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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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学渊源
人之登显位,享厚奉也,有崛起於寒微者,有蒙先世之业而得之者。其於学问也亦然。汉王充、郑康成,崛起者也。汉司马迁、班固、晋王隐、唐姚思廉、李延寿,则皆蒙业者也。崛起者,必特出之英才。蒙业者,英才固有之,不必英才而但因有所凭藉而底於成者亦有之。故孟子曰:“待文王而後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余幼而愚鲁,长而钝拙,於人事一无所长。所幸先君邃於学而勤於教,虽寝食出入时,耳提面命,曾不少懈,以此得少有所窥。不然,为农为圃且不若人,况知经史为何物哉!先君既未及有所著述,而述安敢不溯其所由来乎!然先君之学,又皆自段垣公来也。故於《考信录》成之日,备载家学渊源於後。
△曾祖段垣公
○《魏县旧志》先段垣公传
崔缉鳞,字子敬,号振侯。天资聪敏。十五六岁,即於经书无所不读。至二十一岁,补弟子员;文宗蒋公甚器之。随伯父方伯公游宦两河、江、浙、湖、粤间,大小事务悉与参酌,每叹其识量之过人。戊午,中副魁。庚午,举於乡。方伯公每欲为援例,可速显达,而不屑焉。及方伯既捐馆,而以嫡侄任事,二十馀年,毫无染指,真可谓孝廉者与!
癸巳,任大城县学教谕。与诸生讲学论文,仅二年馀,多所成就。时子牙河分司黄公甚敬重之,不时就谈,称为先生,而且多所赠遗。乙未,解组归。大城之攀辕泣留者络绎不绝。非公之盛德感人,何以至是!
归来十馀年,杜门不出预外事,手不释卷;魏之名士多出於其门。其书法得锺、王之秘,远近求书者甚多。今八旬有二矣,作诗作文,书行书楷,毫无倦容。平生德行文艺,咸推第一。阖郡人士为之匾额曰“善人君子”云。
先段垣公行状(通世按:《无闻集》卷四作《上本县先曾祖段垣公行状》。)
曾孙述敬撰
先曾祖段垣公,讳缉麟,字振侯,初字子敬;先布政公之从子也。生於保定府之新安;从先布政迁於魏,为魏人。
幼为先布政所器,携之宦游四方。及长,河防民瘼,罔不与公谋议,所在奏绩;事详《先布政行略》中。先布政举子晚,家务无巨细悉委之公。公任事二十年,无尺布斗粟之私,以廉名於乡。
康熙戊午,中式顺天副榜。先布政素才公,以公长,屡欲为公援例进用,公固辞不愿也。庚午,中式举人。数试礼部,皆不第,作《银鬣马赋》以见志。筑室一间,读书其中,名之曰备庐,作《备庐说》。文俱载集中。
漳水之泛滥於广平也,安溪李相国光地方抚畿内,往视漳,知公练习河事,致书访焉。公覆书数千言,大指言宜开渠疏水以泄其势,且藉以兴水利,不当专恃堤防。相国深韪之,以群议不同而止。常於荒岁买田数顷,明年熟,悉召卖田者使自赎;赎者且过半。乡人德之。
将注选,例当治县,辞请教职,遂选为大城儒学教谕。当是时,督河副都御史黄公某分司子牙河,驻节大城,闻公名,折节与订交,晨夕相过从。时人两贤之。未二年,乞休归(通世按:《文集》“乞休”作“引疾”),诸生攀辕泣留者趾相属。
既归,为园於城南,构亭水上,题之曰逸老;杜门不预外事,以文史书弈自娱。求书者踵至。年虽高,作楷无倦容。为文必本於道,虽应酬杂文,率尔弄翰,皆足以羽翼圣学。与里中老人旬月一聚,仿古耆英真率故事,自肉馒头外,约无得置他品。常乘驴驾小车,从一童出,杖履蹁跹,见者以为神仙中人也。里居十馀载卒,年八十二。
里巷相传,以公园为段干木故居,故自号曰段垣。著有《段垣诗集》、《段垣文集》、《书法辑说》十馀卷,藏於家。
吾宗为魏望族,自先布政迁魏以来,甲第相接,仆马喧闾里间。而公独以文学行谊风流儒雅照映一时。前後令长皆敬礼公;後学多出公门。县人士共遗公门额,曰“善人君子”。旧志称公德行文艺咸推第一,盖当时已有定论云。
○附段垣公文一篇──《备庐说》
(先段垣公文集未果刻而没於水。此篇乃述兄弟幼时所抄读者,故得仅存。附录於此,以志一斑。)
戊寅冬,筑室一间,土为壁,芦为盖,仅容一几,坐可三人。客有访者,俯首屈腰而入,见其床无席,寒无火,一茶盏,主客递饮,笑曰:“过萧条矣!曷稍为备乎?”
予曰:“子谓我弗备耶?而我之弗备者,岂止於庐中之用耶!蔬不充,衣不完,出不能车,役不能仆,此非不备者乎?然而其小者也!何以无愧於心?何以无亏於身?何以答廊庙?何以慰苍生?何以名闻当时而声施後世?由此言之,我之不备可胜道哉!”
“然吾有此室,为之置经,而帝王圣贤备在焉。为之置史,而治乱兴废备在焉。为之置笔墨,而天地之大,日月星辰之远,风雨之变,山川之奇,鬼神之异,物类之繁,兵农水火礼乐之事,忠佞贤奸之人,歌舞啸咏之况,无不可由我记载考核抒写论断焉。不可谓之不备!”
“若夫彩梁画栋,碧瓦丹檐,锦屏翠帐,朱箔檀床,金猊吐焰,兽炉熨火,一切陈设之器,应用之物,精致希罕,光怪陆离,莫不压陶朱而欺金谷,则世俗之所谓备仍不自以为备,而日求备於无已者也!吾辈贫士,何能备此,亦何必备此!”
孟子曰:“‘万物皆备於我。’此室也,亦有皆备之我在,乌可谓之不备!子启我乎,吾得名吾之室曰备庐。”
又为之铭曰:“不备者吾之庐;皆备者庐之吾。吾有庐,庐有吾,乃可谓之备庐。”
○附《段垣诗订後序》
右诗二卷,先曾祖段垣公之所著而述之所订也。初,公所著《段垣诗稿》,《段垣文稿》各若干册,先君箧而藏之,将求文学士选而刻焉,已买梨板数十方矣。遭家难,达人复不时遇,事未及就而县没於漳水。是时先君方他出,而述兄弟亦在外,其稿遂失。归而寻之,竟不可得。
後十有五年,先君捐馆。又逾年,述於县人李氏案上见书一册,面角破烂,涂抹盈焉。取视之,则《诗稿》第一册也。乃出於水中,幸未甚坏者。喜极,携归。又数年,弟迈於仕望集舅氏家复得四册,而首册与前所得同,则县未经水时他人所抄本也。其文阙漏舛误颇多。乃假以归,较而录之;不可知者,则仍其故、未毕而迈寻卒,述复踵而讫之。其诗自庚午以前起,至乙未岁归自大城而止,凡三册。复自戊戌起至庚子止,凡一册,中缺丙丁两年及辛丑以後七年之诗。然则其间当复有一册,其後尚当有一两册,而皆亡之矣。乃并为三卷,题曰《段垣诗存》,言乎所存者之止於是也。
呜呼,公之学术识议多见於文,述幼时犹及见其一二,而不能记忆。诗,特一时兴之所寄而已,公固不以诗重也。乃文尽没於水而所存者惟诗,诗又仅存其半,且多缺误,噫,其可伤也已!然魏自经水以来,先达之遗书手迹与夫故家所藏书册画卷鼎彝之属荡然略尽矣,而此数册之诗,失而再得,亡而犹存,流离患难之际,一似有鬼神怜之而不忍尽没之,独留此不食之硕果以贻我後人者,其亦不可谓非幸也!
顾其前後次第犹多错乱,疑诗或系补录,未及更定。复於暇日详加考证,次其先後,并删其不经意之作,而重录之,共诗一百九十二首,分为二卷,题曰《段垣诗粹》,以遗後人而世守之。又择其尤者,别录为一卷,题曰《段垣诗粹》,以待问世。
呜呼,述不克亲侍段垣公,而订此诗也如见段垣公焉。吾先君不及订之刻之,而述之订之也如吾先君之自订之焉。吾先君之心慰,而弟迈之事亦终矣。惜乎吾先君之不及亲见之也!後之人倘亦犹是心也,则此诗也者,犹阙里之桧,已枯而复生者;其何忍不宝之惜之而爱护之也!其然与否,是在後之人矣。
乾隆戊申五月望後,曾孙述谨识。
△父ウ斋先生
○ウ斋先生墓志铭
保定莲池书院院长旧史氏钱塘汪师韩撰
河朔之地有真儒焉,曰ウ斋崔君,讳元森,字灿若。余自病废,衣食奔走,因以求友四方,所见士以理学名者,类依倚达官贵人,盗袭前人之说以欺世,而行不见信於宗族乡党,或际困厄,遇小利害,辄变易所守,义不胜利,往往而然。己卯庚辰间,假馆滏上,耳君之名。而在广平未久,癸未复北之保州。历十年,有孝廉素衣冠而过莲西,则君之子述也,手《行略》乞铭;而君之没且逾期矣。序而铭之,表余膺之夙服也。
君先世,大宁卫小兴州军籍。明永乐元年,迁大宁都司於保定,遂分置新安。其再迁魏县,则顺治间君之高祖赠通议大夫江苏按察使讳向化也。曾祖讳惟彦,早卒。祖讳缉麟,康熙庚午举人,大城县学教谕;生三子,长讳瀚,次讳濂,次讳沂,俱县学生。君乃濂之长子,出为瀚後。
少好学,於书博览强记。入夜,犹拥衾坐诵;或无灯,则映月然香而诵之。年十七,补邑弟子员;旋食廪饣气。自丙午迄丙辰,凡五试顺天,皆报罢。嗣是绝意进取。後贡成均,亦不赴。
君为学严儒、释之辨。北方自苏门孙徵君宗姚江王氏之学,远近信从;君独恪遵紫阳,而尤爱玩当湖陆清献公之书,躬行以求心得。薄世之无知妄作者,未尝著书。
先是叔沂无子,讳言立嗣。庚午沂病笃,乃议以从弟之子秉纯为後。族人觊家资,故挠其事。君讼於官,始得直。率秉纯拜於柩前,而悉以田产契券归焉。性甘淡泊,绝嬉戏;与人交必忠告,然务隐人过,独乐道人善以为常。丁丑後,漳水数入魏城,城中民居尽毁,君亦罔有定极而家益困。然君能安贫,甚至田宅见侵,不较也。时并魏县入大名,君先後为大名邑令所器重,不干以私。故君虽不得位,而朴学传於生徒,卓行称於里党,庶几乎孔子言“行己有耻,孝弟信果之谓士”与!其他懿美,有不必书者,亦有君之意所不欲言者,故所载止此。
君以乾隆三十六年二月十五日卒,享年六十有三。葬魏城南礼贤台之西。配同邑李氏,国子生九经女。子二人,述其长也,次迈。述以庚辰副贡,壬午与迈同举於乡,拣选知县。女四人,婿则成安诸生陈居阝,磁州张光,成安国学生逯纟臣,同邑刘孟集(後改名文朴)也。孙男女各一人。
铭曰:“漳号衡漳,其发滂湃。决旧溢新,为赵、魏害。丁年淫霖,魏废其县。河伯不仁,及积善。半岁七徒,崩榱断垣。露冷采扁;霜重衣禅。天以艰阻,显其令名。先生道大,後彦学成。莳花种蔬,高吟《衡泌》。羲皇上人;濠濮间意;体受全归,卜吉朔垂。何以示後?钻石埋辞。”
○先君教述读书法(先孺人教法附)
一,自述解语後,即教之识字。遇门联匾额之属,必指示之。或携至药肆,即令识药题。务使分别四声。字义浅显者,即略为诠释。识字稍多,则令读《三字训》若《神童诗》,随读随为讲说。以故述授书时,已识之字多,未识之字少;亦颇略解其义,不以诵读为苦。即先君有事,或不暇授书,述亦能择取其浅显者自读之。
一,述五岁始授《论语》,每一字旁,必朱书平上去入字,不使误於方音。每授若干,必限令读百篇,以百钱置书左而递传之右。无论若干篇能成诵,非足百篇不得止也。既足,则令少憩,然後再授如前。《论语》既毕,继以《孟子》、《小学》。每日不过一生书,一温书,不令多读,恐心不专故也。惟《大学》、《中庸》乃先孺人於黄昏时口授述而成诵者,大约亦在五六岁时也。
一,《论》、《孟》既毕,即令述读朱子《小学》,以《小学》乃日用躬行之要,而文义亦易解,宜於初学。以故述自居家以至作吏,皆不敢有蹉跌,以有先入之言为主故也。
一,南方人初读《论》、《盂》,即合朱子《集注》读之;《大学》、《中庸章句》亦然。北方人则俟《四书》本文皆成诵後,再读经一二种,然後读《四书注》;而读注时亦连本文合而读之。先君教述读注皆不然。经文虽已久熟,仍令先读五十遍,然後经注合读亦五十遍。於温注时亦然。谓读注当连经文,固也,读经则不可以连注。读经文而连注读之,则经文之义为注所间隔而章法不明,脉络次第多忽而不之觉,故必令别读也。
一,世俗读《朱注》者多所删削,有两说者必删其一,甚至“某氏曰”、“愚谓”等字亦删之,文气往往不贯。先君教述读注,惟圈外注有与经旨未洽者不读,其馀皆读,不肯失其本来之面目也。
一,《易》自朱子始复古本之旧。至明复用今木刻朱子《本义》,坊间遂无复鬻古本者。先君乃遵古本,手自抄录,俾述读之。
一,先君课述兄弟读书,务令极熟,每举前人“读书千遍,其义自见”之语以语以勖之。十馀岁时,每夕侍寝,必令背诵旧所读书若文。且醒後亦如是。从行道中亦然。非止欲玩其理,亦兼以闲其心、述兄弟举於乡,暇中犹时命之背诵;有不记忆,则呵叱之令补读焉。
一,今人读书惟重举业,自《四书》讲章时文外,他书悉所不问,先君教述,自解语後即教以日数官名之属,授书後即教以历代传国之次,郡县山川之名,凡事之有益於学问者无不耳提而面命之。开讲後,则教以儒、禅之所以分,朱、陆之所以异,凡诸卫道之书必详为之讲说,神异巫觋不经之事皆为指析其谬。以故述自成童以来,阅诸经史百家之书不至“河汉而无极”者,先有以导其源故也。
一,先君教述兄弟,从不令阅时下讲章,惟即本文《朱注》细为剖析。有疑义,则取诸名家论辨之书,别其是非得失而折衷之。若陆稼书先生之《大全困勉录》、《松阳讲义》,尤所爱玩,不时为述讲授者。
一,先君教述为举业,必令先自化、治名家入手,以泰安赵相国所著《制义纲目》及所选《文统类编》为金针,使之文从字顺,章法井然,合於圣人语气,然後使读嘉、隆以後之文。每曰:“作文只是发挥圣贤道理,此外别无巧法。”於天、崇诸家内,有议论精卓,切於世事者,尤所深赏,使述熟读而效法之;不令其揣摩风气,敷衍墨调也。
一,先君教述兄弟虽严,然不禁其游览。幼时不过旬月,即携之登城(城在宅後故尔)。观城外水渺茫无际不觉心为之旷。外城上礼贤、迓旭两台,亦往往携之登眺。盖恐其心滞而不灵故也。其後述每遇佳山水,辄觉神识开朗,诗文加进,知幼时得力於景物者多也。
一,述自能行後,先君多以自随,不使与群儿戏。先孺人亦然。姻族兄弟有好戏弄斗訾者,必严禁述等不使与之接;虽至,必疏远之。先君尝馆於乡,以事他出,先孺人召述等读书於内室,不使与馆中诸童狎。由是述等不在父侧,则在母侧,市井之言罕接於耳,游荡之行不经於目。故今年虽已老,而自读书外,声色戏玩之事犹茫然无所解也。
述上有一兄,年十一而殇,先君痛之甚。故述之生也,钟爱莫与比,行坐多自提抱之,饮食居处无刻不萦於心,有疾则顾复抚摩,殊不自惜也。然虽爱之而未尝纵之;惟爱之,愈不肯纵之。幼时两餐皆为之限,非食时,虽饥不敢擅食;市中所鬻饼饵从不为买食之。衣取足以御寒,不令华美。有过,辄督责之不少贷。每语述:“异日若居官,当以稼书陆先生为法。”而述学行既无所成,仅治一县,亦未克有所展布,所为承先志者止有《考信录》一书。所以命名为述者如斯而已乎?故备录先君之所以教述之方,以见述之不才,有负於先君之善教。嘉庆己巳,男述谨识,时年七十,七月初七日也。
戊寅除夕,先君作诗示述。诗云:“壮强都浪掷;衰病此侵寻。奋励难追昔,修持不懈今。闲家情高々;启後意深深。率教违严训,贤愚尔自斟!”时述年十九,魏城第一次水後事也。此稿偶存,故附录云。
先孺人最慈爱子女。述幼时在家中读书,常舍之服手足之劳;或读於外塾,归家後亦必令之少事奔走:恐其坐多而血气滞,身弱易病也。北方昼长,盛夏未有不假寐者。述每自塾午归,母即按之床上令睡,饭熟乃唤之起,恐其饭後盹睡致停饮食也。父母之爱子至矣哉!述幼而羸弱,见者皆以余为不寿。使非吾父吾母调护周备,断不能至三十以後。犹记十四五岁时尝得腹疾,先孺人百方为之营救,竟以渐愈。而述自念生平毫无报答之处:竭力服劳以养口体,遂足尽人子之责乎!嗟乎,今生已矣!清夜自思,徒增悲感。偶因今岁病中饮食起居多不自,不觉忆念及此,遂附记於家学之後。时余七十四岁也。
○《先府君行述》摘录
(读书训士大略已见《自序》及《墓志》中,今不再录。惟《行述》中轶事尚有一二当存者,附录於此。)
丁丑五月,城没於漳,屋尽颓,资用悉沈於水。先君徙家城外,数月未有宁居,日惟以扁豆充饥。霜降於犹单衣;冬不能具炉火。明年春,水退。二月,复移入城,稍稍葺茅屋以庇风雨。三月,知府事朱公英命知县事王公沛生延入书院训士,饣粥始给。辛巳七月,水复没城,居村中月馀。复入时,水尚深数尺,出入皆自操舟。十一月,蹙凌水复至,复居村中。俟水尽退,然後入,时壬午秋七月也。先君既屡被水患,数迁徙,家益落,至无隔宿粮。而述方以文受知於知大名县事秦公学溥(时魏县废,并入大名),破格优待之。是秋,述与弟迈复同举於乡。然人间以讼事浼先君居间,许以金,必正色斥之。人见先君厄而介如故,後遂无复言者。秦公以是尤重先君,数恤其急。而乙酉、丙戌间水三入城,卒徙於礼贤台之上者,亦秦公力也。
先君平居含忍退让、人数负先君或侵取田宅,皆不与较。乡人以盛德目之。然临大事必力争是非,未尝稍退缩徇人意。屡以此致危困,终不为少改。自奉甚俭,虽疏粝无不饱;力即有馀,亵衣未尝用帛。平生不食烟,不佩荷包,囊止用布素。子妇有献,少逾常式即不免谴责。然义所当费,虽贫未尝吝。遇人有急,辄倾囊助之。少年时,尝谋刻段垣公遗集,节衣食,买梨板数百方。未果刻而没於水,每以为惜云。
先君以名字皆取显暴义,恶其文之著,故以“ウ”名其斋。
△母李孺人
○《先孺人行述》摘录
先府君少多疾;孺人侍汤药按摩,常竟夜不寐。
家常苦贫,先君以授馆为生,子女渐成行,所入不能敷。而孺人支持计算於米盐琐碎间,得以不冻馁。
母性勤慎,好整洁,作苦常无暇时。虽高年有子妇服劳,犹躬理家务,拄杖行视,日十馀次,恐他人不如己之尽心也。饮食务俭约;常有旨蓄以豫不虞。客至,则竭力营办无所惜。人讶其备,不敢谓其贫也。述兄弟举於乡,亲族多期其仕者,母独不愿,曰:“官不易为,吾望汝等读书作正人,而勤俭以治生,不望汝等以禄养也。”
△弟迈
○附记弟迈事
迈幼而颖慧,十岁能文。十二岁与述同补诸生,名噪一郡中。性喜博览,一书未见如负芒刺於背。闻有异书,必求之;常历十馀人转相嘱。得观之,然後已。读书目力甚捷,顷刻数页过,日览十馀册以为常。尝与述同读《海赋》,述成诵未及半,弟已熟之矣。少年颇好词赋,拟《上林》、《七发》等体,缤纷陆离,读者几不能句。尤爱为小词,仿宋柳耆卿,名其稿曰《步柳集》。三十以後,文格渐老,多直抒所见,潮涌澜翻,浩浩汨汨,不自知其所终极。常好究考名人事迹,次其终始,辨其同异。暇则玩弄书翰,流连花树,以自娱乐。庭中种花无隙地,不复容步武。素耽山水,常以不得远游为恨。
○附记弟所著书
弟所撰,有《魏墟杂志》四卷,《魏郡琐谈》三卷,已成二卷,《讷笔谈》二卷,已成一卷,其末卷皆未成。自订其诗曰《寸心知集》,凡二卷;词曰《梦窗呓语》,凡一卷。其所订集乡先辈之文,曰《大名文存》,凡三册。卒後,余检其遗稿,复选订其自所著文为集一卷,又为续订《大名文存》一册,《大名诗存》三册,──一册每人皆有序,二册无序,盖皆未成书者也。此外复有《尚友堂说诗》一卷;《魏郡丛谭》、《金石遗文记略》、《杂记》三种,俱未成卷。以上各书,皆藏於家未刻。其但有草稿而未抄录者尚多;皆散乱无门类,字亦难辨。而余病目不能多览,尚未暇订正也。
○少年遇合记略
余何以能著《考信录》也?祖宗父母之所教养,亦师长先达之所扶持而长育之者也。余幼而家贫,少长即被水患,田庐悉没,性又拙於逢世;然往往有先达诸公重其才而怜其遇,导其前而恤其艰者,以故衣食粗给,闻见渐广,以至於今。三十以後,所遇渐多龃龉。四十以来,抑又甚焉。乡曲之豪排之厄之者常不乏人,而有权势者惟重财,不复问及士,几於不能自存矣。藉使少年时即如中年所遇,当不免於穷饿以死,何有於书!即幸而不死,而奔走困厄之馀,能糊其口足矣,何暇读书,又何暇於著此书也!余不才,不能有所建白於世,使天下後世指而目之曰,某人知人,某人知人,而仅於有此书,其何忍不溯其所由来乎!书既成,乃追记其少年遇合之略,以附於《考信录》之後云。
△朱英
朱龙坡先生,讳英,字临川,云南石屏人也。以雍正甲辰进士选授直隶赤城县知县。丁外艰;服阕,补怀安,调任邱,擢赵州直隶州知州。所至皆有惠政。旋改广平府同知;复擢大名府知府。公廉介宽厚,薪米皆用价自市之,从不以声色加属吏。然属吏皆畏公,不敢有大蹉跌,以公无所染也。顾独不能逢迎上官,以是久不迁。
乾隆甲戌,余年十五,与弟迈同应童子试至府,公见而奇之,命坐於大堂暖阁之侧,文既成,召入内署晚香堂後池上侍坐。良久,复命入内室见吕恭人,各赐以荷包银锭一;且命设食,使子士琬具宾主之礼。食毕已夜,以府堂烛笼送归寓。一时同试者皆以为荣焉。榜发,以余为冠。逮秋,遂与弟同入学。明年春,公召余读书於晚香堂,与诸子同笔砚。初延安庆张先生前赞训之,继复延归德李先生桓。李先生去,朱公遂自教之。由是余文日进,得捷庚辰顺天副榜。明年,复延松江丁先生夏陛。又明年,朱公移永州,士民攀辕祖道者亘十馀里不绝。余与弟送公至临清,遂入京师乡试,皆得举於顺天。而公至永岁馀,以与巡抚议事不合,竟以原官罢归。
公所至以成就人材为己任。才俊者招之入署,自教之;贫者恤其家,使不至徙业。在任邱时得人为最多:前提督山东学政侍讲学士李公中简,前两淮盐运使边公廷抡,皆公门下士也。公善政已详於余所作公墓志中,兹不悉赘。
公三子。长士琅,次士琪──乾隆庚寅举人,官儒学教谕,──皆能守家风,无纟丸繁华之习。次士琬,与余尤相得云。
余家故贫,薄产无几。自漳水入城後,资用悉沈於水,益贫困不可度。公嘱魏县知县王公沛生延先君入义学训士,饣粥始给。而余自入署後,非但从公学举业,且得纵观海内之书,交游天下之士,以扩其耳目而开其知识。向使余不遇公,即不穷饿以死,亦不过为乡人以终其身,何由能著此书!然则《考信录》之作由於公之玉成者不少也。
附《祭朱公文》(通世按:《文集》作《祭石屏朱公文》)
维乾隆四十年岁次乙未,四月初一日,受业门人崔述衔泣远致文於滇南,以昭告於老师大人之灵前曰:(通世按:篇首四十一字,原本省之;今据《文集》补)
呜呼,公德在民,公名在世,存顺没宁,公复何计!而述所以泣涕沾巾,悲公硕德,怀公旧恩。
公於家庭,事兄如父;从子相依,分甘共苦。公於居官,曰方以直;廿载不迁,一言辞职。自公之仕,四十馀年,身无厚奉,家无馀钱。尤务作人,启迪後学;郁郁门墙,高科显擢。
方述成童,公为太守,一试奇之,弁名於首。不阶尺书,罗之署内,扶持吹嘘,饮食教诲。八年终始,雨夕风晨,经传马帐,雪立程门。
衡漳为灾,汨我田里、庐舍荡然,半年七徙。嗷嗷中泽,孰恤余贫!赖公之德,八口以存。
公之南行,送公汶水;从此梦魂,湘江滇海。犹冀微官,驱驰王事,或能见公,於滇之ㄛ。十有三载,屡踬文场,私心未遂,公已云亡!没不知日,葬不知处,万里南天,攀号无路。缄辞六诏,以写哀思,公灵在天,尚其鉴之!
△朱士蜿
士琬,字松田。朱公之召余读书於晚香堂也,与松田共笔砚,松田天资聪慧,与余甚相知爱。余归省,或旬月未返,松田辄忆余不置;而余亦以不见松田常悒悒也。松田之随侍至永也,以道中题咏写寄余;余亦以入关道中所作报之。乙酉,余客京师,复作《忆旧游》诗寄之。其後余久不会试,遂与松田音信间阔。
朱公居官素廉,解组後,宦囊殊薄,而诸公子生长官署中,乍归田里,不能御贫,以此业日凋。松田尝於元旦题一联云:“为清白吏子孙最难,守分安贫,还要鼓光前志气。思童稚时繁华已歇,由奢入俭,全凭用克己工夫。”
余之在罗源也,松田远来视余,留署中者数月。因余宦况清苦,急思归里。留之,不可。临别以诗二首赠余。其一云“紫芝眉宇隔天,梦里相寻数十年。萍聚海滨添我老;榻悬官阁倚君怜。鸿词重叩边韶笥;骥足聊舒祖逖鞭。回首壮怀同一笑,羁情宦况冷於泉!”其二云:“别经三十七年馀,忽漫相逢叹老夫。竹径快谈当日事;荷亭恰绘晚香图,桑榆景暮身同健;风雨情深梦亦娱。最恨离丝终未断,翻嗟此会不如无!”手迹如新,履声已远,不知今生复能相见与否,每一临咏,益增怆感。
△秦学溥
秦公,讳学溥,号耐圃,山西凤台人。以举人为大名知县。自乾隆二十三年并魏县入大名,疆宇辽阔,鞭长莫及,吏胥恣於乡,豪强斗於野,而内黄盗薮与县接境,西南诸村尤苦之,县官莫之能制也。公至,始极力整顿,重惩悍民;四境肃然。其驭吏胥尤严,咸循循守法,莫敢妄为;亦未有敢美衣鲜食者。间有衣帛者,上堂时必易布衣着之,恐公嗔怒也。遇有劫掠之案,必为详办移提,多方掩捕,不自顾其处分(凡盗案,州县多抑勒事主以窃报上官,恐不得贼,致罹处分,疑升迁也)。余所知者,有陈二、来二两案,前後凡获十有四人;而公亦以处分故久不迁。然盗风亦自此熄矣。
时余年甫弱冠,公封翁一讳峤──闻人称余才,延余往见,且嘱公优恤之。公待余厚甚,时延之署内。公长子朴与余缔布衣交(俗谓之换帖)。余屡被水患,数年无宁居;公买室於礼贤台畔,俾余居之。公之迁保定同知也,余以诗送公行。内有云:“我时弱冠喜文翰,闭户耻作阳桥鱼。伯乐一顾倾冀北,罗之门下真吾徒。”又云:“文侯昔馆段干木,遗趾今在东南隅(礼贤台在魏城东南隅,俗传魏文侯馆段干木遗趾)。诛茅作室俾我宅,伯夷所筑聊可娱;”皆纪实也。後公擢易州知州,真定府知府,补顺德府知府,余皆尝至署内。旋擢苏、松粮道,以事罢官。
自公去大名,大名风气日变。暨公南行以後,益不可问,吏胥豪强之横,尤过於公未至之前;内黄盗风愈炽;大名境内竟夜不断火光。驯至张标劫至近京之县,两省会剿始能擒之。民事且悉置之度外,欲求有怜才好士如公者,真有天上人间之隔矣。
△秦朴
朴字苞文。与余交,数恤余急,且规余过,古人忠告通财之义盖兼有之,余深感焉。
苞文慷慨自许,期为良吏。初以举人分发直隶,署满城县事,严驭吏胥,有风厉名。苞文犹以未展其志为歉,尝寄余书,内有云:“竭力办理,苦无实效。”古人云:“坐而言者,起而行。不能不深自愧也。”既而以父在直隶为知府,改补山东平原知县。内外严肃,亦有政声。未几,以事忤巡抚意,被劾罢官。旋捐复,为湖北汉川知县。复以事革职,发遣伊犁。
壬子冬,余候铨京师,得遇苞文之从弟某,知苞文谪限将满,可望赦还,因寄书问讯苞文。後二年,始得苞文覆书。余方拟得缺後迟苞文至署,剪烛话旧,而苞文遽卒於伊犁,余亦远宦闽中。每忆良朋,不胜伤感也!
△史贻谟
史公,讳贻谟,江南溧阳人,大学士贻直之弟也。以进士入翰林,历迁至司经局洗马;都中人称为史十太爷云。
壬午顺天乡试,公分校闱中,得易一房;而余卷入公房。公见余文清真,甚爱好之。新涤砚易笔,因工为之圈点。阅至论(时第一场试《四书》文及论)。亦大赏识之。欲拟以元,阅卷面知为北皿,始大失望。盖故事,十八房官以一人科目最久者为领房,领房中无可为元者,始於他房选取。而余以庚辰副榜入闱,故与河南、山东、山西、陕西四省贡监同居北皿号中;恐其非直隶人,故不以拟元,──拟元必在贝号中也。榜发之次日,余至午门谢恩,知卷出公房,即於其地见公。公问知为余,连曰:“可惜!可惜!此本拟元卷也!”
公性耿直,不喜附和流俗,故宦不达。癸未会试之前,中翰长垣李君谓余弟曰:“此科房考绝无一关节者,惟史公及李公宗文耳。其馀诸公,但能分半以荐佳文,即为贤矣。”公之见信於人如是。
其後余五入会闱,未尝得邀一荐,无他,房考中无公在也。向使壬午一科公不得与房考之数,或余卷分入他房,中式与否固未可知也。余年四十以後始为《考信录》,而家计艰难,碌碌苦无暇日。幸有脱稿者,亦无人为抄录之。自挨选得作吏闽中,归里後尚可谋数年之食,始得陆续成稿,佣人抄录,今且谋梓行矣。然则余书之所由成,公之功固不可没也!
附录
△汪师韩
○上汪韩门先生书
去冬辱赐手书,言於初岁南旋,神沮志失者累日。即欲远达鄙忱,馆居乡塾无为邮者。今夏复闻改期秋末,幸际乡试之辰,敢泐寸函以闻左右。
述幼痴钝,长益迂拙,人事悉所不解,独好参伍古今事迹,辨其是非真伪。日积月聚,似少有所见。尝欲著之於文,顾自以为年少识浅,又方劳心於科举衣食,未暇为也。自战国以来,邪说并作,皆圣人之言以取信於世,亦有圣人之徒传而失其真者。汉、晋诸儒罔能辨识。至唐、宋时,尊信日久,益莫敢以为非。《六经》之文有与传记异者,必穿凿迁就其说以附会之;又好征引他书以释经义,支离纡曲,强使相通。虽有一二有识之士论其舛谬,顾其考证抉摘犹多未尽,而世亦不尽然其说。二帝、三王之事,周公、孔子之意,其晦於後世者岂可胜道哉!述之所见虽未知其是否,然存之以待有识者之去取,或亦君子之所不罪也。
自先君见背後,功名之念顿灰,家贫多病,益疏懒,自度难以进取,欲遂一抒所见。愧不能文,乃於去岁取昌黎、柳州、庐陵三家文熟玩其理。然执笔之时故态辄见,百不一似。岂天之降才果殊耶?将必久於其中然後可少得耶?抑自有所由入而述未之知耶?述为文,非欲貌为古人色泽,诚欲自抒所见,如孔子所谓“辞达”者可矣,然言固有能达,有不能达,有虽少而达,有必多而後达,有虽多而愈不达者。苏子瞻云:“能使是物了然於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於口手者乎!”若之何其能使文不烦而意毕达也?
述所居壤僻,虽尝出游,亦罕所交接,未尝见有言及古文词者,伥伥然靡所就正,故敢略陈愚昧。惟先生鉴其诚而教之,幸甚!
△陈履和
○赠陈履和序
圣人之道,在《六经》而已矣。自周之衰,杨、墨并起,继以秦火,《六经》几亡。汉初始求遗书,然以其求之切也,传而失实,驳而不纯者,皆得为圣贤所作以与世市,而莫能辨。武、宣以後,经学益重,学者藉此以取富贵,又多增其师说,旁采杨、墨之言,以乱圣人之旨。犹幸其时诸家并立,异同得失之故有可考证。及至後汉,马、郑起而诸家之传渐微。永嘉之乱,其书遂尽失,存於世者不一二家。而学者方崇王肃,复伪造古书以攻康成,以惑当世。後生末学习熟耳目,以为圣人之旨固然,《六经》於是大坏。唐、宋迭兴,诸儒林立,始颇发明圣人之道。然其言大抵以辟佛、老为事;至於前人讹误紊杂,相承而未及正者尚多。此固未尝不有待於後人之补苴者也。
余自束受书,奉先人之教,即专求信於经。及长,觉百家言益多可疑。以是每观先儒笺注,必求其语所本而细核之,欲以探圣经之原,不惑於众说,顾家贫质钝,碌碌无读书之暇,即读,亦都不复记忆。且多病,遇劳则亟,不能自竟其业,尝冀有一二同志相与讲明而切究之,而居僻寡交游,所见学者多专攻举业,间有好古之士,只肆力於诗赋博览,竟不能有所遇,而余亦渐老矣!
乾隆壬子,余游京师,始得遇滇中陈介存履和於逆旅。介存嗜学好古,所为文往往能抉前人舛误。余方幸其得友,而介存顾不自是,乃介朱笏山奕簪而请师余者至於再四。夫师所以求益,余之与介存,伯仲间耳,何能益!况师道不易行,自唐韩、柳且难言之。乃辞之者屡。而介存意坚不可移。岂以世无行古人之道者而欲以身励俗耶?抑好学之心笃而遂不暇深择其人邪?(通世按:《无闻集》卷三“好学”作“好古”)
虽然,余尝闻之,学以专而精,知以少而当。不使百家之言杂於经,而後经之旨可得。不强求其所不能知者而必欲知之,而後所知者无所淆;故说经欲其自然,观理欲其无成见,於古人之言无所必於从,无所必於违(通世按:两“必於”、字《文集》皆作“於必”),唯其如乎经而己。苟如是,异日必将大有得焉。於以正群言之淆乱而明《六经》之旨,余将於介存乎是望,而如余者复何足为芥蒂哉!倘异日天假之缘,使余得与介存聚处数载,以余之所窥及其所未窥,相与讲明而切究之,以偿其平生之愿,以求万一之有几於道,则余虽贫且病以老,其亦可以无憾也夫!
壬子冬,先生还大名。履和援昌黎《师说》之例,以文为请。
明年,乃贻此序,皆先生自得之言,履和对病之药也。年加长而学不进,深负父兄师友之明教。三复斯篇,能勿愧惧!丁巳夏四月辛未朔,履和谨识。(通世按:嘉庆二年陈氏刻《上古》、《洙泗》二录,《正朔》、《祀》二考时,附刻本序,末加此跋语。今因补刊於此。)
余自三十以後,颇有所窥测,先达中赏鉴余者惟汪上湖先生。五十以後,颇有所论著,後进中推毂余者惟陈介存履和。不意今世乃有此二人也!其亦异事也已!故附录二篇於此。崔述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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