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周婉贞毕命守身 贾珍珠去蕉得弩
话说周婉贞被钟晴压住身子,又将小衣蹬下。钟晴就势行强,几乎不保。婉贞急中生智,说道:“晴哥,我有心嫁你,只碍着自家不好启齿。你如果真心爱我,真是我知心的好人,只要你日后别误了我的终身,你要仔吗,我总依你。”钟晴听说,满心欢喜,不住口的亲妹妹、好妹妹叫了几十,说道:“你好好的同我成了美事,我就死也不忘你的大恩。”婉贞点头道:“我同你是夫妻,身子就是你的,快将身子松一松,让我睡平正些儿。”钟晴赶着将上身松起,让出婉贞手来。不提防他将炕沿儿的一把大剪子拿住,使劲的照着钟晴脸上一下扎去。钟晴很快,忙将身子一闪躲过。婉贞就势挣起,照耳门又是一剪子。钟晴将头一避,那剪子正扎在肩膀上,幸而穿着小棉袄,不能扎到肉里。钟晴正欲来抓,不防婉贞使着劲儿在钟晴赤条条的大腿上一剪子扎去,搠了个结实。登时鲜血直淋,钟晴疼极,将身子一缩,滚到炕里,忽纵身站起,将一片惜玉怜香之念,变成一段杀人放火的心肠。瞧见婉贞满脸恶相,拿着剪子又往腿上扎来。钟晴忍着疼,飞起腿来,一脚正踢在婉贞手上,只听见“当啷”一响,那剪子早已掉在炕下。此时钟晴有杀神附体,跳下炕去,赶着拾起剪子,见婉贞正下炕来,急忙照脸一捶。婉贞仰面倒在炕上。纵身过去,使劲往下一扎。
    二十来岁后生,正是膂力强壮的时候。只听见婉贞大叫一声“哎哟!”口里直喷鲜血。那剪子由嗓子上,直搠通到脖子后面。钟晴将剪子拔出,还要再搠,瞧见婉贞面如金纸,眼睛翻上,两脚一蹬,已经呜呼哀哉了,脖子里的血往外直淌。
    钟晴将剪子丢在地下,坐在炕沿儿上,将手摸了一摸,已冷而且硬,心中想道:“为这冤家,再不想今日闹出这条人命来。横竖总要抵命,到底要还了我的心愿,我死也甘心。”想毕,走到婉贞身边,将他两腿分开,看了一遍,不觉淫心大动。
    正要将身子扑在婉贞身上,见他两眼瞪的多大,又披散着头发,张大着嘴,十分凶恶。不知不觉,将一团欲火掉下水缸,翻身又坐在他身旁,将两只小金莲看了一遍,顺手脱下一只满花红缎鞋揣在怀里。又将手在婉贞下身摸了一会,忽然笑道:“你不肯给我,我也不叫你带去。”站起身来,走到抽屈桌边,将抽屈内有他奶奶吃斋切素菜的一把小刀拿在手内,蹲在炕前,将婉贞的一个下体割了下来。不管血水淋漓,取块手帕包好,也揣在怀内。又在抽屈内找出祝府里陶姨娘给他奶奶的风气膏药,拿一张贴了大腿的伤处,擦了擦血,穿上小衣并外面的大棉袄,扯开房门出去。
    外面静悄悄并无一人,钟晴赶着将房门拽上。走到厨房里,见赵妈倒在炕上正睡的甜美,折转身走到院子里,在棚底下踱来踱去。正想主意,听见外面敲门甚急,大大的吓了一跳。走出开门,见是赵旺领着家伙铺里送桌椅板凳来,摆了一院。钟晴等着挑家伙的去后,对赵旺道:“天也快黑了,你瞧着门,我到厨子家去照会句话来。周大姑娘身子不好,在老太太屋里睡觉呢,别去惊动他。”赵旺道:“城外的快来家,你又跑了出去。”钟晴一面走着说道:“你别管,我去去就来。”一直出门扬长而去。
    赵旺跟着来关门,只见间壁裱糊匠李可范的儿子招儿因下了学回家,知道周大姑姑同婉姑娘来家做生日,过来瞧瞧。刚到门边,看见几乘轿子远远而来。赵旺瞧见对招儿道:“你到屋里叫婉姑娘同我妈出来,说老太太们回来了。”招儿听说飞跑进去,到钟姥姥房门口叫道:“婉妹妹,老太太们来家了!”
    连叫几声无人答应。赶忙推进门去,只见一人仰面睡在炕上,揸着两腿,动也不动。招儿也是十六七岁的小子,未免心动,走近炕边定睛一看,不觉惊慌失措,一跤栽倒炕前,浑身发颤,赶忙挣扎起来,往房门外飞跑。刚到院子里,遇着钟姥姥娘儿几个笑着进来。瞧见招儿慌慌张张,身上带着血点,用手指道:“快些去瞧!”一溜烟儿跑了出去。钟姥姥娘儿们笑道:“你瞧瞧这孩子,话也不说一句,怎么就跑掉了?”一面说着俱进到屋里。
    众人瞧见一齐大叫“哎呀!”周大奶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尽剩了发抖。钟姥姥瞪着眼叫了一声:“我的宝贝呀!”
    咕咚一跤栽倒地下。周大奶奶也顾不得他妈跌在地下,扑到婉贞身上惊天动地的大哭大叫,就在炕上碰头寻死。钟姥姥叫众人扶了起来,也到炕上大哭大碰。钟大才夫妻两个魂都吓掉,又急又苦,大声嚷道:“你们且慢些哭,拿住凶手,赶着去通知妹夫,商量报官才是个道理。”钟姥姥道:“凶手不是别人,就是招儿这伤天害理的忘八羔子!你们快些将他拿住,别叫他跑掉了!”
    钟大才叫赵旺到祝府去通知周大爷,叫他即刻就来。一面气冲冲跑到李可范家里来。正值招儿在院子对他妈说这缘故。
    钟大才赶上前去,不由分说照脸一个大嘴巴,说道:“你杀了人,倒在家里受用。你跟我来罢!”一把抓住胸口,往外就走。
    这招儿刚才吓的未定,又被他打了一掌,抓着就走,吓得面如土色,口噤难言,只是发抖,听他一直拉了出来。他妈不知就里,只急的大哭。李可范又去裱糊新房不在家,赶着央人去叫。
    这里钟大才拉着招儿到家。钟姥姥同周奶奶瞧见,恨不得吞他下去。娘儿两个抓住,又掐又撕又咬。招儿身不由己,只有大哭。
    众人正在热闹,只见周惠飞马而来,一下牲口,不及说话,跑到屋里抱着女儿放声恸哭,直哭的死去活来。钟大才道:“你且不用哭,咱们商量报官才是。”周惠止住哭声,说道:“刚才赵旺来说,我就赶着上去回了老爷同老太太。合宅知道都哭了个翻江。老爷吩咐赶着报官,休要放走了凶手。我先来瞧一瞧,就叫总保去报。”钟大才道:“地方早已知道,只怕已经报了官。咱们且将凶手捆起,出去商量料理。”周惠点头,找了两条粗绳子将招儿捆起。又劝住钟姥姥同他奶奶:“俱不用哭,等着官儿来验过再哭不迟。”说毕,同着钟大才出去。
    此时,门口挤满的是人。周惠正要去叫地方总保,只见走进两个衙门人来,问道:“那位是周大太爷?”周惠道:“只我便是,不敢动问二位是那个衙门的先生?”那个有年纪些的躬身答道:“学生姓史,名叫史德潜。这是敝伙计卜耀命。我们是本县的刑房,因方才瞧见报呈,知道是大太爷的姑娘被害,因此学生赶着过来见大太爷。不知是托那一位料理照应?”周惠道:“既是刑房先生,且请坐下,咱们商量。”忙叫赵旺倒茶,一面说道:“二位不弃,先来光降,我倒很过不去。但不知二位的意见是个怎么办法,倒要请教,我再无不奉托之理。”
    史德潜道:“若是大太爷尚未托人,这件事交给学生去办,横竖总叫大太爷过得去。”卜耀命道:“咱们先说行款,再定数目。招稿、承行、跟随、签押、执事、值役、轿班、茶房、门子、仵作,这几项断不可少。还有大太爷的代席、刑房的纸笔费,都是要的。”周惠道:“拢共拢儿要几个钱儿?”史德潜笑道:“大太爷又不是外人,咱们白效个劳,一个钱儿也不赚。大太爷拿出千吊钱来,里外全有,总叫大太爷万安。像府上的姑娘,比不得别的,脱得精光,翻过来,掉过去,像个什么样儿。咱们花上几个钱,叫仵作子不用脱衣服,只要致命处看了一两处就算了,叫姑娘省好些翻腾。也就值这几个钱。”
    周惠道:“我的孩子被人杀也杀了,别说翻腾又算了什么事。既是二位光顾,看着金面,我拿出二百吊钱来,一包在内。”
    史德潜笑道:“大太爷是祝府上有体面的大管事,也好意思拿出这几个钱来。”周惠道:“既是这样说,我出三百吊钱,诸事奉托,结了案,格外奉谢。”卜耀命道:“大太爷既如此说,一箍脑儿在内,全不用管,拿出四百吊钱来,咱们哥儿两个白效个力儿,等完了事,喝大太爷一杯酒儿罢。”周惠看这光景难以再说,只得点头应允。二人欢喜说道:“我们赶着就去料理。等太爷相验过了,晚上到这里来取钱。”周惠应允,二人告辞而去。
    周惠送出门口,只见一群轿马飞奔而来。周惠细看,是大爷同奶奶们的轿子,赶忙对钟大才道:“快些去叫妈同你妹子出来,说府里的大爷同奶奶们来了。”钟大才飞跑进去,一路大叫。钟姥姥领着媳妇、女儿,三脚两步的跑到大门口。周大奶奶瞧见梦玉同秋瑞们下轿,他忍不住的放声大哭。梦玉拉着周惠往里就跑。祝府的奶奶、姑娘们约有四五十,还有跟来的嫂子们,将钟姥姥家屋子、院子挤了个老满,人人都要看婉姑娘的光景。秋瑞们走到屋里,正是梦玉抱着婉贞在那里大哭大叫。周惠站在旁边,极力狠劝。这些奶奶、姑娘们,无不伤心惨目,一齐纵声大哭,十分伤感。周惠夫妻恐大爷同奶奶们过于悲切闹出事来,不住口的力劝,请大爷同奶奶们在院子里暂且歇息。祝府里来的众人,看着婉贞这模样,无不伤心切齿。
    此时天已昏黑,内外尽点起灯烛。周惠夫妻两个再三哭劝,请大爷、奶奶,众姑娘、嫂子们回宅里去。梦玉们无限悲切,被周惠夫妻苦劝不过,只得领着众人含悲而去。这一夜来去不断,都是周惠的朋友亲戚。
    那李可范听见儿子闹出事来,料想跑不掉的。夫妻两个抱头而哭,也只好听着儿子去抵命而已。到了次日,县里来检验明白,将凶手带去,一面吩咐本家将尸身收殓。这李招儿带到堂上,惟有伏地恸哭,说不出一句口供。县官审的动气,打了几十个嘴巴,又套上夹棍,将个招儿夹的叫屈连天,死了去几次。此时,堂下两旁站着看审的何止数千人,都交头接耳的说,这凶手真是了不得,年纪轻轻的倒会熬刑,实在可恨。
    按下衙门里坐堂审问之事。且说钟姥姥们一到家里就哭的要死,那里还记起钟晴,直到夜间才找起他来。赵旺说:“相公去催厨子,总不见回来,不知又出了什么矿?”钟大才的女人听说十分着急,叫赵旺点着灯笼四下去找,并无影响。将个钟姥姥急的走进走出,闹了一夜。
    谁知钟晴离了家门,慌慌张张混走了一夜,来到一个土地庙门口,只见婉贞站在一家墙边,用手招他。钟晴打了个寒噤,觉得昏昏沉沉,如醉如痴,走了过去。婉贞将他扯住,说道:“我同你去看热闹。”钟晴点头道:“妹妹你到那里,我也愿意同去。”说毕,跟着婉贞走到一处地方,见有好些人在那里说话。婉贞将钟晴拉着拣直走上前去。正在走的高兴,耳边只听见人声吆喝,已被人抓祝钟晴定睛细看,并非婉贞。上面坐着一位官府,旁边站着满堂书吏、衙役,将钟晴抓住,跪下。那官儿问他是什么人,钟晴答道:“婉妹妹同我来看热闹的。”那招儿夹在地下,苏了过来,高叫道:“钟晴,你杀了人,怎么拉着招儿抵命?我在这里听着,你快些直说!”钟晴听见是婉贞声音,知道阴魂缠住料难逃避,只得将杀婉贞的始末根由详说一遍。县官大惊,赶着先将招儿放了夹棍,一面将尸身的证据、指实逐件细问。
    钟晴又细细对答,并将怀内的一只红绣鞋及手巾包的一块割残的香体,都当堂呈验。县官看验过,叫尸亲周惠上堂认明鞋子可实是婉贞脚上所失之物,并将脚上的那一只也取来相对,真是一色无二。这才将钟晴上了刑具收监。鞋子一只存库,余交尸亲领出。
    只见招儿朝着县官拜了两拜,跪下去磕头说道:“谢太爷明察,不至无辜负屈。”拜毕,起来向着周惠道:“女儿蒙爹妈教养成人,未曾报答,今不幸夭折,骤违膝下,望爹妈不必悲念。”此时堂上堂下都知是阴魂附在招儿身上,无不肃然起敬。周惠扯着招儿正哭的伤心,招儿道:“我要去了。”说毕,一跤栽倒在地。县官知阴魂已去,叫李可范上来,将招儿领去。
    一切无干省释。县官退堂去同师父商量,看了供招,拟定罪名,办他个拟斩立决。又将周婉贞详请旌奖。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且说钟家今日才知是钟晴杀的,此时恨也无及。赶周惠到家,将李可范一家子请了过来,夫妻两个给他磕头赔罪,又送了招儿二十两银子。李家夫妻本来要不依钟大才,因看着周家面上,又感激周姑娘阴灵显应,救了招儿的性命,因此倒走在婉贞棺材边哭的伤心。周大奶奶很过意不去,将招儿过继为子,李家十分欢喜。祝府的老太太们深恨钟家,叫将婉贞灵柩移到接引庵去,念经开吊。周惠也恨极了钟晴。将婉贞挪出城去,把钟家打了个雪片。周大奶奶又寻死上吊的合他嫂子不依。钟姥姥又要同他儿子拼命。倒是李家夫妻带着招儿再三苦劝,这才各人走散。自此以后,周、钟两家断绝往来,不通闻问。
    周惠夫妻在接引庵住了几日,给婉贞念经超度。祝府的老太太暨桂夫人、石夫人都给他做一天经事。梦玉同海珠们每日出城哭奠。还有各家小姐并祝府的姑娘、嫂子们,俱给他广做经事,一直闹了半个来月。举殡之日十分热闹,除了老太太同太太们不到,其余姨娘、小姐、奶奶、姑娘都来送殡。镇江合城之人,无不赞婉贞节烈可敬。周惠夫妻完结葬事,赶着到宅里来磕头,又到各处叩谢。这些太太、奶奶都因他生好女儿,从此俱另眼待他夫妻两个。
    梦玉自婉贞不在之后,悲伤成病,每每对空咄咄自语。海珠姐妹深为以忧,多方解劝,总觉举念皆悲。这日正是十月中旬,月凉如水。梦玉请过晚安之后,老太太吩咐各去安歇,随将海珠这些姐妹都邀到荫玉堂去闲话。进了垂花门,刚走到宝书堂的台阶上,秋瑞将梦玉拉着道:“你们看,那边站的不是婉妹妹吗?”众人吃了一惊,一齐站着定睛细看,很像是婉贞站在那大炕旁沿儿。九如胆量最好,抢着走上前去,叫道:“婉妹妹,你也舍不得咱们,回来瞧瞧吗?”赶到面前并无影响。
    众人十分叹息,四围看了一遍,寂无影响。走到上房安和堂来彼此坐下议论,都说分明是他,忽然不见。梦玉道:“怎能够接了他来,问问可有去不下的心事?”芳芸道:“除了神仙,别人也找他不着。”秋瑞笑道:“我虽不是神仙,若要找他来,也还容易。”梦玉笑道:“只怕未必有这样手段。”汝湘同九如都说:“三姐姐从不说谎,想来有这本领,何不试演试演。”梦玉道:“好姐姐你真有法儿,将婉妹妹叫来说说话,咱们明日公分请你。”秋瑞笑道:“叫他来倒容易,要说话是不能,只好彼此见个面儿。”梦玉道:“就见个面儿也是好的。”
    秋瑞笑道:“这事可一而不可再。千记别叫老太太知道。”海珠们都说:“偶一为之,以后再不烦你就是了。”秋瑞应允,叫众人都尽一边坐着,对面放一张合几,摆设几样花果,点上一对蜡,焚起一炉沉香。吩咐姑娘们站在门边,不许放人进来。
    用笔墨画了两道符,在烛上点着,梦在香炉里面。走过来同众人坐在一处,看着那炉里的香烟结成一片,慢慢升起,就如一段白云罩在香几。那两只红烛也不甚光亮。那片香烟冉冉散开,只见一人站在香几旁边,全身皆露。众人定睛细看,真是婉贞,面貌如生,惟胸前烂然皆血。众人瞧见无不伤心,掩面而泣。
    梦玉那里忍得住,高声叫道:“婉妹妹你死的好惨!”一言末了,放声大哭。那烛光忽然大亮,婉贞寂然不见。秋瑞忍着伤心将梦玉再三劝祝姑娘们赶着撤去香几,收掉一切花果、香烛,又给大爷同众位奶奶倒茶。
    海珠姐妹正骗着梦玉说话,只见李祥的媳妇走了进来,笑道:“奶奶们都在这里热闹,叫我到处好找。”秋瑞道:“老太太叫咱们吗?”李家的道:“老太太同太太们正看着牌呢,是我来找大爷同奶奶们说话。”梦玉道:“找咱们说什么?”
    李家的道:“今日凝秀堂在垂花门要了派收租各家人名单,内中有陆进告了假,给素兰姑娘去料理下葬,单子上倒将他开上。
    李祥因昨日不舒服,睡了半天,又没有什么大病,倒不开上。
    我这会儿见李姨娘,央及他将李祥添上。他说门上开进来的单子,是不能添改一个的,有垂花门的图书记号,比不得别的单子随便写过。只好等着有别的差使,再将李祥开上罢。大爷想,李祥遇着苦差使,再也少他不了,什么事都干,倒也不知赔过多少钱。略好点儿的差使,就不派他,真也太不公道。我这会儿来见大爷同奶奶们,看顾我夫妻两个,等着明日太太派人的时候,说个情儿,将李祥派上,还求个大庄子才好。等他收了租子回来,带点儿屯里的东西孝敬孝敬。”梦玉笑道:“这很容易,不拘大小庄子,总派他一处。我可以想着法儿去求老太太。若是要拣着方向那断不能。屯里的东西全然不要,只要他多带些倭瓜子儿回来,请众位奶奶罢。”李家的满口应允,谢了又谢。惹的海珠们都觉好笑。梦玉道:“李嫂子,你到垂花门去传话,叫茗烟进来,我有话说。”
    李家的答应,出去到垂花门对徐大奶奶说:“大爷叫茗烟进去说话。”徐大奶奶道:“茗烟今日是那边的班,你要到怡安堂的垂花门去传话,他才知道呢。”李嫂子听说,赶着走如是园到怡安堂的垂花门,对廖大奶奶说:“大爷在安和堂叫茗烟进去说话。”廖大奶奶赶着传话出去。不一会,茗烟进来。
    廖大奶奶给了他一盏垂花门的灯笼,叫他就走如是园过去。茗烟拿着灯笼走过景福堂,低着头一直往如是园去。
    此时,桂夫人尚在介寿堂未散,祝筠亦未进来。怡安堂卷棚下及两边廊下,都点着挂灯、壁灯,映在那凉月之下,寒光闪烁。来往的姑娘、嫂子们亦复不少。茗烟不敢站住,一直进了如是园。走不多路,见一个丫头提着白纱小西瓜灯,照着一位姑娘,冉冉而来。茗烟低头站在一边,让他过去。那灯笼刚到面前,只听见燕语莺声的说道:“大爷等着说话,怎么这会儿才来?”茗烟抬头见是金凤,穿着月色绸羔儿皮袄,外罩着青绸面儿灰鼠马褂,有一尺二三寸的大袖口;下系着青绸棉裙;额上戴着一指宽的青缎包头,上面沿着一圈儿板金,中间锭着黄豆大的一粒珠子;手中抱着一个毡包。茗烟问道:“姐姐从那里来?”金凤道:“才送衣服去给大爷,换了回来。我听说等着你去说话呢,快些去罢。”说毕,扬长而去。
    茗烟不敢怠慢,赶着过来,走进荫玉堂到垂花门口。徐大奶奶瞧见,派了听差的张嫂子领着走宝书堂一直进去。刚到安和堂甬道上,瞧见梦玉一人站在台阶下望月。茗烟赶着上前给大爷请安。梦玉吩咐张家的回去。等着茗烟站在面前,梦玉低声说道:“我听见陆进告假给素兰姑娘安葬,不知是几时,你可知道?”茗烟道:“奴才听见陆进说,这几个月山向都不宜做坟。原要将素姑娘且厝在庙里,因和尚要翻盖屋子,又兼着那日接着太太起身信息说,总在月底准到,以后没有一点空儿。
    瞧历书上十八日子还可以使得,就给他埋葬,完结了一桩心事。
    那天正是周姑娘出殡,大爷们都不在家。陆进领着管坟的老盛来回过老爷,准他赶着就去料理。第二天老太太知道了,吩咐陶姨娘照常例外多赏十两银子给他念经。昨日是老太太们赏的经,今日是四堂姑娘们公分念经,明日是陆进给他念一天经,后日下葬。”梦玉叹道:“怎么我竟不知道,你去对陆进说,明日让我给他念经,我一早就去拈香。你再给我备一桌供,多买些楼库银锭,不拘多少钱,只要体面热闹,拢共拢儿我还你银子。”茗烟连声答道:“大爷放心,奴才明日一早去办。”
    梦玉点头道:“很好。这几天金陵可有人来?贾太太们不知可安好?我很记念。”茗烟道:“周姑娘不在之后,奴才原要写个禀帖去通个信儿,因那两天跟着大爷天天出门,没有一点空儿。直到前日才寄了一封禀帖去请安,带着说说周姑娘的事。
    只怕一半天宝二奶奶有书子给大爷同奶奶们呢。”梦玉叹道:“贾太太同宝二奶奶听见周姑娘的信儿,不知要怎么样一个伤心呢!”茗烟道:“月色甚寒,大爷请进去罢。”梦玉道:“我换了衣服甚不觉冷。也罢,你且出去,明早办妥,进来给我个信儿,我同你去拈香上饭。”茗烟答应,辞了出去。
    梦玉转过身来,看见海珠们一大群,都站在台阶上卷棚下,忙问道:“你们几时站在这里的?”汝湘笑道:“自从大爷上供拈香的那时候,咱们就在这里伺候到这会儿。”掌珠道:“我知道大爷的东西是要避妇人的,想来说话也要避妇人,因此不敢惊动。”梦玉同海珠们不觉大笑,一齐走进屋来。海珠们因梦玉连日悲伤多病,姐妹们无分疆界,到处为家。差人送修云回瓶花阁去,余外都与梦玉作伴。
    不言次日梦玉偷着空儿,到后门土地庙去给素兰上供念经,十八日又偷着到他坟上抚棺一哭,以了一宵恩爱。且说珍珠自到清凉观与惜春相遇以来,已阅两月。彼此情如手足,形影相随,十分亲热。珍珠每日无事,不是演习画戟,即是舞剑,倒比在荣府中与宝钗相对作针黹时,添了许多兴致。这日同惜春在院子里,看着小道姑儿打妇落叶。惜春道:“西风瑟瑟,甚觉冷气侵人。”珍珠笑道:“地狱中安得有此和风?我想尤二姐同凤姐姐已脱离苦海。只不知来旺的嫂子,自从桥边一见之后,杳无踪迹,可怜又不知作何境界,令人怅怅。”惜春笑道:“我的’携蝗大嚼图’不及给刘姥姥一见,殊为恨事。”珍珠道:“恨事甚多。大观园那只仙鹤,未得携来;琏二哥一去不回,不得一见佳婿;柳绪夫妻远在万里,音问难通;给林姑娘修坟人不知姓氏。这几宗都是恨事。”惜春一面笑着用手指道:“我那几棵芭蕉,被霜萎折,黄败可怜,也是恨事。”
    珍珠猛然想起一件心事,说道:“你不提起芭蕉,我意忘了孙夫人所赐之物。”对入画道:“你去叫两个老道婆带着铁锹子来,我有用处。”入画去了一会,同着老道婆们进来。珍珠叫他们傍着芭蕉开将下去。不到三尺来深,底下尽是方砖,又将方砖启开,只见里面皆是些弩弓,并无别物。珍珠叫老道将弩弓取出,下面依旧用砖砌好,将土掩上。惜春道:“你怎么知道芭蕉下有这些东西?”珍珠道:“这是周郎赤壁之后,诸葛先生无所用之,埋于此间。日前蒙孙夫人指示,并传授用法,说日后自有用处。今日想起取出,以领夫人之意。”惜春点头道:“姐姐所见甚是。”
    入画笑道:“咱们院里得了弩弓,就同方才那些钓鱼的,在咱们观门口桥下钓起一面破琵琶来,都是怪事。”珍珠忙问道:“那琵琶在那里?去要来我瞧瞧。”入画道:“我又没有出去,听见厨房里老道说丢在堤上柳树根下,谁去要他?”珍珠大喜,说道:“好妹妹,你快些叫老道去取了来,我要瞧瞧。”
    入画笑着飞跑出去。珍珠等了一会,不见进来,意欲出去找他。刚到院子门口,只见入画笑嘻嘻走了进来。不知琵琶可曾取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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