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六回 阅判词伤心坠泪 闻噩耗觅迹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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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玉吉拾起一张草底来,正是王长山访案的原报告。自己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由不得心惊肉跳,战栗不止。又见有一本细册,翻开一看,正是大理院结案二次覆奏的原摺。玉吉纳闷道:“怪得很,怎么长山手眼,这样灵活,探访这样确呢。一面惊异一面翻开细看。见上面写道:
大理院谨奏为审讯杀夫犯妇,他无证佐,谨就现供,酌拟办法,由咨改奏,恭摺仰祈圣鉴事。准步军统领衙门咨送文光报称,伊子春英被伊儿媳春阿氏砍伤身死一案,当将人犯解部审讯。春阿氏初则赖称伊夫春英,因撞见文光之妾范氏与普云通奸,被文范氏谋杀毙命,迨提同环质,审系虚诬。始据供认自寻短见,以致误伤春英身死。法部恐案情不实,未及讯结,移交到院。臣定成等督饬进派谳员,详慎讯鞠。春阿氏始犹藉词狡赖。当查照法部卷宗,严行驳诘。复自认误杀属实。臣院曾于上月十六日,沥陈前后讯供情形,并声明严饬承审各员。予限讯鞠,如有别情发觉,自当据实推求。如春阿氏始终坚执一词,亦当酌取现供,会同法部拟议具奏等因。奏奉谕旨:知道了。钦此。钦遵在案。
玉吉看到此外,不禁眼辣鼻酸,流泪不止。暗暗咒怨自己,不该蓦地生事,陷害自幼的姊妹。幸亏她明白大体,不然若供出我来,岂不把两人名誉一齐都抹煞了吗。因又往下看:
阿氏坚认委因在家受气,欲自行抹脖,以致刀口误碰伤春英身死,并无别情。当饬取具现供,臣等详加查阅。据春阿氏供,系镶黄旗满洲松昆佐领下阿洪阿之女,伊父早年病故,有兄常禄充录巡警。光绪三十二年三月间,由伊母阿德氏主婚,将伊嫁给本旗普津佐领下马甲春英为妻。过门后夫妇和睦,夫翁文光系领催,祖婆母德瑞氏,二婆母文范氏,及夫弟春霖,夫妹大正、二正,均待伊素好。大婆母文托氏,系春英亲母,平日管束较严。家内早晚两餐,俱由伊做饭。自祖婆母以下衣服,皆由伊浆洗。伊平素做事迟慢,每早梳头稍迟,即被大婆母斥骂。间逢家内诸人脱换衣服,浆洗过多不能早完,亦屡经大婆母斥责。因此常怀愁急。是年五月二十日后,大婆母因母家堂伯病故,定期接三。当给伊孝衣数件,嘱令浆洗,至晚尚未洗完。大婆母严加责言,伊自思过门不及百日,屡被谴责,嗣后何以过度。不如乘间寻死,免得日后受气。二十七日早饭后,大婆母带同伊及大正至堂舅家吊丧,会见各门亲戚。以伊系属新妇,同声夸好。大婆母声称做事无能,有何好处。伊愈加气闷。傍晚时夫翁走至,将三事毕,大婆母天气炎热,堂舅家房屋过窄,商令夫翁将伊带回。伊随同夫翁坐车回归。至九点钟后,伊在厨房收拾家具。瞥见菜刀一把,触此寻死情由,念不如自行抹脖,较为干净。将刀携回自己屋内,掖在铺褥底下。移时春英回房,搭铺睡宿。上房堂屋门亦己关闭。伊仍在厨房温水洗脸。完后回至屋内,见春英侧身向里睡熟。维时约近十二点钟,全家及院邻均已睡静。伊将菜刀取出,提在手内,走近春英床边,向之愁叹。忽见春英翻身转动,伊心内发慌,站立不稳,扑在春英身上,以致刀口碰伤其咽喉左近,春英哼喊一声,滚跌床下。伊见其颈脖冒血,慌急无措,赶即跑出,投入食水缸内,致头上扁方,磕伤左额角。后伊夫翁等将伊救醒,听闻春英业已身死。文范氏略称,须留活口。伊心怀忿恨,时伊母阿德氏闻信前来,询问杀死春英情由。伊声称情愿与之抵命。当由夫翁报案,将伊带至厅上。眼同相验后,解交步军统领衙门送部移交过院。今蒙讯问,伊夫春英咽喉受伤身死,实因伊自寻短见,以致误行碰伤。尽情急投入缸内,委无别故。伊身穿血衣委系由步军统领衙门送案时,伊母阿德氏携回家内洗催,以致血迹不甚明显。至伊前供,春英撞见文范氏,与普云通奸,致被文范氏谋杀,将伊投入水缸各节,委因听闻文范氏须留活口之言,心中怀恨。又因普云当日,代夫翁赁取孝衣来家,故捏造春英对尹声说,撞见文范氏与普云通奸,希冀死无对证,藉图抵制,其实并无其事等语。
玉吉看到此处,正在惊心动魄之际,忽的房门一响,长山自外面走来,笑嘻嘻的道:“了不得,了不得,福尔摩斯的文犊,竟被你给侦查着了。”说着,把玉吉所看的原册,一手按住,笑吟吟的道:“我问你一句话,然后再瞧。”玉吉猛吓一跳,当时也说不出什么来,随把原摺放下道:“王兄你过于疏远我了。既有这样事,何不早为说明。”说着把皮包挪过,要将原物收起。又陪笑道:“小弟无品,不该趁人出去,检察人的东西。”说罢,挺身站起,坐在一旁。长山道:“老弟不须瞒怨,听我把原委说明,省得你疑团不解。”玉吉道:“疑念我却没有,难为你这样细心,怎么就知道案里有我呢。我尝读西洋小说,深服那福尔摩斯,是个名探,不想中国人里,居然有高过福尔摩斯的。”长山发笑道:“话休过奖。既然我的信件,被你看了,此时倒不妨说明,免你害怕。”玉吉道:“我倒没什么害怕的。你打算怎么样我,自管直说。虽然你侦明是我,但恐杀人的缘由,你尚有误会。先请你说我听听。”长山道:“司法人员因为你的事情,煞费苦心。连先后堂官戴鸿慈、葛宝华,并绍昌、王立序诸公,都费过多少研究。因看阿氏可悯,未忍追究。虽然法律上不能袒护被罪人,而此案被罪人,情有可悯。以旧时律例考求,因好致伤本夫,或因奸故杀本夫的案子,样样儿查来比较,俱没有此案奇特。阿氏在堂上的神色,颇为可怪。审查情形,又决不是因奸致伤本夫,犯妇干事发后,袒护奸夫的神色。阿氏又日夜叫苦,自谓一辈子清清白白,可见她素日庄重,必非与行凶原犯……”刚说到此,玉吉以衣袖挥泪,拦住长山道:“请问长山兄,这几位承审司员,姓甚名谁?这样的体察至微,听讼如神的人,实在难得。”
长山道:“提起话儿长,验尸官姓蔡,号叫硕甫。验尸之后,已将尸场情形,报知部里。当时部里不甚注意,后因此案头绪十分复杂,部里向蔡君要个主意。据蔡君说,若研究出此案真像,很是费手。以尸场情形论,阿氏昏倒,必是春英死时,夫妇未有一处。按心理来揣摩必是见了尸身,方才触动悲感。以春英的伤痕而论,决定是谋杀无疑。然既非范氏,又非普云,阿氏的口供,总说是情愿领罪。这宗话里,颇耐寻味。若根究此案原凶,宜从这句话里入手。当时那部里司员,俱以此话为然,也都是这样研究。问到归期,始终也不得头绪。急得那朗中善全,并各司承审过此案的人员,全部日夜发闷。后从种种方面,把阿氏的家事调查清楚,又在女监里体察阿氏的动作,这才知道阿氏是个有情有义,纯心孝母、节烈可风的女子。”说到此处,玉吉又滚下泪来道:“吾不意今日中国,还有这样明事人。”一面说,一面抹泪。长山斟了碗茶,递与玉吉道:“老弟且不必伤心。你的为人,我是极其佩服。错非是看你们可惨,哪里还有今比可怜这情之一字,不知古往今来,害了多少痴男怨女。”说着,太息不止。又把原摺打开,递与玉吉。玉吉点头感叹,顾不得再看什么,叹了口气道:“王兄王兄,小弟为人,叫旁人好看不起。不知真像的人,岂不说是妒奸杀人吗?”长山发笑道:“你的隐情,休得瞒我。不独我明白,大半官场之中,见过春阿氏的人,全都明白,错非知其内幕,亦不肯如此定案。你且喝一口水,静一静气,看看这大理院原奏,究竟是屈与不屈,”玉吉接过原摺,看了一会。因想着事情可怪,遂问道:“此摺看不看,却不要紧,想我心里事,止有我两人知道,虽然我在外多年,却从未向人提过,你如何知道的这样肯切?我到要请教请教。”长山笑道:“此时你不必打听,等你把摺子看完,咱们吃过晚饭,我再细细的告诉你。”玉吉无法,只可拿了原摺,续瞧着:
尔等详究供情,春阿氏以幼年妇女,过门甫及百日,何至因婆母责骂细故,遽尔轻生。若既自愿寻死,春英即在床动转,何至心慌扑跌,检阅原验尸格,春英咽喉左面一伤,校长二寸余,深至气嗓破,显系乘其睡熟,用力猛砍,岂得以要害部位,深重伤痕,诿为误碰。至碰伤以后,刀犹在手,尽可自抹,何以复走至厨房,投入水缸。且即自寻短见一节,原供谓因屡受春英辱骂。继又供系夫妹欺凌,前则归之于婆母斥责,其碰伤春英一节,原供谓一时心内发迷,随持刀将春英脖项用刀一抹,继又供伊提刃坐在炕沿,春英挣起,将其脖项碰伤,后则日之于心慌足滑,扑跌身上,致刀口误伤其咽喉。前后供词屡经变易,殊难深信。当饬逐层驳诘,春阿氏一味支吾,迭加严刑,仍坚称委无他故。揆其情节,春英之被杀,非挟有嫌恨,即或别有同谋下手之人。屡饬传同文光家属,及院邻人等质讯,诘以春阿氏夫妇,平日是否和好。文光等供称,未见不睦情形。诘以春阿氏,平日是否正经,则供称未闻丑声扬布。该以春英被杀之夜,曾否有他人来家,则供称并未见有别人。诘以春英身死,何以初报官厅,即实指为春阿氏砍伤,则供称春英夤夜死在春阿氏房内,非春阿氏动手,更有何人。酌以春阿氏杀死春英,是否别有缘因,则供称时属夜深,全家俱已睡静,并未知春英何故被杀,事后探听亦无消息。诘以春阿氏是否被逼难堪,自甘寻死,文托氏供称,自春阿氏过门,合家格外疼惜,间因做事迟慢,被尹斥责,亦属管教儿媳常情,从未加以恶声厉色,何至便寻短见。诘以春英被杀之夜,何人首先听闻,德瑞氏供称,伊因老病,每晚睡宿较迟,是晚十二点钟,伊听见西厢房,春阿氏屋内响动,伊恐系窃贼,呼唤春英未应,复同掀帘声响,并有人跑东屋脚步声音,伊遂唤醒文光等,点灯走至西屋,见春英躺在地上流血,业已气绝。春阿氏不在房内,至找东屋厨房,始见春阿氏倒身插入水缸,当由文光等救起拯活。至春阿氏因何杀死春英,伊等均无从知跷。质之院邻德珍等,供亦相同,并全称伊等走入文光家院内,已在春阿氏投缸之后,实不知春英何时被杀,春阿氏何时下手,查核各供,俱无实据。此春阿氏一案,不能通行按律定罪之实在情形也。臣等查向来办理命案,非有自认供词,则必有尸亲或旁人为之质证,而后承审者,可以层层追究,即本犯亦不得不一一供明。独此案死系亲夫,而时当深夜,地属闺房,尸亲既未悉其缘由,旁人复无可为之证佐。事后屡饬,多方探讨,亦无别项形迹可以推寻。而犯系年轻妇女,尤未便加以刑讯。以伤痕而论,则颇近于谋,从未得嫌疑之迹,以供情而论,则实出于误,而尚在疑信之间。且世情变幻无常,往往有非意料所及者。设令现讯供词之外,别有缘因,则罪名之出入滋虞,尤不可桓裢馍髦亍4税敢丫荒暧杏啵刹骄沉煅妹偶安吭核驹保猩螅埔神忌卸啵崖劬觥2楣爬匆捎逃屑嗪虼手āO中欣康廖拮匀峡诠艏N疵鳎锏烈丫鑫拗ふ撸靡嗪虼觥T蚍迫嗣讣淙思纫讶现了雷铮湮幢沐嵝卸ㄚ荩瓶稍嗪虼鲋抡瞻炖怼0妇偎耐谱茫淳菹止┳昧磕饨帷2榇喊⑹镶挂菇练虼河⑸彼溃莨┫狄蚵攀芷拍赋饴睿栽改ú北厦蹲呦虼河⒖磺俺钐荆蚀河⑺熳皇毙幕抛慊说河⑸砩希灾碌犊谂錾似溲屎斫疑硭馈2楹怂┣榻冢凳粑笊耍蟹怯行母煞浮0凑章衫糜善夼狗蛑了勒毒霰咀铮胝照赂奈市獭N┕┐手疃嗖皇担翦崮庾锩蝗氤蠓撇崮冢票卣照律穑馄溆韫矗僦寥辏墒蹈幕骸H绶甓髭榘欤弥鹌浣票苤啤G彝蛞欢ò敢院螅鹁⒕跻椋虮鹩衅鹦圃狄颍嗍颇炎犯某捎3嫉仍偎恼遄茫馇肓烨康粱锞鑫拗ぃ皇蹦延诙ㄚ葜梅父敬喊⑹希奈嘟H杂沙嫉人媸毕晗阜貌椋稳蘸蠓⒙墩媲椋蛄沓鲇衅局ぃ钥删菔刀ǘ稀H缡贾瘴奕朔⒕酰唇梅父居涝都嘟錾獠簧狻K朴诜迫嗣匕福阎V亍J准粹潦滋瘛P椎栋附岽婵狻T俅税敢蛭炊庾锩照挛阌狗ú炕嵯危喜⑸鳎猩彼狼追蚍父荆拗ぷ簦鼍拖止媚獍旆ㄔ涤桑欠裼械保鞴н【咦唷G胫迹庑魅哪耆露站咦唷7钪迹阂酪椤G沾恕?
玉吉把摺子看完,心里怦怦然,不由自主。因为判决词句,极为清楚,定罪亦极为公道,不住连连点头,深为叹服。长山道:“你只顾看摺子,横竖把饿也忘了。”玉吉听了此话,猛不丁的闹了一怔。看见满桌上放着杯盘菜碗,才知是已经开饭了。又见店伙计送汤送饭的来回伺候,遂向长山道:“你先吃你的。此时我吃不下去,等一会饿了再说。”长山笑着道:“无论什么事,也不至不吃饭呀。我已经等半天,菜饭已经凉了。虽然天热,毕竟吃了凉的,必要受病,乐得的不趁热吃呢。”说着,提起酒壶,便与玉吉斟酒。又笑道:“酒要少吃,事要别急。好在已经是定案了,你就坦坦实实的养静,管保什么事也没有。”玉吉道:“我不是不吃,实在是吃不下去。”说着,把摺子揭开,翻覆着细看一遍,转身问长山道:“摺子是谁拟的?这样巧妙,闹了二三年的麻烦。他以世情变幻,往往有人不可测数字,包括了结,真是好文章。”长山道:“你知道作者是谁?就是修订法律大臣沈家本,法部大理院因为这件案子,无法拟罪,久悬未决,大不像事。冒然定罪,也不像事,如今永远监禁,合算把此案存疑,容把案情访实,再行定拟。”玉吉点头道:“是了。”随把摺本放下,坐在一旁发怔。长山也不来顾理他,只去喝酒。玉吉直着两眼,脸上白了一阵阵,问不得此时此际,有何等伤心了。
直待王长山吃过晚饭,方才讯过头来问道:“此时我没了主意。王兄有什么高见,替我出个办法。”长山道:“这也奇了。事已至此,叫我出什么主意?我是作什么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吗?”玉吉听到此处,吓得发了慌。想着定案原奏,本是姑且存疑,容待探访的意思。今长山约我进京,必是送我到部了。想到此外,由不得嗳呀一声道:“王兄,你是我知己的朋友。我与春阿氏实在情形,但恐你知道不清。我死了原不要紧,可怜那阿氏名节,从此扫地了。”长山冷笑道:“别的不说,究竟此案原凶,是你不是?”玉吉道:“是呀!”长山道:“既是你,便不算屈。俗语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要我访的确,就不算屈在人。”玉吉听到此处,更是慌了,忙说道:“是我却是我。只是我的心,不是那样,你可知道不知道?”长山拍掌笑道:“你不要起急,我说的都是玩儿话。其实你的心里,我都知道。说一句简截话,我若不知道你,不怜悯这件事,我在天津地方,就把你送官了。”说着,把自己报告拿出来,笑嘻嘻道:“实在对你说,方才我出去,本来没事。算着我出去,你必闷得慌,故意把皮包忘下,叫你解闷。说一句放心的,如今法部里决不深究了。你与阿氏情形,人人都知道,人人都知道可怜。错非那样还不能如此定案哩。这事你还不放心吗?”玉吉道:“不是我不放心。倒底你姓甚名谁?如今我还知道不清呢。我辈既称知己,何不以真实姓名示我,叫我打闷葫芦呢?”长山笑道:“这事没什么。”说着,把名片取出,递与玉吉,玉吉接过一看,就是方才那张瑞珊三字。玉吉道:“你既姓张。自今以后,我就不称你王兄了。”说罢,站起身来,深作一揖道:“活我之恩,生生世世的,不能忘报。大哥不弃,情愿永结为异姓兄弟。倘有行事乖谬地方,愿受大哥的责罚。”说毕,就要下拜。瑞珊忙的搀扶,连说不敢。又听他说话的声音,很为凄惨,随又安慰一番,劝他吃了点东西,然后睡下。
次日清晨,忽有店伙计进来,回说有人来找,请进一看,此人是仆役打扮,见了张、聂二人,请了个安,献上一个请贴,一个知单来。瑞珊打开一看,却是项慧甫、何砺寰二人请客,同坐有左翼几位侦探,定于次日西刻,假座元兴堂便章候驾。瑞珊看了一遍,先向店伙计要了笔砚,随在知单上,写了知字,笑问来人道:“我在这里住着,昨日才来的,怎么何大老爷、项三老爷却知道这么清?”来人陪笑道:“上头遣派我来,我也不甚知道。”瑞珊点了点头,暗想慧甫等手眼这样灵敏,诚可钦佩,逐取名片一纸,交付来人,允许明日必去。来人答应着去了。这里瑞珊心里本想为春阿氏一案,自己很为露脸,虽费了一年工夫,然能把极难解决的疑案,访明白了,自然是扬眉吐气,兴兴头头。惟想着何砺寰等,虽为侦探,毕竟于侦探学上尚欠研究,果真是独具只眼,岂有本京本地出了这宗疑案,不去下手的道理。倒底是程度低微,合该我姓张的享名,出人头地。想到此处,心里愈发的高兴起来。到了次日下午,慌忙着换了衣服,留着玉吉看家,自己雇了人力车,直向元兴堂一路而来。是时项慧甫、何砺寰、黄增元等皆已来到,望见瑞珊进来,齐起欢迎,各这契阔。又赞美张瑞珊聪明睿智,足与福尔摩斯名姓同传。说着,早有堂倌过来,回说谢老爷来了。众人回头一看,此人有三旬以外,面色微黄,端架着眼镜,穿一件竹色灰官纱大衫,足下两只官缎靴,进门见了众人,挨次见礼。砺寰道:“二位不认识罢?”那人听了此话,望着瑞珊发愕。慧甫道:“这就是大立人儿家张瑞珊。这是大律学家谢真卿。”两人相顾失笑,彼此请了个安,各道久仰。真卿笑道:“什么叫立人儿家?慧甫可真会取笑。”说的增元等亦都笑了。砺寰道:“作我们这行儿的,若真是呆如木鸡,可不同立人儿一样么?”这一句话,引得瑞珊等越发笑了。大家一面凑趣,彼此让坐。堂倌把桌面儿换好,安放杯箸。随着便接二连三,摆上菜来。砺寰提起酒壶,先向瑞珊斟酒,笑嘻嘻的道:“我们一为洗尘,二为叨教。请把调查玉吉种种手续,细细的对我们说明,我们增些学问,长些阅历。”瑞珊不待说完,站起陪笑道:“砺寰哥,你若当着众人,这样奚落,我可未免下不去。”慧甫道:“砺寰也不是打趣。我们为着此案,很费研究,虽知是玉吉所害,可是连玉吉的踪影都没找着。那日我在局子里,听说你的报告,很以为奇。昨天车站上,又有报告,说是你老先生,同着个年纪很轻,面色很白的一个书生,一同下了火车,住了栈房了。我想你来京所住,没有别处,一定是谦安栈,所以才下帖请你。不管这案子定了没定,所为跟你打听打听,毕竟这个玉吉是个何等人物?春阿氏这样庇护他。”增元亦笑道:“你们先喝酒。若我们长篇大套的一说,饭也就不用吃了。”
说着,斟酒布菜。大家又要了些随意的菜品,一面喝酒,一面说话儿。瑞珊把天津探访种种的手续,述说一遍。砺寰道:“别的不说,请问这内中情形,你怎么调查得这样的确?我们只知玉吉因为妒奸而起,又听外人说,阿氏在家里时候,很不正经,外号叫什么小洋人儿。如今听你一说,居然春阿氏是个贞节可风、即殉情又殉夫的奇女子了。”瑞珊道:“谁说不是。当时那小洋人的别号,也有原因。因为草厂住户,有个纨绔子,名叫张锷的。此人淫佚无度,放荡已极。家里三房五妾,犹不足兴。一日由阿氏门前经过,看见阿氏很美,曾托贾姓谋婆,前去提亲。阿氏之母,知道张锷的为人,执意不给。贾婆儿是贪了酬谢,无以覆命,一日与玉吉家的梁妈,相过于途,谈起两家的事来。她是贼人心多,想着当初玉吉既与春阿氏同院居住,必是春阿氏素日不正,灯前月下,与玉吉有了毛病。想到此处,正好用这些话,回覆张锷。所以自春英一死,出了无数谣言。小弟揣情度理,未始不由于此。”众人听了此话,俱各鼓掌,说瑞珊兄真个神圣,这样细致,怎么调查来着。慧甫道:“这事我又不明白,既然春阿氏、玉吉都是正人,杀机又由何而起呢?”瑞珊道:“告诉诸位说,我为这件事,用心很大。中国风俗习惯,男女之间,缚于圣贤遗训,除去夫妇之外,无论是如何至亲,男女亦不许有情爱。平居无事,则隔绝壅遏,不使相知。其实又隔绝不了。比如其家男人,爱慕某家女子,或某家女子,爱慕某家男子,则戚友非之,乡里以为不耻。春阿氏一案,就坏在此处了。玉吉因阿氏已嫁,心里的希望,早已消灭。只盼阿氏出嫁,遇个得意的丈夫,谁想她所事非偶,所受种种苦楚,恰与玉吉心里素日心香盼祷的,成个反面儿。你想玉吉心里,哪能忍受得住。慢说是玉吉为人,那等朴厚,就是路见不平的人,也是难受呕。”说着,连连吁叹。真卿、砺寰等也都赞息不止。
黄增元道:“得了。你们真有点猫儿哭耗子。”慧甫道:“别乱吵,先请张老兄说点儿要紧的。究竟大理院定案,你老兄以为公不公?”瑞珊道:“有什么不公。这样疑探,舍去监禁候质之外,有什么法子呢。总之中国习惯,侦案不过是缉捕盗贼,要作截判佐证,是万万兴不开的。”砺寰点头称赞道:“是极是极。我们因为此案,费了很多手续,日夜研究。张兄所调查的张锷、梁妈、贾婆子等等,我们也调查过。只不如张兄这样详细。一来是学识不足,二来也扫了点儿兴。上司对于此事,不甚注意,我们也实在没工夫。不然,无论如何,也可以帮点儿忙啊。”真卿嗑着瓜子,笑嘻嘻道:“这们半天,我没敢说话。咱们空费精神,没见过玉吉什么神气。虽然法部里不欲深究,我们借瑞翁的光,倒是开开眼界呀。”一句话提醒了慧甫,立逼着瑞珊写信,打发轿车去接。瑞珊以天晚为辞,慧甫哪里肯听,不容分说,自己便替着写了。谁知去了半天,车夫独自回来。回说谦安栈中,连玉吉的踪影全都不见。瑞珊等听罢,这一惊非小,要知如何寻觅,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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