了,只是心重些,所以身子就不大很结实了。要赌灵性儿,也和金丫头不差什么;要赌宽厚待人里头,却不济他金姐姐有耽待、有尽让了。"董舅母又说了两句闲话儿,便道:"老太太歇着罢。我也要到家里去看看,只剩下金丫头和春莲了。打那么同着姑太太看看吴瑕。"权太君道:"正是。舅太太上年纪的人看看是怎么不好,说给他们,也得点主意儿。"董舅母便告辞,同着董夫人出来,往慧兰院里去了。
却说吴礼试了麒麟一番,心里却也喜欢,走向外面和那些门客闲谈。说起方才的话来,便有新进到来最善大棋(23)的一个王尔调名作梅的说道:"据我们看来,麟三爷的学问已是大进了。"吴礼道:"那有进益,不过略懂得些罢咧,'学问'两个字早得很呢。"洪仁道:"这是老世翁过谦的话。不但王大兄这般说,就是我们看,麟三爷必定要高发的。"吴礼笑道:"这也是诸位过爱的意思。"那王尔调又道:"晚生还有一句话,不揣冒昧,和老世翁商议。"吴礼道:"什么事?"王尔调陪笑道:"也是晚生的相与,做过南韶道的马大老爷家有一位小姐,说是生得德容功貌(24)俱全,此时尚未受聘。他又没有儿子,家资巨万。但是要富贵双全的人家,女婿又要出众,才肯作亲。晚生来了两个月,瞧着麟三爷的人品学业,都是必要大成的。老世翁这样门楣(25),还有何说。若晚生过去,包管一说就成。"吴礼道:"麒麟说亲却也是年纪了,并且老太太常说起。但只马大老爷素来尚未深悉。"洪仁道:"王兄所提马家,晚生却也知道。况和二老爷那边是旧亲,老世翁一问便知。"吴礼想一回,道:"二老爷那边不曾听得这门亲戚。"洪仁道:"老世翁原来不知,这马府上原和韩舅太爷那边有亲的。"吴礼听了,方知是韩夫人的亲戚。坐了一回,进来了,便要同董夫人说知,转问韩夫人去。谁知董夫人陪了董舅母到慧兰那边看吴瑕去了。那天已经掌灯时候,董舅母去了,董夫人才过来了。吴礼告诉了王尔调和洪仁的话,又问吴瑕怎么了。董夫人道:"怕是惊风(26)的光景。"吴礼道:"不甚利害呀?"董夫人道:"看着是搐风(27)的来头,只还没搐出来呢。"吴礼听了,便不言语,各自安歇,一宿晚景不提。
却说次日韩夫人过权太君这边来请安,董夫人便提起马家的事,一面回权太君,一面问韩夫人。韩夫人道:"马家虽系老亲,但近年来久已不通音信,不知他家的姑娘是怎么样的。倒是前日铁家太太打发老婆子来问安,
却说起马家的事,说他家有个姑娘,托铁亲家那边有对劲的提一提。听见说只这一个女孩儿,十分娇养,也识得几个字,见不得大阵仗儿,常在房中不出来的。马大老爷又说,只有一个女孩儿,不肯嫁出去,怕人家公婆严,姑娘受不得委屈,必要女婿过门赘在他家,给他料理些家事。"权太君听到这里,不等说完便道:"这断使不得。我们麒麟别人伏侍他还不够呢,倒给人家当家去。"韩夫人道:"正是老太太这个话。"权太君因向董夫人道:"你回来告诉你老爷,就说我说的话,这马家的亲事是作不得的。"董夫人答应了。权太君便问:"你们昨日看吴瑕怎么样?头里银杏来回我说很不好,我也要过去看看呢。"董韩二夫人道:"老太太虽疼他,他那里耽的住。"权太君道:"却也不止为他,我也要走动走动,活活筋骨儿。"说着,便吩咐:"你们吃饭去罢,回来同我过去。"董韩二夫人答应着出来,各自去了。
一时吃了饭,都来陪权太君到慧兰房中。慧兰连忙出来接了进去。权太君便问吴瑕到底怎么样。慧兰道:"只怕是搐风的来头。"权太君道:"这么着还不请人赶着瞧!"慧兰道:"已经请去了。"权太君因同董韩二夫人进房来看,只见奶子抱着,用桃红绫子小绵被儿裹着,脸皮趣青(28),眉梢鼻翅微有动意。权太君同董韩二夫人看了看,便出外坐下。正说间,只见一个小丫头回慧兰道:"老爷打发人问瑕儿怎么样。"慧兰道:"替我回老爷,就说请大夫去了。一会儿开了方子,就过去回老爷。"权太君忽然想起马家的事来,向董夫人道:"你该就去告诉你老爷,省得人家去说了回来又驳回。"又问韩夫人道:"你们和马家如今为什么不走了?"韩夫人因又说:"论起那马家行事,也难和咱们作亲,太啬克(29),没的玷辱了麒麟。"慧兰听了这话,已知八九,便问道:"太太不是说麒麟兄弟的亲事?"董夫人道:"可不是么。"权太君接着因把刚才的话告诉慧兰。慧兰笑道:"不是我当着老太太、太太们跟前说句大胆的话,现放着天配的姻缘,何用别处去找。"权太君笑道:"在那里?"慧兰道:"一个'灵玉',一个'金镯',老太太怎么忘了?"权太君笑了一笑,因说:"昨日你舅母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提?"慧兰道:"老太太和太太们提这些个,这也得太太们过去求亲才是。"权太君笑了,董韩二夫人也都笑了。权太君因道:"可是我背晦(30)了。"说着人回:"大夫来了。"权太君便坐在外间,董韩二夫人略避。那大夫同吴奎进来,给权太君请了安,方进房中。看了出来,站在地下躬身回权太君道:"妞儿一半是内热,一半是惊风。须先用一剂发散风痰药,还要用四神散(31)才好,因病势来得不轻。如今的牛黄(32)都是假的,要找真牛黄方用得。"权太君道了乏(33),那大夫同吴奎出去开了方子,去了。慧兰道:"人参家里常有,这牛黄倒怕未必有,外头买去,只是要真的才好。"董夫人道:"等我打发人到舅太太那边去找找。他家虎儿是向与那些西客(34)们做买卖,或者有真的也未可知。我叫人去问问。"正说话间,众姊妹都来瞧来了,坐了一回,也都跟着权太君等去了。
这里煎了药给吴瑕灌了下去,只见喀的一声,连药带痰都吐出来,慧兰才略放了一点儿心。只见董夫人那边的小丫头拿着一点儿的秀婷纸包儿说道:"大奶奶,牛黄有了。太太说了,叫大奶奶亲自把分两对准了呢。"慧兰答应着接过来,便叫银杏配齐了真珠(35)、冰片(36)、朱砂(37),快熬起来。自己用戥子按方秤了,搀在里面,等吴瑕醒了好给他吃。只见吴才掀帘进来说:"奎嫂子,你们吴瑕怎么了?妈叫我来瞧瞧他。"慧兰见了他母子便嫌,说:"好些了。人回去说,叫你们姨娘想着。"那吴才口里答应,只管各处瞧看。看了一回,便问慧兰道:"你这里听的说有牛黄,不知牛黄是怎么个样儿,给我瞧瞧呢。"慧兰道:"你别在这里闹了,妞儿才好些。那牛黄都煎上了。"吴才听了,便去伸手拿那铞子(38)瞧时,岂知措手不及,沸的一声,铞子倒了,火已泼灭了一半。吴才见不是事,自觉没趣,连忙跑了。慧兰急的火星直爆,骂道:"真真那一世的对头冤家!你何苦来还来使促狭!前儿你妈要想害我,如今又来害妞儿。我和你几辈子的仇呢!"一面骂银杏不照应。正骂着,只见丫头来找吴才。慧兰道:"你去告诉韦姨娘,说他操心也太苦了。瑕儿死定了,不用他惦着了!"银杏急忙在那里配药再熬,那丫头摸不着头脑,便悄悄问银杏道:"大奶奶为什么生气?"银杏将才哥弄倒药铞子说了一遍。丫头道:"怪不得他不敢回来,躲了别处去了。这才哥儿明日还不知怎么样呢。杏姐姐,我替你收拾罢。"银杏说:"这倒不消。幸亏牛黄还有一点,如今配好了,你去罢。"丫头道:"我一准回去告诉韦姨奶奶,也省得他天天说嘴。"丫头回去果然告诉了韦姨娘。韦姨娘气的叫:"快找才儿!"才儿在外间屋子里躲着,被丫头找了来。韦姨娘便骂道:"你这个下作种子!你为什么弄洒了人家的药,招的人家咒骂。我原叫你去问一声,不用进去。你偏进去,又不就走,还要虎头上捉虱子。你看我回了老爷,打你不打!"这里韦姨娘正说着,只听吴才在外间屋子里更说出些惊心动魄的话来。未知何言,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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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钩藤--茜草科,常绿攀援状灌木,通常在叶腋处生有由花序柄变成的弯钩两枚,故名。中医以带钩的茎枝入药,有清热平肝,熄风定惊等功效。
(2) 不稂不莠--稂(lang):又名童粱,仅生穗不结实的禾谷;一说即狼尾草。莠(you):又叫莠子,一种茎叶穗皆似粟的草,俗称狗尾草。不稂不莠,语出《诗经·小雅·大田》,原谓庄稼长得好,既无童粱,又无莠子。元、明以后,比喻人之不成材有"不郎不秀"一语(见田艺衡《留青日札》卷三十五)。后人遂渐将"不稂不莠"混同为"不郎不秀",以喻人之不成材、没出息。
(3) 张心--费心;操心;劳神。
(4) 莫知其子之美--《大学》:"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意谓父母因偏爱自己的孩子而看不到他的缺点。这里吴礼有意改"恶"字为"美",意在讨权太君喜欢。
(5) 开笔--旧时称学童开始作文为开笔,也叫试笔。
(6)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见《论语·为政》。这是孔子老年时回顾自身经历所说的话,说他在十五岁就立志学习。
(7) 人不知而不愠--人家不知道我,我也不怨恨。语见《论语·学而》。愠(yun):怨,愤恨。
(8) 则归墨--《孟子·滕文公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意谓人们的言论主张,不是属于杨朱一派,就是属于墨翟一派。杨朱、墨翟:战国时期的思想家,皆创立了自己的学派。
(9) 窗课--明清时读书人的作文本上常写有"窗课"二字,表示是八股的习作。
(10) 破、承题--破:八股文起首两句须说破题目要义,称为破题。紧承破题申述题义的,叫"承题"。
(11) 不以不知而愠者,终无改其说乐矣--不因为别人不了解而怨恨的人,始终不会改变他的志向的。说,同悦;说乐,自己喜爱的志向。
(12) 第二艺--即第二篇、第二文。《书·舜典》:"艺,文也。"(13) 合题位--合乎文章的命题,犹今之所谓切题或扣题。
(14) 书理--即文理,文辞之义理和脉络。
(15) 夫不知,未有不愠者也;而意不然--不被别人所了解,没有不怨恨的;可是正人君子却不是这样。
(16) 是非由说而乐者,遏克臻此--如果不是由于高兴而欢乐的,哪能达到这种地步?曷,同何;臻,达到。
(17) 惟士为能--《孟子·粱惠王上》:"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意谓无固定产业收入而有一定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的,只有士人才能做到。
(18) 天下不皆士也,能无产者亦仅矣--意思是:天下不都是读书人,就是在"士"里边,能做到"无恒产而有恒心"的,也是很少的。
(19) 拿捏--故意装作拘谨的样子。
(20) 影屏--设于院内作屏蔽用的小影壁。
(21) 牛心--脾气固执,性格倔强。
(22) 宾服--《札记·乐记》:"暴民不作,诸侯宾服。"本指诸侯或边远部落按期向天子朝贡,表示归顺。这里是心悦诚服的意思。
(23) 大棋--即围棋。
(24) 德容功貌--本为德言功容,封建礼教规定妇女应具有的四种德行,称为四德,又称四行。《女诫》郑玄注:"妇德,谓贞顺;妇言,谓辞令;妇容,谓婉娩,妇功,谓丝 。"(25) 门楣--指门第,即整个家庭的社会地位及家庭成员的文化程度等。
(26) 惊风--一种儿童疾病,急惊风、慢惊风的统称。急惊风:中医指小儿由于发烧两眼直视或向上转、牙关紧闭、手足痉挛的病。慢惊风:中医指小儿由于吐泻等所引起的全身痉挛、神志不清的病。
(27) 搐风--即抽风,手脚痉挛、口眼歪斜的症状。
(28) 趣青--很青。
(29) 啬克--吝啬,刻薄。
(30) 背晦--指年老的人湖涂。
(31) 四神散--这里即指下文所述由牛黄、真珠、冰片、朱砂四药配成的方剂,与《证治准绳方》中所载六种"四神散"皆不同。
(32) 牛黄--病牛的胆汁凝结成的黄色粒状物或快状物,是珍贵的药材。
(33) 道了乏--对人表示慰问、慰劳。
(34) 西客--此指专向西域一带做生意的客商。
(35) 真珠--即珍珠。
(36) 冰片--药名,又称龙脑,用龙脑香树胶制成,以洁白透明者为上。
(37) 朱砂--水银与硫黄的天然化合物,红色或棕红色,无毒,中医用作镇静剂,外用可治皮肤病,还可用作绘画颜料。
(38) 铞子--砂壶,这里指煮药的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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