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三十
    宋 禇伯秀 撰
    在宥第一
    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人大喜邪毗於阳大怒邪毗於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乔诘卓而後有盗跖曾史之行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郭象注宥使自在则治治之则乱也真莫之荡则性命不过欲恶不爽在上者不能无为故有诱慕好恶而民性淫矣所贵圣王者非贵其自治贵其无为而任物之自为也无治乃不迁淫尧虽在宥天下其迹则治也治乱虽殊其於失後世之恬愉使物争尚畏鄙而不自得则同耳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此皆尧桀之流使致斯患人在天地之中最能以灵知喜怒扰乱羣生而振荡阴阳也故得失之间喜怒集乎百姓之怀则寒暑之和败四时之节差百度昏亡万事夭落也慕赏乃善赏不能供畏罚乃止罚不能胜忘赏罚而自善性命乃大足耳夫赏罚者圣王所以当功过非所以着劝畏也故理至则遗之而三代以下匈匈然与迹竞逐以所寄为事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吕惠卿注天下者万物之所一其常性常德即我之性德是也在宥天下在宥我而已在者存之而不亡任自然而不益宥者放之而不纵如囿之宥物也不淫不迁无为而已无为则无我无我则治天下者谁哉故两忘尧桀之是非也人生而静何有乐苦是淫其性淫其性未有不迁其德者也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为和人莫不有冲气之和以与天地通而尧使民乐其性至太喜而毗於阳桀使民苦其性至太怒而毗於阴故伤其冲气而堕四时之施寒暑之和不成反伤人形矣至於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所谓两相伤也於是天下始有乔诘卓鸷非常之行乔则尚高诘则穷尽卓则难及鸷则不羣皆非平易中正此赏罚所以不及性命之情所以不得而安也
    林疑独注天下所自生者莫不自在天下所自得者莫不自宥圣人观天下自在之性而在之使各适逍遥之游因天下自宥之德而宥之使各安其理义之悦在之者使天下成其性宥之者使天下顺其德故性不淫德不迁圣人亦无为矣岂有治天下者哉心无所苦谓之恬恬有安静意心相承顺谓之愉愉有欢悦意喜则气散而心动故不恬怒则气逆而心郁故不愉人心未尝不虚而至於悲喜者有物触之也尧桀之治天下虽善恶不同其触人心而至於害性则一非先王自得之理也其可长久乎人过喜则阳气常舒过怒则阴气常惨喜怒始由於君政失中以致民心失节上干天地之和而反伤人之形此相因之理也故使人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皆言人形被伤阴阳不和之状乔诘言之好高卓鸷行之尚异天下因尧之迹而有曾史因桀之迹而有盗跖既誉尧非桀善恶交纷竭天下之物不足以为赏罚况其他乎上之人终以赏罚为事则天下之民岂能安其性命之情哉
    陈祥道注有天下者欲开天而不开人为福而不为贼莫若在宥之而已在则莫之扰宥则莫之迫莫扰则性不淫故诱然皆生而不知所以生莫迫则德不迁故同然皆得而不知所以得又孰治天下哉治天下者不失於不恬必失於不愉不恬则太喜而毗於阳不愉则太怒而毗於阴盖人身之气与天地通流吾之阴阳毗於此天地之阴阳应於彼寒暑之和不成而反伤人之形矣於是天下始有求高探深尚异务捷者出皆非中道也不过於为善必过於为恶故举天下不足以为赏罚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陈碧虚注上古之君存天下者寛之而已非有心以治之也故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斯无为而自治也昔尧亡自存之道而施仁爱使民失常性以至亲之誉之桀无寛物之恩而务苛急使民失常德以至畏之侮之性淫德迁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人之喜怒通乎阴阳阴阳不和反伤人形矣乔诘高奇之论喻曾史之流卓鸷独行勇猛比盗跖之徒也赏善不足言诈善衆罚恶不给言实恶多故喧譁竞逐以势利为务何暇乎恬愉寿考邪
    林氏鬳斋口义云在者优游自在宥者寛裕自得天下之人性皆不乱德皆不移又何用治之哉恬静也愉乐也喜属阳怒属隂毗益也医书所谓有余之病致中和则天地位失其中和则四时不调而人亦病矣居处无常谓妄动不成章失中道也乔者好高而过当诘者议论相诘责卓者孤立鸷者猛厉皆形容不和之意曾史盗跖只代贤不肖字用心不和则贤不肖皆非矣今赏贤而罚不肖则贤非真贤举世皆然赏之而不足言此等人多也人皆慕赏避罚以伪相与则岂能安其性命自然之理哉
    在者存之而已有天下而不与焉宥者矜而恤之故视民如伤焉是以圣君端拱乎庙堂之上百姓恬愉於畎亩之中性不淫而德不迁形声和而天地应上古至治之风也自三代而下匈匈然以赏罚为事使民无以安其性命之情至战国纵横则有赏之而不劝罚之而不畏者矣南华立在宥之论有心於复古者欤人处世间日与物接理有逆顺喜怒不能尽忘在乎调之以宜发而中节不失乎和而已若过喜过怒偏阴偏阳则寒暑为之失序况於人乎原其太过之由本於尧桀之治一使民欣欣一使民瘁瘁此喜怒之所由生也由是而善恶着焉赏罚立焉天下始高亢其行穷诘其辞卓异鸷勇於事为之间善者为曾史恶者为盗跖举天下不足以为劝惩何暇安其性命任治道者至是亦无所施其术矣而江海山林之士犹拳拳在念觊有以救药而痊复之其言虽諔诡而心则羲黄之心岂可以迹异而轻议哉
    而且悦明邪是淫於色也悦聪邪是淫於声也悦仁邪是乱於德也悦义邪是悖於理也悦礼邪是相於技也悦乐邪是相於淫也悦圣邪是相於艺也悦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脔卷伧囊而乱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而去之邪乃斋戒以言之跪坐以进之鼓歌以儛之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於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於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郭象注当理无悦悦之则致淫悖之患存亡无在任其所受之分则性命安矣然存此八者则不能纵任自然故为脔倦伧囊矣不能遗之已为误矣而又尊之岂不甚惑哉非直曰寄而过去乃珍贵之如此且无为者非拱默之谓各任其自然则性分安矣不得已者非迫於威形抱道怀朴任乎必然之理而天下自宾故出处语默付之无心神顺物而动天随理而行若游尘之动任其自然而已矣
    吕惠卿注天下不安其性命之情则所谓聪明仁义礼乐圣知皆非其正不免乱德悖理而已八者存亡皆可言无损益乎其真脔割而不全卷束而不舒伧积而不散囊结而不解皆所以乱天下而乃尊之惜之斋戒以言鼓歌以舞以为天下之至真在是世迷日久吾若之何哉夫临莅天下诚出於不得已而无为则我奚为不贵爱以身於为天下而以徇之哉斯则可以寄托天下者也贵则不轻其身爱则不危其身托如托身寄如寄物则贵重於爱托重於寄也无解五藏则不散而淫乎仁义无擢聪明则不引而厉乎声色尸居龙见其见出乎无为渊默雷声其声出於不言神动则感而後应天随则不召自来如此则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即万物之以息相炊累则炊之积也万物归之如尘自集又何暇治天下哉林疑独注仁义者礼乐之体礼乐者仁义之文由性以充於内则与道为一由聪明以求於外则离道为名天下苟安其性命之在已者则此八者存之所以立人德亡之所以立天道若夫徇名逐迹则此八者始脔割卷束伧聚囊括而乱天下此皆言其拘滞不通之意而天下乃始尊惜之斋戒至舞之形容其尊惜之状吾亦无如之何矣夫君子为天下所归不得已而临莅莫若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矣无为所以治已无不为所以应物尧舜之道不过此耳圣人入而同乎天则无贵无爱天下亦不知有可尊可亲故无所寄托及出而之乎人则有贵有爱天下知有尊斯托之矣天下知有亲斯寄之矣无贵无爱冥乎神有贵有爱存乎身身者神之所寄托天下又寄托於吾身吾身寄托於天地天地寄托於虚空以是考之凡有形者皆不免有所寄托也老子曰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意同而辞异盖於有往意而未至若有似意而不实老子因有天下者而言庄子为未有天下者而言若可者见其已有天下而心不系於天下古之人若尧舜者是也言可以者见其未有天下而心不忘於天下古之人若孔孟者是也各有所主而已解其五藏则精神魂魄意散而不全擢其聪明则耳目鼻口形逐而不返岂君子治心养性之道哉是故居则如尸见则如龙默则如渊声则如雷四者皆出於无心应时顺理而已动如神之应物行如天之随时唯其如此故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若游尘之自动我何与焉
    陈祥道注聪明圣知仁义礼乐之於天下圣人岂强为哉凡以应时适变不得已耳昧者守刍狗为神明指蘧庐为圣宅岂直过而去之乃斋戒以言鼓歌以舞如此而欲天下不惑也难矣贵以身於为天下则为天下不若吾身之重爱以身於为天下则为天下不若吾身之亲此忘天下者也贵以身为天下爱以身为天下非忘天下者也忘天下则适已而已非忘天下则有以适人然皆未能无身也老子曰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则无身者何贵爱之有哉贵爱其身虽下於圣人亦天下之所愿为君也故可以寄托天下然老子於贵以身言若可寄爱以身言若可托可以必辞也若可疑辞也寄其所付托其所恃也以忘天下与非忘天下言之则可以若可之辨明矣若夫寄托之?当从老子为正无解五藏则道德不支於仁义之岐无擢聪明则耳目不沉於声色之伪尸居则无事龙见则事出於无事而未始有事渊默则不言雷声则言出於不言而未始有言如是则顺物而动其动也不以心而以神乘理而行其行也不以天而以人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如在槖龠之中而已又何暇治天下哉
    陈碧虚注收视听於内则声色不能惑藏仁义於己则道德何由失约礼乐於身则邪伪莫能干絶圣知之迹则疵病莫能袭斯八者古人卷之以治身末世张之以丧本脔卷难其卷伧囊乱其囊谓陈迹难其卷怀必至於乱天下天下不贵重简易而反尊惜繁难其惑甚矣故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而性命之情不安者未之有也贵身爱身於为天下者是贵爱天下非贵爱其身也若是则得丧不在已忧乐不为身故可以寄托天下也尸者不言而整肃龙者变化而彰明道性其常如渊之静默号令应时如雷之发声神运于内象见于外寛裕自守羣物动升虽云不治天下而治法存焉
    林氏鬳斋口义云悦圣之圣近似能字犹言草圣故於盗亦曰圣此皆不可以语孟字义释之安其自然则此八者虽有亦不能为累脔卷局束伧囊多事斋戒跪坐言郑重致恭鼓歌以舞不知手舞足蹈也盖讥一时学者吾指他人而言汝辈如此果何如哉不得已而下?无为自然之治此三字便见有天下而不与之意以其身之可贵犹贵於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托之以其身之可爱犹爱於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寄之此二句文奇而理正礼记曰筋骸之束解其五藏即是不束擢抽也谓过用其聪明尸居即礼云坐如尸龙喻文彩威仪可则也渊默深静不言其声如雷神动天随言动容周旋无非天理也此三句理到而文奇万物炊累即是万物以息相吹言我但无为於上而民自作自息如游尘之炊累又何容心以治之
    聪明仁义礼乐圣知八者虽出於人为各具自然之理行其所无事而已亡之不为失存之不为得也若心有所悦则滞迹成弊害有甚焉者矣行其无事则安其性命之情滞迹成弊则脔卷伧囊而乱天下也脔卷谓拘束於仁义礼乐伧囊谓驰骋其聪明圣知一人胶扰於上何望天下之泰宁然天下犹慕而尊惜之斋戒以言则神其?跪坐以进则重其传至於鼔歌以舞则乐之无厌其惑不可解矣吾奈此何哉此重叹之辞不得已而临莅迫而後动也莫若无为任物性之自然故贵以身为天下则不贱其民爱以身为天下则能亲其民若是然後可以寄托天下矣寄托互其分不必分轻重无解五藏敛五常而归於道也无擢聪明冺声色而全其真也是故善处者以时而出其出必神善寂者以时而鸣其鸣必大皆由已涵养之功以符至神之运天且弗违而况於人乎从容无为我自得也万物炊累物自得也物我俱得而天下治矣又何暇治天下哉 伧囊二字诸解并以乱释之而无音切按毛晃韵以伧囊之囊附狞字条引庄子为注续考汉书贾谊传国制抢攘上音伧仕庚切下女庚切乱也详此经文伧囊字旧以乱释之则当与汉书抢攘音训一同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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