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六 朱子三
    外任        同安主簿
    主簿就職內大有事,縣中許多簿書皆當管。某向為同安簿,許多賦稅出入之簿,逐日點對僉押,以免吏人作弊。時某人為泉倅,簿書皆過其目。後歸鄉與說及,亦懵不知。他是極子細官人,是時亦只恁呈過。賀孫。
    因說「慢令致期謂之賊」,曰:「昔在同安作簿時,每點追稅,必先期曉示。只以一幅紙截作三片,作小榜遍貼云,本廳取幾日點追甚鄉分稅,仰人戶鄉司主人頭知委。只如此,到限日近時,納者紛紛。然此只是一箇信而已。如或違限遭點,定斷不恕,所以人怕。」時舉。
    初任同安主簿,縣牒委補試。喚吏人問例。云:「預榜曉示,令其具檢頗多。」即諭以不要如此,只用一幅紙寫數榜,但云縣學某月某日補試,各請知悉。臨期吏覆云:「例當展日。」又諭以「斷不展日」!過。
    問:「奏狀還借用縣印否?」曰:「豈惟縣印?縣尉印亦可借。蓋是專達與給納官司及有兵刑處,朝廷皆給印。今之官司合用印處,緣兵火散失,多用舊印。要去朝廷請印,又須要錢,所以官司且只苟簡過了。某在同安作簿,去州請印。當時有箇指揮使,并一道家印,緣胥吏得錢方給。某戲謂,要做箇軍員與道士,亦不能得!又見崇安縣丞用淮西漕使印。」人傑。
    南康
    因說賑濟,曰:「平居須是修陂塘始得。到得旱了賑濟,委無良策。然下手得早,亦得便宜。在南康時,才見旱,便剗刷錢物,庫中得三萬來貫,準擬糴米,添支官兵。卻去上供錢內借三萬貫糴米賑糶。早時糴得,卻糶錢還官中解發,是以不闕事。舊來截住客舡,糴三分米。至於客舡不來,某見官中及上戶自有米,遂出榜放客船米自便,不糴客舡米。又且米價不甚貴。」又曰:「悔一件事:南康煞有常平米,是庚寅辛卯年大旱時糴,米價甚貴。在法不得減元價,遂不曾糶。當時只好糶了,上章待罪,且得為更新米一番。亦緣當時自有米,所以不動。此米久之為南康官吏之害。」璘。
    某在南康時,民有訟坐家逃移者,是身只在家,而託言逃移不納稅。又有訟望鄉復業者,是身不回鄉,而寄狀管業也。淳。
    道夫言:「察院黃公鍰,字用和。剛正,人素畏憚。其族有縱惡馬踏人者,公治之急。其人避之惟謹,公則斬其馬足以謝所傷。」先生曰:「某南康臨罷,有躍馬於市者,踏了一小兒將死。某時在學中,令送軍院,次日以屬知錄。晚過廨舍,知錄云:『早上所喻,已栲治如法。』某既而不能無疑,回至軍院,則其人冠屨儼然,初未嘗經栲掠也!遂將吏人并犯者訊。次日,吏人杖脊勒罷,偶一相識云:『此是人家子弟,何苦辱之?』某曰:『人命所係,豈可寬弛!若云子弟得躍馬踏人,則後日將有甚於此者矣。況州郡乃朝廷行法之地,保佑善良,抑挫豪橫,乃其職也。縱而不問,其可得耶!』後某罷,諸公相餞於白鹿,某為極口說西銘『民吾同胞,物吾與也』一段。今人為秀才者,便主張秀才;為武官者,便主張武官;為子弟者,便主張子弟;其所陷溺一至於此!」賀孫聞之先生云:「因出謁回,即使吏杖之譙樓下,方始交割。」道夫。人傑錄云:「因說劉子澄好言家世,曰:『某在南康時,有一子弟騎馬損人家小兒,某訊而禁之,子澄以為不然。某因講西銘「凡天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吾兄弟顛連而無告者也」。君子之為政,且要主張這一等人,遂痛責之。』大概人不可有偏倚處。」
    法:鄰縣有事於鄰州,只是牒上。今卻小郡與鄰大郡便申狀,非是。蓋雖是大郡,卻都只是列郡,只合使牒。某在南康時,吏人欲申隆興。又,建康除了安撫,亦只是列郡,某都是使牒。吏初皇懼,某與之云:「有法,不妨只如此去。」揚。
    總論作郡
    因論常平倉,曰:「某自點二州,知常平之弊如此,更不敢理會。看南康自有五六萬石,漳州亦六七萬石,盡是浮埃空殼,如何敢挑動!這一件事,不知做甚麼合殺?某在浙東嘗奏云,常平倉與省倉不可相連,須是東西置立,令兩倉相去遠方可。每常官吏檢點省倉,則掛省倉某號牌子;檢點常平倉,則掛常平倉牌子。只是一箇倉,互相遮瞞!令所在常平倉,都教司法管,此最不是。少間太守要侵支,司法如何敢拗他!通判雖管常平,而其職實管於司法。又,所在通判,大率避嫌不敢與知州爭事,韓文公所謂『例以嫌不可否事者也』。且如經、總制錢、牙契錢、倍契錢之類,盡被知州瞞朝廷奪去,更不敢爭。」僩。
    與陳尉說治盜事,因曰:「凡事,須子細體察,思量到人所思量不到處,防備到人所防備不到處,方得無事。」又曰:「凡事,須是小心寅畏,若恁地粗心駕去,不得。」又曰:「某嘗作郡來。每見有賊發,則惕然皇恐!便思自家是長民之官,所以致此是何由?遂百種為收捉。捉得,便自歡喜;不捉得,則終夜皇恐!」賀孫。
    因說鄭惠叔愛惜官錢,云:「某見人將官錢胡使,為之痛心!兩為守,皆承弊政之後,其所用官錢,並無分明。凡所送遺,並無定例,但隨意所向為厚薄。問胥輩,皆云:『有時這般官員過往,或十千,或五千。後番或是這樣,又全不送,白休了。』某遂云:『如此不得。朝廷有箇公庫在這裏,若過往官員,當隨其高下多少與之,乃是公道,豈可把為自家私恩!』於是立為定例,看甚麼官員過此,便用甚麼例送與之,卻得公溥。後來至於凡入廣諸小官,如簿、尉之屬,箇箇有五千之助,覺得意思儘好。」賀孫。
    馬子嚴莊甫見先生言:「近有人作假書請託公事者。」先生曰:「收假書,而不見下書之人,非善處事者。舊見吳提刑逵公路當官,凡下書者,須令當廳投下;卻將書於背處觀之,觀畢方發付其人,令等回書。前輩處事,詳密如此。又,某當官時,有人將書來者,亦有法以待之,須是留其人喫湯,當面拆書,若無他,方令其去。」人傑。
    問:「今之神祠,無義理者極多。若當官處,於極無義理之神祠,雖係敕額,凡祈禱之類不往,可否?」曰:「某當官所至,須理會一番。如儀案所具合祈禱神示,有無義理者,使人可也。」人傑。
    浙東
    「而今救荒甚可笑。自古救荒只有兩說:第一是感召和氣,以致豐穰;其次只有儲蓄之計。若待他飢時理會,更有何策?東邊遣使去賑濟,西邊遣使去賑濟,只討得逐州幾箇紫綾冊子來,某處已如何措置,某處已如何經畫,元無實惠及民。」或問:「先生向來救荒如何。」曰:「亦只是討得紫綾冊子,更有何策!」自修。
    賑濟無奇策,不如講水利。到賑濟時成甚事!向在浙東,疑山陰會稽二縣刷飢餓人少,通判鄭南再三云數實。及子細,刷起三倍!可學。
    紹興時去得遲,已無擘畫,只依常行,先差一通判抄劄城下兩縣飢民。其人不留意,只抄得四萬來人。外縣卻抄得多,遂欲治之而不曾,卻託石天民重抄得八萬人。是時已遲。天民云:「甚易。只關集大保長盡在一寺,令供出人之貧者。大保長無有不知,數日便辨。卻分作數等賑濟賑糶。其初令畫地圖,量道里遠近,就僧寺或莊宇置糶米所。於門首立木牕,關防再入之人。」璘。
    先生語次,問浙東旱。可學云:「浙東民戶歌先生之德。」先生曰:「向時到部,州縣有措置,亦賴朝廷應副得以效力,已自有名無實者多。」因曰:「向時浙東先措置,分戶高下出米,不知有米無米不同。有徐木者獻策,須是逐鄉使相推排有米者。時以事逼不曾行。今若行之一縣,甚易。大抵今時做事,在州郡已難,在監司尤難,以地闊遠,動成文具。惟縣令於民親,行之為易。計米之有無,而委鄉之聰明誠信者處之;聰明者人不能欺,誠信者人不忍欺。若昏懦之人,為之所紿;譎詐之士,則務欲容,於此大不可。」可學。
    浙東之病,如和買之害,酒坊之害,置酒坊者,做不起破家,做得起害民。如鹽倉之害,如溫州有數處鹽倉,置官吏甚多,而一歲所買不過數十斤,自可省罷。更欲白之朝。出鹽之地,納白戶鹽,卻令過私鹽。升卿。
    某向在浙東,吏人押安撫司牒,既僉名押字;至紹興府牒,吏亦請僉名,某當時只押字去。聞王仲行有語,此伊川所謂「只第一件便做不得」者。如南康舊來有文字到建康,皆用申狀,某以為不然。是時陳福公作留守,只牒建康僉廳;若作前宰執,只當直牒也。如南康有文字到鄰路監司,亦只合備牒。其諸縣與鄰州用牒,卻有著令。德明。
    因論監司巡歷受折送,曰:「近法,自上任許一次受。」直卿曰:「看亦只可量受。」曰:「某在浙東,都不曾受。」道夫。
    「建陽簿權縣。有婦人,夫無以贍,父母欲取以歸。事到官,簿斷聽離。致道深以為不然,謂夫婦之義,豈可以貧而相棄?官司又豈可遂從其請?」曰:「這般事都就一邊看不得。若是夫不才,不能育其妻,妻無以自給,又柰何?這似不可拘以大義。只怕妻之欲離其夫,別有曲折,不可不根究。」直卿云:「其兄任某處,有繼母與父不恤前妻之子。其子數人貧窶不能自活,哀鳴於有司。有司以名分不便,只得安慰而遣之,竟無如之何。」曰:「不然。這般所在,當以官法治之。也須追出後母責戒勵,若更離間前妻之子,不存活他,定須痛治。」因云,程先生謂「舜不告而娶」,舜雖不告,堯嘗告之矣。堯之告之也,以王法治之而已。因云:「昔為浙東倉時,紹興有繼母與夫之表弟通,遂為接腳夫,擅用其家業,恣意破蕩。其子不甘,來訴。初以其名分不便,卻之。後趕至數十里外,其情甚切,遂與受理,委楊敬仲。敬仲深以為子訴母不便。某告之曰:『曾與其父思量否?其父身死,其妻輒棄背與人私通,而敗其家業。其罪至此,官司若不與根治,則其父得不銜冤於地下乎!今官司只得且把他兒子頓在一邊。』渠當時亦以為然。某後去官,想成休了。初追之急,其接腳夫即赴井,其有罪蓋不可掩。」賀孫。
    漳州
    郡中元自出公牒,延郡士黃知錄樵施允壽石洪慶李唐咨林易簡楊士訓及淳與永嘉徐寓八人入學,而張教授與舊職事沮格。至是先生下學,僚屬又有乞留舊有官學正,有司只得守法,言者不止。先生變色厲詞曰:「郡守以承流宣化為職,不以簿書財計獄訟為事。某初到此,未知人物賢否,風俗厚薄。今已九月矣,方知得學校底裏,遂欲留意學校。所以採訪鄉評物論,延請黃知錄,以其有恬退之節,欲得表率諸生。又延請前輩士人同為之表率,欲使邦人士子識些向背,稍知為善之方,與一邦之人共趨士君子之域,以體朝廷教養作成之意。不謂作之無應,弄得來沒合殺。教授受朝廷之命,分教一邦,其責任不為不重,合當自行規矩。而今卻容許多無行之人、爭訟職事人在學,枉請官錢,都不成學校!士人先要識箇廉退之節。禮義廉恥,是謂四維。若寡廉鮮恥,雖能文要何用!某雖不肖,深為諸君恥之!」淳。寓錄少異。
    詣學,學官以例講書。歸謂諸生曰:「且須看他古人道理意思如何。今卻只做得一篇文字讀了,望他古人道理意思處,都不曾見。」道夫。
    先生熟聞知錄趙師虙之為人,試之政事,又得其實,遂首舉之,其詞曰:「履行深醇,持心明恕。」聞者莫不心服。道夫。
    「聞先生禁漳民禮佛朝嶽,皆所以正人心也。」曰:「未說到如此。只是男女混淆,便當禁約爾。」侍坐諸公各言諸處淫巫瞽惑等事,先生蹙頞嗟歎而已。因舉江西有玉隆萬壽宮,太平興國宮,每歲兩處朝拜,不憚遠近奔趨,失其本心,一至於此!曰:「某嘗見其如此,深哀其愚!上昇一事,斷無此理。豈有許多人一日同登天,自後又卻不見一箇登天之人!如汀民事定光二佛,其惑亦甚。其佛肉身嘗留公廳,禱祈徼福。果有知道理人為汀州,合先投畀水火,以祛民惑。愚民施財崇修佛宇,所在皆然,此弊滋蔓尤甚。」陳後之言:「泉州妖巫惑民!新立廟貌。海舡運土石,及遠來施財,遭風覆舟相繼而不悟。」曰:「亦嘗望見廟宇壯麗,但尋常不喜入神廟,不及往觀。凡此皆是愚而無知者之所為耳!」謨。
    鄭湜補之問戢盜。曰:「只是嚴保伍之法。」鄭云:「保伍之中,其弊自難關防,如保頭等,易得挾勢為擾。」曰:「當令逐處鄉村舉眾所推服底人為保頭。又不然,則行某漳州教軍之法,以戢盜心。這是已試之效。」因與說:「某在漳州,初到時,教習諸軍弓射等事,皆無一人能之。後分許多軍作三番,每日輪番入校場挽弓,及等者有賞;其不及者留在,只管挽射,及等則止;終不及則罷之。兩月之間,翕然都會射,及上等者亦多,後多留刺以填闕額。其有老弱不能者,並退罷之。他若會射了,有賊盜他是不怕他。」劉叔通問:「韓范當初教兵甚善。」先生因云:「公道韓公兵法如何?」又云:「刺陝西義勇事,何故這箇人恁地不曉事!儂智高反,亦是輕可底事,何故恁地費力?」劉云:「聞廣中都無城郭,其處種竻木為城,枝節生刺,刀火不能破。」賀孫。
    楊通老問:「趙守斷人立後事錯了,人無所訴。」曰:「理卻是心之骨,這骨子不端正,少間萬事一齊都差了!如一箇印刊得不端正,看印在甚麼所在,千箇萬箇都喎斜。不知人心如何恁地暗昧!這項事,其義甚明。這般所在,都是要自用,不肯分委屬官,所以事叢雜,處置不暇,胡亂斷去。在法,屬官自合每日到官長處共理會事;如有不至者,自有罪。今則屬官雖要來,長官自不要他來,他也只得體這般法意是多少好。某嘗說,或是作縣,看是狀牒如何煩多,都自有箇措置。每聽詞狀,集屬官都來,列位於廳上看,有多少均分之,各自判去。到著到時,亦復如此。若是眼前易事,各自處斷。若有可疑等事,便留在,集眾較量斷去,無有不當,則獄訟如何會壅?此非獨為長官者省事,而屬官亦各欲自效。兼是如簿尉等初官,使之決獄聽訟得熟,是亦教誨之也。某在漳州,豐憲送下狀如雨,初亦為隨手斷幾件。後覺多了,恐被他壓倒了,於是措置幾隻廚子在廳上,分了頭項。送下訟來,即與上簿。合索案底,自入一廚;人案已足底,自入一廚。一日集諸同官,各分幾件去定奪。只於廳兩邊設幙位,令逐項敘來歷,未後擬判。俟食時,即就郡廚辦數味,飲食同坐。食訖,即逐人以所定事較量。初間定得幾箇來,自去做文章,都不說著事情。某不免先為畫樣子云,某官今承受提刑司判下狀係某事。(一)甲家於某年某月某日有甚干照,計幾項;乙家於某年某月某日有甚干照,計幾項,逐項次第寫令分明。(一)甲家如何因甚麼事爭起到官,乙家如何來解釋互論,甲家又如何供對已前事分明了。(一)某年某月某日如何斷。(一)某年某月某日某家於某官番訴,某官又如何斷。以後幾經番訴,並畫一寫出,後面卻點對以前所斷當否,或有未盡情節,擬斷在後。如此了,卻把來看:中間有擬得是底,並依其所擬斷決,合追人便追人;若不消追人,便只依其所擬,回申提刑司去。有擬得未是底,或大事可疑,卻合眾商量。如此事都了,並無壅滯。」楊通老云:「天下事體固是說道當從原頭理會來,也須是從下面細處理會將上,始得。」曰:「固是。如做監司,只管怕訟多,措置不下。然要省狀,也不得。若不受詞訟,何以知得守令政事之當否?全在這裏見得。只如入建陽,受建陽民戶訟,這箇知縣之善惡便見得。如今做守令,其弊百端,豈能盡防!如胥吏沈滯公事,邀求於人,人皆知可惡,無術以防之。要好,在嚴立程限。他限日到,自要苦苦邀索不得。若是做守令,有可以白干沈滯底事,便是無頭腦。須逐事上簿,逐事要了,始得。某為守,一日詞訴,一日著到。合是第九日亦詞訟,某卻罷了此日詞訟。明日是休日,今日便刷起,一旬之內,有未了事,一齊都要了。大抵做官,須是令自家常閑,吏胥常忙,方得。若自家被文字來叢了,討頭不見,吏胥便來作弊。做官須是立綱紀,綱紀既立,都自無事。如諸縣發簿曆到州,在法,本州點對自有限日。如初間是本州磨算司,便自有十日限,卻交過通判審計司,亦有五日限。今到處並不管著限日,或遲延一月,或遲延兩三月,以邀索縣道,直待計囑滿其所欲,方與呈州。初過磨算司使一番錢了,到審計司又使一番錢,到倅廳發回呈州呈覆,吏人又要錢。某曾作簿,知其弊,於南康及漳州,皆用限日。他這般法意甚好,後來一向埋沒了。某每到,即以法曉諭,定要如此,亦使磨底磨得子細,審底審得子細。有新簿舊簿不同處,便批出理會。初間吏輩以為無甚緊要,在漳州押下縣簿,付磨算司及審計司,限到滿日卻不見到。根究出,乃是交點司未將上,即時決兩吏,後來卻每每及限,雖欲邀索,也不敢遷延。縣道知得限嚴,也不被他邀索。如此等事整頓得幾件,自是省事。此是大綱紀。如某為守,凡遇支給官員俸給,預先示以期日,到此日,只要一日支盡,更不留未支。這亦防邀索之弊。看百弊之多,只得嚴限以促之,使他大段邀索不得。」又曰:「某人世為良宰,云要緊處有八字:『開除民丁,剗割戶稅。』世世傳之。」又曰:「法初立時,有多少好意思。後來節次臣僚胡亂申請,皆變壞了。如父母在堂,不許異財,法意最好。今為人父母在不異財,卻背地去典賣,後來卻昏賴人。以一時之弊,變萬世之良法,只是因某人私意申請。法儘有好處。今非獨下之人不畏法,把法做文具事,上自朝廷,也只把做文具行了,皆不期於必行。前夜說上下視法令皆為閑事。如不許州郡監司饋送,幾番行下,而州郡監司亦復如前;但變換名目,多是做忌日,去寺中焚香,於是皆有折送,其數不薄。間有甚無廉恥者,本無忌日,乃設為忌日焚香以圖饋送者。朝廷詔令,事事都如此無紀綱,人人玩弛,可慮!可慮!」又:「只如省部有時行下文字,儘有好處。只是後來付之胥吏之手,都沒收殺。某在漳州,忽行下文字,應諸州用鑄印處,或有闕損磨滅底,並許申上,重行改造。此亦有當申者。如合有鑄印處,乃是兵刑錢穀處;如尉有鑄印,亦有管部弓兵,司理主郡刑獄,乃無鑄印。後來申去,又如掉在水中一般!過得幾時,又行文字來;又申去,又休了。如今事事如此,省部文字,一付之吏手,一味邀索,百端阻節。如某在紹興,有納助米人從縣保明到州,州保明到監司,監司方與申部,忽然部中又行下一文字來,再令保明!某遂與逐一詳細申去云:『已從下一一保明訖,未委今來因何再作行移?』如此申去,休了。後來忽又行下來云:『助米人稱進士,未委是何處幾時請到文解?還是鄉貢?如何,仰一一牒問上來。』這是叵耐不叵耐!他事事敢如此邀求取索。當初朝廷只許進士助米,所謂『進士』,只是科舉終場人,如何敢恁地說!某當時若便得這省吏在前,即時便與刺兩行字配將去!然申省去,將謂省官須治此吏,那裏治他?又如奏罷一縣令,即申請一面差人待闕,候救荒事訖,交割下替。不知下替便來爭,上去部裏論,部裏便判罷權官。後來與申去云,元初差這人,乃是奉聖旨令救荒,盡與備許多在前。及後部中行下,乃前列聖旨了,後乃仍舊自云:『合還下替,交割職事。』直是恁地胡亂行移,略不知有聖旨!那箇權官見代者來得恁地急,不能與爭,自去了。」賀孫。
    敬之問:「淳熙事類,本朝累聖刪定刑書,不知尚有未是處否?」曰:「正緣是刪改太多,遂失當初立法之意。如父母在堂,不許分異,此法意極好。到後來因有人親在,私自分析,用盡了,到親亡,卻據法負賴,遂著令許私分。又某往在臨漳,豐憲送一項公事,有人情願不分,人皆以為美。乃是有寡嫂孤子,後來以計嫁其嫂,而又以已子添立,併其產業。後委鄭承看驗,逐項剖析子細,乃知其情。」賀孫。
    頃常欲因奏對言一事,而忘之:諸州軍兵衣絹或非所有,則以上供錢對易於出產州軍,最為煩擾。如漳州舊與信處二州對易。每歲本州為兩州包認上供錢若干,盡數解納,而兩州絹絕不來!太守歲遣書饋懇情,恬不為意,或得三分之一,措發到一半,極矣。然絹紕薄,而價高,常致軍人怨詈。傅景仁初解漳州,以支散衣絹不好,為軍人喊噪,不得已以錢貼支,始得無事,歲以為苦。興化取之台州,更是回遠。此事最不難理會,而無一人肯言之者,不知何故。既知漳不出絹,信州處州有之,何不令兩州以所合發納上供錢輸絹左藏,只令漳州以錢散軍人,豈不兩便!軍人皆願得錢,不願得絹。蓋今絹價每疋三千省,而請錢則得五千省故也。此亦當初立法委曲勞複之過,改之何妨?僩。
    本州鬻鹽,最為毒民之橫賦,屢經旨罷,而複屢起。先生至,石丈屢言其利害曲折。先生即散榜,先罷瀕海十一鋪,其餘諸鋪擬俟經界正賦既定,然後悉除之。至是諸鋪解到鹽錢,諸庫皆充塞。先生曰:「某而今方見得鹽錢底裏,與郡中歲計無預。前後官都被某見過,無不巧作名色支破者。古者山澤之利,與民共之;今都占了,是何理也!合盡行除罷,而行迫無及矣!」淳。
    本朝立法,以知州為不足恃,又置通判分掌財賦之屬。然而知州所用之財,下面更有許多幕職官通管,尚可稽考。惟通判使用,更無稽考。通判廳財賦極多。某在漳州,凡胥吏輩窠坐,有優輕處,重難處,盡與他擺換一次,優者移之重處,重者移之優處。惟通判廳人吏不願移換,某曰:「你若不肯,盡與你斷罷。」於是皆一例擺換。蓋通判廳財賦多,恣意侵漁,無所稽考也。僩。
    問欲行經界本末。曰:「本一官員姓唐,上殿論及此,尋行下漳泉二州相度。本州申以為可行,而泉州顏尚書操兩可之說,致廟堂疑貳。卻是因黃伯耆輪對再論,其劄子末極好。如云:『今日以天下之大,公卿百官之眾,商量一經界,三年而不成!使更有大於此者,將若之何?』上如其請,即時付出。三省宰執奏請,又止且行於漳州。且事當論是非。若經界果可行,當行於三州;若不可行,則皆當止。漳與泉汀接壤,今獨行於漳州,果何謂?」某云:「今農務已興,乃差官措置,豈是行經界之時?去冬好行,乃不行,廟堂何不略思?」曰:「今日諸公正是如此滾纏過,故做到公卿。如少有所思,則必至觸礙,安得身如此之安!若放此心於天地間公平處置,則何事不可為?去年上朝廷文字,及後來抗祠請,皆有後時之慮。今日卻非避事。」可學。
    「經界,料半年便都了。以半年之勞而革數百年之弊,且未說到久,亦須四五十年未便卒壞。若行,則令四縣特作四樓以貯簿籍,州特作一樓,以貯四縣之圖帳,不與他文書混。闔郡皆曰不可者。只是一樣人田多稅少,便造說唪嚇,以為必有害無利。一樣人是憚勞,懶做事,卻被那說所誣,遂合辭以為不可。其下者因翕然從之。」或曰:「亦是民間多無契,故恐耳。」曰:「十分做一分無契,此只一端耳。況某亦許無契者來自陳。」或曰:「只據民戶見在田,不必索契,如何?」曰:「如此則起無限爭訟,必索契,則無限爭訟遏矣。今之為縣,真有愛民之心者十人,則十人以經界為利;無意於民者十人,則十人以經界為害。今之民,只教貧者納稅,富者自在收田置田,不要納稅。如此,則人便道好,更無些事不順他,便稱頌為賢守!」淳。
    因論漳泉行經界事:「假未得人,勢亦著做。古人立事,亦硬擔當著做,以死繼之而已。韓魏公作相,溫公在言路,凡事頗不以魏公為然,魏公甚被他激撓。後來溫公作魏公祠堂記,卻說得魏公事分明,見得魏公不可及處,溫公方心服他。記中所載魏公之言曰:『凡為人臣者,盡力以事君,死生以之,顧事之是非何如耳。至於成敗,天也,豈可豫憂其不成,遂輟不為哉!』公為此言時,乃仁宗之末,英宗之初,蓋朝廷多故之時也。」必大。人傑錄云:「某在臨漳,欲行經界,只尋得善熟者數人任之。大抵立事須要人才,若人才難得,不成便休,須著做去。」又一條云:「立事之人,須要硬擔當,死生以之。如韓魏公之立英廟。英廟即位,繼感風疾,魏公當時只是鎮之以靜。及英廟疾亟,迎立穎王。或曰:『若主上復安,將如之何?』魏公曰:『不過為太上皇耳。』溫公為諫官,魏公甚苦之。及作魏公祠堂記,有數語形容魏公最好,是他見得魏公有不可及處。」
    先生於州治射堂之後圃,畫為井字九區,中區石甃為高壇,中之後區為茆菴,菴三牕,左牕欞為泰卦,右為否卦,後為復卦;前扇為剝卦。菴前接為小屋。前區為小茅亭。左右三區,各列植桃李,而間以梅。九區之外,圍繞植竹。是日遊其間,笑謂諸生曰:「上有九疇八卦之象,下有九丘八陣之法。」淳。
    先生庚戌四月至臨漳。淳罷省試歸,至冬至,始克拜席下。明年,先生以喪嫡子,丐祠甚堅。當路者又以經界一奏,先生持之力,雖已報行,而終以不便己為病,幸其有是請也,即為允之。四月,主管鴻慶宮,加祕閣修撰,二十九日遂行。淳送至同安縣東之沈井鋪而別,實五月二日也。先生在臨漳,首尾僅及一期,以南陬敝陋之俗,驟承道德正大之化,始雖有欣然慕,而亦有諤然疑,譁然毀者。越半年後,人心方肅然以定。僚屬厲志節而不敢恣所欲,仕族奉繩檢而不敢干以私,胥徒易慮而不敢行姦,豪猾斂蹤而不敢冒法。平時習浮屠為傳經禮塔朝岳之會者,在在皆為之屏息。平時附鬼為妖,迎遊於街衢而掠抄於閭巷,亦皆相視斂戢,不敢輒舉。良家子女從空門者,各閉精廬,或復人道之常。四境狗偷之民,亦望風奔遁,改復生業。至是及期,正爾安習先生之化,而先生行矣!是豈不為恨哉!淳。
    先生因說邑中隕星,恐有火災,縣官禱禳,云:「豈可不修人事!合當拘家家蓄水警備。」因舉漳州之政。賀孫。
    建寧自鄭丙程大昌至今,聖節不許僧子陞堂說法。他處但人不敢擔當住罷。某在臨漳,且令隨例祝香,只不許人問話。頃曾孝敘知青州,請一僧開堂,觀者甚眾。其僧忽云:「此知州是你青州半面天子。」孝敘大皇恐,即時自劾,枷此僧送獄。必大。
    先生除江東漕,辭免。文蔚問:「萬一不容辭免,則當如何?」曰:「事便是如此安排不得。此已辭了,而今事卻在他這裏,如何預先安排得?」文蔚。
    潭州
    在潭州時,詣學陞堂,以百數籤抽八齋,每齋一人,出位講大學一章。講畢,教授以下請師座講說大義。曰:「大綱要緊,只是前面三兩章。君子小人之分,卻在『誠其意』處。誠於為善,便是君子;不誠底,便是小人,更無別說。」琮。
    問:「先生到此,再詣學矣,不知所以教諸生者,規模如何?」曰:「且教他讀經書,識得聖人法語大訓。」曰:「鄉來南康白鹿學規,卻是教條,不是官司約束。」曰:「屢欲尋訪湖學舊規,尚此未獲。」曰:「先生如此教人,可無躐等之患。」曰:「躐等何害?若果有會躐等之人,自可敬服。」曰:「何故?」曰:「今若有人在山腳下,便能一躍在山頂上,何幸如之!政恐不由山腳,終不可以上山頂耳。」琮。
    先生至嶽麓書院,抽簽子,請兩士人講大學,語意皆不分明。先生遽止之,乃諭諸生曰:「前人建書院,本以待四方士友,相與講學,非止為科舉計。某自到官,甚欲與諸公相與講明。一江之隔,又多不暇。意謂諸公必皆留意,今日所說,反不如州學,又安用此贅疣!明日煩教授諸職事共商量一規程,將來參定,發下兩學,共講磨此事。若只如此不留心,聽其所之。學校本是來者不拒,去者不追,豈有固而留之之理?且學問自是人合理會底事。只如『明明德』一句,若理會得,自提省人多少。明德不是外面將來,安在身上,自是本來固有底物事。只把此切己做工夫,有甚限量!此是聖賢緊要警策人處,如何不去理會?不理會學問,與蚩蚩橫目之氓何異?」謙。
    客說社倉訟事。曰:「如今官司鶻突,都無理會,不如莫辨。」因說:「如今委送事,不知屬官能否,胡亂送去,更無分曉了絕時節。某在潭州時,州中僚屬,朝夕相見,卻自知得分曉,只縣官無由得知。後來區處每月版帳錢,令縣官逐人輪番押來,當日留住,試以公事。又怕他鶻突寫來,卻與立了格式云:今蒙使府委送某事如何。(一)某人於某年月日於某處理某事,某官如何斷。(一)又於某時某再理,某官如何斷。(一)某今看詳此事理如此,於條合如何結絕。如此,人之能否,皆不得而隱。」木之。
    問:「先生須更被大任用在。」曰:「某何人,安得有此!然亦做不得,出來便敗。且如在長沙城,周圍甚廣,而兵甚少。當時事未定,江上洶洶,萬一兵潰,必趨長沙。守臣不可去,只是浪戰而死。此等事,須是有素定家計。魏公初在五路,治兵積粟為五年計,然後大舉。因虜人攻犯淮甸,不得已為牽制之師。事既多違,魏公久廢,晚年出來,便做不得。欲為家計,年老等不得了,只是逐急去,所以無成。某今日亦等不得了,規模素不立,才出便敗。」德明。
    或問修城事。云:「修城一事,費亦浩瀚。恐事大力小,兼不得人,亦難做。如今只靠兩寨兵,固是費力,又無馭眾之將可用。」張倅云:「向來靖康之變,虜至長沙,城不可守。雖守臣之罪,亦是闊遠難守。」曰:「向見某州修城,亦以闊遠之故,稍縮令狹,卻易修。」周伯壽云:「前此陳君舉說,長沙米倉酒庫自在城外。萬一修得城完,財物盡在城外,不便。只當移倉庫,不當修城。」曰:「此是秀才家應科舉議論。倉庫自當移,城自當修。」先生又云:「向見張安國帥長沙,壁間掛一修城圖,計料甚子細。有人云:『如何料得如此?恐可觀不可用。』張帥自後便卷了圖子,更不說著。周益公自是怕事底人,不知誰便說得他動。初,益公任內,只料用錢七萬。今磚瓦之費已使了六萬,所餘止一萬,初料得少,如今朝廷亦不肯添了。」謙。
    而今官員不論大小,盡不見客。敢立定某日見客,某日不見客。甚至月十日不出,不知甚麼條貫如此。是禮乎?法乎?可怪!不知出來與人相應接少頃,有甚辛苦處?使人之欲見者等候不能得見,或有急幹欲去,有甚心情等待?欲吞不可,欲吐不得,其苦不可言!此等人,所謂不仁之人,心都頑然無知,抓著不痒,搯著不痛矣!小官嘗被上位如此而非之矣,至他榮顯,又不自知矣。因言夏漕每日先見過往人客了,然後請職事官相見。蓋恐幙職官稟事多時,過客不能久候故也。潭州初一十五例不見客,諸司皆然,某遂破例令皆相見。先生在潭州每間日一詣學,士人見於齋中,官員則於府署。僩。
    今人獄事,只管理會要從厚。不知不問是非善惡,只務從厚,豈不長姦惠惡?大凡事付之無心,因其所犯,考其實情,輕重厚薄付之當然,可也。若從薄者固不是;只云我只要從厚,則此病所係亦不輕。某在長沙治一姓張人,初不知其惡如此,只因所犯追來,久之乃出頭。適有大赦,遂且與編管。後來聞得此人凶惡不可言:人只是平白地打殺不問。門前有一木橋,商販者自橋上過,若以柱杖拄其橋,必捉來弔縛。此等類甚多,若不痛治,何以懲戒!公等他日仕宦,不問官大小,每日詞狀,須置一簿,穿字號錄判語;到事亦作一簿;發放文字亦作一簿。每日必勾了號,要一日內許多事都了,方得。若或做不辦,又作一簿記未了事,日日檢點了,如此方不被人瞞了事。今人只胡亂隨人來理會,來與不來都不知,豈不誤事!銖。
    過甲寅年見先生,聞朋輩說,昨歲虜人問使人云:「南朝朱先生出處如何?」對以「本朝見擢用」。既歸,即白堂,所以得帥長沙之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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