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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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部,道家类,庄子口义>
钦定四库全书
庄子口义卷五
宋 林希逸 撰
外篇天道第十三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目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
帝道圣道本难分别庄子之意盖以帝为三皇圣为五帝也运而无积即是纯亦不已无积字更分晓此假主意却在静字上至静之中运而无积何尝是枯木死灰但读者不察之耳六通四辟犹言东西南北上下无所障碍也昧然者冥然之意也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此一句最精神言圣人非以静为好事故欲如此静万物不足以挠动其心故不求静而自静也铙与挠同以水以镜为静之喻即眼前话但是文字精到
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闲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
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把一静字演作八字要得分晓也平定也至极也言此乃天地一定之理道德极至之事也休止也言帝王圣人之心止于此也亦犹曰止于至善也休则虚即惟道集虚吉祥止止也但此下又言虚则实实者伦矣发得又精神虚则实即禅家所谓真空而后实有也伦理也实理之中自有条理便是浑然之中有粲然者上句发了虚则实下句又言虚则静静则动便是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动而无不当其宜故曰动则得矣任事者责言各任其事而尽其责是无为而无不为也俞俞安乐之貌忧患不能处言不入于忧患也处有陷入之意忧患不能入便是仁者不忧年寿长久便是静者寿也四句以虚静无为字相生成文此庄子笔法也到此又提起虚静恬淡八字而断之以万物之本本者初也言此理出于未有万物之初处上即南乡之君也处下不仕者也圣素王言有圣人之德无圣人之位也退居而闲游者也进为而抚世用于时者也观此一句其意何尝不欲用世何尝不以动静为一
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
静则为圣动则为王即是内圣外王四字无为也而尊尊贵也言天下之道莫贵于无为也朴素无文采也虽若朴素而天下之美莫过于此故曰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明白者言晓然如此也若知此天地之德则可以与天为徒故曰与天和者也和合也大本大宗即是赞美自然之德与自本自根意同均调天下则与人合亦犹尧曰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既曰天和人和又曰人乐天乐鼓舞发越其笔势大抵如此
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
此数句与大宗师篇同却又着庄子曰三字前曰许由之言今以为自言可见件件寓言岂可把作实话看
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天行行乎天理之自然也物化随万物而化也静则为阴动则为阳同波同流也圣门只曰不怨天不尤人此又添无物累无责两句愈自精神出而见于人则曰祟其不祟言神藏而不露也其魂不疲言精神不倦也曰曰魂即精神是也心定则精神自定万物自服以虚静之理而行于天地万物之间故曰推于天地而通于万物以畜天下即以善养人者服天下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天地道德皆无为之理而已此假又将无为与有为对以无为为君之道以有为为臣之道下与上同德则不臣者言臣当劳也上与下同道则不主者言君当佚也用天下君也为天下用臣也如此臣主又是一意不可与在宥篇天道人道同若如此拘泥便读庄子不得且如此篇既言君当无为臣当有为而前章又曰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又曰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则臣道亦无为矣岂其自相戾乎所以道若如此拘泥则读庄子不得
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悦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群之道也
落天地言笼络也络与落同雕万物者言其巧也万物自生非天生之万物自长非地长之故曰天不生地不长帝王以无为而成天地之功亦与天地同也乘天地者犹曰乘六龙以御天也驰万物者役使群动也此假只是赞君道无为
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自此以下又有为盖以无为为本而以有为为末要在主君道无为也详在臣臣道有为也威武文德之辅助故曰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五兵弓殳矛戈防也明刑以弼教故曰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未也度数等差也刑名名物也比例也详纤悉也礼法度数钟鼓羽旄皆非礼乐之本犹曰玉帛钟鼓云乎哉也哀之末也即与其易也宁戚之意此数句甚平正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盖言皆由内心以生非由外铄我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此一句尤好看得庄子何尝欲全不用兵刑礼乐
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语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因上面一先字与一从字又许多譬喻盖言当先者先当后者后皆天地自然之理也故圣人取而法之故曰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圣人取象焉天地四时亦喻也化作化生也诗言薇亦作止是也萌萌芽也区区别也言物生而其状不同也随时变化先盛后衰亦是譬喻先后之序杀等也盛者非一时而盛衰者非一时而衰皆有次第故曰盛衰之杀因先后而及尊卑尊卑亦先后也行事尚贤言任职事以贤为先也齿爵亲贤亦天下自然之理故曰大道之序安取道者言既不知其序又安得有道也宗庙尚亲昭穆世次也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
此段自言为治之序凡有九等以天为第一道德为第二仁义为第三分守为第四形名为第五因任为第六原省为第七是非为第八赏罚为第九分守职守也形名名称也形与刑同因任是因其所职而大任之也原免也省减也不任其事则免之则省去之矣是非旌别淑慝也赏罚挞以记车服以彰之也庄子其言为治之序如此不知天讨有罪天命有德赏罚何尝非天岂九变而后及之如此议论便去圣贤远甚但言先明天次道德其下又有此数节亦不是舍粗而求精愚知处宜言当其任也履位亦犹当位也袭安也安其情实则君子小人各有所处也必由其名循名责实也知谋不用必归其天言事事虽各有处而无容其心皆归于自然而已此太平之世也
故书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礼法数度刑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书古书也古书之中虽有形名之而未尝舍本以求末故曰非所以先若不知先后骤然而言之则失其本始矣倒倒置也迕逆也若逆此自然之道倒置其则是治于人者是为天下用也非用天下者也以形名赏罚为治之具以分守仁义为治之道何尝差错但得衮杂尔一曲一偏也上所以畜下则是君道下所以事上则是臣道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然则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敖嫚侮也苦哀怜之也嘉喜之也妇人寡妇也既与孺子对虽无寡字而意自明天德自然之德也出宁者首出庶物万国咸宁也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日月照而四时行也既昼而夜夜而复昼常常如此经常也云行雨施随时自然此皆形容无为而为之意胶胶扰扰言挠乱也尧曰我之所为未及于汝未免自为挠乱所以只合于人而未合于天也然则下三句谓尧自叹之辞也天地者古之所大言天地自然之理自古及今莫大于此也共美者共好之也王天下者无他为但法天地则可矣前言尧舜既有抑扬此又与黄帝同殊无轻重若泥其名字则窒碍不通矣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翻十二经以老聃中其曰太谩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聃曰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西藏书于周室者言西至周而欲观其藏书也翻反覆言之也中其者言方及半而老子以为太繁太谩言太污漫也物恺者以物为乐与物为一之意也后言犹曰浅近之言也几乎危乎也物之不齐何由兼爱此迂曲难行之也才有无私之名胸中便有个私字有此无私字便是有心故曰无私焉乃私也牧养也欲使天下无失其所养则天地之间物物皆有自然之造化何可容力但当依放自然之德循行自然之道能如此已为极矣故曰已至矣亡子逃也击鼓而求言劳苦而惊动世俗也如此乃是乱人之性故叹而言之意叹也夫子犹吾子也偈偈劳力之貌
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防壤有余蔬而弃妹不仁也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老子漠然不应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于子今吾心正郄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
百舍重趼而不敢息言其劳也趼足跟厚皮也食蔬之余弃于防壤暗昧不明之地妹与昧同暗也是不爱物也故以为不仁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言其积蓄有余也生熟者生物熟物在目前者用不尽也犹且收积不已故曰积敛无崖老子漠然不应是以不答答之也刺者讥也郄退也向有所讥今其心尽退然无有谓既见之后忽然有觉也巧知神圣有为之学也脱者离也言出乎其上也我既无心呼马呼牛听汝而已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此一句最纯粹我若实有此事人以讥我而我乃拒之是两重罪过也即是耻过作非又翻出此语服行也吾之所行常常如此非以为当行而行之谓不自知也故曰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即非曰静也善故静之意却如此下四个服字皆是奇笔处
士成绮雁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颡頯然而口阚然而状义然似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于防凡以为不信边境有人焉其名为窃
雁行避影形容其侧身之貌履行一步蹑一步也履行遂进形容其蹑足渐行渐进之貌崖然有崖异之状冲然有突视之状阚然口呿之状义然坚固之状马性欲驰虽系止而自有奔突之意即坐驰之意也形容得最好动而持举动之间有矜持之貌也发也机即所谓其发若机括其司是非之谓也察而审者好用明察而又精审略不藏蓄也知巧而睹于泰自恃其智巧而骄泰之意见于外也凡此十事皆不诚所致故曰凡以为不信不信不诚实也若见实理则无此病矣边境之间若有此等人必指之以为贼谓其机心太重不循乎自然处世能招祸也
夫子曰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
夫子老子也大而无极曰大不终细而无余曰小不遗即语大莫能载语小莫能破也万物不能外此道故曰万物备广广乎大也渊乎深也形而为德为仁为义皆其妙用之余也形形见也神妙用也定审定也非至人孰能定其本末也
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防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有世有天下也虽有天下之大而不足累其心防权也虽奋而执天下之防此心亦不与之偕往言心不动也不为利迁言不计利害也究极万物真实之理故能守其本然之静外天地遗万物不动于外也其心不动神又何所困乎通同也道德自然也退仁义以仁义为后而非其所先也宾礼乐所主者情性而礼乐为宾也定静也此至人之心所以静定也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哉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书能载道世所以贵之然贵在道而不在书也以道为言故其言可贵然所贵者意而不在言随向也意之所向言不得而则言之与书皆不足贵矣以此为贵皆不足贵故曰为其贵非其贵也名名言也形色则可见名声则可闻道岂有形色名声哉以不可见不可闻之道而世人欲以见闻得其实可悲也哉情实也果断也见闻断然不足以得之故知道者必不言而有言者必非知道者也今世之人其识见岂及此所以可悲也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则可无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此假只前假之意谓道不可以言传而设喻如此极为精妙甘滑也苦涩也徐宽也疾也宽则甘滑易入而不坚则涩而难入要得不宽不自有分数存乎其间但是不出虽父之于子亦不可书载古人之言耳其人不存则其不可者何从得之糟粕之餔岂知酒味哉道而可献人莫不以献诸其君道而可人莫不以传于其子亦此意也大凡着书所载所言必非一事此书翻来覆去只一个自然之理而撰出许多话愈出愈奇别无第二题目若如此看愈见庄子不可及处读佛书者亦然
外篇天运第十四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
此数行句句精绝五个乎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行一日一周天之自运乎地有四游上下岂一定而处乎日往月来却唤作争其所言如人相追夺也此三字谁下得主张维纲但是着力之意机缄不得已运转不能自止言亦不由他也天气下降地气上腾所以为云为雨但不知云为雨乎雨为云乎如此设问岂不奇特隆施隆起也施止也与张弛同言或作或止孰为之也淫乐淫放也乐戏剧也劝助也言何人为放意戏乐之事而助成此云雨也四方皆有风此言起北方者顺天形而言之天倚于北则风自北来或西或东或上或下彷徨往来之貌言上不言下文法也披拂揺荡也
敢问何故巫咸祒曰来吾语汝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发问不言人名又是自变个笔法六极六气也五常五行也六气五行皆自然之理也九洛九州也洛聚洛也洛与落同古字通用治成德备言帝王顺此自然之理以治九州功成而德备照临天下而人皆戴之此乃三皇向上人也故曰此谓上皇
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太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
以虎狼为仁便与盗亦有道意同此皆排抑儒家之论但其言虽偏亦自有理谚云恶虎不食子岂非虎狼之仁乎至仁无亲者言仁主于相亲而不知其所以相亲乃谓仁之至孝不足言者非不孝也盖至于至仁则孝不待言矣至仁则在孝之上过于孝矣若太宰所问乃是不及孝之言也言汝未能尽仁则于孝为不及我能尽仁则过之矣
夫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而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弟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
冥山在北自北而南行至于郢则望北山皆不见矣此是去之已远非不及也等闲小小譬喻以发过孝不及孝之意亦自奇特敬孝犹有迹也爱孝则相忘矣自此以上曰忘亲曰忘天下天下忘我但要一节高一节此书笔法例如此皆以有迹不若无迹有心不若无心遗弃也蔑视之意蔑视尧舜不足以为德泽及万世不足以为仁又岂以仁孝自夸美哉太息而言嗟叹自夸也孝弟仁义忠信廉贞八者世人以为美德其实相劝勉以自苦而已故曰自勉以役其德不足多也役劳也不足多不足尚也我之至贵何取于国爵我之至富何取于国财我之至愿何取于名誉并音屏言皆屏去之也至贵至富至愿无为之道也国财埒国之财也不渝不变也即所谓常然也八者有为以自役而我常无为也
北门成问于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此假把乐来妆撰一项话又是一般奇特始而惧继而怠终而惑言我闻此乐如此三变荡荡精神散也默默口噤也不自得不自安也为此乐所惊骇也
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太清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偾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汝故惧也
汝殆其然哉言我之乐而汝听之冝其如此三变也奏作也徽犹琴徽也行之建之动作耸起也人人事也天天理也礼义声有条理也太清合造化也谓始作之声平正如此自四时迭起以下又言作用之时变化惊动可喜可愕且作且止而未见归宿之地也发生文也肃杀武也伦经次序也四时生杀万物循序而生长既盛复衰犹乐声之有文武伦序也琴有文武即此文武之故曰文武伦经流光流畅光华也调其阴阳清浊之声如此流畅光华若蛰虫将奋而雷发声之时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终故曰其卒无尾其始无首首尾即终始也死生偾起所常无穷言或作或止既常且变故其常者无穷也求其归一之地而未得故曰一不可待汝之初闻所以惧者如此
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涂郄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吾止之于有穷流之于无止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于四虚之道倚于槁梧而吟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矣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
阴阳之和日月之光亦只是和畅光华之意长短刚柔同为变化不可指定故曰变化齐一不主故常齐一同也故旧也不主故常言愈出愈新也满坑满谷言塞乎天地之间也涂郄塞其聪明也郄与隙同言七窍也黜其聪明而守之以神随万物而为之剂量言我之作乐不用智巧而循自然也其声挥动宽绰自然有高明之名神守其幽即其不祟其魂不疲也日月星辰行其纪往来自然也若有止而又若无止故曰止于有穷流而无止欲虑不知欲望不见欲逐不及皆形容其似有物而非有物之意四虚即太虚也我当是时立于太虚之中几而吟且欲见而不可穷欲逐而不可及其形虽充满而自忘其身若空虚然乃至于委蛇放弛而况汝乎汝惟如此放弛所以怠也傥然无心貌也
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曳幽昏而无声动于无方居于窈冥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不主常声世疑之稽于圣人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悦故有焱氏为之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无怠不已也自然之命即自然之理也若混逐丛生者如万物之丛生而混同相追逐也林乐林然而乐言林林总总无非乐也而不见其形布散挥动而不容力以牵曳幽昏而不可闻变动而无方所其所居乃在于窈窈冥冥不可穷极不可窥测之地非生非死非华非实行流散徙言不定也不主常声即不主故常也世人至此凝而不晓乃以问于圣人稽考也问之意也达于情者达于实理也遂于命者极于自然也身之五官皆备而天机不动谓耳目手足虽具而见闻动作皆不自知此则得其自然之乐故曰天乐楞严经云反流全一六用不行即天机不张五官皆备之意也无言而心悦谓其悦乐有不容言者汝于此虽欲听之而无所接所以惑也到此又撰出一颂此乃文字防绎之妙处充满天地苞裹六极即是塞乎天地此颂四句本无别意添作一转便成节奏此是作文之法
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前言惧怠惑未见其意到归结处方愚而可以入道这一转尤妙盖言人之求道须经历如此境界方有进步处祟森爽之意怠而遁是欲罢不能之时惑而愚是意识俱亡六用不行之时看此三节便似禅家作用其间乐虽作三假亦无大分别但鼓舞其言而已
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斋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将复取而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卧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取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此假议吾圣人在孔子时已有荷莜丈人楚狂接舆长沮桀溺皆是此一种人刍狗结草为狗以解厌也祭时所用已则弃之箧筐也衍笥也苏取草也眯尘入其目也盖谓儒者所学皆古昔陈言不足用于今世也
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行寻常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于鲁是犹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川陆舟车之喻言时不同也无方之传不执一之道也自古所传自有随时不执一之道所以应世而不穷
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
俯仰随人而无所容心即无方应物之喻也
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柤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
柤梨橘柚人皆美之而其味各不同此喻三王不同礼五帝不同乐之意柤果属似梨而酸
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龁啮挽裂尽去而后慊观古今之异犹猨狙之异乎周公也
以古人之礼乐而强今人行之是强猨狙而衣以人之服也不曰人之服而曰周公之服意在讥侮圣贤故多如此下字周公制礼有冠冕衣裳之制故曰周公之服
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矉蹙额也以今人而学古人犹以里女而学西施之矉矉之所以美者必有西施而后可道之所以行必见古人而后可而夫子言汝夫子也此假凡六譬喻节节皆好为文莫难于譬喻王臞轩迈尝云平生要自做个譬喻不得才思量得皆是前人已用了底庄子一书譬喻处件件奇特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
度数礼乐也阴阳万物之理也五年十二年初无义理但曰精粗求之乆而未得尔自道而可献以下四句发得极妙即是道不可传乃如此发出这般言语
然而不可者无他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
中无主而不止非自见自悟也言学道者虽有所闻于外而其中自无主非所自得虽欲留之不住也外无正者无所质正也今禅家所谓印证也在我既有所自得而质之有道之人得其印证则可以自行我无所得则何以印证于人此两句虽分中外其实只要自得也由中出者不受于外此谓教人者我之言虽自中出而汝不能受吾与回言终日不违能受者也汝不能受则圣人不告汝矣故曰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此言受教者我言虽自外而入汝之听汝未有见而中无所主虽闻其言亦无得也即禅家所谓从门而入者不是家珍汝既无得则但以圣人为圣人实不也二三子以我为乎吾无乎尔便是此意此四句尽自精微须子细参究道之不可传无他故也其病在此四句而已故先曰然而不可者无他也
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乆处觏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墟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名不可多取此讥儒者好名也蘧庐草屋也仁义不可久处言有迹者不可乆也觏见也才有声迹可见则祸患之所由生故曰觏而多责假道托宿不可久处也过则化之意苟简苟且也言随时而易为赡也不贷者犹今谚言不折本也易养易足也无出不费力无费于我也采真采取真实之理也
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
此即是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之意操之而患失则恐栗舍之而迷恋则自悲三者皆然无所鉴者略无所见也窥视也所不休迷而不知返也心无明见而不能反视其迷此天夺其魄之人也天之戮民言天罚之以此苦也
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君臣之间曰谏师友之间曰教有此人世则有此八者之用器用也用所当用曰正必无心者方能用之循大变顺造化也无所湮无所汨也我能循造化而无所汨则在我者正而后可以正物我未能无心而以自然之理为不然则是其胸中之天已昏塞矣故曰天门不开诗曰天之牖民便是天门之意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肤眯目偏逆心之喻也昔即夕也左传曰居则备一昔之卫然毒之状也言自苦也愤吾心逆吾心也乱莫大焉言自乱性也放风顺化也顺化而行故曰放风而动总执也若使天下不失其本然之朴则皆顺化而行执德而立又何待教之乎王建路鼓于寝门建鼓言所建之鼓也招呼天下之人而教之犹负大鼓而求亡子也杰然自高之貌
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鹄之白乌之黑自然而然不待浴之黔之此二喻最佳黔染黑也黑白之朴言黑白皆有自然之质无美无恶不足致辨以名誉而观示于天下便有是非之意有誉则有毁此心便不广大矣黑白是非之喻也鱼之呴濡共能几何若处之江湖则相忘于水中矣至道之世各循自然无所是非则上下亦相忘矣
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
规谏也合而成体浑然者也散而成章粲然者也龙在天地之间可见而不可见故有散合之喻乘乎云气在造化之上也养乎阴阳言以天地之道自乐也嗋合也张而不合无所容言也
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老聃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共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始作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以孔子之声见老聃称夫子之门人而修谒也倨堂居于堂上而自倨有傲物之意应微言其问答之声甚微也黄帝之治顺乎自然自此以下一节下一节前篇亦屡有此意于此又添出数句颇奇特制服以其亲之轻重为降杀故曰为其亲杀其杀盖言古无服而今制礼也古人十四月而生两岁而后言十月而生五月而言谓早也谁问也未至于孩提而早能问人为谁矣始早也谁谓谁何也使民心变变于古也人有心人人各有私心也兵有顺以用兵为顺事也为盗之人可杀则杀不以为罪法禁详矣当此时也人皆自分种各亲其亲各子其子也特共此天下而居故曰而天下耳其作始有伦言其始如此作为之时人伦之道犹在今其弊也至于乱伦而以女为妇又何可言哉谓其不容也礼记大道为公一假亦有此意但庄子得太甚
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暌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于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
三皇之知亦拂天地造化之理前此多尊三皇而抑五帝到此又和三皇骂了虿即蜂也其尾有毒鲜少也规求也小兽之求不过鲜少如狐狸之言此等智巧其为毒也亦如此小虫小兽而已皆讥侮而卑抑之言毒也蹴蹴然不安之貌也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
礼记中亦有老子呼圣人以名处想问礼于老聃而师之孰知其故者孰知其典故也钩取也幸不遇者若有上古圣人更笑汝也有履则有迹得其迹而不得其履亦犹糟粕之喻也
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鱼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此一假文之极奇者白鶂之雌雄不交而生子但眸子相视而已凡物皆风气所生风字从虫便有生物之义故曰风化言生子也鸣于上风应于下风谓在上在下也黄帝顺下风而行却与此同此风字与风化字又别自为雌雄言其雌雄在万物之中自为一故能如此风化螟之于蜾蠃则非而以咒化此则以相视而化也性命时道皆言自然之理不可违也乌鹊孺孺交尾也鱼沫者相濡以沫而生子也细要蜂也化化生也有弟而兄啼兄弟同母必乳绝而后生兄不得乳而后有弟故曰兄啼此句下得尤奇绝佛经中多有此要尽文章之妙此皆不可不知不与化为人者言知人而未知天不能与造化为一也此章以造化生生之理喻自然之道盖谓儒者所学皆有为之为而非无为之为无为之为则与造化同功也佛经所言胎生卵生化生湿生其乐必出于此其意却欲人知此身自无而有与万物皆同所以破世俗自私自恋之心又与此不同也
外篇刻意第十五
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薮泽处间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导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导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
刻雕刻也工苦用意以行为尚也为亢为高也怨诽愤世嫉邪也非世议论世事是非也枯槁寂寞也赴渊投赴渊静也即入林恐不密入山恐不深之意为修好修洁也教诲之人为师于世也致功并兼是庄子当时目击之语避世闲暇者也逃世远去超出是非之外故与为亢非世者不同熊经鸟申即华佗五禽之戏也无不忘无不有即无为无不为也无极无定止也众美从之备万善也圣人得天地自然之道故如此也
故曰夫恬惔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惔矣平易恬惔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此篇只是一片文字自此以下连下许多故曰字临末用一譬喻却以野语有之为结须子细看他笔势波澜道德之质本然者曰质平易恬淡即是无为之意神不即是德全着此三字愈见精神
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惔乃合天德
天行顺天理而行也物化视身犹蜕也同波同流也随所感而后应我无容心故超出乎祸福之外矣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无心应物之意也知私智也故事迹也去其私智离于事迹则循乎自然矣若浮若休即泛然无着之意不思虑不豫谋即何思何虑也光而不耀自晦也信而不期不取必于物也其神全故纯粹其魂静故不劳罢与疲同
故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迕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有所悲乐有所喜怒有所好恶则非自然矣忧乐不系于心方为至德一而不变便是主一而无适也无所于忤顺自然也忤逆也不与物交感而后应虽与物接而不为物所累也曰静曰虚曰淡曰粹即是一个自然之德如此发挥忤与逆同但忤深而逆差浅故作两句下粹无疵也
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
形劳则弊精用则劳此养生家切实之语即前篇不揺其精乃可长生是也劳而不已必至于竭故曰劳则竭以水为喻虽似寻常之但曰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则非全然如枯木死灰矣不杂则清莫动则平此无为也不流不能清此无为之中有为也香严所谓唤做闲坐又不得也郁闭而不流则是禅家所谓坐在以此下窟里所谓默照邪禅也天之行也一日一周非无为之有为乎故曰天德之象也养神即是养生提起一个神字便亲切了此便是道家之学释氏却不肯这般神字如曰无始以来生死本痴人唤作本来身便是骂破这般神字
夫有干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
宝爱其剑则柙而藏之剑且如此况精神乎此精用则劳之譬也四达旁流下蟠上际言精神之用如此也化育万物亦此神也然而无迹可见故曰不可为象同帝者谓功用与天帝同也为纯素之学者其始则唯神是守守而勿失因功久也久则与神为一矣此大而化之之时也守而未化犹与道为二也化则与道为一矣天伦即天理也一而至于精通则与天合此圣而不可知之谓神也此一章颇与吾书合但得鼓舞变动遂成异端
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士尚志圣人贵精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野语田野之语犹里语也圣人贵精精即神也以利名志三句形此一句也素一色也故曰无所杂纯浑全也故曰不纯素即干之纯粹精也真人至人也前曰圣人之德此又曰真人便如内篇所谓至人无已神人无名皆只是圣人字却换许多名字非曰真人至人又高于圣人也
刻意言养神而有天行物化之论缮性言存身而有时命行谬之以养神存身分作两篇此其分别学问工夫处读者不曾子细为之参究其孤庄子千载之意
外篇缮性第十六
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防之民
缮性治性也缮性以俗学讥当时儒墨之言性也初自然之理性也滑汨没也滑欲于俗以利欲滑没于世俗之中也明虚明之理也以俗学治性而求复其理性之初滑于利欲而思欲致虚明之地此至愚而无知者也蔽之民以此名俗学之愚者也文字起语最难如此喝起三句方古之治道者真是好文字东坡言因读庄子而悟作文之法履之而后知也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偏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已德德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
恬静定也定能生慧故曰以恬养知知吾有生之初本来无物何以知为如此而后能静定故曰以知养恬二者交相养而后得其自然之性理顺也和理犹曰和顺也静定而得其本然和顺之性故曰和理出于性性字即自然字恬养知知养恬此六字最妙释氏有曰戒生定定生慧却未慧能生定也如此等处当子细读道德即是和顺故曰德和也道理也无不容即无不爱也无不理即各得其宜也义明于中而后能与物亲便是尽己之谓忠也情发见者也以中心之真纯而见于外以其发见者而反求之中心即是乐则生矣生则乌可已也故曰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其容体之所行而有自然之节文即是动容周旋皆中礼也故曰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信任也信行犹安行也外求礼乐而不知其本故曰偏行犹言只见得一半也晦也德积于己不自露而彼物自正故曰彼正而己德彼正即物正也不冒者言我非以德加诸人也德不自晦而求以加诸人则失其自然者矣故曰冒则物必失其性以善服天下不若以善养天下便是此意【徧平音从彳误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
混芒之中即晦藏不自露之意澹然漠然上下不相求之意举世皆纯全而于道无所欠阙故曰至一莫之为者言无所容力也神不扰山川神莫不宁也四时得节天地节而四时成也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戏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醇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
三个下衰其文自奇知有理之可顺则其纯者一已离矣故曰顺而不一人各以理为安则知有已知有已则离于道矣故曰安而不顺作意于为天下而兴其教化则非无为自然者故曰醇散朴漓也有善之名则远于道矣有行之可见则德不平易自然矣故曰离道以善险德以行险不平易也去其自然之性而从其有为之心故曰去性而从于心我以有心为彼以有心应故曰心与心识识相识察也似此心字皆心也文者文华也博者名物之多也礼乐庶事备也用其知不足又附益之以礼乐故曰知而不足以定天下附之以文益之以博博繁多而寡要也用心于此则犹陷溺也
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矣故不自
道与世交相丧言两不相入也既不相入则有道之人何能作兴世俗之闻见世俗之人又何由而知道举世皆不知道则圣人虽在目前亦不知矣非圣人自也人不知之不求隐而自矣故曰故不自言其所以者非圣人故意自也在目前而人不识之也此五字下得亦奇
古之所谓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因上面字又拈起士来说士非欲伏身闭言藏知时不可也
古之行身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己矣乐全之谓得志因存身字又说个行身存不用之时也行用之时也
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足于内者无求于外故曰无以益其乐便是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性命天爵也轩冕外物也适然而来故曰傥来去留在彼而不在我故曰寄此三字下得奇绝知其去来之不可必故达亦不肆穷亦不屈故曰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趋俗者屈己以趋时也彼道也其乐道与佗人乐轩冕同故曰乐彼与此同乐者在我则无时而能忧乐者在物则物去而乐亦去矣其乐既有去来则非真乐矣故曰虽乐未尝不荒也倒置者言不知本末也已与性本也物与俗末也重末而失其本故曰倒置之民
庄子口义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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