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八十五 传第四十四 各族起义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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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秀眉
一
张秀眉〔一〕贵州台拱厅仰岗涨绢（即现在剑河县台拱公社南省管理区板凳下寨）苗族人，清道光三年（一八二三年）出生。传说他原姓李，后来改姓张。父亲叫李波良，是个善良勤劳的农民。母亲是朗里寨潘甲九的女儿，四十多岁才生育他兄弟二人。他哥哥叫维波。当他十一、二岁的时候、父母先后病故。
由于父母逝世，兄弟二人，无依无靠，就给人当长工去。先到老屯地主张家做长工。秀眉在地主家，起早摸黑去放牛犁田，吃的是残羹剩食，穿的是鹑衣百缀，一年到头自己一无所有。他想到世代贫穷，激起阶级仇恨，唱出沉痛之歌：
自家干活人家享福，
辛勤绣花别人穿衣；
害得我忧愁，
徒劳而伤心！
当他唱着这首歌的时候，对自己受苦的根源，已经有了认识，并且在少年的心头燃起反抗地主阶级的烈焰。
秀眉在老屯张家当了七、八年长工回到自己家来，兄弟二人砍柴为生，但是生活还是过不下去，只得又去给地主当长工。这样，又过了几年。到二十多岁，伯叔们给他娶亲。结婚后，才辞去长工，再回到自己家来〔一〕。
在秀眉出生前九十多年，清政府派军队到来「开辟苗疆」，实行「改土归流」，成立厅治，设置流官，并先后在各军事地点建立镇、协、营、汛、屯堡，将原有土司（苗族中贵族）保留下来，加以利用，在政治上和军事上建立统治，来镇压苗族农民。从此以后，清朝统治者首先强占苗族农民土地，作为屯田养兵〔一〕。汉族地主也跟着进来，每乘苗族农民青黄不接的时候，用高利贷的手段，借谷一石，一月之内，还至二石、三石不等，苗族农民伤心地叫「断头谷」，甚至一酒一肉，积到多时，变抵田产几十两以至百两的，把苗族农民的田地都夺取了〔二〕。于是原来住在平原河边肥沃土地的苗族农民都被赶入荒山野岭去。他们采芒草充饥，长年不得一粒米入口〔三〕。清朝官吏不但要通过土司、通事（苗族地主）用差徭来苛歛，勒索，还巧设「踩买」名目，名为官发价买苗族农民米养兵，而实在没有得钱，却借这一个名目肆意诛求〔一〕，进行惨酷的掠夺。每当秋冬催比的时候，苗族农民被追迫得没法想了，常常不得不去挖开祖墓取出装殓时给死者到阴间去的「买水钱」〔二〕，来向阳世的官府买命〔三〕。至今还流传有两首民歌唱出当年苗族农民这种惨状，第一首道：
兵、夫、粮、债、款，
件件不能缓；
油、盐、柴、草、菜，
样样都要派。
第二首道：
官家粮，地主债，断头粮，生死债，
妻室儿女都要卖。
穷人欠粮又欠债，
挖开祖坟揭开盖，
金银首饰不准戴〔一〕。
当时苗族农民就是处在这种清朝官吏、汉族地主、苗族贵族和苗族地主的联合压迫下，过着惨无天日的生活。秀眉为了生存，便要面对着这种生活进行搏斗。特别是结婚后，又生了儿子，生活更加难过。他好容易捱到二十九岁，那年正是太平天国辛开元年，阳春二月，天王洪秀全在广西武宣东乡登极，到秋天就克复广西永安州，消息传到贵州东南部，立刻，在苗、汉人民中，到处洋溢着一片：「太平王登基改元了」〔二〕的欢呼。秀眉挺起胸膊行动起来了。
二
先是在台拱厅西边瓮安县农村，民间因竊盗繁多，官府不能究治，乃创议榔约。其法合几条村择一公所，立会树竿，挂篾篮其上，设约数条，牌悬于下，各村遵守。有事齐集会所公议，不向官府，间有以凭神了事的。捉到盗贼就放在篾篮里，沈到水底去，也不送官。每年玉麦初熟，即聚众会议，履行其事，习以为常。各村喜其处事迅速，服从的多，势力渐形盛大。当时有一个老刘〔一〕，认为这一种组织，正可以利用，把它转化成为发动革命的组织。于是先在各公所立首领，称为「榔首」，然后通知各处，以莲经取义，在瓮里的■坑场，乾里的狗场，各创立经公庙一所。庙成，置经于内，严约群众，大小事件，不许入城向官府控告，都到经公庙断结。这两所经公庙，就作为榔党密谋革命的总机关。太平天国癸好三年秋天，老刘以抗粮为名，称大天王，在瓮安起义〔二〕。老刘的号召传来，秀眉和他的同志李拱皆〔一〕、杨大六〔二〕、包在度〔三〕、张开格〔四〕、九大别〔五〕、刚宝牛〔六〕一齐披星戴月赶向瓮安议榔打官府去。老刘见苗族农民兄弟也老远赶来了，热烈欢迎他们，叫他们推举一个首领。他们你推我，我举你，大家都谦让。后来才决定用比射法，看谁射得中，射得好，谁就当大哥。结果，他们人人都射得中靶，可是，秀眉射中最当中，他们就拥护他做大哥，秀眉做了榔党的一个榔首〔一〕。当时榔党号召了二、三万群众奔集前来，不辛起义筹备还没有成熟，机密洩漏，就给反革命头子胡林翼带兵来镇压下去了，老刘被执牺牲〔一〕。
秀眉参加这一次榔党起义虽然失败，但他学得了榔党组织群众和发动群众的方法，榔党起义失败的血的教训也深刻地教育他。他从瓮安散了回来后，就经常在台拱的四乡串来串去，把穷人家应当联合起来打走官府，才有出路的道理跟大家讲〔二〕。今天流传在台江一带他编的一首歌，其中有两句道：「假意出去串寨子，约得一批好朋友，商量去打清朝官〔三〕，正是这时候的事。
台拱南界高坡苗民，平时靠在高山上种有木料运往湖北、江苏等省出售，才得银来缴官府的苛征重索。太平天国进军长江以后，清军封锁江、湖，木材如山，朽烂不能出售，他们把新屍殉葬的银器都挖光了,迫到没有办法,在太平天国已荣五年(清咸丰五年乙卯)春天,聯名呈请减轻,俟江湖路通,木可畅行,仍复舊例.清朝镇遠知府派了署黄平州知州杨承照来台拱厅查办。这杨承照勾结土司石某，传高坡苗民代表三人到来，拔刀威协，逼写照旧交纳的甘结，说：「如不具结，先诛汝三人，随调兵剿灭尔类」！三人被迫具结回去，第二天，就聚集几千忿怒的苗民冲入台拱城内寻杀杨承照。这吃人的野兽在五更时已逃走了。三月二十六日（夏历三月十七日），苗民再度结队围城，宣言须永远取消种种苛徵重索，并把汉族地主霸占苗族的田地房屋归还，方肯收兵。清朝统治者以残酷的屠杀来回答苗族人民正义的要求。在清朝官吏的唆使下，黄平州汉族地主又组织团转练，扬言十万大团，择日举事，遍贴告示，上写：「灭苗清产，安屯设堡」八字，并聚团巡行，向苗寨示威，企图消灭苗族人民。苗族人民人人大愤〔一〕。
当高坡苗民冲入台拱厅寻杀杨承照时，秀眉知道起义的时机到来了，但是，他鉴于榔党领袖老刘被执送清军的惨痛教训，还隐藏在幕后掌握群众。到这时候，他看见形势迅速发展，起义的条件已经完全成熟了，他就出面来领导群众，与各寨同志在台拱厅张梅尼〔二〕议榔起义〔一〕，以刻木加鸡毛、火炭，遍告各寨，约以齐起。立刻，千里苗疆，同时响应，于是十八年轰轰烈烈的苗民起义开始了〔二〕。
秀眉高举义旗后，于六月初九日（夏历六月初三日）首先攻克台拱厅城西北面临清水江、依山傍水、形势险要、当时清朝统治者控扼苗民的要塞■门司。九月十七日（夏历九月十三日），攻克丹江厅城。太平天国丙辰六年（清咸丰六年）六月二十八日（夏历七初四日），攻克胜秉城。七月初三日（夏历七月初九日），攻克凯里城。七月二十三日（夏历七月二十九日），攻克施秉县城。八月初五日（夏历八月十三日），攻克清江厅城。八月十八日（夏历八月二十六日），攻克台拱厅城。九月初三日（夏历九月十一日），攻克黄平州城。十月二十日（夏历十月二十九日），攻克朗洞城。太平天国戊午八年（清咸丰八年）正月二十九日（夏历正月二十二日），攻克麻哈州城。二月初五日（夏历正月二十九日），攻克都匀府城，西趨瓮城桥（贵定西二十里）、云顶关（龙里东二十五里），贵阳大震。八月二十七日（夏历八月二十九日），攻克镇远卫城，随克镇远府城〔一〕。计在短短三年多里面，就攻克上列各地，胜利的旗帜插遍贵州东南，军威直指贵阳，震撼了清朝在贵州的统治。这是跟秀眉的勇敢善战、领导有方分不开的。至今苗族老人谈到秀眉作战的勇敢，群众的拥护，总是说不尽的耀和景仰的。当然，秀眉是苗族人民中的英雄。但他能够取得胜利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他起义的目的，符合当时苗族人民的利益，是反对封建反抗民族压迫的正义斗争，因而得到广大苗族人民的支持，同时，还由于他善于总结斗争经验，准确地掌握了起义的时机，才取得这样伟大的胜利。在苗族人民的史诗中，记载关秀眉回答清朝统治者的话道：
我没有山高，
我没有水深，
我和常人一样。
我个人的力量：
搅不浑江水，
反不起地方；
大家的力量：
才搅得浑江水，
才反得起地方〔一〕。
秀眉的话，十分正确地说明了人民伟大的力量。但是，也正因为他能够反映苗族人民正义的要求，发挥群众的力量，领导苗族人民进行英勇不屈的斗争，这就使得他成为苗族人民世代歌颂的不朽的英雄。
苗族起义军在攻克各地后，一面将丹江厅城、清江厅城、台拱厅城、凯里城、朗洞城等为镇压苗民而特地建立的城池和附近城池都摧毁，踏为平地，以表达苗民对清朝封建统治的无比愤恨〔一〕。一面以台拱为腹心，施洞口、九股河为重镇，清江百余寨为右臂，革彝、山丙及凯里各寨为左臂，而邛水、镇远、施秉几百寨为门户，深沟高垒，建立起坚固的根据地〔二〕。
同时，就把所有的屯田，汉、苗地主的土地，分配给附近苗民使用。例如田坝寨苗民分得革一坝上的屯田；梨树坳苗民分得革一滥荡的屯田；大寨苗民分得革一麦哨的屯田。又如桃赖、腮陇一带的苗寨居民分得台拱厅城汉族地主和附郭苗寨（台拱寨、麦影寨、麦影寨、张家寨等）的苗族地主的土地。那些汉族地主早已逃亡，留下来的都是穷苦的汉族人民，他们都和苗民一样参加生产〔三〕。
压在苗族人民头上的封建统治的大山被起义军推翻了，这就使苗族地区的生产力得到发展，连年丰收。以柳旁寨一百七十户苗民来说，到太平天国己巳十九年（清同治八年，一八六九年）在进入防御的初期，还存有粮食五、六千石之多〔一〕。平时存粮的丰富可知。近年在台江县报效乡就发现有几处当年苗民为着防备清军烧掳收藏谷子的地窖〔二〕。当时农民收获，除缴交公粮外，全部归自已所有，过着快乐的日子，每逢过年过节，吃牯■，跳芦五笙，敲锣打鼓，兴高采烈〔一〕。至今苗民的史诗还在歌唱道：
官家退走了，
百姓回到地方，
分田又分地。
穷人得耕种，
喜在心里头，
努力去生产，
栽树有果吃，
喂猪喂鸡鸭，
喂猪肥又大，
鸡鸭发满寨。
饭都吃不了，
衣都穿不完。
到了过节来，
杀猪杀鸡鸭，
客来满家玩，
吃肉吃不了，
喝酒喝不完。
男人穿缎子，
女的绣花衣，
踩芦笙，
跳铜鼓，
满身银铃叮叮当。
老人拉牛羊，大家喜洋洋〔一〕。
苗族起义军赶走了清朝的统治者，打倒了地主阶级，给苗族人民取得初步解放，把田地分给他们，从而给他们带来前所未有的好生活。这也就给十八年大起义打下物质的基楚。
秀眉建立的政权，不但受到苗族人民的拥护，也受到附近汉族人民的拥护。当时天柱、思州一带汉族民屯数百，都蓄发相从，遵守法令，缴纳赋税，千里归附〔一〕。秀眉建立的制度，今天已经不能详考出来了。其中作为衣冠制度的蓄发一项，原是清代以前中国各族大家庭的共同标志。苗族人民在清代雍正被镇压时，被迫剃发的只十分的二、三，十分的七、八都抗拒不从。太平天国起义首先蓄发，恢复中国各族大家庭原来的衣冠制度。杜文秀在云南领导的回民起义就蓄发响应，秀眉在贵州领导的苗民起义也通命起义群众一律蓄发响应。这就说明了当时在太天国号召之下，各地各族人民的起义，他们的革命宗旨都是为着推翻清朝统治者的封建压迫，民族压迫，为着恢复祖国各族大家庭而奋斗。秀眉正同杜文秀一样，直到战败被执的时候还是称大元帅〔二〕。而与当时其他在贵州同时起义的领袖们各自称王，互相雄长的不同〔三〕。这不仅是表明他个人的胸怀远大，也正表明了他所领导的苗民起义军的革命宗旨究竟是什么。所以清朝统治者极怕他，一再狂吠地说：「於诸苗最为黠鸷」，又说：「为苗疆祸首」〔一〕。反革命最怕的敌人，正是人民最拥护的领袖。秀眉真不愧是苗族人民杰出的儿子，太平天国革命时代中国的一个杰出的英雄。
那时候，贵州各地各族人民四处起义，齐教罗光明领导的起义军起於都匀府，姜映芳领导的侗族起义军起於天柱，灯花教刘仪顺等领导的号军起义於思南府，张淩翔领导的回族起义军起於普安厅，秀眉都与他们联合，互相支援，共同抗击清朝统治者。反革命分子写的记载叙述苗民起义军与汉族教军（即号军）联合作战的情况说：「每出掠，教七苗三，战则倚苗铳为助，得土腴地，则苗徙家耕焉。食匮，则苗输之粮。有小挫，则苗、教大出，钲声满山谷」〔二〕。太平天国庚申十年（清咸丰十年）七月，石达开部队下贵州独山，苗民起义军就乘势攻破翁奇，分据苗翁、四方井，与太平军相犄角〔一〕。据说后来石达开到贵州，曾经有亲笔写的信给秀眉，要他领导族人民，共同担负反抗清朝统治者的斗争〔二〕。
苗民起义军建立有强大的武装。它有一定数量的常备军。但全体成年的农民都是后备军，他们平时从事生产，每当军事紧急需要调人增加时，由统帅部用刻木加鸡毛、火炭，依次传递各寨。各寨接到，立刻打锣召集，农民听到锣声，就放下锄头，拿起刀、矛、乌枪，前去打仗〔三〕。这种亦兵亦农政策，提供宏大的兵源与丰富的给养，从而建立起强大的军队。当时苗民起义军不仅控制黔东南地区，并且经常向湘西进军，迫使清朝湖南巡抚不得不分兵勇三万人，每年费饷二百万，叫做「大举援黔」，而境内晃州厅、沅州府、凤凰厅、靖州等地却更给苗民起义军随时长驱直入。统带湘军入黔的大将叫兆琛、周洪印，他们惧怕苗民起义军根据地要寨深固，不敢直进，只得在根据地外围绕越进入贵州。苗民起义军根本不把这一枝反动军队放在眼里，每一次进军湖南的时候，辄派人叩他们的营门大叫道：「我们要去捣你们的老巢了」。到凯旋归来，又派人到营门大声讽笑说：「我们胜利回来了，多谢你们」〔一〕！当时湖南是反革命大头子曾国藩统率的湘军的兵源，军饷也有一部份是依靠湖南东征局的接济，而今苗民起义军却长期拖疲了三万名的湘军到贵州来，每年消耗了两百万两军费，这就给太平天国作战起了不小的配合作用。
三
太平天国乙好十五年（清同治四年）十二月，偕王谭体元全军在广东嘉应州覆败。太平天国在长江以南的军队全部被消灭，湖南东南无事。明年四月，清朝贵州巡抚张亮基奏调久在曾国藩军中的李元度率湘军十二营入黔，进攻黔东号军。号军以荆竹园为总根据地，并分守附近各要地。荆竹园在黔东石阡府西北，西临乌江，东南石壁陡绝，惟北面一径可通出入，外险内宽、周围四十馀里，上有田地泉池，中筑十八垒以为守卫，八、九年来，清军都不能进犯到垒下。李元度久攻不下。太平天国丁荣十七年（清同治六年）冬，清廷撤兆琛、周洪印职，降李元度一级，特命记名布政使席宝田率领所部湘军入黔，并总统援黔各军。席宝田是湘军里面的一名悍将，是在江西截败太平天国从湖州撤退入赣的大军、执幼天王洪天贵福、干王洪仁玕、昭王黄文英的凶手。他到沅州，决定先翦白号军、后打苗民起义军的战略。十二月十三日（清同治七年正月初四日），与李元度会师，攻陷荆竹园。接着，进犯轿顶山、偏刀水、觉林寺等处号军据点〔一〕。
荆竹园失守，就使苗民起义军的根据地失去屏蔽。秀眉为着援救号军，并且粉碎敌人进犯的计划，就率军去打敌人的后方，於太平天国戊辰十八年（清同治七年）二月，向湖南晃州厅、沅州府挺进。时席宝田已攻陷轿顶山要塞，被迫回军救湖南，号军就把轿顶山夺回。秀眉以前率军深入湖南，敌人从来不敢邀截。这一次不同了，凶悍的席宝田一截於麻阳，再截於芷江，三截於龙驻界。秀眉归路处处被截，血战败归。席宝田再入黔，乘势从邛水进犯，攻陷了寨头〔二〕。
寨头属邛水汛，在汛西五十里，清江厅北八十里〔一〕，是苗民起义军根据地的门户，是一个战略要地。席宝田就在这里驻屯重兵，筑起大垒，作为进犯的基地。时号军觉林寺、偏刀水两要塞都失陷，其他各据点也旋被攻陷，老教主刘仪顺走到杨保河被执牺牲，号军势力全部被打垮。但是，英勇的苗民起义军，并不因为友军失败、门户失守而显出丝毫恇怯，五月初五日（夏历五月初一日），秀眉亲自指挥十二员大将率领从黄平、麻哈、清平调来的队伍向寨头反攻。旋又分路进攻思州、青溪、玉屏。六月攻荆竹园。七月攻上河。他们利用险厄地形，巧妙地运用分散作战的战术，使清军一日数十警，一地数十敌，处於被动挨打的地位，不敢进犯。席宝田在挨打后，知道必须「增兵处处为防，而后可以言战」，於是向湖南巡抚刘崐请增兵。十二月，刘崐派记名按察使黄润昌、江西即补道邓子垣带领湘军万人出晃州北路，进入黔东〔二〕。
席宝田既增兵，乃采用雕剿法〔三〕袭击苗民起义军，把寨头北到镇远八十里的苗寨都袭破。太平天国己巳十九年（清同治八年，一八六九年）正月二十四日（夏历正月二十八日）黄润昌一军就乘机从思州攻陷镇远府。二月，席宝田派部将荣维善率军渡清水江，袭陷公鹅、董敖两大寨，附近一百七十八寨都被攻陷，清江厅城起义军向西撤退。时入黔川军已到黄平，与镇远中隔施秉，清廷诏湘军急进，疏通驿路。於是席宝田命荣维善率八千五百人赴镇远，与黄润昌军会师。三月十四日（夏历三月十九日）攻陷施秉县城。荣维善这一支军队，经过几个月的袭击，精锐久疲。黄润昌的军队，是一支攻陷天京的骄兵。现在，这一支疲军与另一支骄兵会合起来正在趾高气扬地向前冒进〔一〕。
秀眉审察了敌情，他鼓励将士说：「骄兵必败，疲兵不能战，今敌人以骄兵疲卒冒进，自己来寻死，已经在我们的掌握中。兄弟们，赶快安排陷阱，去杀尽这些吃人的野兽」！在施秉西南有地名瓷谷陇，距黄平六十里，中阻黄飘，地形险惬，秀眉选定在这里设伏杀敌。他派大将包大度前去指挥作战。
三月十五日（夏历三月二十日）敌军来攻白洗大寨，苗民起义军弃寨走。十七日（夏历二十二日），再进瓷谷陇，起义军拒战山下，兵交辄弃寨走，诱敌入伏。湘军恃胜骄甚，不知是计，穿寨直追。荣维善率领总兵苏元春、张宜道带二千人当先开路，馀部及黄润昌军跟着前进。包大度率领战士一万人，早在沿途设伏等待。时荣维善先锋二千人已过伏，大军才鱼贯进入伏中。包大度一声炮响，伏军齐起，两隘雷木滚石飞炮像急雨似地打下来，把荣维善部下和黄润昌部下湘军共一万六千五百人全部歼灭。黄润昌、邓子垣都被打得脑浆迸裂而亡。荣维善听到后军中伏，急率军回救，包大度立刻指挥军队向前包围，又把荣维善杀死，歼灭了他的部队，逃得性命走到黄平的只有总兵苏元春、张宜道等一些残兵败将〔一〕。
这一役，是苗民起义军最辉煌的一次战役。至今黄飘民间传说，叫做打老豹虫〔二〕。当时清廷得到败讯，作出派遣第一张王牌湖广总督李鸿章前来贵州督师的决定。旋因陕西告急，改命李鸿章先赴陕，暂缓入黔〔三〕。可见老豹虫的毙命，给清朝统治者以怎样巨大的震惊，而对当时全国的战局来说，也曾起了一度缓和的作用。
当黄飘战役时，秀眉率军北渡清水江攻大小巴野〔四〕。到黄飘大捷，就在施洞口集合各军，东出革东汛〔一〕，攻克平拔内寨〔二〕。席宝田来救，发生大战，起义军退归〔三〕。这时候，敌人用焚烧政策，狠毒地破坏生产，沿江至施秉几百里间，苗寨尽被烧光，不能耕，众多饥。敌人夺获起义军尸，剖腹检查，常常都是糠秕〔四〕。苗民起义军从此进入艰苦的防御阶段了。他们虽然到了枵腹苦战的时候，还是同样坚忍不屈地坚持至三年之久，把起义一直进行到底。他们这种英雄事迹，是要长留青史，传之歌咏的。
在寨头失守后，苗民起义军以施洞口为前卫。施洞口在清水江岸，溯江而上可达重安、凯里，航行而下，通清江、锦屏、天柱，而且是台拱进镇远的必经之地。起义军扼守得住这一个关隘，不仅可以保卫台拱、丹江、凯里，而且可以随时伺机出击，使敌人防不胜防，因此，是双方必争的要地。庚午年（清同治九年，一八七○年）三月，席宝田配备新募兵力，分四路来攻，起义军遏洞口发炮，炮燃自炸，洞口失守，被迫撤退〔五〕。施洞口既陷，敌人就深入起义军根据地，扩大烧杀政策，见人就杀，见寨就烧，把清水江北岸苗民都杀尽，苗寨都烧光〔一〕。十月，台拱厅失陷〔二〕。辛未年（清同治十年，一八七一年）三月，丹江厅陷。秀眉率领清江、台拱队伍退守雷公山〔三〕。四月，凯里城陷。敌人来攻雷公山，秀眉退集黄茅岭〔四〕，仍出没丹、凯间。十月，敌人要消灭清水江南岸苗寨，来攻黄茅岭，秀眉乘大雾安全撤退〔五〕。时苗民起义军积穀被焚尽，已陷於粮尽势穷的绝地，但仍坚持到底。
壬申年（清同治十一年，一八七二年）二月，秀眉号召各路起义军大会乌鸦大坡，连营二十馀里，准备决战〔一〕。三月，敌人从四面包围，二十二日，遂发起攻击。秀眉领导各军浴血鏖战多时，死伤遍野，牺牲了万人，惧给敌人围歼，急传令各军夺路分走。秀眉与杨大六走雷公山〔二〕。清军追急，复出雷公山东南交迷寨，遭遇清军，被截杀略尽，复西回乌东山。四月初六日，给清军知道，急来追。秀眉与杨大六率馀军四、五百人，持短刀殊死战，力竭都被俘〔三〕。
敌人捉到秀眉，押过台拱厅，苗家的兄弟姊妹都伤心地奔去看他，哭不成声地唱道：
捉到你呀，哥哥！
你去不久就来吧？
你去了呀，哥哥，
喊呀喊不应，哪天回来呢？
秀眉要安慰他们的伤心，鼓舞他们的斗志，十分乐观地回唱道：
好哥哥，好弟弟，
好姊姊，好妹妹，
有活快去做，
有花快去绣。
这世我去了，
二世就回来，
回来和大家，
杀绝了官兵。
得坡来栽树，
得田种庄稼，
子孙像鱼崽，
快乐赛官家〔一〕。
秀眉被解送到湖南长沙去。清朝统治者审问他：「你为什么造反」？秀眉慨愤地说：「你们官家和地主结夥儿来吃我们，吸尽了我们的鲜血，敲尽了我们的骨髓，连我们祖先的骸骨都不得安然，我们不拚，还有天日吗」〔一〕！清朝统治者又问：「你现在被我们捉到了，还敢造反吗」？秀眉扬起眉头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拚，一定要把你们这群吃人野兽杀尽灭绝」〔二〕！
这年五月二十二日，秀眉在长沙慷慨就义〔三〕。
本传考证
关於张秀眉的名
关於张秀眉的名，据张宗和张秀眉起义传说调查初稿说：「『秀眉』两字原是苗音汉译，『秀』是『兄』的转音，是他的奶名。『迷』是扁的意思，『迷』与汉语『眉』接近。以台江、炉山一带苗族的习惯，就是在奶名下边加上他的外号，这是常有的事。因为秀眉的鼻子和嘴巴，传说生得比较扁些，别人才唤他『秀眉』。因此，我们认为『秀眉』两字，是他的奶名加上外号，而不是他的真名。那么，他的真名叫什么？据秀眉故乡一带的传说，他的奶名叫兄波（台江一带苗族的名字是父子连名的）。『兄』是秀眉的奶名，『波』是秀眉父亲的奶名，他既姓李，奶名叫兄波，那么李兄波本是他的真姓名」（据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钞本）。案传说张秀眉本姓李，故张宗和说「李兄波本是他的真姓名」。又案现书张秀眉姓名也有写作张秀密的。据张宗和调查，「秀眉」两字是苗音汉译，「秀密」两字也当同是苗音汉译，〔秀眉〕两字的音义都比〔秀密〕好，似应一律都书作张秀眉为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民族委员会办公室编的苗族英雄张秀眉起义传说（据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钞本）就书作「张秀眉」，不作「张秀密」，这是很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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