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二
    <子部,道家类,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六十二
    宋 禇伯秀 撰
    山木第三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耶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敝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虽羿逢蒙不能睥眤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此比干之见剖心徵也夫
    郭注遭时得地则伸其长技虽古之善射莫之能害势不便而强为之则受戮矣
    吕注明虽放言若此而不见害者虚已以游世之证也
    疑独注大麄也緳履带履坏故以带系之魏王叹先生之惫庄子答以是贫非惫乃引腾猿自喻得柟梓豫章犹君子之得时今处柘棘枳枸之间谓遭昏主乱相虽欲不惫不可得也如欲强以直言行道比干之见剖心徵验昭然也
    碧虚注无行干人谓之惫不遇固穷谓之贫夫腾猿之处木也得势则王长处难则危行人处昏乱之世而欲逞英材召患必矣
    鬳斋云揽把也蔓纒绕不柔上着加急字其状猿尤精结以徵也夫三字亦奇
    外利禄而守志曰贫无所守而气馁曰惫贫者士之常惫者士之丧故南华於一字之间必正其名所以欲充其实也腾猿之喻夫岂得已意在柟梓柘棘之分以形容其不遭时耳观南华所对可谓?乎其尚志者矣吁士抱道而不遇赏音何代而非魏王?然心广体胖足以胜之则亦何贫惫之有
    孔子穷於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撃槁枝而歌猋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木声与人声犂然有当於人之心顔囘端拱还目而窥仲尼恐其广已而造大也爱已而造哀也曰囘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囘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饥渇寒暑穷桎不行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达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利乃非已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鸟莫知於鷾鸸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其实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社稷存焉尔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谓人与天一?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
    郭注天损之来惟安之故易而物之傥来不可禁御於今为始者於昨为卒则所谓始者即卒矣言变化无穷皆自然也任其自然则歌者非我也天地之行不可逃偕逝则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所在皆安不以损为损斯待天而不受其损也感应旁通为四达故可以御高大物之利已非求而取之夫人之生必外有接物之命非如瓦石止於形质而已盗窃者私取之君子之致爵禄非私取也受之而已若鷾鸸之畏人而入於人舍此所以称知况之至人玄同天下故相与社而稷之此无受人益所以为难也日夜相代未有极正以待之无所为怀也凡言天者皆明其不为而自然人亦安能有此自然哉故曰性是以圣人晏然无矜而体与变俱矣
    吕注猋氏之风犹焱氏之颂木声人声犂然有当於人心则其心亦槁木槁枝而已自无已而广之则是造大爱之则是造哀也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今则天损而已安用广已以造大邪无始非卒正以待之人与天一晏然体逝而已安用爱已以造哀邪知今之歌者则知所以为始卒为天人者莫不在此矣天地之行非人所得止运物之泄非人所能闭无受天损则与之偕逝不敢以为损而去之也执臣之道犹不敢去而况所以待天乎此无受天损所以易也爵禄并至命之在外者苟受物所利以为益与盗窃何异哉君子於四达并至之际以为物之所利非已也吾命有在外者以是不敢受而取之如鷾鸸之畏人而袭人间则天下相与社稷之不可去此无受人益所以难也化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禅之者即不化者也又恶知其终始哉有人有天皆天而已人之不能有天性也此有人之所以为天知其为天则晏然体逝而终矣
    疑独注七日不火食则几死矣至於命者安之而无死地歌猋氏之风心乐乎道也有具无数则不役於隂阳有声无宫角不役於五行也孔子恐囘闻歌而遂广已之事以造大意见厄而遂爱已之生以造哀情故告以无始非卒言变易无穷也合天人以言之今之歌者谁乎不知所以然而然也饥渇寒暑隂阳之患穷桎不行亦天时也天地之行运物之泄皆本於隂阳隂阳於人不啻父母是以与之偕逝也夫臣受命於君犹不敢去况受命於天乎始用四达言其袭诸人间无所不通爵禄并至修天爵而人爵从之君子得爵将以利物岂系於已吾之命有在外者谓人益自外至以至公而受人益非盗窃以取之凡不能充其类者皆盗窃也吾若取之何哉言受人益而非私也鷾鸸袭人间人爱而狎之故得免害喻圣人和光同尘天下乐推而不厌也化万物者化也禅之者变也变化代兴莫知终始正以待之而有人中之天有天中之天人而不能有天性而无命也天而不能有人命而无性也性命之理犹隂阳之不可相无体逝而终顺性命之理而合天人之变也
    碧虚注据几击琴咏歌古风孔子恐顔囘广已而造大爱已而造哀因告之以人遇饥渇穷桎不忧则易爵禄势利不动则难无始而非卒言有此命则有此报人之所造不异天赐今歌声变常不知所以然也夫荒旱寒燠穷塞不通者天损之也同彼升降则易逆之则难且君命至犹不可逃况所以待天乎爵禄之来期於利物非为已也命属乎内爵禄荣外亦命也天下公器岂私受哉燕之称知能远害也择居之便宜落实而不顾避人深也然而须袭人?者以窠巢在焉孔子自谓穷塞天命故易安爵禄人事故难却然历险难而不忍去者庐墓在鲁故也且物莫不有始卒惟尽性命之情者始卒不与焉具形两间人也穷桎爵禄天也既与天合则穷达非人矣人之不能顺天理而妄作亦性然也故圣人泊然无情随化所往此达命之至也
    鬳斋云广已尊我也以尊我之意而求之则所造无畔岸以爱我之意而思之则必至於哀伤人与天一言在我者皆天理今之歌者亦非我也无受天损贫而乐也无受人益富不淫也谓天损之时不容不安故易人益之求欲辞不能故难穷桎不行推之不去运物之泄气数往来皆天也君命且不得违天命其可违乎此无受天损易也始用谓此意才萌四达所向无碍事随而集爵禄外至亦命使然故曰吾命有在外者无功而禄君子耻之视如盗窃然有推不去者此无受人益难也鷾鸸即意怠畏人而与人相近居社稷祭祀之地人自敬而存留之如燕在人家人自爱而容之言处富贵之人能如鷾鸸之无益无害於人则亦无讥恶之者既富贵矣安得无益无害此所以为难无始而非卒言不知其始终但居造化之中待之而已人者天所生故有人天也天亦造化为之故有天亦天也性者天命之性此性与生字同人性生而有皆得之於天非人所与也故圣人处之安然尽吾身而已
    槁木槁枝皆无情之物歌猋氏风伤今思古也广已而造大犹云张皇其事爱已而造哀锺情忧戚也夫天损之来安之则易人益之至辞去则难孔子尝谓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南华反立说语意尤奇而於理无悖此所以度越诸子也盖贫而无怨难指俗而言无受天损易为学道者而言若顔子箪瓢自乐无受天损易也王子捜登车仰呼无受人益难也盖天损之来安之在我不以损为损此所以为易人益之至制之自尊不可辞却此所以为难然而祸福倚伏势若循环又安知天损之非益人益之非损乎是以达人视损如益处穷如通故不淫不移死生莫夺也信知无始而非卒则何损之能损哉天人之理互相因成今之歌者亦非我也造物使之耳夫物受天地运化不啻人臣之从君命惟抱道在躬者不受其损也四达并至命在外者得之有道非窃取也则人益之来君子亦有时乎受之矣鷾鸸畏人而袭人间喻处世全身之知其顾窠巢而不去犹人守社稷而不可离也天地之化物不觉其变人当以天合天安时任化爵禄穷桎非所介怀人而不能有天曾鷾鸸之不若也运物碧虚照江南古藏本作运化於义为优桎当是窒本经多通用
    庄周游乎雕?之樊覩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於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覩褰裳躩步执弹而留之覩一蝉方得美?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抟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庄周反入三月不庭蔺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庄周曰吾守形忘身观於浊水而迷於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今吾游於雕?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所以不庭也郭注执木叶以自翳於蝉而忘其形之见乎异鹊也目能覩翼能逝此鸟之真性也今见利故忘之夫相为利者常相为累故有欲於物物亦欲之谇问之也身在人间世有夷险若推夷易之形於此世而不度所宜斯守形而忘身者也见彼而不明即因彼而自见几忘反鉴之道入俗从俗不违其禁令也以见问为戮夫庄子推平於天下故每寄言以出意乃毁仲尼贱老耼上掊击乎三皇下痛病其一身也
    吕注观异鹊之利而从耳目之好是守形也不知有虞人之谇足以为辱是忘身也动与物交即浊水静而玄览即清渊夫至人之於清渊未尝顷刻迷也而庄子言此者明虚以游世如与魏王言者虽足以无害而畏人之所畏又不可不然也
    疑独注樊离也感触也蝉得美?所利者小只忘其身螳螂捕蝉有意於得所惑渐大故非徒忘身又忘其形异鹊又从而利之志在必得其惑愈大性命之理皆忘之矣世人为利欲所惑者愈大愈忘可不谨欤庄子於此悟而叹曰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舍弹而回栗林虞人疑其盗栗逐而谇之庄子知物情如此居家三月不出户庭蔺且庄门弟子疑而问之答以吾守形而忘身观蝉鹊所利而已亦忘其身观浊水而迷清渊以其见彼而反照以此也夫子指老子入俗从俗即和光同尘之义
    碧虚注夫物相为累而忘其所不忘者由彼此之感召故庄子捐弹反走而虞人疑其盗栗也三月不庭因虞人辱问故守形追悔今乃忘身悟夫向者览外境之尘而失内照之明也夫子指长桑公庄子之师入俗知禁则远祸践境违令则招咎喻孔子涉人世而不免戮辱皆幸脱烹伐者也
    鬳斋云翼大不视目大不覩逐物而自迷之状螳螂与鹊异类而相召皆忘形忘真相累者也守形养生言我为养生之学忽因逐鹊而忘其身是以欲而汨其理也浊水喻人欲清渊喻天理也入国问俗悮入他人栗园是违禁也此言物无小大有所逐者皆有所迷而不自知也
    樊旧说同藩蓠之藩音训俱远兼气象隘陋非所宜游今依字以山樊释之则阳篇夏则休乎山樊谓山林茂密之地三月不庭音义注一本作三日详下文顷间之语则三日为当传写小差耳从其俗碧虚本作从其令元本应是今字故郭及之与礼记入境而问禁入国而问俗义同
    阳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郭注言自贤之道无时而可也
    吕注行贤而去自贤之行所以无往而不爱也疑独注夫骄盈矜伐人神之所不与虚已修理天下之所乐推以此而往孰能距之
    碧虚注妍美者自骄故为人所贱丑恶者自卑故为人所贵阳子使弟子记其事欲後世行贤之人去自贤之行也且美恶二妾有以见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矣
    鬳斋云有贤者之德而无自矜之行则随所往而人皆爱乐之此段与前蝉鹊章皆是学者受用亲切处存自贤之行则美者人犹恶之况於恶乎去自贤之行则恶者人犹爱之况於美乎美恶由乎形爱恶由乎心贵贱由乎命形一定而不易命有时而穷通心则随物而变故其爱恶也无常至於彼自美恶而吾不知其美恶则心与物忘同乎溟涬然後可以化物矣彼能去贤此能忘贤是为不尚贤所以使民不争归於自化无为而治莫大於斯故用以结山木之喻
    是篇以山木命题即大樗栎社之义皆以不材得终天年又以鴈不能鸣而见杀相对立论则南华之於世谛观之亦熟矣夫木以拥肿全生理固然也而物之夀夭穷通各系乎命分所遇不可谓例以不材而幸免也材与不材俱为着迹中间一路犹涉殽讹以其似之而非故未免乎累必欲离三者而独立乘道德以浮游与物同波与时俱化超物祖而无累去文皮而无灾则建德大莫之国不在远求而自至矣若虚舟之触舟不怒赋敛而毫毛不挫皆以无心待物物亦以无心应之至论陈蔡之厄不若鷾鸸之知螳螂蝉鹊不知挟弹乘之此皆处材而未尽善故不免乎累也林囘弃璧甘负赤子而趋帝舜命禹贵形缘而情率则知尊天属而不待外物矣衣大布而过魏王击槁枝而歌焱氏明处贫而非惫知天损之易安则人益之来处之必有道矣结以行贤而去自贤之行是超乎材与不材之间而真似者也故真人不惮谆复期学者更进竿头一步云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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