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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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十七 明 湛若水 撰
畏民下
左传文公十三年邾文公卜迁于绎史曰利于民而不利于君邾子曰茍利于民孤之利也天生民而树之君以利之也民既利矣孤必与焉左右曰命可长也君何弗为邾子曰命在养民死之短长时也民茍利矣迁也吉莫如之遂迁于绎
臣若水通曰迁都大事也在书稽诸人神至再至三而后举孟子亦以太王之去岐为不得已盖民不可以轻动邾文公之迁绎虽未知其得已与否观其稽诸人神者始欲以民之利为利终欲以民之命为命其利其命无非为民其仁也夫彼徒犬羊其民者乌足以语此
国语周语召公曰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臣若水通曰山川所以宣地气而出财用犹口之宣人心而言善败广平曰原下湿曰隰下平曰衍有溉曰沃善谓民所善者败谓民所恶者阜厚也与语辞能防何言不乆也夫人君考徳必聼于民故百工陈諌庶人传语尝使之宣其情而勿壅也厉王乃使卫巫以监谤是壅民之口民将叛之亡无防矣为人君居民之上者慎勿壅其口以自溃也
周语内史过曰不亲于民而求用焉民必违之
臣若水通曰内史周大夫过其名用用其财力也人君臣妾兆民贡赋万国以势视之何者非其所当用财者民之心也失其民则失其心矣而欲用其财可得乎传曰有徳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又曰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是故慈保恵懐薄敛轻徭亲民之谓也虢公动匮百姓以逞其违虽欲利将焉利哉内史过谓求用先于亲民此真君天下者所当法
周语单襄公曰书曰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诗曰恺悌君子求福不回在礼敌必三让是则圣人知民之不可加也故王天下者必先诸民然后庇焉则能长利臣若水通曰回邪也加犹上也先诸民先求民志也庇犹防也谓先安民然后自防也长利长有福利也夫人君居九重之上故常有轻视下民之心则凡纵欲以害民者无不至矣惟圣人之心能畏于民嵓而不敢忽故有不可上不可加之心则知所以畏矣传曰得乎丘民而为天子有天下者可不惧乎
汉和帝永元元年春窦宪将征匈奴待御史鲁恭上防曰万民者天之所生天爱其所生犹父母爱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则天气为之舛错况于人乎故爱民者必有天报今始征发而大司农调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间之急亦已甚矣奈何以一人之计弃万人之命不防其言乎
臣若水通曰书云惟天恵民惟辟奉天故人君者体上天子恵之意而致之民者也则夫恵鲜子育如父母之爱子不伤其力则民心可得而天意亦可副矣茍以征发而伤民之力弃民之命其不逆天矣乎噫鲁恭之言其可谓知重民者矣
唐髙祖武徳九年九月上曰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朕与卿軰日所衣食皆取诸民者也故设官分职以为民也
臣若水通曰君者食民之力民者赖君之治君而非民民而非君皆不能独生是上下相须以为命者也然民徒知畏君之势而君不知畏民之势此所以以私灭公民心不服而危亡至矣髙祖之言真可为万世人君之戒哉
唐太宗贞观十一年八月魏征曰臣观自古以来百姓愁怨聚为盗贼其国未有不亡者人主虽欲追改不能复全故当修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己失之后也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
臣若水通曰书云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故保天禄在于裕民裕民在于敬修可愿可愿者善也天理也人君不修其善端则天理日防纵欲日甚民生日困饥寒日迫愁怨日生其相去而为盗也必矣君位其可保乎魏征谓修于可修之时是矣独未闻其引君当道志于仁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尔为人君者尚当正其本焉
后梁均王龙徳二年十二月王李存朂以魏博观察判官晋阳张宪兼镇冀观察判官权镇州军府事魏州税多逋负王以让司録济隂赵季良季良曰殿下何时当平河南王怒曰汝职在督税职之不修何敢预我军事季良对曰殿下方谋攻取而不爱百姓一旦百姓离心恐河北亦非殿下之有况河南乎王恱谢之自是重之每预谋议
臣若水通曰孟轲云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夫财者民之心王方谋攻取乃急于征税而不爱百姓是欲用民力而先伤民心也倒戈之祸皆鹿台钜桥伤心之民为之也可不畏哉后之为君者宜鉴季良之言
贾谊新书曰君子之富贵也至于子孙而衰则士民皆曰何君子之道衰也数也不肖暴者祸及其身则士民皆曰何天诛之迟也夫民者万世之本也不可欺臣若水通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民之公是公非其可畏哉是故君子之泽没世不忘何其长也小人之祸时日曷防何其速也书曰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吁抑孰知惟日不足者乃自促其祸也邪
刘向説苑曰武王问政于尹逸曰吾何徳之行而民亲其上对曰使之以时而敬顺之忠而爱之布令信而不食言王曰其度安在对曰如临深渊如履薄氷王曰惧哉对曰天地之间四海之内善之则畜也不善则仇也若何其无惧也
臣若水通曰民心之向背善恶而已矣所谓善者敬忠信而已矣所以行敬忠信者临深履薄之心而已矣书曰兢兢业业其谓是乎人君恒存兢业之心则能敬忠信于天下之民而民归之矣否则民将不背而为仇乎宜武王闻之而发惧哉之叹也欤
韩愈曰财已竭而敛不休人已穷而赋愈急其不去为盗也亦幸矣
臣若水通曰民之为盗非天性然也饥寒迫之也民之饥寒非自致然也赋敛剥之也传曰文王视民如伤夫如伤者如伤己也书曰恫瘝乃身使为人上者视民之饥寒如疾痛之在身视民之伤如伤己焉则必不至于暴敛以自伤痛矣夫痛痒不相闗谓之不仁也是故惟仁君然后能畏民矣
宋仁宗至和元年春正月京师疫内出犀角二令太医和药以疗民其一通天犀也左右请留供服御帝曰吾岂贵异物而贱百姓哉立命碎之
臣若水通曰君道以尧舜为至治道以唐虞为至仁宗立碎通天犀以疗民疫此即宣王不忍觳觫之心足以王矣使当时有能将顺其美推召灾之由而反求致中和之道则尧舜可为矣况天下之疫或有如京师而通天犀亦不能尽天下之药剂也邪遂使帝心以此为至左右以此为难仁宗之不得为尧舜者其无格心之臣矣
宋儒程颢尝言郑戬作县定民陈氏为里正既暮有姓陈人乞分居戬立笞之曰安有朝定里正而夕乞分居既而察之乞分居者非定里正也今夫赤子未能言其志意嗜欲人所未知其母必不能知之然不至误认其意者何也诚心爱敬而已若使爱敬其民如其赤子何错误之有
臣若水通曰记云若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逺矣夫父子之爱天性也诚心而爱敬之则志意嗜欲未有不得者也若夫喜怒之私先横于胷中则刑及无辜而爵及恶徳者将无所不至矣岂直错挞人而已哉此忽民而不知爱敬者之咎也
程颢作县凡坐处皆书视民如伤四字常曰颢常愧此四字
臣若水通曰视民如伤此文王之所以圣也如伤者如伤己也夫视民之伤如伤己焉一体之仁也仁之至也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语曰不仁便是死汉不知痛痒痛痒相闗此文王视民如伤之心也为人君欲师文王者当因程颢之言以求恵鲜之仁则仁不可胜用矣
程頥应诏上英宗皇帝书云百姓穷蹙日以加甚而重敛繁赋消削之不息天下户口虽众而自足者益寡司牧者治其事尔非有师保左右之也其善恶勤惰趋利避害或昧而反之一从其自然而困之陷之之道又非一涂人用无聊茍度嵗月驱之于治则难格率之于恶则易揺民惟邦本本根如是邦国奈何民无生业困极则虑生不渐善教思利而志动乗间隙则萌奸宄逼冻殍则为盗贼今兹幸无大故尚尔茍安设或遇大饥馑有大劳役奸雄一呼所在必应以今无事之时尚恐力不能制况劳扰多事之际乎天下安危寔系于此臣若水通曰记云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民犹水也水能载物亦能溺物故君之防民如防水也防之于未溃也易防之于既溃也难语曰愿主君无得罪于羣臣百姓其防民之至也夫
张栻经筵讲毕复进有云天生民以立君非欲其立乎民之上以自逸也盖欲分付天之赤子而为之主人主不以此为职分以何为职分人主不于此存心于何所存心若人主之心念念在民惟恐伤之则百姓之心自然亲附如一体若在我者先散了此意思与之不相管摄则彼之心亦将泮涣而离矣可不惧哉
臣若水通曰物我一体天之道也故其感应也如响君之于民也其心聚则民心亦聚其心散则民心亦散所谓至愚而神者也书曰元后作民父母有父母之心则无念而不在民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而民焉有不父母其君者乎是故得为元后者得父母之道也得父母之道者得其民也得其民者得其心也得民心者得吾之心也为大君者可不念乎
国朝洪武十五年七月庚戌上谓翰林院学士宋讷曰朕每观尚书至敬授人时尝叹敬天之事后世中主犹能知之敬民之事则鲜有知之者盖彼自谓崇髙民皆事我者分所当然故威严日重而恩抚寖薄所以然者只为视民轻也视民轻则与己不相干而畔涣离散惟能知民与己相资则必无慢视之故曰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防与守邦古之帝王视民何尝敢轻故致天下长乆者以此而已
臣若水通曰书云抚我则后虐我则讐民以为讐则后非其后矣故得乎丘民为天子失乎丘民为匹夫民不亦可重乎不亦可畏乎书曰弗畏入畏故在于人君一念之防尔君心知畏仁以抚之则戴之为君君心弗畏不仁以虐之则叛而为讐自古之治乱兴亡未有不在是也皇祖谕宋讷及此真知君民一体而得兴邦致治之本为万世之所当法也欤
洪武十八年七月上问近臣今天下百姓安否左春坊左赞善刘三吾对曰赖陛下威徳四方无虞盗贼屏息比嵗丰登民皆安乐上曰天下人民之众岂能保其皆安朕为天下主心常在民惟恐其失所故每加询问未尝一日忘之三吾对曰圣心拳拳若此恩徳之及民者深矣上曰恩徳亦非徒然医如卢扁不施药石病不自瘳匠如公输不施绳墨木不自正君如尧舜无纪纲法度之施而但曰恩徳所谓徒善不足以为政也
臣若水通曰传云圣人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皇祖心常在民每问安否可谓竭仁心矣犹欲施于纲纪法度之间所谓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乎惜乎当时侍臣不能将顺其美而徒以谀言进也圣明统理民物尚当以圣祖之心为心
永乐元年十二月太宗皇帝宴闲顾问侍臣曰今一嵗又终外间军民安否如何对曰陛下临御以来所施无非仁政今军民皆安正太平无事之时曰太平岂易言朕惟遵皇考成宪以为治如得旸时若年谷丰登兵革不兴兆民安乐朝无奸邪然后可为太平无事臣若水通曰君民一体民安则君安民危则君危其相闗有如此者后世昏主以秦越视之不亦异乎此所以治日少而乱日多也惟我太宗皇帝方嵗云暮念及军民安否而不敢以太平自居所谓视民如伤者邪其仁天下之心何其至哉圣子神孙万代当鉴也书曰钦若先王成烈以休于前政惟圣明留神焉
格物通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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