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
    钦定四库全书
    东坡全集卷四十     宋 苏轼 撰论十二首
    省试刑赏忠厚之至论
    论曰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故其吁俞之声欢休惨戚见於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尧之时臯陶为士将杀人臯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臯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寛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听臯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於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以爵禄是赏之道行於爵禄之所加而不行於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锯是刑之威施於刀锯之所及而不施於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於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於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寛因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谨论
    御试重巽申命论
    论曰昔圣人之始画卦也皆有以配乎物者也巽之配於风者以其发而有所动也配於木者以其仁且顺也夫发而有所动者不仁则不可以久不顺则不可以行故发而仁动而顺而巽之道备矣圣人以为不重则不可以变故因而重之使之动而能变变而不穷故曰重巽以申命言天子之号令如此而後可也天地之化育有可以指而言者有不可以求而得之者今夫日皆知其所以为煖雨皆知其所以为润雷霆皆知其所以为震雪霜皆知其所以为杀至於风悠然布於天地之间来不知其所自去不知其所入嘘而炎吹而冷大而鼓乎泰山乔岳之上细而入乎窍空蔀屋之下发达万物而天下不以为德摧败草木而天下不以为怒故曰天地之化育有不可求而得者此圣人之所法以令天下之术也圣人在上天下之民各得其职士者皆曰吾学而仕农者皆曰吾耕而食工者皆曰吾作而用贾者皆曰吾负而贩不知圣人之制命令以鼓舞通变其道而使之安乎此也圣人之在上也天下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议盖得乎巽之道也易者圣人之动而卦者动之时也蛊之彖曰先甲三日後甲三日而巽之九五亦曰先庚三日後庚三日而说者谓甲庚皆所以申命而先後者慎之至也圣人悯斯民之愚而不忍使之遽陷於罪戾也故先三日而令之後三日而申之不从而後诛盖其用心之慎也以至神之化令天下使天下不测其端以至详之法晓天下使天下明知其所避天下不测其端而明知其所避故靡然相率而不敢议也上令而下不议下从而上不诛顺之至也故重巽之道上下顺也谨论
    学士院试孔子从先进论
    论曰君子之欲有为於天下莫重乎其始进也始进以正犹且以不正继之况以不正进者乎古之人有欲以其君王者也有欲以其君霸者也有欲强其国者也是三者其志不同故其术有浅深而其成功有巨细虽其终身之所为不可逆知而其大节必见於其始进之日何者其中素定也未有进以强国而能霸者也未有进以霸而能王者也伊尹之耕於有莘之野也其心固曰使吾君为尧舜之君而吾民为尧舜之民也以伊尹为以滋味说汤者此战国之策士以已度伊尹也君子疾之管仲见桓公於累囚之中其所言者固欲合诸侯攘夷狄也管仲度桓公足以霸度其身足以为霸者之佐是故上无侈说下无卑论古之人其自知明也如此商鞅之见孝公也三说而後合甚矣鞅之怀诈挟术以欺其君也彼岂不自知其不足以帝且王哉顾其刑名惨刻之学恐孝公之不能从是故设为高论以衒之君既不能是矣则举其国惟吾之所欲为不然岂其负帝王之畧而每见辄变以徇人乎商鞅之不终於秦也是以进之不正也圣人则不然其志愈大故其道愈高其道愈高故其合愈难圣人视天下之不治如赤子之在水火也其欲得君以行道可谓急矣然未尝以难合之故而少贬焉者知其始於少贬而其渐必至陵迟而大坏也故曰先进於礼乐野人也後进於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孔子之世其诸侯卿大夫视先王之礼乐犹方圆冰炭之不相入也进而先之以礼乐其不合必矣是人也以道言之则圣人以世言之则野人也若夫君子之急於有功者则不然其未合也先之以世俗之所好而其既合也则继以先王之礼乐其心则然然其进不正未有能继以正者也故孔子不从而孟子亦曰枉尺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君子之得其君也既度其君又度其身君能之而我不能不敢进也我能之而君不能不可为也不敢进而进是易其君不可为而为是轻其身是二人者皆有罪焉故君子之始进也曰君苟用我矣我且为是君曰能之则安受而不辞君曰不能天下其独无人乎至於人君亦然将用是人也则告之以已所欲为要其能否而责成焉其曰姑用之而试观之者皆过也後之君子其进也无所不至惟恐其不合也曰我将权以济道既而道卒不行焉则曰吾君不足以尽我也始不正其身终以谤其君是人也自以为君子而孟子之所谓贼其君者也谨论
    学士院试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论
    论曰为谷梁者曰成天下之事业定天下之邪正莫善於春秋请因其说而极言之夫春秋者礼之见於事业者也孔子论三代之盛必归於礼之大成而其衰必本於礼之渐废君臣父子上下莫不由礼而定其位至以为有礼则生无礼则死故孔子自少至老未尝一日不学礼而不治其他以之出入周旋乱臣强君莫能加焉知天下莫之能用也退而治其纪纲条目以遗後世之君子则又以为不得亲见於行事有其具而无其施设措置之方於是因鲁史记为春秋一断於礼凡春秋之所褒者礼之所与也其所贬者礼之所否也记曰礼者所以别嫌明疑定犹豫也而春秋一取断焉故凡天下之邪正君子之所疑而不能决者皆至於春秋而定非定於春秋定於礼也故太史公曰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为人君父而不知春秋者前有谗而不见後有贼而不知为人臣子而不知春秋者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夫礼义之失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其意皆以善为之而不知其义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夫邪正之不同也不啻若黑白使天下凡为君子者皆如顔渊凡为小人者皆如桀跖虽微春秋天下其孰疑之天下之所疑者邪正之间也其情则邪而其迹若正者有之矣其情以为正而不知其义以陷於邪者有之矣此春秋之所以丁宁反复於其间也宋襄公疑於仁者也晋荀息疑於忠者也襄公不修德而疲弊其民以求诸侯彼其心岂汤武之心也哉独至於战则曰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非有仁者之素而欲一旦窃取其名以欺後世苟春秋不为正之则世之为仁者相率而为伪也故其书曰冬十一月乙巳朔宋公及楚人战於泓宋师败绩春秋之书战未有若此其详也君子以为其败固宜而无有隐讳不忍之辞焉荀息之事君也君存不能正其违没又成其邪志而死焉荀息而为忠则凡忠於盗贼死於私昵者皆忠也而可乎故其书曰及其大夫荀息不然则荀息孔父之徒也而可名哉谨论
    儒者可与守成论
    圣人之於天下也无意於取也譬之江海百谷赴焉譬之麟凤鸟兽萃焉虽欲辞之岂可得哉禹治洪水排万世之患使沟壑之地疏为桑麻鱼鼈之民化为衣冠契为司徒而五敎行弃为后稷而蒸民粒世济其德至於汤武拯涂炭之民而置之於仁寿之域故天下相率而朝之此三圣人者盖推之而不可去逃之而不能免者也於是益修其政明其敎因其民不易其俗以是得之以是守之传数十世而民不叛岂有二道哉周室既衰诸侯并起力征争夺者天下皆是也德既无以相过则智胜而已矣智既无以相倾则力夺而已矣至秦之乱则天下荡然无复知有仁义矣汉高帝以三尺劒起布衣五年而并天下虽稍辅於仁义然所用之人常先於智勇所行之策常主於权谋是以战必胜攻必取天下既平思所以享其成功而安於无事以为子孙无穷之谋而武夫谋臣举非其人莫与为者故陆贾讥之曰陛下以马上得之岂可以马上治之叔孙通亦曰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於是酌古今之宜与礼乐之中取其简而易知近而易行者以为朝觐会同冠昏丧祭一代之法虽足以传数百年上下相安然不若三代圣人取守一道源深而流长也夫武夫谋臣譬之药石可以伐病而不可以养生儒者譬之五谷可以养生而不可以伐病宋襄公争诸侯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以败於泓身夷而国蹙此以五谷伐病者也秦始皇焚诗书杀豪杰东城临洮北筑辽水民不得休息传之二世宗庙芜灭此以药石养生者也善夫贾生之论曰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夫世俗不察直以攻守为二道故具论三代以来所以取守之术使知文武禹汤之威德亦儒者之极功而陆贾叔孙通之流盖儒术之粗也
    物不可以苟合论
    论曰昔者圣人之将欲有为也其始必先有所甚难而其终也至於久远而不废其成之也难故其败之也不易其得之也重故其失之也不轻其合之也迟故其散之也不速夫圣人之所为详於其始者非为其始之不足以成而忧其终之易败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得而忧其终之易失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合而忧其终之易散也天下之事如是足以成矣如是足以得矣如是足以合矣而必曰未也又从而节文之绸缪委曲而为之表饰是以至於今不废及其後世求速成之功而倦於迟久故其欲成也止於其足以成欲得也止於其足以得欲合也止於其足以合而其甚者又不能待其足其始不详其终将不胜弊呜呼此天下治乱享国长短之所出欤圣人之始制为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也坐而治政奔走而执事此足以为君臣矣圣人惧其相易而至於相陵也於是为之车服采章以别之朝觐位着以严之名非不相闻也而见必以赞心非不相信也而出入必以籍此所以久而不相易也杖屦以为安饮食以为养此足以为父子矣圣人惧其相?而至於相怨也於是制为朝夕问省之礼左右佩服之饰族居之为欢而异宫以为别合食之为乐而异膳以为尊此所以久而不相?也生以居於室死以葬於野此足以为夫妇矣圣人惧其相狎而至於相离也於是先之以币帛重之以媒妁不告於庙而终身以为妾昼居於内而君子问其疾此所以久而不相狎也安居以为党急难以相救此足以为朋友矣圣人惧其相渎而至於相侮也於是戒其羣居嬉游之乐而严其射享饮食之节足非不能行也而待摈相之诏礼口非不能言也而待绍介之传命此所以久而不相凟也天下之祸莫大於苟可以为而止夫苟可以为而止则君臣之相陵父子之相怨夫妇之相离朋友之相侮久矣圣人忧焉是故多为之饰易曰藉用白茅无咎苟错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此古之圣人所以长有天下而後世之所谓迂阔也又曰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苟合故受之以贲尽矣
    王者不治夷狄论
    论曰夷狄不可以中国之治治也求其大治必至於大乱先王知其然是故以不治治之治之以不治者乃所以深治之也春秋书公会戎於潜何休曰王者不治夷狄録戎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夫天下之至严而用法之至详者莫过於春秋凡春秋之书公书侯书字书名其君得为诸侯其臣得为大夫者举皆齐晋也不然则齐晋之与国也其书州书国书氏书人其君不得为诸侯其臣不得为大夫者举皆秦楚也不然则秦楚之与国也夫齐晋之君所以治其国家拥卫天子而爱养百姓者岂能尽如古法哉盖亦出於诈力而参之以仁义是亦未能纯为中国也秦楚者亦非独贪冒无耻肆行而不顾也盖亦有秉道行义之君焉是秦楚亦未至於纯为夷狄也齐晋之君不能纯为中国而春秋之所予者常向焉有善则汲汲而书之惟恐其不得闻於後世有过则多方而开赦之惟恐其不得为君子秦楚之君未至於纯为夷狄而春秋之所不予者常在焉有善则累而後进有恶则略而不録以为不足録也是非独私於齐晋而偏疾於秦楚也以见中国之不可以一日背而夷狄之不可以一日向也其不纯者足以寄其褒贬则其纯者可知矣故曰天下之至严而用法之至详者莫如春秋夫戎者岂特如秦楚之流入於戎狄而己哉然而春秋书之曰公会戎於潜公无所贬而戎为可会是独何欤夫戎之不能以会礼会公亦明矣此学者之所以深疑而求其说也故曰王者不治夷狄録戎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夫以戎之不可以化诲怀服也彼其不悍然执兵以与我从事於边鄙则已幸矣又况乎知有所谓会者而欲行之是岂不足以深嘉其意乎不然将深责其礼彼将有所不堪而发其愤怒则其祸大矣仲尼深忧之故因其来而书之以会曰若是足矣是将以不治深治之也由是观之春秋之疾戎狄者非疾纯戎狄也疾夫以中国而流入於戎狄者也谨论
    刘恺丁鸿孰贤论
    论曰君子之为善非特以适已自便而已其取於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与我也其予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受於我也我可以取之而其人不可以与我君子不取我可以予之而其人不可受君子不予既为已虑之又为人谋之取之必可予予之必可受若已为君子而使人为小人是亦去小人无几耳东汉刘恺让其弟荆而诏听之丁鸿亦以阳狂让其弟而其友人鲍骏责之以义鸿乃就封其始自以为义而行之其终也知其不义而复之以其能复之知其始之所行非诈也此范氏之所以贤鸿而下恺也其论称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让也故太伯称至德伯夷称贤人及後世徇其名而昧其致於是诡激之行兴矣若刘恺之徒让其弟使弟受非服而已受其名不已过乎丁鸿之心主於忠爱何其终悟而从义也范氏之所贤者固已得之矣而其未尽者请得毕其说夫先王之制立长所以明宗明宗所以防乱非有意私其长而沮其少也天子与诸侯皆有太祖其有天下有一国皆受之太祖而非已之所得专有也天子不敢以其太祖之天下与人诸侯不敢以其太祖之国与人天下之通义也夫刘恺丁鸿之国不知二子所自致邪将亦受之其先祖邪受之其先祖而传之於所不当立之人虽其弟之亲与涂人均耳夫吴太伯伯夷非所以为法也太伯将以成周之王业而伯夷将以训天下之让而为是诡时特异之行皆非所以为法也今刘恺举国而让其弟非独使弟受非服之为过也将以坏先王防乱之法轻其先祖之国而独为是非常之行考之以礼绳之以法而恺之罪大矣然汉世士大夫多以此为名者安顺桓灵之世士皆反道矫情以盗一时之名盖其弊始於西汉之世韦玄成以侯让其弟而为世主所贤天下高之故渐以成俗履常而蹈易者世以为无能而摈之则丁鸿之复於中道尤可以深嘉而屡叹也谨论
    礼义信足以成德论
    论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愈大则身愈逸而责愈重愈小则身愈劳而责愈轻綦大而至天子綦小而至农夫各有其分不可乱也责重者不可以不逸不逸则无以任天下之重责轻者不可以不劳不劳则无以逸夫责重者二者譬如心之思虑於内而手足之动作步趋於外也是故不耕而食不蚕而衣君子不以为愧者所职大也自尧舜以来未之有改後世学衰而道弛诸子之智不足以见其大而窃见其小者之一偏以为有国者皆当恶衣粝食与农夫并耕而治一人之身而自为百工盖孔子之时则有是说矣夫樊迟亲受业於圣人而犹惑於是说是以区区焉欲学稼於孔子孔子知是说之将蔓延於天下也故极言其失而深折其词以为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安用稼而解者以为礼义与信足以成德夫樊迟之所为汲汲於学稼者何也是非以谷食不足而民有苟且之心以慢其上为忧乎是非以人君独享其安荣而使民劳苦独贤为忧乎是非以人君不身亲之则空言不足劝课百姓为忧乎是三忧者皆世俗之私忧过计也君子以礼治天下之分使尊者习为尊卑者安为卑则夫民之慢上者非所忧也君子以义处天下之宜使禄之一国者不自以为多抱关击柝者不自以为寡则夫民之劳苦独贤者又非所忧也君子以信一天下之惑使作於中者必形於外循其名者必得其实则夫空言不足以劝课者又非所忧也此三者足以成德矣故曰三忧者皆世俗之私忧过计也谨论
    形势不如德论
    论曰传有之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言形势之不如德也而吴起亦云在德不在险太史公以为形势虽强要以仁义为本儒者之言兵未尝不以藉其口矣请拾其遗说而备论之凡形势之说有二有以人为形势者三代之封诸侯是也天子之所以系於天下者至微且危也懽然而合合而不去则为君臣其善可得而赏其恶可得而罚其谷米可得而食其功力可得而役使当此之时君臣之势甚固及其一旦溃然而去去而不返则为寇雠强者起而见攻智者起而见谋彷徨四顾而不知其所恃当是时君臣之势甚危先王知其固之不足恃而危之不可以忽也故大封诸侯错置亲贤以示天下形势刘颂所谓善为国者任势而不任人郡县之察小政理而大势危诸侯为邦近多违而远虑固此以人为形势者也然周之衰也诸侯肆行而莫之禁自平王以下其去亡无几也是则德衰而人之形势不足以救也以地为形势者秦汉之建都是也秦之取天下非天下心服而臣之也较之以富搏之以力而犹不服又以诈囚其君掳其将然後仅得之今之臣服而朝贡皆昔之暴骨於原野之子孙也则吾安得泰然而长有之汉之取天下虽不若秦之暴然要皆不本於仁义也当此之时不大封诸侯则无以答功臣之望诸侯大而京师不安则其势不得不以关中之固而临之此虽尧舜汤武亦不能使其德一日而信於天下荀卿所谓合其参者此以地为形势者也然及其衰也皆以大臣专命危自内起而关中之形势曾不及施此亦德衰而地之形势不能救也夫三代秦汉之君虑其後世而为之备患者不可谓不至矣然至其亡也常出於其所不虑此岂形势不如德之明效欤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人存则德存德存则无诸侯而安无障塞而固矣谨论
    礼以养人为本论
    论曰三代之衰至於今且数千岁豪杰有意之主博学多识之臣不可以胜数矣然而礼废乐坠则相与咨嗟发愤而卒於无成者何也是非其才之不逮学之不至过於论之太详畏之太甚也夫礼之初始诸人情因其所安者而为之节文凡人情之所安而有节者举皆礼也则是礼未始有定论也然而不可以出於人情之所不安则亦未始无定论也执其无定以为定论则涂之人皆可以为礼今儒者之论则不然以为礼者圣人之所独尊而天下之事最难成者也牵於繁文而拘於小说有毫毛之差则终身以为不可论明堂者惑於考工吕令之说议郊庙者泥於郑氏王肃之学纷纷交错者累岁而不决或因而遂罢未尝有一人果断而决行之此皆论之太详而畏之太甚之过也夫礼之大意存乎明天下之分严君臣笃父子形孝弟而显仁义也今不幸去圣人远有如毫毛不合於三代之法固未害其为明天下之分也所以严君臣笃父子形孝弟而显仁义者犹在也今使礼废而不修则君臣不严父子不笃孝弟不形仁义不显反不足重乎昔者西汉之书始於仲舒而至於刘向悼礼乐之不兴故其言曰礼以养人为本如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刑罚之过或至杀伤今吏议法笔则笔削则削而至礼乐则不敢是敢於杀人而不敢於养人也而范晔以为乐非夔襄而新音代作律谢臯苏而法令亟易而至於礼独何难欤夫法者末也又加以惨毒繁难而天下常以为急礼者本也又加以和平简易而天下常以为缓如此而不治则又从而尤之曰是法未至也则因而急之甚矣人之惑也平居治气养生宣故而纳新其行之甚易其过也无大患然皆难之而不为悍药毒石以搏去其疾则皆为之此天下之公患也呜呼王者得斯说而通之礼乐之兴庶乎有日矣谨论
    既醉备五福论
    论曰君子之所以大过人者非以其智能知之强能行之也以其功兴而民劳与之同劳功成而民乐与之同乐如是而已矣富贵安逸者天下之所同好也然而君子独享焉享之而安天下以为当然者何也天下知其所以富贵安逸者凡以庇覆我也贫贱劳苦者天下之所同恶也而小人独居焉居之而安天下以为当然者何也天下知其所以贫贱劳苦者凡以生全我也夫然故独享天下之大利而不忧使天下为已劳苦而不怍耳听天下之备声目视天下之备色而民犹以为未也相与祷祠而祈祝曰使吾君长有吾国也又相与咏歌而称颂之被於金石溢於竹帛使其万世而不忘也呜呼彼君子者独何修而得此於民哉岂非始之以至诚中之以不欲速而终之以不懈欤视民如视其身待其至愚者如其至贤者是谓至诚至诚无近效要在於自信而不惑是谓不欲速不欲速则能久久则功成功成则易懈君子济之以恭是谓不懈行此三者所以得之於民也三代之盛不能加毫末於此矣既醉者成王之诗也其序曰既醉太平也醉酒饱德人有士君子之行焉而说者以为是诗也实具五福其诗曰君子万年寿也介尔景福富也室家之壼康宁也高明有融攸好德也高朗令终考终命也凡言此者非美其有是五福也美其全享是福兼有是乐而天下安之以为当然也夫诗者不可以言语求而得必将深观其意焉故其讥刺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恶而言其爵位之尊车服之美而民疾之以见其不堪也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是也其颂美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善而言其冠佩之华容貌之盛而民安之以见其无媿也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是也故既醉者非徒享是五福而已必将有以致之不然民将盻盻焉疾视而不能平又安能独乐乎是以孟子言王道不言其他而独言民之闻其作乐见其田猎而欣欣者此可谓知本矣谨论
    东坡全集卷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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