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卷三
    ○清甫论字
    评顾清甫之诗画者,谓其诗中有禅,画中有神。至于字画之遒劲古雅,赏识者甚少。余藏清甫论字一纸云:“写字之法,不必拘字形势如何,人要在心笔与古人相通。通会之妙,要须自悟,终难言说。如金赤松是拘其形似而得通会之妙者;祝枝山则如风樯阵马,临机变化,得妙于言意之外。二老之书,如李杜之诗,并世间不可少者。若必欲评其优劣,正是痴人前不可说梦耳。”
    ○吴小仙传
    小仙姓吴,名伟,字鲁夫,湖广武昌人也。祖吴知州,用廉干迁转两州,居官三十年。初治南阳之豫州,后治大名之开州。著声籍籍发闻,至今民思之。父刚翁,中乡举人榜。高等有文学,行义妙书画。今两京旧人家,往往藏其墨迹为珍重。翁性豪华,用烧丹破其家生。小仙数岁,翁死。又数岁,小仙年十七。一日来游南京,以童子负气,性至则整衣冠晨出。馆人不知其所之,因尾其后。见乃谒今太傅成国朱公,公一见奇之,曰:“此非仙人欤?”因其年少,遂呼为小仙。小仙亦以自号如公称。而人因亦称为小仙云。收为门下客,待如亲近子弟与通家。小仙亦善画,有父风。人云用墨过前人远甚,而风韵神妙变化,直追古作者。用朱公故,往见今太傅吏部王公,公时为兵部及太保平江侯陈公太保。新宁伯谈公,皆请为揖客。小仙貌严而礼谨,言语侃侃不阿。久之诸公益善待之,由是士大夫莫不愿与小仙纳交。请见者日夕不离门,而小仙固独乐与山人野夫厚,性盖然也。尝一游京师,行将至,闻之于城中。今太师英国张公、太傅保国朱公、附马都尉周公,先戒馆谷为小仙待。宪宗皇帝闻之,召见,特授小仙冠带,将与一官,欲常置左右。小仙固请辞,乃得脱归。复来南京,自是戒云:“吾今识仕宦矣。”乃始为落魄游。予往年自山中来,曾一接小仙,未熟,因以为江湖一豪客尔。以是王公大人敬爱之意无他。及今年又来,又与小仙接,颇有暇与语。语亦未能尽,予又别去。其于知小仙多往日。又以为古诗文人,故能文与诗者,争与游,取下服之,今复至此。小仙过予馆数数,又数与相拉出南门游。入高座寺,或与野坐,方得剧谈。尽出所怀,始得探其胸中。其胸中浩浩乎,其无涯汩汩乎,其无穷浑浑乎。其源而有归,其于古今事无不知,其论人高下,无有不当。其行高,其事称,其言宏;而信其为人,夷旷而高明。其古之隐君子欤。其能随世俯仰,而不屑于世者欤。其抱道自重,有所待而为者欤。今之人莫测其为也。小仙以狂名,然而言谨甚,无妄泄语。故人多不知其心之所存如何,独以书画称重于时。画亦不肯苟作,故亦不多见。或时出一幅,辄即与穷困人,而即为人传去,为富势家买取,云“得之小仙。”小仙实未尝为其人作。其自高每如此。小仙画多自题,识人以是别其真伪。逸史赞云:“小仙之才,行自多隐,不外见。人不知莫可执论。今只以可见者诗与画论之。王摩诘画辋川图,人谓其画中有诗。杜少陵入蜀诸作,人谡其诗中有画。以是古今特奇怪之争,传道至今。今小仙两得之矣。”此传乃繁昌徐宾兴之撰,未曾板行。余录藏笥中三十余年。近见祭酒郭公正域,与吴同是江夏人,亦撰小仙传。以小仙为农家子,因出此传以证之。
    ○王画禊帖
    冯开之祭酒,买胡秋宇家《王维江山霁雪图》一卷,后有沈石田跋;买金石庄定武兰亭一卷,后有宝晋斋数帖,卷尾宋僧一跋。字画甚佳,忘其名。二卷乃麟凤芝草,皆世间罕有者。今王画冯家且索价千金矣。
    ○收藏
    蕴真黄琳,字美之,家人富文堂,收藏书画古玩,冠于东南。吴中都玄敬,自负赏鉴,且眼界甚富。一日同顾华玉先生联骑过美之看画。玄敬谓美之曰:“姑置宋元,其亦有唐人笔乎?”美之出王维着色山水一卷,王维伏生授书图一卷,又出数轴,皆唐画也。玄敬看毕,吐舌曰:“生平未见,生平未见。”
    ○赏鉴
    世之收藏书画古玩者,品为好事、赏鉴两家,其论甚当。吾乡静虚金太守,蕴真黄锦衣,鹤丘严秀才,石川田千户,宝幢顾居士,秋涧姚鸿胪,云浦盛贡士,秋宇胡翰林,太吴何御史,皆精于赏鉴者。若印岗罗太守,西虹马太守,凤麓姚太守,尚是好事家。何也?观其所收藏者,便见矣。
    ○唐江宁诗人
    庾抱,江宁人,开皇中为延州参军事,后补元德太子学士,礼赐甚优。会皇孙载诞,太子宴宾客,抱于座中。献嫡皇孙颂,深被嗟赏。有集十卷。
    王昌龄,江宁人,开元十五年进士,补秘书郎。又中宏词科,迁汜水尉,晚贬龙标尉。诗四卷,人称为王江宁。
    徐延寿,江宁人,开元间处士。
    孙处立,江宁人,长安中为左拾遗。善属文,常恨天下无书,以广新闻。
    冷朝阳,江宁人。李嘉佑送朝阳登第,归江宁诗,有云“长安带酒别,建业候潮归。”
    许恩,江宁人,开元中进士。岑参有“送许子擢第归江宁,拜亲兼寄王昌龄”诗。
    孙革,韩翃有送孙革及第后归江宁诗。
    陈羽,陆贽下第二人登科,历官乐宫尉佐项斯。会昌四年,左仆射王起下进士及第。始未为闻人,因以卷谒杨敬之,杨苦爱之,赠诗云:“几度见诗诗尽好,及观标格过于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逄人说项斯。”南谯张泊序其集。
    康洽,周贺有“送洽归建业”诗,李颀有送“洽入京进乐府歌”,但歌中云:“朝吟左氏娇女歌,夜诵相如美人赋。”又云:“白袂春衫仙吏赠,乌皮隐几台郎与。详其语意不是士,人中孚高座寺僧。”李太白之族侄有赠太白诗,太白答之以诗。
    李太白上裴长史书云:“白家本金陵,世为右族,遭沮。渠蒙逊之乱,奔流咸秦,因官寓家。”观此语,太白亦金陵人,但余不敢认。
    王司寇凤洲,叙一太学生诗集,谓金陵在唐无诗人。余因举此数人。
    ○进士袭武职
    梅纯,驸马都尉曾孙,成化辛丑进士,为定远知县。与上官不合,遂弃官归。后复袭指挥官,至中都留守,司副留守。
    ○进士以医用
    黄谦中,成化壬辰进士,授工部主事。管砖厂三月,被宦官刘郎诬害,去官耻归金陵。遂卖药于燕市。后医太后有功,授太医院判。
    ○焚奸臣传
    郑澹泉晓在南太常时,作吾学编,日草一奸臣传。方成,夜梦是人来辩其生平,澹泉不能胜其谭锋。天明,遂焚其稿。
    ○武状元
    武学中武状元六人:周旋、文质、袁吉、尹凤、董永、遂解元。
    ○四杰
    顾华玉、陈鲁南、王钦佩、顾英玉,人称金陵四杰。
    ○二才子
    谢承举、徐霖,人称为江东二才子。
    ○使朝鲜
    奉使朝鲜者,有三人:清溪倪公、岳竹堂王公、敞兰嵎朱公之蕃。
    ○土木之难
    土木之变,死难者有二人:阁老张公益太、常卿王公一居。
    ○僧之后身
    成国朱公希忠、山人徐公霖、太常陈公沂、临淮李公言恭、县尹周公元与,今翰林朱公之蕃,皆僧之后身也。
    ○市隐园
    姚元白造市隐园,请教于顾东桥。东桥曰,多栽树少建屋。故市隐园有疏野之趣。
    ○白塔
    裕民坊街心白塔,香火颇胜。俗传太祖活埋张十诚一骁将于下,因建塔以镇之。此说非也,乃龙翔寺前旧塔耳。
    ○瓦官寺井
    骁骑卫仓,乃瓦官寺基。中有一井,与江河通,大旱不竭。井中四方有铁金刚托之。
    ○东虹
    东虹桥一名升平,在上元县衙之左数步。修桥时见砖上有尉迟恭监造字。
    ○醉石
    宋张垂崖醉石,在徐府西园中。石上文字磨灭几尽。仅徘徊其旁,绍兴丁卯十数字可识而已。
    ○铁锭
    铁塔寺仓中,有一铁锭。俗不识,呼为铁剪。户部郎中造一亭覆之,遂以铁剪名亭,误矣。
    ○铁塔正觉禅寺化缘疏
    虎贲卫仓,乃正觉禅寺地基,独一塔尚存。嘉靖初年,相传塔上有鬼物凭之,遂撤其梯,不敢登。至万历三十四年,户部管仓郎中董开其塔,用名香熏之。中秋点灯其上,人皆谓此寺其后复兴乎。万历十一年大风,塔上吹下经数卷、化缘图、疏一纸。余从友人金开父家携归。今录之以为他日复兴。张本疏云:本寺居阛阓之地,绵历岁年,久而废弛。沙门宗广于建文二年正月初四日,于奉天门午朝奏奉。
    圣旨钦依,重新修造铁塔。结塔顶,黄绿琉璃、宝珠、覆盆仰盆、生熟铜铁、颜料油漆、砖瓦木植、塔灯、四门佛像、诸天圣像、韦驮尊天、大权修利、斋粮、人功匠钱、周围塔殿、大佛宝殿、千佛阁、藏殿、大悲殿、天王殿、大山门、土地堂、祖师堂、僧堂、法堂、旃檀林、东方丈、西方丈、厨库、两廊、茶寮、□□寮、浴堂、周围涌壁、塑□、大佛、观音像、罗汉像、四天王像、各殿□、洪钟、法鼓、云板、各殿小钟、大锅、大殿香炉、大花瓶、大磬、各殿香炉、花瓶、大藏尊经、幢幡、幔帐、宝镜供棹、奈缘功力浩大,独为难成,未免辄持短疏,遍扣王公大人、达官长者,同道高流及善男信女,随力喜舍,同发罕遇心,共成殊胜事。上报国恩,下及黎庶。福有所归者,伏以祗园梵刹;赖给孤长者,布金广利。名山须大德檀那出力。开关起钥,年年宝藏丰盈。指廪挥金,日日资财进益。钟鼓杂鲸音之震荡,以警昏朦。楼台显猊座之高明,而昌吾道庄严。三宝永为住世,福田供给众僧。大布出尘功德,六波罗密布施,为先四无量心,慈悲为上。今生布施,皆因宿世修持。此日功勋,定作来生受用。修真福德,还他大福德。人结好因缘,为我有因缘者。知音乐施有道,欣从功圆指日而成。缁素□□风而生□□□缺之,正定用报恩庥转。无字之真经,祝延圣寿。京都铁塔正觉禅寺化缘疏募缘。比丘宗广。
    ○古碑碣
    南岳碑,神禹治水告成之文也。始以承帝曰:嗟,终于窜舞永奔。凡七十七字,原嵌新泉书院壁上。张江陵毁天下书院,有司不知书院此碑,乃难得古物,亦同砖瓦售去。今在临淮侯李惟寅园中。焦淡园先生云,乃湛甘泉门人重勒者。
    秦泰山碑,李斯篆,在府学。
    秦峄山碑,李斯篆,在府学。
    天发神谶碑,吴皇象书。又定为苏建,旧在紫岩山。后归天禧寺,又归筹思亭,又移府学棂星门。嘉靖年间,又徙入尊经阁下。世称为三断石云。
    宋修升州文宣王庙记,绍兴六年,编修江宾玉著,在府学。
    明道先生《祠堂记》三,朱熹、游九言、真德秀著,马光祖跋。
    重建建康府教授西厅,记嘉定癸未起居,舍人兼国史编修,郑自诚著。
    府学御书阁记,游九言著。
    府学上舍登科题名记。
    府学赆送贡士规约碑,嘉熙元年姑熟陶炽旴江孔圣义立,教授郡人吴箴记。
    建康新建义庄记,淳佑十一年制置,吴渊置,教授宋自强记。
    太平门外花林田中,六朝遗刻有始兴、安成二碑。
    卞忠烈墓前华表,乃宋龙图阁学士叶清臣书。
    牛首山辟支佛洞,前方塔上有宋如愚居士满庭芳词一小碣,又一碣,乃皇佑二年记,不著撰人。
    宋刘次庄真书仁寿县君墓志,正德中祈泽寺修佛堂。此志背嵌墙角,僧欲碎以为路。东桥顾公见而止之,遂传于世。
    陈韦霈摄山栖霞寺碑,在殿庑下。
    唐高正臣行书明徵君碑,高宗御制。王知敬篆碑,阴有“栖霞”二大字,乃大中庚子岁所立。
    本业寺碑,僧契抚撰,东山任德筠书。乃南唐乾德五年所立。
    方山定林寺碑,乃宋嘉定庚辰免解进士、建康府校正书籍,朱舜庸撰,迪功郎新平江府录事参军秦铸书,从正郎辟差,充江南东路安抚司,准备遣危和篆额。舜庸,金陵人。
    高座寺宋季布楷书新公塔铭小碣,乃绍兴中甘露传。灯正祖太师法永,为东讲院主慧新立者。文与字虽不甚佳,实雨花台之遗迹。
    衡阳寺石幢有南唐年号,但文字已磨泐,仅存数十字。
    祈泽寺殿壁有高逸上人,与梵仙诗碣,皆宣和四年夏日住持道升勒石。
    永兴寺何太监祠堂,壁上有苏东坡三过堂诗,石刻字最清奇,又是一格。
    灵谷寺有吴道子画宝志公像,李太白赞颜真卿书,赵子昂又书十二时歌。世谓之四绝碑。
    王荆公书此君轩诗碑在府学,惜已破碎。元人碑碣仅有可观者,容再考入。
    ○御史奏查流移
    都人产薄差繁,困苦已极。却有流移诸色人户置屋置产,交结缙绅,侵夺民间生理,以致富厚不赀,或寄庄于图里,或挂名于行当。影射安享,并无差役。猾者开张当铺,违禁取利,不下数千百家。县差绝不相及。一经告发,百计寅缘,求脱先年。御史司马泰具题,比照宛大二县事例,查出流移二千三百余户。咨行户部转行本府,编入两县坊甲。久亦不行,如蒙申敕,将客户住坐。年久者附籍当差,余照湖广荆州排门。夫例临江富客,每季出役银贰两,或一两八钱、五钱不等,着落坊甲随处报征,庶无籍之流移,不致漏纲。而积苦之小民,亦可少纾矣。所谓民不劳而事集,亦便人之一节也。司马公,号西虹,南京人。
    ○宝幢二偈
    宝幢居士顾源,自称为在家僧。有四句偈云“无像光中僧是我,有像人疑未是僧。白发满头休见笑,为留些少拜燃灯。”将示寂时,家人问托生何处,因书一偈云:“日出于东而没于西,谓其自然耶,非自然耶。我今西归,亦犹是也。问我托生何处,何处即此处。此处即明,何处不明;此处既了,何处不了?了之何如,一心观佛书。”偈毕,莲花香满一室,遂化去。
    ○分外
    葛清,嘉靖辛卯举人,深于禅旨,寓北京。将易箦,仆请遗言。令取纸笔,惟书“分外”二字,放笔即长逝。
    ○爬痒口号
    道南杨先生,夜坐爬痒,因成口号,云:“手本无心痒便爬,爬时轻重几曾差。若还不痒须停手,此际何劳分付他。”弱侯焦先生和之云:“学道如同痒处爬,斯言犹自隔尘沙。须知痒处无非道,只要爬时悟法华。”栖霞寺云谷老衲闻口号,乃曰:“二先生不是门外汉。”
    ○因果
    吏书陆五台、刑书王凤洲、侍郎王麟泉、京兆许敬庵,偶集礼书姜凤阿官舍。凤阿问佛氏因果之说,五台凤洲极言之。麟泉曰:“因果既历历可信如此,然则吾辈之堕落也多矣。”五台遂大笑曰:“不长进噫。”五台果能超于因果之外乎?恐难以口舌争也。
    ○断桥卦
    卖卦薛老,有子秀才,名盘,中嘉靖丙午举人。亲友皆劝令勿卖卦,薛老摇首云:“此资身生计,何可废也。”及子未沾一命而死。方云盘中举时,占得断桥卦,如何靠得他?使当时从亲友之言,今日有何颜更卖卦乎?人深服之。
    ○午时见虎
    武宗南狩时,要见活虎。因猎人数日不获,武宗遣一火者问卦。薛云:“明日不过午时,当见虎。”果午时见虎,遂赏米一担。
    ○识宝
    金陵多回回,善于识宝。今纪其可恨、可笑之三事。
    应主薄,余之旧邻也。有祖母绿,龙游客出银五百两,不售。索姓回回求见,方持玩间,即吞入腹中。应主簿欲讼其事,即无证见,又涉暗昧,竟付之,无可奈何而已。
    沈氏老妪,乃富家侍妾。老年无依,卖翠花度日。马回回窥见所戴簪头乃猫精石,遂租屋与沈为邻。每每奉以酒食,久之因求其石。沈妪感其殷勤,令出银二两办棺木,以石与之。马喜不自胜,觉石稍干,因市羊脂一片里之,暴于烈日中。从旁坐守,方筹筭得利时,如何经营,如何受用,忽饥鹰飞下爪去。马遂怨恨,染病几死。
    索姓回回,避雨人家。见佛几净水碗中一石,遂问卖否?主人漫答之曰:“有价即卖。”回回次日携银往来两三遍,辄添其价。主人谓,石久尘埋,回回尚与高价,因磨洗一新。数日,回回又至,见石磨过,大惊长叹曰:“如何毁却至宝?此石列十二孔,按十二时辰,每到一时有红色蜘蛛结网其上。后网成,前网即消,天然日咎也。今已磨损蜘蛛,乃一片死石矣。”不顾而去。
    ○鼋啮虎死
    孙弘彝府学秀才,家在太平门外蒋庙之旁,有田在栖霞寺前。嘉靖已未年,大水,孙田中水高三尺,遂与江通。秋深水退,有一大鼋落塘中不能去。农夫戽塘水,取鼋缚于树上,约次日分肉。夜有虎闻其腥味来,噬之,被鼋咬其爪。虎不能脱,鼋不肯放,彼此力尽。天明虎死,而鼋亦死焉。夫鼋,水族也,农夫缚之。虎,山兽也,鼋乃死之。其事亦甚异也。
    ○狗偿主债
    吴可菊,吴县人,寓笪桥,开香蜡铺,养一黑狗,甚驯。忽见人便咬,因呼狗屠卖之。出钱七十五文,可菊坚要百文。夜梦青衣人来诉,云:“我欠七十五文债,不欠百文也。乞消帐放我托生。”天明,遂七十五文卖之。
    ○猫报僧仇
    华严寺僧,忘其名,饮酒食肉,不修行检。养一猫善哺鼠,但窥有盖藏鱼肉,必偷食之,且尽。僧恨甚,用钉锭猫四足于片板上,投之寺前河中。流至下关静海寺,卖丝鞋僧救而养之。一年后,华严僧卖鞋至其房,猫忽绕衣哀鸣。僧因抱猫怀中,认其毛色,识其钉痕,询所从来。方谈说而叹息之,猫乘僧不意,咬其喉不放,僧遂死。夫僧固甚惨,而猫能报仇,亦奇矣。
    ○史痴逸事
    史痴,名忠,字端本,一字廷直,复姓为徐生。十有七岁,方能言。外呆中慧,人皆以痴呼之,又谓之痴仙。
    性卓茕不羁,好披白布袍,载方斗笠,鬓边插花,坐牛背,鼓掌讴吟。往来市井,旁若无人。
    诗写自己胸次,不以煅炼为工。盛仲交合金元玉之诗,编为江南二隐稿。
    喜画山水、人物、花木、竹石,有云行水涌之趣,不可以笔墨畦径求之。自题其画云“名画法书无识者,良金美玉恍精神。世间纵有空青卖,百斛难医眼内尘。”
    才情长于乐府新声。每搦笔乘兴书之,略不构思,或五六十曲,或百曲,方阁笔。同时陈大声、徐子仁,皆以词曲名家,亦服其敏速。
    妙解音律,尝云:“古今知音者不过数人。余少年游冶得罪儒门,乃于此事目击心悟,颇窥见一斑。”
    雪江汤宝,邳州卫指挥,雄武有文艺,爱与骚人墨客游。尝以事来金陵,闻痴翁之名,夜造其门。时盛暑,痴翁散发披襟,捉蒲葵扇而出,握手欢甚,不告家人,即登舟游邳去。
    痴翁无嗣,一女既笄,婿贫不能娶。与婿约:“元夜,略具只鸡斗酒,我当过饮。”至元夜,诳其妻与女曰:“家家走桥,人人看灯。曷亦随俗可乎?”携妻与女,送至婿家,取笑而别。后补女妆奁,大半是平生诗画耳。
    家世饶于资,不问生产,又复好施,晚年家用困乏。有妻弟寡妇,自徐州携四男二女来依,痴欣然养之。凡书画器用,素所钟情不能舍者,尽鬻之以供朝夕,略不介念。人多义之。
    妻朱氏,号乐清道人,颇贤淑。爱姬姓何,号白云,聪敏解事,喜画小景,工篆书,知音律。痴翁寻两京绝手琵琶张禄授之,尽得其妙。每制一曲,即命白云被之于弦索。所居在冶城,去卞忠烈庙百余步,有卧痴楼。楼中几案、笔研、图书、彝鼎、香茗、饮食,一一精良雅洁。吴中杨吏部循吉与之,作卧痴楼记。
    吴小仙画痴翁一小像,沈石田赞之云:眼角低垂,鼻孔仰露,旁若无人。高歌阔步,玩世滑稽,风颠月痴。洒墨淋漓,水走山飞。狂耶?怪耶?众问翁而不答。但瞪目视于高天也。
    相知具酒食邀之作画,痴翁且饮且画。略不经意,顷刻数纸。酒醉,则兴愈豪,画愈纵甚。至发狂大叫以自快。
    痴翁买舟特访沈启南于吴中。到门,值启南他往。见堂中登有素绢,濡墨摇笔成山水一幅,不题姓名而去。苍头请留姓名,痴翁笑曰:“汝主人见画,即为神交,何必留姓名乎?”启南归,见其画曰:“吾阅人画多矣。吴中无此人,非金陵史痴不能也。”遣人四觅之,邀回,果是痴翁。相与一笑,留启南话堂中,三月而返。后启南来京,多馆于卧痴楼中。
    痴翁年八十余尚康健,饮酒、步覆,如少壮人。预出一生殡杂于亲友中,送出聚宝门外。又知死期,无疾而终。
    余收痴翁诗画一册,痴自书于册尾,云:“余年六十矣。发白,精神尚健快。闲处终日,高卧痴楼。蒸香煮茗,四望皆远山拱翠。飞鸟时鸣,不留繁杂之冗,静观自得,而与车尘马足了无所系。于心贫处如常,足以乐矣。日有诗人文士往来,以诗酒为谈。笑以风月为戏谑,弄笔作林木泉石。人以为债索,亦可笑也。吾妻乐清道人朱氏,亦年五十七矣。更索吾作戏墨,乃为图此。若好奇博雅,求古者见之,则可发一胡芦耳。弘治丙辰十月十三日痴书。”
    ○牛首解嘲
    吕泾野先生游牛首山,记云俗传:
    太祖怪牛首双峰不北拱,乃杖之。此或误传乎?盖天地间万山环列,而江河四绕其中,则堪舆也。此牛负而载之,宜其南向耳。泾野之论,可与牛首解嘲。
    ○河南残石
    盛仲交云,南原王公视学河南时,于寺中掘得残石,皆右军阴符经、心经十七帖。搨而视之,笔意翩翩,有东晋风韵。曩见其子子新为予言,是胜国时一少年僧所临,不知彼何所据。然子新随父宦游,似得其实也。子新爱此石,归时以紫毡包置车上。后为南原公所止,遂弃驿中。今不知所在。
    ○北门桥
    北门桥一名草堂桥,桥洞中有石刻“草堂桥”三字。
    ○逍遥楼
    太祖造逍遥楼,见人博奕者、养禽鸟者、游手游食者,拘于楼上,使之逍遥尽,皆饿死。楼在淮清桥东北,临河对洞神宫之后。今关王庙是其地基。
    ○菌毒
    江东门里皮行井某,嘉靖壬子年四月见竹林中丛菌,采而食之数口,皆毒死。仅老仆有事他往,得免。
    ○瓜毒
    张椿瓜园中,西瓜留一极大者自用。剖而食之,方食两片即死。闻其香者亦病。
    ○芋毒
    万历三十七年秋日,余侄梦兆馆于陈家。主人食芋,沾唇则唇麻,沾舌则舌麻。急吐之,尚服药数日,方愈。
    ○洪武三十五年
    秀才蔡某,指挥白某,争坟地讼于刑部。经十三司问过,皆未成招。复批推府何公跃龙问焉。指挥执洪武三十五年红契为据,何公曰:“洪武三十五年乃建文年也,岂有民间先知有革除之事,预写洪武年者?乃伪契无疑。”指挥方服,遂断坟地与秀才。刑部诸公皆服何之吏才。
    ○牙板随身
    指挥陈铎,以词曲驰名。偶因卫事谒魏国公于本府。徐公问可是能词曲之陈铎乎?铎应之曰是。又问能唱乎?铎遂袖中取出牙板,高歌一曲。徐公挥之去,乃曰:“陈铎是金带指挥,不与朝廷做事,牙板随身,何其异也。”
    ○天竺匾
    余游西湖,见天竺寺一匾,乃魏国徐公辉祖之笔。因忆野史载公能榜书,曾学于詹希源,最得其笔法云,惜不多见也。
    ○宴举人
    国初新中式举人,魏国公设一晏,以晏之。送一拜帖,惟书“魏国公拜”四字,不具姓名。其尊如此。
    ○更名中举
    二淮向公黉任兴国知州时,曾白罗二之冤狱。夜梦阅应天试录,有向德象名,云是公子二淮子,实名辰参。久不得入泮,因忆昔年之梦,更名德象,遂中万历辛卯举人。
    ○出猎图
    印冈罗公,题徐廷威公子所藏:
    景帝画出猎图云:“朔吹潜消塞上尘,长扬纵猎捷书频。侍臣谁奏相如赋,赢得君王为写真。”
    ○豆腐
    豆腐,杨业师名之曰“淮南子”,取其始于淮南王也。
    ○画眉
    画眉鸟,一友人名之曰“京兆鸟”,乃取张敞故事。
    ○蛛丝纲屋
    马文原制扇为生,性朴实不欺。百钱赁钞库街房一间住。万历三十六年八月朔,母子梦蛛丝网其屋,不露一孔。天明谈梦,人不能解。至初十日一方回禄,独马之房无恙。方悟蛛丝之梦,乃天祐焉。
    ○医中有人
    松居金璿,精于医,不计利,好责人礼貌。户部尚书某公,延医夫人痰火,两服而愈。尚书公写数百言叙病源,索丸药方,因圈其句读以与之。金援笔修一书奉复,亦圈其句读。尚书公见其文法古字画工,乃曰:“吾之过也。”命驾访之,遂为知己。对人云,南京医中有人。
    ○评圣教序
    三藏圣教序,世傅王、褚两本,盛仲交评之云:褚王书如千狐聚裘,痕迹俱无。褚书如孤蚕吐丝,文章具在。但知有右军之刻,不知中书之榻者众也。
    ○二花
    石村郑公廉,正德丙子年将入场。梦女子持桂花授公手中,尚有杏花一枝。公索之,女曰:“尚早。”是科遂中乡试。至嘉靖癸未,会试人京。所寓卧房中,挂画一幅,画一女子持杏花,像与昔年所梦无异,乃中进士。
    ○阳宅
    童枕肱、陈自庵,二公之祖皆精天文。
    太祖徵入钦天监。两家相约云:金陵,秀气所钟,阴地发迟,阳宅发速。童定居淮清桥西,陈定居淮清桥东,皆精择之处。后枕肱,自庵兄弟皆贵显。
    ○军变先兆
    嘉靖丙辰,总督粮储公署,檐前有蜂房大于斗,群蜂成阵。至庚申年,振武营军变,黄侍郎遂遇害。盖蜂屯固先兆哉。刘石圃、郭少溪、杨虚游,皆有文纪之。
    ○竹溪诗集
    竹溪金公鋹,字子宣,有《竹溪诗集》。张公西铭称其“绿水行门外,青山立酒边”之句,有悠然之趣云。竹溪二子皆进士,名章者南道御史。
    ○见天子方言
    青城僧永杰,字斗南,国初时住牛首山。日惟默坐。会仁祖为太子时,出猎见而问之。杰起身亹论。后人问之,曰:“见天子不言,更待何时耶?”仁祖许他日为造寺与之同宿,兜率岩者一夕。后不久化去,亦工诗。
    ○送饭入场
    正德年,太监刘琅掌厂事。丙子科士子入场,科举场门一闭,只待揭晓方开,此定例也。刘太监敲开场门,送饭与相知监生。其庸横坏法也如此。
    ○塔影
    牛首山禅堂右傍门隙内,塔影倒射纸上,阴晴俱有吕泾野。太史辨其塔尖,自门孔中透入,故有影。未知是否。
    ○促织
    促织独金陵者斗,谓之秋兴。斗之有场,盛之有器,掌之有人。必大小相配,两家方赌。傍猜者甚多,此其大略也。马南江有《斗促织赋》。
    ○不用鼓乐
    庐陵孙公鼎,正统间督学南畿。故事士子中小试,赴举者插花挂红鼓乐导送。时睿皇北狩之报方至,孙公语诸生云:“天子蒙尘在外,正臣子泣血尝胆之时,不可用花红鼓乐也。”乃亲送至察院前门,人皆称其得体云。
    ○卖药用术
    甲卖药于市,车载观音大士像。问病,将药从大士手过。有留于掌者,曰:“大士许服此也。”市上皆神之。乙旁观,思得其术。邀饮酒家相约,饮毕,竟出酒■〈亻庸〉见。如不见,饮三遍。后甲问,何能如此。乙曰:“聊戏作小术。君能以术相易乎?”甲因自陈大士掌是块磁石,丸药中有铁末,是以相粘。乙曰:“吾之术不足奉报,不过先以钱付酒家,戒出门,勿问而已。”此验封黄公所谈,嘉靖初年事。
    ○沁园春
    陈霆,字震伯,尝僦居白下。所著有《唐余纪传》、《两山墨谈》、《渚山堂词话》。尝言夺锦标曲,不知始何时。世所传者,僧仲殊一篇而已。予每浩歌寻绎音节,因欲效颦,恨未得佳趣耳。庚辰卜居建康,暇日访古采陈。后主张贵妃事以成,素志按后主既脱景阳井之厄,随竟戮丽华于清溪。后人哀之,即其地立小祠。祠中塑二女郎,次即孔贵嫔也。今遗构荒凉庙,貌亦不存矣。感叹之余,为作此阕沁园春云:“独上遗台,目断清秋,凤兮不还。恨吴宫幽径,埋深花草,晋时高冢,销尽衣冠。横吹声沉,骑鲸人去,月满空江雁影寒。登临处,且摩挲石刻,徒倚栏干。青天半落三山更,白鹭洲横一水间。问谁能心比,秋来水净,渐教身似岭上云间。扰扰人生,纷纷世事,就里何尝不强颜?重回首,怕浮云蔽日,不见长安。”志云:保宁寺即凤凰台,太白留题在焉。宋高宗南渡,尝驻跸寺中。有石刻书王荆公赠僧诗“纷纷扰扰十年间,世事何尝不强颜。亦欲心如秋水净,应须身似岭云间”。又言“金猊瑞脑喷香雾,向晓寒多深闭户。窗明残雪积飞琼,风起乱云飘败絮。”“锦帏细看霓裳舞,小玉银筝学莺语。梅香满座袭人衣,谁道江桥无觅处。”此陈太声冬雪词也。寄木兰花令,论者谓其有宋人风,致使杂之草堂集中,未必可辨。
    ○西溪词
    西溪龙公诗词,未有刊本,仅从人家卷轴上见之。今得其一词云:“田庐重葺,劝溪翁,休作千年调指。新屋数间,连旧屋,团转不愁风雨。买得林丘,旋开亭榭,意思而已矣。虽然节省,短景只消如此。陶宅李庄幽遂,深藏少出安,乐从今始。夏麦秋秔,时岁好,舍舍鸡肥酒美。妇要城居,儿嫌产薄絮,语常常在耳。劳生自苦,更到何年知止。”乃念奴娇词也。
    ○定解元会元
    提学裁庵杨公宜,嘉靖癸卯科方揭晓时,京兆送试录至察院,遂问解元,是瞿景淳、是尤瑛?对是尤瑛。裁庵公曰,会元终让瞿景淳也。瞿果中甲辰榜会元。如此文章眼,不枉做提学。
    ○鸡鸣寺基
    鸡鸣寺基颇窄隘,今委曲贡如数亩,令人不觉其窄隘者,乃铁冠道人所创制。
    ○化缘疏
    太祖赐鸡鸣寺一化缘疏,凡有修造,捧疏到功臣府化之。数年后雷火焚焉。寺僧再求疏,太祖弗与,曰此天意也。
    ○报恩寺回录
    成祖造报恩寺于聚宝门外,乃旧长于寺基。数年方成,佛殿画廊,壮丽甲天下。嘉靖丙寅年二月十六日,异常风雨,雷火梵之,不两三时而尽,独僧房无恙。
    ○修塔
    报恩寺佛殿尽焚,一塔尚存,斜向东北。万历庚子年,本寺讲僧弘恩化缘修之,用万金焉。此塔未修之先,早晚日射,光彩万状,令人目夺。既修之后,觉光彩顿少。
    ○宝塔文章
    报恩寺宝塔有三篇名笔:陈石亭文,盛云浦赋,淡园焦先生化缘疏。弘恩号雪浪,金陵人,黄野王之叔。与余云,修塔完时,作一文纪之,竟未果。
    ○衡水
    黄梦麒宰分宜县时,每每梦行通衢中,忽遇水阻,惊醒。及万历十未观察当调,闻调衡水县之命方下,一夕而死。盖水阻者,衡水也。其梦始验。
    ○鼠出头
    驾部王仲山,问邀四司饮天界万松庵。见鼠过,因各谈鼠事。一人云,世间鼠多猫少,猫一鼠百。若百鼠出力共敌一猫,寡能胜众乎?僧官珵苇航曰,只是无一鼠敢出头耳。众皆笑。
    ○定不闻雷
    一缙绅访鼎庵讲僧于卧佛寺中,因问夜来好雷,鼎庵遂云:“小僧入定,不曾闻得。”缙绅知鼎庵大言欺人,默令门子市一纸炮,俟宾主谈锋锐时,从鼎庵背后放之。鼎庵出其不意,顿尔惊皇失措。缙绅遂曰:“入定时雷亦不闻,出定时炮声亦怕,此僧之贵于定也。”鼎庵面赤,不能对矣。
    ○推敲磨洗
    嘉靖年间,御史刘公行素命书办顾峣写诗轴。顾擅易一字,刘公略不介意。复命写送行诗,辄易两字。刘遂大怒,痛责之,革去其役。又上河经纪高霞峰,好以俚句涂抹寺壁,且无处不到。偶诸御史游鸡鸣寺,一道长指壁上诗戏高姓,御史云:“此高霞峰想是贵族,不然那得如此好句?”高公问住持:“此是何等人?好拿来枷号示众。”高霞峰闻此语,觅数人各寺洗诗。人遂云,顾秋丽高霞峰之诗,皆不可及。一级御史推敲过,一经御史洗磨过,此两事可为的对。
    ○山荒
    张揆,字端孟,临桂人。以大田令入观过金陵,约余游灵谷寺。问寺松枯死故,余谓万历十七年,有一种毛虫,长寸许,食其叶。叶尽即堕地死,树遂枯。乡人谓之山荒。端孟云,山荒二字甚新,二十一史中无此二字。
    ○鲁桥相会
    秀才徐九功,兄九经、九畴,正德癸酉同中乡试。九功遂取书厨焚,却曰:“留些有余与后人。”一日,饮友家,夜归。月明径静,见南门河中突出一女子,姿容妖冶异常。同行里许,九功家在上浮桥南岸,敲门而入。登楼开窗,再玩月色。忽女从楼窗而入,求合。九功严拒之曰:“汝妖物也。”女取笔书几云:“吾非妖物,乃与君有缘耳。后日鲁桥相会。”复从窗中去。及兄九畴选邹平知县,九功送母就养。路经鲁桥,值流贼阻路,不敢行,暂借民居权住数日。忽沂州兵备顾英玉先生过,乃九功社友,又二兄同年也。识其仆,问所从来,入拜其母。主人乃一民兵,点御流贼,已误三卯。顾之令严,不敢犯,一卯该责四十。主人自料有死而已,哀恳徐母救之。英玉先生遂免其责,主人愿以闺女酬谢活命大恩。九功见女之貌,乃南门所遇之女,地又是鲁桥,坚不肯受而去。英玉先生作九功传,有遇女不乱之语,乃指此事。
    ○文德桥吉兆
    万历十四年,府学前建一板桥,名文德。至万历丁酉,桥圯,提学御史陈子贞更建,以石易木,桥下泥中得锁子甲两领,人以为吉兆。
    ○李素居
    李素居幼攻举子业,往往不遵朱注,坐是失意于有司。乃弃儒学医,医未成,得风寒病,不能行动者半年余。从友人借刻本八段锦,工夫行之。一月而效,更强健于未病时。遂不娶妻,专意学仙,以卖膏药度日,无钱者辄与之。药肆不过五尺地,积三十年坐立有常。冬夏一棕帽,一青布袍,尝曰,人生只怕饥寒,吾已打过寒字;若迟两年,可以绝粒,便逍遥于世外,亦无用卖膏药为也。余曾过其家居,无扊扅床,无枕席灶,无柴米,仅一药炉而已。与子谈道德经,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云圣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决是长生不死,死者凡夫也。圣人盗天地之元气,日月之精华。大盗也,焉能止得他?可止者,鼠窃狗偷之人也。如此,则斗与衡皆无用处。剖之折之,可也;而民又何争之有?又云:颜子死,孔子哭之痛。徒哭何益?若老子,只消投以一丸药,便起死回生矣。其识论乃尔,后数月不见。忽传服丹药而死,死时端坐如生云。
    ○遇洞宾不善终
    姚二,弘正年间人,住通济门城湾中。孑然一身,画扇面度日,仅能画洞宾立片云上。积二十余年,感动洞宾,洞宾化作风鉴道人访之。指所画像云,此是世上旧样,若如此如此,便有仙风道骨也。因市酒饮之,且曰:“君之气色,不出百日,便当袭祖上一官。”再来相访,遂别去。姚二有兄,是羽林卫千户。兄死无嗣,卫中唤姚二袭职。方谋借贷,道人忽至,云赠君银五钱,此是汞银,用时须留三五分。原银在,便如子母钱,用之不竭矣。傥不妄用,当再相访。又别去。姚二得此银,殊不守分,纵酒狎妓。北京袭职,将出哈达门,道人又至。问前银在否?姚云在。道人云:此银尚少,不足用。袖中取出三两一锭,与之换去前银。道人行百步外,冉冉在片云上,宛然所画吕洞宾也。姚二自喜遇仙,更费用,三四日尽,不知其银有减无增矣。甚至乞食而归,到家数月,暴病死。
    ○西林马
    嘉靖年间,报恩寺僧住持名永宁,号西林。蓄一马,每自寺赴礼部,辄骑之上马。时必默诵法华经。至礼部门下马,经一卷终,率以为常。后报恩寺对门一妇方产,夜梦此马入其室,遂生一男。天明向寺访之,其马死正其时也。此家后即以子为僧,为西林徒,极愚蠢无知。授之书,一字不识,惟口传法华一卷,能熟诵,此外略不能上口。信为马闻经得度者矣。今寺中尚有西林庵,姚允吉谈。
    ○破砚(此砚今在汪太学孟公处)
    破研制方,其广六寸,横亘上池,虚其腹以受墨。周遭重以回文,阔十分之八,高一寸,有奇背池三分,以为足。思陵作铭,正书十有六字,瓢印御书二篆在焉。石出端溪,质坚色紫。然流落人间,不知何年击破为两片。其大片出鹿苑寺井中,实为嘉清丙午张姓者得之。其小片出萧氏颓垣中,实为隆庆辛未亦归张氏。旧物宛然,良亦不偶。友人锦衣陈天枢,以端溪完研易之,乃万历壬午岁也。诸文士尝鉴之,作赋铭歌,咏者十余人。焦澹园赞云:“其盛也,陪天球大弓之侧;而其衰也,落颓垣废井之间;其离也,似神剑丰城之析;而其合也,如明珠合浦之还。岂其数之不终于陆沉,抑理之不必于瓦全者耶?虽然,衰起于盛合,生于离斯,又奇而常,常而奇,而子墨客卿,所以咨嗟今昔,而动其文笔之淋漓也。”
    ○松根砚
    嘉靖初年,鼓楼旁,园丁从枯井中得一松根,研背镌一铭,有“开宝八年”字。严子寅以数百钱得之。锦衣徐缵勋用势强夺去。严世蕃门下客罗龙文见而爱之,言于世蕃,遂为世蕃物矣。严氏抄没后,不知更落何人手也。
    ○杨凤
    万历三十年间,担夫杨凤往溧水县途中,拾银一锭,重二十五两。即于途次剪银边买米二斗,暗将银包藏米中负回家。次日,发包视之,乃一阙边纸银锭也。疑其嫂窃去,阿嫂誓天自明,因怒而掷纸银于空园地。后见邻人李义来乞火,即于地欣然拾之去,依然真银也。杨凤知非己财,遂不与之争,惟浩叹而已。姚允吉谈。
    ○银走
    张汝璧太学生秋渠兵宪子,淫荡不检,用银如土。秋渠遗以万余金,不数年用尽。将售住居,母云:“吾预知汝浪费破家,埋有七千金在某处。”指其地取之,惟存空器而已。盛仲交乃其姨夫,曾与予谈之。
    张治卿云,家有一亲,亦姓张,乃应天府承差。在湖塾住,曾将银一千两埋于厅堂墙下。偶一日,见埋银处地高起,如蛇行。急锄开视之,乃其银走出。因取兑之,乃是千金,殊未耗也。不数日,横遭人命事,千金用尽方得事妥。
    江东门外坝上,有陈姓夫妻二人。半生拮据勤苦,积银二十四锭,约百金,千封万裹,缝于枕头内,逐日枕之。忽夜梦二十四白衣秀才,揖于庆前曰:“别汝,去三牌楼鞠家去也。”夫妻惊醒,言梦皆同。遂开枕视之,银已去矣。夫妻数日不能去怀,因往三牌楼访于鞠家。鞠云,曾拾得银二十四锭,方延道士修醮,以答天地也。此友人陈孟芳谈。
    ○喻直指使
    刘南垣公,嘉靖时为工书。请老家居,遇有直指使者来南,颇以饮食苛求。属吏稍不精腆,辄被诮让。所过郡县患之。刘公闻之,曰:“此人乃吾门生,会当开谕之。”俟其来谒,因疑之曰:“老夫欲设席相邀,恐有公务废阁,不如今日留此一饭。但老妻他往,无人治具,能从家常饭对食乎?”直指以师命,不敢辞,唯唯就坐。则又故延缓之。自朝过日,午饭尚未出。其人饥甚,比就案设食,惟脱粟饭与豆腐一器而已。遂各食三碗,直指又觉过饱。少顷隹肴美醖,罗列盈前。直指不能下箸,公强之,对曰:“适已饱甚,兹不能也。”公笑曰:“此可见饮馔原无精粗,人饥时自易为食;饱时自难为味。时使然耳。”直指喻其训言,遂绝,不敢以盘餮责人。
    ○虹桥铁物
    万历己酉八月,虹桥园丁地中得一铁物,大都与铁塔寺仓铁锭形制相同。考之小说,亦无定见。或云拒敌锁江之矴石;又云厌胜之铁枷;又云海船之铁锭。谓之铁锭可无疑矣。
    ○割耳救母
    秀才许吴儒,长女性极孝。母病将危,哭跪观音大士座前,诵观音经。中数句哀求代母,忽取刀割一耳,相连者仅四五分。祖母惊觉,将艾支其中,用帕束于头上。女与祖母皆闻所割耳中,隐隐诵经声。数日后,视之耳已长完。异哉,非大士佛力,乌能然哉?
    ○良工
    徐守素、蒋彻、李信修(补古铜器如神)、邹英(学于蒋彻,亦次之)、李昭、李赞、蒋诫(制扇骨极精工)、刘敬之(小木高手)。
    ○五谷树
    五谷树有二株,一在皇城内,一在报恩寺。不但结子如五谷,亦有似鱼蟹之形者。乃三宝太监西洋取来之物。
    ○焚灯草
    矿税繁兴,万民失业,均之取怨也,而税尤甚焉。有陆二者,往来吴中,以卖灯草为活计。万历二十八年,税官如狼如虎,与强盗无异。陆之草价不过八两,数处抽税,用银半之。船至青山,又来索税,囊中已罄。计无所出,取灯草上岸,一火焚之。此举可谓痴绝,而心之怨恨也,为何如哉?
    ○匿银丧命
    秀才李龙云,为湖广抽税。太监陈奉主谋。有顾敬竹又与龙云用事,买京货与古玩。李托顾寄银六百两归家。适当民变,取回。陈太监李死狱中,顾遂匿其银。一日与妻祝寿燕客,忽见李来,不觉对客大叫曰:“李相公,李相公,我偿你银,你留我命。”如此叫不住口者,数日遂死焉。
    ○负心
    林松溪与应天府书手张大,交情莫逆。张忽染危疾,料无生理,请林至床前,出妾拜之曰:“此妇我所钟爱,自誓守节,甚美事也。但年幼无靠,君念平日交情,常过看顾看顾。”枕上垂泪,顿首恳求者再四焉。林曰:“决不负心,决不负心。”张喜曰:“君能许,死亦合眼矣。”及张死数日,与妾相通,设谋娶以为妾。妾携数百金归之,对人曰,此张之遗命也。一日,妾对镜,见前夫数其罪而骂之,妾便昏倒于地。次日,复对镜,夫扼其喉,七窍流血而死。半月后,林对镜,见张与妾同来,曰:“已告尔于闫王,同去对理。”林扑镜于地,述其语于家人。亦七窍流血而死。人不可负心,不可欺也如此。
    ○神迷御史
    佘嘉诏,广东人,中嘉靖乙丑进士。隆庆年任南道御史。冬至,习仪于朝天宫路,经小教场。场中关壮缪庙,极有威灵。才践其地,忽见周仓肩刀,手提一灯引之。行绕将台,旋转不休。书手、皂隶、轿夫二十余人,皆迷而不觉。及日出,人行者众,如醉方醒,遂误习仪。佘公之魄,鬼神已默夺之矣,乃告病去。
    ○兄弟三同
    矩庵陈公镐,自庵陈公钦,成化丙午同乡榜,丁未同进士榜。矩庵山东提学副使,自庵广东提学副使,同日命下。弟兄生时有此三同,后入乡贤祠,又同焉。可谓难兄而难弟矣。
    ○续乐天诗
    幼峰余公,自拂衣后,朝政不谈,门刺不通。独骚人棋客,倒屣迎之。性不能饮酒,席上任客豪饮。饮至更深,对之殊无倦色。偶夏日,亲友携酌溪亭,命童子歌以侑之。因诵白乐天诗:“亲朋治杯酒,僮仆解笙歌”二句遂足成一律,云“小榻临流设,高轩冒暑过。亲朋治杯酒,僮仆解笙歌。荷气分凉入,松阴受月多。莫矜狂态在,年鬓各蹉跎”。观此诗公之乐,闲旷而爱真率也。可窥其一二矣。
    ○考论历法
    枕肱童公轩,成化年任太常寺卿,掌钦天监事,有教谕。余正已奏言历法之差,上命公与之考论。不合,公上言岁差置闰,其来已久。我朝考历制象,尤为精密。虽日月薄蚀,不无先后。咎刻之殊,分秒多寡之异,则以土有南北高下故耳。正已乃谓天地,有自然之冬至,以至朔望,置闰皆非人力可为。是不知古人以数求天之术,顾以小智乱成式,宜下之吏以正其妄从之。
    ○父子谥文
    国朝父子为学士翰林,得并谥文,自倪文僖、文毅父子始,皆有文集并传于世。
    ○两帝不能杀
    李公时勉,洪熙改元上疏,触忌讳。仁庙大怒,命武士扑十八金瓜,折其肋,曳出,明日下诏狱。先是折肋内向不相着,及用梃,断骨,忽自接,得不死。宣德元年十月,上恨公赣触仁考,怒令:“缚时勉来,朕面鞫必杀时勉。”已又令王指挥缚时勉,斩西市。王指挥出端西旁门,公已为先辈使者缚。
    入端东旁门,门中相左,王指挥至狱,知公入,亟走还,缚公送西市。公已得见上,上怜时勉忠臣,能直言,立脱公桎梏,复其官。夫二帝欲杀时勉,而卒不能。信乎,有命也与。
    ○赐第回录
    万历三十年正月初十日,魏国公室内火起,延烧钦造故第祖庙并奉祀。皇陵敕书给事祝公、御史朱公,皆有疏题奏,大意谓中山之奇勋可念,而弘基之横遭可矜。圣旨命工部重造其第。
    ○恩泽侯伯
    皇亲王镇,上元人,孝贞皇后父也。天顺六年为中府都督,同知子王源封瑞安侯,王清封崇善伯,王浚封安仁伯。
    皇亲夏儒,上元人,毅皇后父也。正德二年封庆阳伯。
    皇亲方锐,江宁人,孝烈皇后父也。嘉靖十九年封安平伯,二十一年进封侯。
    ○志感诗联
    梅殷驸马,恭谨有谋,善骑射。太祖最爱之,尝受密命辅建文君。靖难兵起,克总兵官镇守淮安,悉心防御。志感赋诗,有“纵使火龙翻地轴,不容铁骑渡天河”之句。卒之。文皇假道,竟不得由淮安,乃渡泗水破盱眙,出六合,至金陵。
    ○买太史公叫
    山人黄白仲之璧,自负其才,旁无一人。宋西宁延为记室。偶过内桥,闻乞儿化钱之声悲切,遂谓之曰:“如此哀求,能得几何?若叫一声太史公爷爷,当以百钱尝汝。”乞儿连叫三声,白仲探囊中钱,尽以与之,一笑而去。乞儿问人云,太史公是何物,值钱乃尔?
    ○致刘
    孙公炎,太祖渡江,即奇其才,及取括苍,遂以为总制,钱谷兵马之籍,悉以委之。不取中报,且以敕牒未署者,付之听其辟任。时括苍有才能者,见方战争,胜负未分,皆伏居山谷中,不肯出。公患之,钩致一二人,录其姓名,为书遣使者招致之。而故中丞刘基、章溢,知府叶琛,皆为括苍士所推。基最有名,亦豪侠,负气与公类,自以为不当为他人用。使者再往返,不起。以宝剑送公。公作诗答之,以为剑当献之天子,斩不顺命者,我人臣不可私受。封还草数千言,开陈天命以谕,文词甚美。基不答,逡巡就见。置酒与饮,论古今成败之事,如倾峡滚滚不休,略无枝复。基乃深服,叹曰:“基自以过公,观公论议如此,基何敢望哉?”遂致基于京师,上遂用之,为开国元勋,封诚意伯。夫四海之内,皆知诚意刘伯温;而金陵一方,且不知总制孙伯融矣。
    ○不妄受束修
    镜川焦先生瑞,为人清正,动以古道自律。家虽甚贫,容貌、词气不见一毫贫窘之状。藉受徒为生计,然来请业者,既较其旷日旷月之殊,又视其讲解文词之进益,有终岁不受一钱者。门人虽众,束修自少。家以屡空告,先生不恤也。其克志厉行,苦于安贫类如此。
    ○灵山二事
    琼山秀才张先觉,游学灵山县最久。谈镜川先生,美政甚悉,今略纪其二事。
    焦镜川先生以选贡授灵山令县,乃天涯海角之区,多丛篁密箐,群盗啸聚。其中督府檄节推刘往剿之。贼执刘将加害,镜川先生率众往援。贼见惊拜曰:“此真吾父母,奈何犯之?”遽敛众去,乃援节推还。竟不上功幕府,故赏亦不及焉。
    县有叶龙、叶凤兄弟,争产相讼。先生谓二人曰:“兄弟乃父母一体,其情何至切,其义何至重。今争财产之末,以伤手足之和,即所以伤父母也。尚得谓之人乎?”因涕泣以开谕之。二人不觉感动痛哭,相让而去。且归家,各戒其妻曰,此后再勿多言,以失我兄弟之好也。其政尚德化如此。
    ○草实
    劫空和尚,太原人也。身长九尺,言论侃侃。自幼舍俗比长,历参诸方,卒住长干寺以老。嘉靖戊午,丈室前有万年青草作实,大如梅子,色如珊瑚,数满百粒,人颇异之。和尚无病,但寡饮啖,朗然而化,年正百岁。人谓草实,盖呈其岁之数,化之祥也。
    ○两次割股
    汪应乾,号怀岗,府军右卫指挥。事亲能孝,母病几危,医药无效,割股煎汤以进,遂尔顿愈。数年后,母复病如前,又割股以进之,又获愈焉。此人情所难者,能两次行之,可谓孝也已矣。屯田御史方公,最重其人,因表其门。
    ○穷鬼
    刘玺,字廷守,龙骧卫指挥。人呼为青菜刘,讥其不知肉味也。居官清苦,不受一钱。分阃江西时,巡按穆御史相特疏荐之。有僚友比之学官,家人谓之穷鬼等语。推总漕运。上识其名,是前穷鬼邪,亟可其奏。
    ○恨打宸濠
    阳明王公,即擒宸濠。南昌太守郑公瓛,一见宸濠,恨不能遏连打十余拳。阳明公闻之,殊不喜焉。此举虽为失体,亦自快心。宸濠曾诬奏公,即令群校纽锁凌辱万端。械系小舟中,饿十有九日,细嚼衣袂以充腹。数拳岂足以泄其恨哉?公之孙秀才,名时选者,与余谈。
    ○官贫受徒
    南坦刘公,罢嘉兴太守,发蒙以自给。远庵李公,罢江西副使,殊无活计,教授生徒于高淳溧阳之间。夫官至太守矣,副使矣,位亦尊矣,尚一贫如此哉?人品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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