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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旺打死人命
瓯宁县三都项龙街吴旺,三代豪富,钱粮一百五十石。放债取利,每要对本加五,乡中人皆怨恶詈骂。只有一等极穷无聊之人,要银供给衣食,不得不吃亏与他揭借。
    时有罗滩罗子义,卖米营生,攒得升合供家,有兄子仁亦要买米去卖。一日,托保叶贵立批,借出吴旺银九两一钱,准作十两,本外要加利五两。罗子仁要去买米,只得忍气受去。
    谁想罗子仁一下有些时运,买米去银七两,载到福州去,适逢州中米缺,不消三日,变出价银一十六两。就在州下买得鱼货,上到浦城去卖。又值货贵,遂得两倍利钱,收银三十六两。除了费用,即在浦城又买米去福州卖,仍是前价,又得本利五十七两。复买鱼货,到建宁府来卖了十日,刚刚算得银一百两。
    罗子仁心中大喜,连夜赶到家,将银与兄弟、妻子看了,即买办三牲,酬还愿信。
    天早请得中人叶贵来家,酒肴相待。叶贵问曰:“尔今去了半年,生意颇得利乎?”子仁曰:“托赖洪福,也攒得四五两银子。今日央你来,我把吴旺财主这项债还了他,年月虽未满足,也对银一十五两。”自同叶贵到吴宅交还前债。吴旺出来相陪,问曰:“得利乎?”罗子仁曰:“托赖财主造化,亦攒得二三十金。”吴旺知他得利,即取天平来对。中人叶贵将银对了一十五两。吴旺说:“如何对这些?”罗子仁曰:“批字原加五利息,况且年月未满,止是半年,只该二两五钱利息,只是小人多得财主提携,亦不敢论年月。”吴旺曰:“我这里放债,哪管年月?出门便要加一日,今你得许多利钱,合该还我二十五两,中人可再对来。”罗子仁曰:“乡中借债,自然只照原批、乡例还息,你今何得蛮来叠算,违禁取利?国有律法,私债事情,要人心服。安可如此强横?”吴旺被他说得无理,遂翻过脸皮,将罗子仁骂道:“尔当初手无分厘银子,一贫如洗,纵有擎天本事,亦无施展。今得我银做买卖,不消半年,身衣口食,一家件件充足,合该一本十利,欢喜还我。自古钱归算路。
    尔这欺心狗骨头!”罗子仁曰:“我不还你,乃是欺心!前得你九两一钱成色银子,今还一十五两纹银利息,不为不多。你要我再对,违禁取利,法外科骗,我心怎服!”吴旺大怒,便将罗子仁当面两掌,大骂曰:“州城府县,远近人等,谁不来借我债?谁不依凭我算?你独惫赖,偏与我闹!若不打你,他日我债亦放不得!”遂喝令家仆数人,一顿乱打,打得遍身青肿,即时气绝。叶贵劝不能止,飞忙走到罗宅报知其弟子义,即具状到本县王大尹处告:告状人罗子义,系九都民籍,告为土豪放债食兄事。
    县豪吴旺。家财百万,奴仆百余,枭勇凶谋,人人侧目。
    兄子仁托保叶贵,借旺银九两一钱,准作十两,买米营生。
    半年即还银一十五两。恶嗔短息,勒要廿五两。兄辩触豪,喝令家僮,登时打死,气绝身亡。原中叶贵见证。违禁取利,死者含冤。私债食兄,一家泣血。人命关天,冤情惨地。恳天。上告。王大尹广东人,贫贱出身,素恶土豪,见了状词,心中大怒,即差民壮聂寅、江文承牌,即到项龙街拿吴旺。吴旺谓聂、江二人曰:“罗子仁兄弟盗我家财物,被我家小厮捉获,黑夜登时打死,但不曾禀官,何曾是为私债打他。”遂整酒饭,相待来差。次日早到县,即写了诉状。投告:诉状人吴旺,年甲在籍,诉为烛诬事。惯贼罗子仁,窃盗害人,一乡不容。本月初三日,夜潜入室,偷盗财物,仆见捉获,当即打死。不料贼弟罗子义,捏造违禁取利情由,诳台诬陷。人命至重,贼害难禁。仆人黑夜杀贼,未尝白昼殴人。吁天详烛,蚁命沾恩。
    王大尹接了诉词,详阅一番,即拘原、被、中人对理。罗子义哭诉:“小的哥郎,借他成色银九两作十,已赔加一在内,不满半年,凭中还他一十五两。这等重息,怎么当得?吴旺勒要二十五两,哥郎心中不甘,触犯了他,一时被他打死。望爷爷作主详究。”吴旺曰:“小的虽有分毫剩银,未借与他。罗子仁兄弟乡间为贼,众所共知。前日挖穴偷盗,谁不知小的捉贼,律法云:‘半夜入人家,登时打死勿论。’况小的现有墙穴见证,爷爷可审四邻。”谁知吴旺已先用银四十两,买嘱四邻陶兴郎、金五郎、游申、谢本来证。
    王爷复出牌,拘得四邻来到。王爷曰:“你是吴旺邻右?”
    陶兴郎曰:“小的四人俱是。”王爷问曰:“前日吴旺打死罗子仁是真否?”陶兴郎曰:“打死是真。”王爷曰:“怎么打死?”
    陶兴郎曰:“那时半夜后些,小人俱已睡去,梦中只听得喊叫拿贼。小的连忙起来,只见贼已打死,小人俱来看视,认得是罗滩罗子仁。小人只说吴旺天明必在爷爷台告明,不想他未告明,合得应死不该擅杀之罪。”游申曰:“罗子仁是小的母舅,他虽窃盗,乃是初犯,亦不该死。望乞爷爷问他偿命。”吴旺忙叫屈曰:“罗子义与游申俱是贼党,买他偏证。”罗子义曰:“小的一贫彻骨,借银是实,哪里是贼?况贼岂一人做,岂无伙伴?”王爷曰:“你哥既是做贼,被他打死,亦只问得他一个擅杀之罪。”罗子义见王爷不准他告,便指吴旺骂曰:“你这活强盗,用钱嘱托官府,买倒邻右,屈死我哥,我恨不得咬你的肉!王爷听你,上司还有府道司多少衙门,终不然你都去买得他听你说话!”
    王爷见罗子义把言语冲撞自己,怒将起来,喝令把子义打十五板,赶出不理。罗子义无计可施,思量如今只有郭四府老爷明决,即写状,径到理刑厅告:告状人罗子义,系瓯宁县九都民,告为买嘱人命事。
    兄贫,揭借虎豪吴旺本银九两,半年还本利一十五两,豪要廿五两。兄辩遭嗔,当被率仆群打,登时气绝。豪嘱邻右衙门,本县不为做主,反问半夜偷盗该杀,白昼活活打死。私债扭为窃盗,昼夜悬隔,债贼异情。乞拘原中叶贵,立辨冤诬。上告。
    郭爷看了状辞,叫将罗子义收监。行牌即下县中,提得吴旺一干人犯来到馆中。便叫:“吴旺私债杀人,诬善罔众,该得何罪?”吴旺即怀中扯出诉状,呈上:诉状人吴旺,系瓯宁县三都民,诉为刁贼赖骗事。富遭人怨,贼计百端。本月初三夜,被贼掘开房壁,盗出笼箱。仆见逞怒,失手打死。当喊邻右明证。罗子义同恶相济,捏兄还债称冤,本县讯明赶出。恶复虚诉赖骗。半夜杀贼,众目难瞒。掩贼作债,一片罔法。乞台殄奸扶弱。
    上诉。
    郭爷看罢诉状,即叫游申上前问曰:“吴旺取债打死罗子仁乎?”游申曰:“罗子仁是小的母舅,向传为窃盗,又未见真赃,不合前夜入吴旺家,挖壁入房,财物并未偷出,被吴旺仆众捉获,喊叫四邻,登时打死。小的近前看视,方知是母舅,悔救来迟。彼时众欲呈县,吴旺说他自己承当,应死不该擅杀。
    乞爷爷搭救母舅初犯。”郭爷曰:“你母舅不才,死有余辜,只是你该来首。”再叫谢本上来骂曰:“你这狗骨头,擅自杀贼,藐视官府,贼不该死,你该偿命。”谢本曰:“吴旺杀贼,他说自来首明,不干系小的,因此小的未来呈首。”郭爷笑曰:“未首减一等充军,擅杀问杂犯拟斩。”遂抛纸下来画招。兴郎四人见是问军,私相谓曰:“我等只得他十两银子,替他去充军不成?他今日自己也问死罪。就是证出人命,亦只是死罪,我等何故做这冤家?”大家私相埋怨。郭爷喝令画招,吴旺辩曰:“杀贼反该死罪,杀死平人不该凌剥?”兴郎等曰:“不首贼死,该即充军;不首平民,就该杂犯?”郭爷曰:“将吴旺打四十,兴郎等打三十。”皂隶如数打了,郭爷曰:“白日还债,捏为夜间窃盗,十两勒要三倍,岂不能将银买你为证?”叫取叶贵来问。叶贵见提,连忙上前诉曰:“罗子仁卖米营生,托小的借银是实,不上半年,九两还成一十五两,还要算他三倍。
    不容小的劝解,喝令群仆揪打,说道:今若不加威势将子仁打,恐怕后来乡民为例。不想登时打死,反嫁夜盗,一片虚辞!”
    郭爷叫取夹棍来,把游申夹起来重敲一百。“你受赂冒认母舅擅杀,减等拟徒。你这奸计,只瞒得王爷,敢来瞒我?你从实招来!”游申还不肯认,郭爷叫上脑箍,与我再夹起来。游申受刑不过,招道:“吴旺叠债打死罗子仁之时,小的四人俱不在家,直至王爷拿问,小的四人俱得他银十两。今日爷爷审出,叶贵所言是实。”郭爷曰:“这等活强盗!你说擅杀良民就该凌迟,不首良民就该杂犯。今复何说?”吴旺等低头画招,只叫:“小的有罪,望爷爷超豁!”郭爷乃问吴旺大辟典刑,秋后议斩;兴郎四人受财妄证,拟徒五年。罗子义领兄尸埋葬,叶贵无罪还家。判曰:审得吴旺以万金土豪,肆恶无厌,乡民屡遭蚕食殆尽。
    今乃违例累算,活活打死罗子仁,反诬子仁半夜入室偷盗财物,计图脱网。夫以九两低银,不及半年,勒骗二十五两,此等阎王之债,连命勾去,岂止为富不仁哉!妄捏贼情,兴郎等昧心受银十两,以擅杀贼情虚证,此正是为人须向损边生,阳为有罗而阴实附旺也。以日改夜,隐债驾贼,而兴郎等同恶相济,似此枭鸷,合拟如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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