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第一百二十一 朱子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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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門人九總訓門人而無名氏者為此卷。
朋友乍見先生者,先生每曰:「若要來此,先看熹所解書也。」過。
世昌問:「先生教人,有何宗旨?」曰:「某無宗旨,尋常只是教學者隨分讀書。」文蔚。
讀書須是成誦,方精熟。今所以記不得,說不去,心下若存若亡,皆是不精不熟之患。若曉得義理,又皆記得,固是好。若曉文義不得,只背得,少間不知不覺,自然相觸發,曉得這義理。蓋這一段文義橫在心下,自是放不得,必曉而後已。若曉不得,又記不得,更不消讀書矣!橫渠說:「讀書須是成誦。」今人所以不如古人處,只爭這些子。古人記得,故曉得;今人鹵莽,記不得,故曉不得。緊要處、慢處,皆須成誦,自然曉得也。今學者若已曉得大義,但有一兩處阻礙說不去,某這裏略些數句發動,自然曉得。今諸公盡不曾曉得,縱某多言何益!無他,只要熟看熟讀而已,別無方法也。卓。僩略。
一學者患記文字不起。先生曰:「只是不熟,不曾玩味入心,但守得冊子上言語,所以見冊子時記得,纔放下便忘了。若使自家實得他那意思,如何會忘!譬如人將一塊生薑來,須知道是辣。若將一塊砂糖來,便不信是辣。」端蒙。
謂一士友日向嘗收書,云「讀書不用精熟」;又云「不要思惟」。「讀書正要精熟,而言不用精熟;學問正要思惟,而言不可思惟,只為此兩句在胸中做病根。正如人食冷物留於脾胃之間,十數年為害。所以與吾友相別十年只如此者,病根不除也。」蓋卿。
嘗見老蘇說他讀書:「孟子論語韓子及其他聖人之文,兀然端坐,終日以讀者七八年。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猶未敢自出其言也。時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又韓退之答李翊、柳子厚答韋中立書,言讀書用功之法,亦可見。某嘗歎息,以為此數人者,但求文字言語聲響之工,用了許多功夫,費了許多精力,甚可惜也!今欲理會這箇道理,是天下第一至大至難之事,乃不曾用得旬月功夫熟讀得一卷書,只是泛然發問,臨時湊合,元不曾記得本文,及至問著,元不曾記得一段首尾,其能言者,不過敷演己說,與聖人言語初不相干,是濟甚事!今請歸家正襟危坐,取大學論語中庸孟子,逐句逐字分曉精切,求聖賢之意,切己體察,著己踐履,虛心體究。如是兩三年,然後方去尋師證其是非,方有可商量,有可議論,方是「就有道而正焉」者。入道之門,是將自家身己入那道理中去,漸漸相親,久之與己為一。而今人道理在這裏,自家身在外面,全不曾相干涉!
因言及釋氏,而曰:「釋子之心卻有用處。若是好叢林,得一好長老,他直是朝夕汲汲不捨,所以無有不得之理。今公等學道,此心安得似他!是此心元不曾有所用,逐日流蕩放逐,如無家之人。思量一件道理不透,便颺去聲。掉放一壁,不能管得,三日五日不知拈起,每日只是悠悠度日,說閑話逐物而已。敢說公等無一日心在此上!莫說一日,一時也無;莫說一時,頃刻也無。悠悠漾漾,似做不做,從生至死,忽然無得而已。今朋友有謹飭不妄作者,亦是他資稟自如此。然其心亦無所用,只是閑慢過日。」或云:「須是汲汲。」曰:「公只會說汲汲,元不曾汲汲。若是汲汲用功底人,自別。他那得工夫說閑話?精專懇切,無一時一息不在裏許。思量一件道理,直是思量得徹底透熟,無一毫不盡!今公等思量這一件道理,思量到半間不界,便掉了,少間又看那一件;那件看不得,又掉了,又看那一件。如此沒世不濟事。若真箇看得這一件道理透,入得這箇門路,以之推他道理,也只一般。只是公等不曾通得這箇門路,每日只是在門外走,所以都無入頭處,都不濟事。」又曰:「若是大處入不得,便從小處入;東邊入不得,便從西邊入。及至入得了,觸處皆是此理。今公等千頭萬緒,不曾理會得一箇透徹;所以東解西模,便無一箇入頭處。」又曰:「學道做工夫,須是奮厲警發,悵然如有所失,不尋得則不休。如自家有一大光明寶藏,被人偷將去,此心還肯放捨否?定是去追捕尋捉得了,方休。做工夫亦須如此。」僩。
諸公來聽說話,某所說亦不出聖賢之言。然徒聽之,亦不濟事,須是便去下工夫,始得。近覺得學者所以不成頭項者,只緣聖賢說得多了,既欲為此,又欲為彼。如夜來說「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若實下工夫,見得真箇是敬立則內直,義形而外方,這終身可以受用。今人卻似見得這兩句好,又見說「克己復禮」也好,又見說「出門如見大賓」也好。空多了,少間卻不把捉得一項周全。賀孫。
「今學者看文字,不必自立說,只記得前賢與諸家說,便得。而今看自家如何說,終是不如前賢。須盡記得諸家說,方有箇襯簟處,這義理根腳方牢,這心也有殺泊處。心路只在這上走,久久自然曉得透熟。今公輩看文字,大概都有箇生之病,所以說得來不透徹。只是去巴攬包籠他,元無實見處。某舊時看文字極難,諸家說盡用記。且如毛詩,那時未似如今說得如此條暢。古今諸家說,蓋用記取,閑時將起思量:這一家說得那字是,那字不是;那一家說得那字不是,那字是;那家說得全是,那家說得全非;所以是者是如何,所以非者是如何。只管思量,少間這正當道理,自然光明燦爛在心目間,如指諸掌。今公們只是扭掜巴攬來說,都記得不熟,所以這道理收拾他不住,自家也使他不動,他也不服自家使。相聚得一朝半日,又散去了,只是不熟。這箇道理,古時聖賢也如此說,今人也如此說,說得大概一般。然今人說終是不似,所爭者只是熟與不熟耳。縱使說得十分全似,猶不似在,何況和那十分似底也不曾看得出?」敬子云:「而今每日只是優游和緩,分外看得幾遍,分外讀得幾遍,意思便覺得不同。」曰:「而今便未得優游和緩,須是苦心竭力下工夫方得。那箇優游和緩,須是做得八分九分成了,方使得優游和緩。而今便說優游和緩,只是泛泛而已矣。這箇做工夫,須是放大火中鍛煉,鍛教他通紅,溶成汁,瀉成鋌,方得。今只是略略火面上熁得透,全然生硬,不屬自家使在,濟得甚事!須是縱橫舒卷皆由自家使得,方好搦成團,捺成匾,放得去,收得來,方可。某嘗思,今之學者所以多不得力、不濟事者,只是不熟。平生也費許多功夫看文字,下梢頭都不得力者,正緣不熟耳。只緣一箇不熟,少間無一件事理會得精。呂居仁記老蘇說平生因聞『升裏轉,斗裏量』之語,遂悟作文章妙處。這箇須是爛泥醬熟,縱橫妙用皆由自家,方濟得事也。」僩。
某煞有話要與諸公說,只是覺次序未到。而今只是面前小小文義尚如此理會不透,如何說得到其他事!這箇事,須是四方上下、小大本末,一齊貫穿在這裏,一齊理會過。其操存踐履處,固是緊要,不可間斷。至於道理之大原,固要理會;纖悉委曲處,也要理會;制度文為處,也要理會;古今治亂處,也要理會;精粗大小,無不當理會。四邊一齊合起,功夫無些罅漏。東邊見不得,西邊須見得;這下見不得,那下須見得;既見得一處,則其他處亦可類推。而今只從一處去攻擊他,又不曾著力,濟得甚事!如坐定一箇地頭,而他支腳,也須分布擺陣。如大軍冢殺相似,大軍在此坐以鎮之,游軍依舊去別處邀截,須如此作工夫方得。而今都只是悠悠,礙定這一路,略略拂過,今日走來挨一挨,又退去;明日亦是如此。都不曾抓著那痒處,何況更望掐著痛處!所以五年十年只是恁地,全不見長進。這箇須是勇猛奮厲,直前不顧去做,四方上下一齊著到,方有箇入頭。孔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這箇全要人自去做。孟子所謂奕秋,只是爭這些子,一箇進前要做,一箇不把當事。某八九歲時讀孟子到此,未嘗不慨然奮發,以為為學須如此做工夫!當初便有這箇意思如此,只是未知得那碁是如何著,是如何做工夫。自後更不肯休,一向要去做工夫。今學者不見有奮發底意思,只是如此悠悠地過;今日見他是如此,明日見他亦是如此。
因建陽士人來請問,先生曰:「公們如此做工夫,大故費日子。覺得今年只似去年,前日只是今日,都無昌大發越底意思。這物事須教看得精透後,一日千里始得。而今都只泛泛在那皮毛上理會,都不曾抓著那痒處,濟得甚事!做工夫一似穿井相似:穿到水處,自然流出來不住;而今都乾燥,只是心不在,不曾著心。如何說道出去一日,便不曾做得工夫?某常說,正是出去路上好做工夫。且如出十里外,既無家事炒,又無應接人客,正好提撕思量道理。所以學貴『時習』,到『時習』,自然『說』也。如今不敢說『時習』,須看得見那物事方能『時習』。如今都看不見,只是不曾入心,所以在窗下看,才起去便都忘了。須是心心念念在上,便記不得細注字,也須時時提起經正文在心,也爭事。而今都只在那皮毛上理會,盡不曾抓著痒處。若看得那物事熟時,少間自轉動不得。自家腳才動,自然踏著那物事行。」又云:「須是得這道理入心不忘了,然後時時以義理澆灌之。而今這種子只在地面上,不曾入地裏去,都不曾與土氣相接著。」
學者悠悠是大病。今覺諸公都是進寸退尺,每日理會些小文義,都輕輕地拂過,不曾動得皮毛上。這箇道理規模大,體面闊,須是四面去包括,方無走處。今只從一面去,又不曾著力,如何可得!且如曾點漆雕開兩處,漆雕開事言語少,難理會;曾點底,須子細看他是樂箇甚底?是如何地樂?不只是聖人說這箇事可樂,便信著。他原是自見得箇可樂底,依人口說不得。又曰:「而今持守,便打疊教淨潔;看文字,須著意思索;應接事物,都要是當。四面去討他,自有一面通處。」又曰:「如見陳冢殺,擂著鼓,只是向前去,有死無二,莫更回頭始得!」胡泳。
或言:「在家羇羇,但不敢忘書冊,亦覺未免間斷。」曰:「只是無志。若說家事,又如何汨沒得自家?如今有稍高底人,也須會擺脫得過,山間坐一年半歲,是做得多少工夫!只恁地,也立得箇根腳。若時往應事,亦無害,較之一向在事務裏羇,是爭那裏去!公今三五年不相見,又只恁地悠悠,人生有幾箇三五年耶!」賀孫。
或有來省先生者。曰:「別後讀何書?」曰:「雖不敢廢學,然家間事亦多,難得全功。」曰:「覺得公今未有箇地頭在,光陰可惜!不知不覺,便是三五年。如今又去赴官,官所事尤多,益難得餘力。人生能得幾箇三五年?須是自強。若尋得箇僻靜寺院,做一兩年工夫,須尋得箇地頭,可以自上做將去。若似此悠悠,如何得進!」廣。
某見今之學者皆似箇無所作為,無圖底人相似。人之為學,當如救火追亡,猶恐不及。如自家有箇光明寶藏被人奪去,尋求趕捉,必要取得始得。今學者只是悠悠地無所用心,所以兩年、三年、五年、七年相別,及再相見,只是如此。僩。
謂諸生曰:「公皆如此悠悠,終不濟事。今朋友著力理會文字,一日有一日工夫,然尚恐其理會得零碎,不見得周匝。若如諸公悠悠,是要如何?光陰易過,一日減一日,一歲無一歲,只見老大。忽然死著,思量來這是甚則劇,恁地悠悠過了!」賀孫。
某平日於諸友看文字,相待甚寬,且只令自看。前日因病,覺得無多時月,於是大懼!若諸友都只恁悠悠,終於無益。只要得大家盡心,看得這道理教分明透徹。所謂道理,也只是將聖賢言語體認本意。得其本意,則所言者便只此道理,一一理會令十分透徹,無些罅縫蔽塞,方始住。每思以前諸先生盡心盡力,理會許多道理,當時亦各各親近師承,今看來各人自是一說。本來諸先生之意,初不體認得,只各人挑載得些去,自做一家說話,本不曾得諸先生之心。某今惟要諸公看得道理分明透徹,無些小蔽塞。某之心即諸公之心,諸公之心即某之心,都只是這箇心。如何有人說到這地頭?又如何有人說不得這地頭?這是因甚恁地?這須是自家大段欠處。賀孫。
先生痛言諸生工夫悠悠,云:「今人做一件事,沒緊要底事,也著心去做,方始會成,如何悠悠會做得事!且如好寫字底人,念念在此,則所見之物,無非是寫字底道理。又如賈島學作詩,只思『推敲』兩字,在驢上坐,把手作推敲勢。大尹出,有許多車馬人從,渠更不見,不覺犯了節。只此『推敲』二字,計甚利害?他直得恁地用力,所以後來做得詩來極是精高。今吾人學問,是大小大事!卻全悠悠若存若亡,更不著緊用力,反不如他人做沒要緊底事,可謂倒置,諸公切宜勉之!」時舉。
諸友只有箇學之意,都散漫,不恁地勇猛,恐度了日子。須著火急痛切意思,嚴了期限,趲了工夫,辦幾箇月日氣力去攻破一過,便就裏面旋旋涵養。如攻寨,須出萬死一生之計,攻破了關限,始得。而今都打寨未破,只循寨外走。道理都咬不斷,何時得透!淳。
謂諸生曰:「公說欲遷善改過而不能,只是公不自去做工夫。若恁地安安排排,只是做不成。如人要赴水火,這心才發,便入裏面去。若說道在這裏安排,便只不成。看公來此,逐日只是相對,默坐無言,恁地慢滕滕,如何做事?」數日後,復云:「坐中諸公有會做工夫底,有病痛底,某一一都看見,逐一救正他。惟公恁地循循默默,都理會公心下不得,這是幽冥暗弱,這是大病。若是剛勇底人,見得善別,還他做得透;做不是處,也顯然在人耳目,人皆見之。前日公說『風雷益』,看公也無些子風意思,也無些子雷意思。」賀孫。
「某於相法,卻愛苦硬清癯底人,然須是做得那苦硬底事。若只要苦硬,亦不知為學,何貴之有!而今朋友遠處來者,或有意於為學。眼前朋友大率只是據見定了,更不求進步。而今莫說更做甚工夫,只真箇看得百十字精細底,也不見有」。或曰:「今之朋友,大率多為作時文妨了工夫。」曰:「也不曾見做得好底時文,只是剽竊亂道之文而已。若要真箇做時文底,也須深資廣取以自輔益,以之為時文,莫更好。只是讀得那亂道底時文,求合那亂道底試官,為苟簡滅裂底工夫。他亦不曾子細讀那好底時文,和時文也有時不子細讀得。某記少年應舉時,嘗下視那試官,說:『他如何曉得我底意思!』今人盡要去求合試官,越做得那物事低了。嘗見已前相識間做賦者,甚麼樣讀書!無書不讀。而今只念那亂道底賦,有甚見識?若見識稍高,讀書稍多,議論高人,豈不更做得好文字出?他見得底只是如此,遂互相倣傚,專為苟簡滅裂底工夫!」歎息者久之。僩。
看來如今學者之病,多是箇好名。且如讀書,卻不去子細考究義理,教極分明。只是纔看過便了,只道自家已看得甚麼文字了,都不思量於身上濟得甚事。這箇只是做名聲,其實又做得甚麼名聲?下梢只得人說他已看得甚文字了。這箇非獨卓丈如此,看來都如此。若恁地,也是枉了一生!賀孫。
今學者大抵不曾子細玩味得聖賢言意,卻要懸空妄立議論。一似喫物事相似,肚裏其實未曾飽,卻以手鼓腹,向人說:「我已飽了。」只此乃是未飽,若真箇飽者,卻未必說也。人人好做甚銘,做甚贊,於己分上其實何益?既不曾實講得書,玩味得聖賢言意,則今日所說者是這箇話,明日又只是這箇話,豈得有新見邪?切宜戒之!時舉。
今朋友之不進者,皆有「彼善於此為足矣」之心,而無求為聖賢之志;故皆有自恕之心,而不能痛去其病。故其病常隨在,依舊逐事物流轉,將求其彼善於此亦不可得矣。大雅。
昌父言:「學者工夫多間斷。」曰:「聖賢教人,只是要救一箇間斷。」文蔚。
因說學者工夫間斷,謂「古山和尚自言:『喫古山飯,阿古山矢,只是看得一頭白水牯。』今之學者卻不如他。」文蔚。
有一等朋友,始初甚銳意,漸漸疏散,終至於忘了。如此,是當初不立界分做去。士毅。
今來朋友相聚,都未見得大底道理。還且謾恁地逐段看,還要直截盡理會許多道理,教身上沒些子虧欠。若只恁地逐段看,不理會大底道理,依前不濟事。這大底道理,如曠闊底基址,須是開墾得這箇些,方始架造安排,有頓放處。見得大底道理,方有立腳安頓處。若不見得大底道理,如人無箇居著,趁得百十錢歸來,也無頓放處;況得明珠至寶,安頓在那裏?自家一身都是許多道理。人人有許多道理,蓋自天降衷,萬里皆具,仁義禮智,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婦,自家一身都擔在這裏。須是理會了,體認教一一周足,略欠缺些子不得。須要緩心,直要理會教盡。須是大作規模,闊開其基,廣闊其地,少間到逐處,即看逐處都有頓放處。日用之間,只在這許多道理裏面轉,喫飯也在上面,上床也在上面,下床也在上面,脫衣服也在上面,更無些子空闕處。堯舜禹湯也只是這道理。如人刺繡花草,不要看他繡得好,須看他下針處;如人寫字好,不要看他寫得好,只看他把筆處。賀孫。
先生問:「諸公莫更有甚商量?」坐中有云:「此中諸公學問皆溺於高遠無根,近來方得生生發明,未遽有問。將來有所疑,卻寫去問。」先生曰:「卻是『以待來年然後已』說話,此只是不曾切己立志。若果切己立志,睡也不著,起來理會;所以『發憤忘食』,『終日不食,終夜不寢』去理會。今人有兩般見識:一般只是談虛說妙,全不切己,把做一場說話了;又有一般人說此事難理會,只恁地做人自得,讓與他們自理會。如人交易,情愿批退帳,待別人典買。今人情愿批退學問底多。」謙。
諸公數日看文字,但就文字上理會,不曾切己。凡看文字,非是要理會文字,正要理會自家性分上事。學者須要主一,主一當要心存在這裏,方可做工夫。如人須尋箇屋子住,至於為農工商賈,方惟其所之。主者無箇屋子,如小人趁得百錢,亦無歸宿。孟子說「求其放心」,已是兩截。如常知得心在這裏,則心自不放。又云:「無事時須要知得此心;不知此心,卻似睡困,都不濟事。今看文字,又理會理義不出,亦只緣主一工夫欠闕。」植。時舉同。
先生一日謂諸生曰:「某患學者讀書不求經旨,談說空妙,故欲令先通曉文義,就文求意;下梢頭往往又只守定冊子上言語,卻看得不切己。須是將切己看,玩味入心,力去行之,方有所益。」端蒙。
學者說文字或支離泛濫,先生曰:「看教切己。」文蔚。
學者講學,多是不疑其所當疑,而疑其所不當疑。不疑其所當疑,故眼前合理會處多蹉過;疑其所不當疑,故枉費了工夫。金溪之徒不事講學,只將箇心來作弄,胡撞亂撞。此間所以令學者入細觀書做工夫者,正欲其熟考聖賢言語,求箇的確所在。今卻考索得如此支離,反不濟事。如某向來作或問,蓋欲學者識取正意。觀此書者,當於其中見得此是當辨,此不足辨,刪其不足辨者,令正意愈明白可也。若更去外面生出許多議論,則正意反不明矣。今非特不見經文正意,只諸家之說,亦看他正意未著。又曰:「中庸言『慎思』,何故不言深思?又不言勤思?蓋不可枉費心去思之,須是思其所當思者,故曰『慎思』也。」必大。
或問:「向蒙見教,讀書須要涵泳,須要挾洽。因看孟子千言萬語,只是論心。七篇之書如此看,是涵泳工夫否?」曰:「某為見此中人讀書大段鹵莽,所以說讀書須當涵泳,只要子細看玩尋繹,令胸中有所得爾。如吾友所說,又襯貼一件意思,硬要差排,看書豈是如此?」或曰:「先生涵泳之說,乃杜元凱『優而游之』之意。」曰:「固是如此,亦不用如此解說。所謂『涵泳』者,只是子細讀書之異名。與人說話便是難。某只是說一箇『涵泳』,一人硬來安排,一人硬來解說。此是隨語生解,支離延蔓,閑說閑講,少間展轉只是添得多,說得遠,卻要做甚?若是如此讀書,如此聽人說話,全不是自做工夫,全無巴鼻。可知是使人說學是空談。此中人所問,大率如此,好理會處不理會,不當理會處卻支離去說,說得全無意思。」蓋。
或問「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云:「須是從裏面做出來,方得他外面如此。」曰:「公讀書便是多有此病。這裏面又那得箇裏面做出來底說話來?只是居處時便用恭,執事便用敬,與人時便用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不過只是如此說。大凡看書,須只就他本文看教直截,切忌如此支離蔓衍,拖腳拖尾,不濟得事。聖賢說話,那一句不直截?如利刃削成相似。雖以孔子之語,渾然溫厚,然他那句語更是斬截。若如公說一句,更用數十字去包他,則聖賢何不逐句上更添幾字,教他分曉?只看濂溪二程橫渠們說話,無不斬截有力,語句自是恁地重。無他,所以看得如此寬緩無力者,只是心念不整肅,所以如此。緣心念不整肅,所以意思寬緩,都湊泊他那意思不著,說從別處去。須是整肅心念,看教他意思嚴緊,說出來有力,四方八面截然有界限,始得。如今說得如此支蔓,都不成箇物事,其病只在心念不整肅上。」僩。
讀書之法,只要落窠槽。今公們讀書,盡不曾落得那窠槽,只是走向外去思量,所以都說差去。如初間大水瀰漫,少間水既退,盡落低窪處,方是入窠槽。今盡是泛泛說從別處去。某常以為書不難讀,只要人緊貼就聖人言語上平心看他,文義自見。今都是硬差排,思其所不當思,疑其所不當疑,辨其所不當辨,盡是枉了,濟得甚事!僩。
某嘗說,文字不難看,只是讀者心自嶢崎了,看不出。若大著意思反復熟看,那正當道理自湧出來。不要將那小意智私見識去間亂他,如此無緣看得出。如千軍萬馬,從這一條大路去,行伍紀律,自是不亂。若撥數千人從一小路去,空攪亂了正當底行陣,無益於事。又曰:「看書且要依文看得大概意思了,卻去考究細碎處。如今未曾看得正當底道理出,便落草了,墮在一隅一角上,心都不活動。這箇是轉水車相似,只撥轉機關子,他自是轉,連那上面磨子篩籮一齊都轉,自不費力。而今一齊說得枯燥,無些子滋味,便更看二十年,也只不濟事。須教他心裏活動轉得,莫著在那角落頭處。而今諸公看文字,如一箇船閣在淺水上,轉動未得,無那活水泛將去,更將外面事物搭載放上面,越見動不得。都是枉用了心力,枉費日子。天下道理更有幾多,若只如此看,幾時了得!某而今一自與諸公們說不辨,只覺得都無意思。所願諸公寬著意思,且看正當道理,教他活動有長進處,方有所益。如一條死蛇,弄教他活。而今只是弄得一條死蛇,不濟事。」僩。
學者須要無事時去做得工夫,然後可來此剖決是非。今才一不在此,便棄了這箇。至此,又卻臨時逐旋尋得一兩句言語來問,則又何益!壽昌。
或曰:「某尋常所學,多於優游浹洽中得之。」曰:「若遽然便以為有所見,亦未是。大抵於『博學、審問、慎思、明辨』,且未可說『篤行』,只這裏便是浹洽處。孔子所以『好古敏以求之』,其用力如此。」謨。
人合是疑了問,公今卻是揀難處來問,教人如何描摸?若說得,公又如何便曉得?若升高必自下。今人要入室奧,須先入門入庭,見路頭熟,次第入中間來。如何自階裏一造要做後門出!伊川云:「學者須先就近處。」賀孫。
而今人聽人說話未盡,便要爭說。亦須待他人說教盡了。他人有說不出處,便須反覆問,教說得盡了,這裏方有處置在。賀孫。
或人請諸經之疑,先生既答之,復曰:「今雖盡與公說,公盡曉得,不於自家心地上做工夫,亦不濟事。」道夫。
諸公所以讀書無長進,緣不會疑。某雖看至沒緊要底物事,亦須致疑。纔疑,便須理會得徹頭。僩。
或謂:「問難,只是作話頭,不必如此。」曰:「不然。到無疑處不必問,疑則不可不問。今如此云云,不是惡他人問,便是自家讀書未嘗有疑。」可學。
讀語錄玩了,卻不如乍見者勇於得,此是病。方。
諸生請問不切。曰:「群居最有益,而今朋友乃不能相與講貫,各有疑忌自私之意。不知道學問是要理會箇甚麼?若是切己做工夫底,或有所疑,便當質之朋友,同其商量。須有一人識得破者,已是講得七八分,卻到某面前商量,便易為力。今既各自東西,不相講貫,如何得會長進!欲為學問,須要打透這些子,放令開闊,識得箇『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底意思,方是切於為己。」時舉。
或問太極。曰:「看如今人與太極多少遠近?」或人自說所讀書。曰:「徒然說得一片,恁地多不濟事。如今且要虛心,心若不虛,雖然恁地問,待別人恁地說自不入。他聽之如不聞,只是他自有箇物事橫在心下。如顏子,人道他『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不失』,他不曾自知道『得一善拳拳服膺而不失』;他『見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他不曾自知道『見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他『不遷怒,不貳過』,他不曾自知道『不遷怒,不貳過』。他只見箇道理當如此。易曰:『君子以虛受人。』書曰:『惟學遜志。』舊有某人來問事,略不虛心,一味氣盈色滿。當面與他說,他全不聽得。」賀孫。
「天下之理,有長有短,有大有小,當各隨其義理看。某看得學者有箇病:於他人如此說處,又討箇義理,責其不如彼說;於其如彼說處,又責其不如此說。」因舉所執扇反復為喻,曰:「此扇兩邊各有道理。今學者待他人說此邊道理,便翻轉那一邊難之;及他說那一邊,卻又翻轉這一邊難之。」必大。
問:「氣質之害,直是今人不覺。非特讀書就他氣質上說,只如每日聽先生說話,也各以其所偏為主。如十句有一句合他意,便硬執定這一句。」曰:「是如此。且如仲山甫一詩,蘇子由專歎美『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二句,伯恭偏喜『柔嘉維則』一句。某問何不將那『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以下四句做好?某意裏又愛這四句。」問:「這四句如何?」曰:「也自剛了。」問:「剛底終是占得分數多?」曰:「也不得,只是比柔又較爭。」胡泳。
質敏不學,乃大不敏。有聖人之資必好學,必下問。若就自家杜撰,更不學,更不問,便已是凡下了。聖人之所以為聖,也只是好學下問。舜自耕稼陶漁以至於帝,無非取諸人以為善。孔子說,禮,「吾聞諸老聃」;這也是學於老聃,方知得這一事。賀孫。
先生因學者少寬舒意,曰:「公讀書恁地縝密,固是好。但恁地逼截成一團,此氣象最不好,這是偏處。如一項人恁地不子細,固是不成道理;若一向蹙密,下梢卻展拓不去。明道一見謝顯道,曰:『此秀才展拓得開,下梢可望。』」又曰:「於詞氣間亦見得人氣象。如明道語言固無甚激昂,看來便見寬舒意思。龜山,人只道恁地寬,看來不是寬,只是不解理會得,不能理會得。范純夫語解比諸公說理最平淺,但自有寬舒氣象,儘好。」賀孫。
因人之昏弱而箴之曰:「人做事,全靠這些子精神。」節。
有言貧困不得專意問學者。曰:「不干事。世間豈有無事底人?但十二時看那箇時閑,一時閑便做一時工夫,一刻閑便做一刻工夫。積累久,自然別。」或又以離遠師席,不見解注為說。曰:「且如某之讀書,那曾得師友專守在裏?初又曷嘗有許多文字?也只自著力耳。」或曰:「先生高明,某何敢望?」曰:「如此則全未知自責。『堯舜與人同耳』,曷嘗有異!某嘗謂,此皆是自恕之語,最為病痛!」道夫。
或言氣稟昏弱,難於為學。曰:「誰道是公昏弱?但反而思之,便強便明,這氣色打一轉。日日做工夫,日日有長進。」子蒙。
或問:「某欲克己而患未能。」曰:「此更無商量。人患不知耳,既已知之,便合下手做,更有甚商量?『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雉。
或言:「今且看先生動容周旋以自檢。先生所著文義,卻自歸去理會。」曰:「文義只是目下所行底,如何將文義別做一邊看?若不去理會文義,終日只管相守閑坐,如何有這道理?文義乃是躬行之門路,躬行即是文義之事實。」賀孫。
或問:「人固欲事事物物理會,然精力有限,不解一一都理會得。」曰:「固有做不盡底。但立一箇綱程,不可先自放倒。也須靜著心,實著意,沉潛反覆,終久自曉得去。」祖道。
或說「居敬、窮理」。曰:「都不須如此說。如何說又怕居敬不得?窮理有窮不去處?豈有此意!只是自家元不曾居敬,元不曾窮理,所以說得如此。若真箇去窮底,豈有窮不得之理?若心堅,便是石也穿,豈有道理了窮不得之理?而今說又怕有窮不得處,又怕如何,又計較如何,都是枉了。只恁勇猛堅決向前去做,無有不得之理,不當如此遲疑。如人欲出路:若有馬,便騎馬去;有車,便乘車去;無車,便徒步去。只是從頭行將去,豈有不到之理!」僩。燾錄云:「問:『理有未窮,且只持敬否?』曰:『不消恁地說。持敬便只管持將去,窮理便只管窮將去。如說前面萬一持不得,窮不得處,又去別生計較,這箇都是枉了思量。然亦只是不曾真箇持敬、窮理,若是真箇曾持敬、窮理,豈有此說!譬如出路:要乘轎,便乘轎;要乘馬,便乘馬;要行,便行。都不消思量前面去不得時,又著如何,但當勇猛堅決向前。那裏要似公說居敬不得處又著如何;窮理不得處又著如何。古人所謂心堅石穿,蓋未嘗有做不得底事。如公幾年讀書不長進時,皆緣公恁地,所以搭滯了。』又曰:『聖人之言,本自直截。若裏面有屈曲處,聖人亦必說在上面。若上面無底,又何必思量從那屈曲處去?都是枉了工夫。』」
或問:「格物一項稍支離。」曰:「公依舊是箇計較利害底心下在這裏。公且試將所說行將去,看何如。若只管在這裏擬議,如何見得?如做得箇船,且安排槳楫,解了繩,放了索,打將去看,卻自見涯岸。若不放船去,只管在這裏思量,怕有風濤,又怕有甚險,如何得到岸?公今恰似箇船全未曾放離岸,只管計較利害,聖賢之說那尚恁地?『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如今說了千千萬萬,卻不曾去下得分寸工夫。」又曰:「聖人常說:『有殺身以成仁。』今看公那邊人,教他『殺身以成仁』,道他肯不肯?決定是不肯。才說著,他也道是怪在。」又曰:「『吾未見剛者。』聖人只是要討這般人,須是有這般資質,方可將來磨治。詩云:『追琢其章,金玉其相。』須是有金玉之質,方始琢磨得出。若是泥土之質,假饒你如何去裝飾,只是箇不好物事,自是你根腳本領不好了。」又曰:「如讀書,只是理會得,便做去。公卻只管在這裏說道如何理會。伊川云:『人所最可畏者,便做。』」賀孫。
先生問學者曰:「公今在此坐,是主靜?是窮理?」久之未對。曰:「便是公不曾做工夫。若不是主靜,便是窮理,只有此二者。既不主靜,又不窮理,便是心無所用,閑坐而已。如此做工夫,豈有長進之理?佛者曰:『十二時中,除了著衣喫飯是別用心。』夫子亦云:『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須是如此做工夫,方得。公等每日只是閑用心,問閑事、說閑話底時節多;問緊要事,究竟自己底事時節少。若是真箇做工夫底人,他自是無閑工夫說閑話、問閑事。聖人言語有幾多緊要大節目,都不曾理會。小者固不可不理會,然大者尤緊要。」僩。
或問:「致知當主敬。」又問:「當如先生說次第觀書。」曰:「此只是說話,須要下工夫方得。」蓋卿。
諸公且自思量,自朝至暮,還曾有頃刻心從這軀殼裏思量過否?僩。
賢輩但知有營營逐物之心,不知有真心,故識慮皆昏。觀書察理,皆草草不精;眼前易曉者,亦看不見;皆由此心雜而不一故也。所以前輩語初學者必以敬,曰:「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今未知反求諸心,而胸中方且叢雜錯亂,未知所守。持此雜亂之心以觀書察理,故凡工夫皆從一偏一角做去,何緣會見得全理!某以為諸公莫若且收斂身心,盡掃雜慮,令其光明洞達,方能作得主宰,方能見理。不然,亦終歲而無成耳。大雅。
「諸公皆有志於學,然持敬工夫大段欠在。若不知此,何以為進學之本?程先生云:『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此最切要。」游和之問:「不知敬如何持?」曰:「只是要收斂身心,莫令走失而已。今人精神自不曾定,讀書安得精專?凡看山看水,風吹草動,此心便自走失,何以為學?諸公切宜勉此!」南升。
先生語諸生曰:「人之為學,五常百行,豈能盡常常記得?人之性惟五常為大,五常之中仁尤為大,而人之所以為是仁者,又但當守『敬』之一字。只是常求放心,晝夜相承,只管提撕,莫令廢惰;則雖不能常常盡記眾理,而義禮智信之用,自然隨其事之當然而發見矣。子細思之,學者最是此一事為要,所以孔門只教人求仁也。」閎祖。
或曰:「每常處事,或思慮之發,覺得發之正者心常安,其不正者心常不安。然義理不足以勝私欲之心,少間安者卻容忍,不安者卻依舊被私欲牽將去。及至事過,又卻悔,悔時依舊是本心發處否?」曰:「然。只那安、不安處,便是本心之德。孔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求生如何便害仁?殺身如何便成仁?只是箇安與不安而已。」又曰:「不待接事時方流入於私欲,只那未接物時此心已自流了。須是未接物時也常剔抉此心教他分明,少間接事便不至於流。上蔡解『為人謀而不忠』云:『為人謀而忠,非特臨事而謀;至於平居靜慮,思所以處人者一有不盡,則非忠矣。』此雖於本文說得來大過,然卻如此。今人未到為人謀時方不忠,只平居靜慮閑思念時,便自懷一箇利便於己,將不好處推與人之心矣。須是於此處常常照管得分明,方得。」僩。
或問:「靜時見得此心,及接物時又不見。」曰:「心如何見得?接物時只要求箇是。應得是,便是心得其正;應得不是,便是心失其正,所以要窮理。且如人唱喏,須至誠還他喏。人問何處來,須據實說某處來。即此便是應物之心,如何更要見此心?浙間有一般學問,又是得江西之緒餘,只管教人合眼端坐,要見一箇物事如日頭相似,便謂之悟,此大可笑!夫子所以不大段說心,只說實事,便自無病。至孟子始說『求放心』,然大概只要人不馳騖於外耳,其弊便有這般底出來,以此見聖人言語不可及。」學蒙。
或問:「覺得意思虛靜時,應接事物少有不中節者。纔是意思不虛靜,少間應接事物便都錯亂。」曰:「然。然公又只是守得那塊然底虛靜,雖是虛靜,裏面黑漫漫地;不曾守得那白底虛靜,濟得甚事!所謂虛靜者,須是將那黑底打開成箇白底,教他裏面東西南北玲瓏透徹,虛明顯敞,如此,方喚做虛靜。若只確守得箇黑底虛靜,何用也?」僩。
有問:「程門教人說敬,卻遺了恭。中庸說『篤恭而天下平』,又不說敬。如何恭、敬不同?」曰:「昔有人曾以此問上蔡。上蔡云:『不同:恭是平聲,敬是側聲。』」舉坐大笑。先生曰:「不是如此理會,隨他所說處理會。如只比並作箇問頭,又何所益?」謙。
先生嘗語在坐者云:「學者常常令道理在胸中流轉。」過。
先生見學者解說之際,或似張大,即語之曰:「說道理,不要大驚小怪。」過。
今之學者只有兩般,不是玄空高妙,便是膚淺外馳。
張洽因先生言近來學者多務高遠,不自近處著工夫,因言:「近來學者誠有好高之弊。昔有問伊川:『如何是道?』伊川曰:『行處是。』又問明道『如何是道?』明道令於君臣父子兄弟上求。諸先生之言,不曾有高遠之說。」先生曰:「明道之說固如此。然君臣父子兄弟之間,各有箇當然之理,此便是道。」
因說今人學問,云:「學問只是一箇道理。不知天下說出幾多言語來,若內無所主,一隨人腳跟轉,是壞了多少人!吾人日夜要講明此學,只謂要理明學至,不為邪說所害,方是見得道理分明。聖賢真可到,言話真不誤人。今人被人引得七上八下,殊可笑。」謙。
或問左傳疑義。曰:「公不求之於六經語孟之中,而用功於左傳。且左傳有甚麼道理?縱有,能幾何?所謂『棄卻甜桃樹,緣山摘醋梨』!天之所賦於我者,如光明寶藏,不會收得;卻上他人門教化一兩錢,豈不哀哉!只看聖人所說,無不是這箇大本。如云:『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不然,子思何故說箇『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此三句是怎如此說?是乃天地萬物之大本大根,萬化皆從此出。人若能體察得,方見得聖賢所說道理,皆從自己胸襟流出,不假他求。某向嘗見呂伯恭愛與學者說左傳,某嘗戒之曰:『語孟六經許多道理不說,恰限說這箇。縱那上有些零碎道理,濟得甚事?』伯恭不信,後來又說到漢書。若使其在,不知今又說到甚處,想益卑矣,固宜為陸子靜所笑也。子靜底是高,只是下面空疏,無物事承當。伯恭底甚低,如何得似他?」又曰:「人須是於大原本上看得透,自然心胸開闊,見世間事皆瑣瑣不足道矣。」又曰:「每日開眼,便見這四箇字在面前,仁義禮智只趯著腳指頭便是。這四箇字若看得熟,於世間道理,沛然若決江河而下,莫之能禦矣。若看得道理透,方見得每日所看經書,無一句一字一點一畫不是道理之流行;見天下事無大無小,無一名一件不是此理之發見。如此,方見得這箇道理渾淪周遍,不偏枯,方見得所謂『天命之謂性』底全體。今人只是隨所見而言,或見得一二分,或見得二三分,都不曾見那全體,不曾到那極處,所以不濟事。」僩。
「浙中朋友,一等底只理會上面道理,又只理會一箇空底物事,都無用,少間亦只是計較利害;一等又只就下面理會事,眼前雖粗有用,又都零零碎碎了,少間只見得利害。如橫渠說釋氏有『兩末之學』,兩末,兩頭也,卻是那中間事物轉關處都不理會。」賀孫問:「如何是轉關處?」曰:「如致知、格物,便是就事上理會道理。理會上面底,卻棄置事物為陳跡,便只說箇無形影底道理;然若還被他放下來,更就事上理會,又卻易。只是他已見到上面一段物事,不費氣力,省事了,又那肯下來理會!理會下面底,又都細碎了。這般道理,須是規模大,方理會得。」遂舉伊川說:「曾子易簀,便與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不為一同。」「後來說得來,便無他氣象。大底卻可做小,小底要做大卻難,小底就事物細碎上理會。」賀孫。
先生問浙間事。某曰:「浙間難得學問。會說者,不過孝悌忠信而已。」曰:「便是守此四字不得,須是從頭理會來,見天理從此流出便是。」炎。
謂邵武諸友:「公看文字,看得緊切好。只是邵武之俗,不怕不會看文字,不患看文字不切,只怕少寬舒意思。」賀孫。
方伯謨以先生教人讀集注為不然。蔡季通丈亦有此語,且謂「四方從學之士稍自負者,皆不得其門而入,去者亦多」。某因從容侍坐,見先生舉以與學者云:「讀書須是自肯下工夫始得。某向得之甚難,故不敢輕說與人。至於不得已而為注釋者,亦是博採諸先生及前輩之精微寫出與人看,極是簡要,省了多少工夫。學者又自輕看了,依舊不得力。」蓋是時先生方獨任斯道之責,如西銘通書易象諸書方出,四方辨詰紛然。而江西一種學問,又自善鼓扇學者,其於聖賢精義皆不暇深考;學者樂於簡易,甘於詭僻,和之者亦眾,然終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先生教人,專以主敬、窮理為主;欲使學者自去窮究,見得道理如此,便自能立,不待辨說而明。此引而不發之意,其為學者之心蓋甚切,學者可不深味此意乎!炎。
或問:「所謂『窮理』,不知是反己求之於心?惟復是逐物而求於物?」曰:「不是如此。事事物物皆有箇道理,窮得十分盡,方是格物。不是此心,如何去窮理?不成物自有箇道理,心又有箇道理,枯槁其心,全與物不接,卻使此理自見!萬無是事。不用自家心,如何別向物上求一般道理?不知物上道理卻是誰去窮得?近世有人為學,專要說空說妙,不肯就實,卻說是悟。此是不知學,學問無此法。才說一『悟』字,便不可窮詰,不可研究,不可與論是非,一味說入虛談,最為惑人。然亦但能謾得無學底人,若是有實學人,如何被他謾?才說『悟』,便不是學問。奉勸諸公,且子細讀書。書不曾讀,不見義理,乘虛接渺,指摘一二句來問人,又有漲開其說來問,又有牽甲證乙來問,皆是不曾有志朴實頭讀書。若是有志朴實頭讀書,真箇逐些理會將去,所疑直是疑,亦有可答。不然,彼己無益,只是一場閑說話爾,濟得甚事!且如讀此一般書,只就此一般書上窮究,冊子外一箇字且莫兜攬來炒。將來理明,卻將已曉得者去解得未曉者。如今學者將未能解說者卻去參解說不得者,鶻突好笑。悠悠歲月,只若人耳!」謙。
或問:「所守所行,似覺簡易,然茫然未有所獲。」曰:「既覺得簡易,自合有所得,卻曰茫然無所獲者,如何?」曰:「比之以前為學多岐,今來似覺簡略耳。愚殊不敢望得道,只欲得一箇入頭處。」曰:「公之所以無所得者,正坐不合簡易。揚子雲曰:『以簡以易,焉支焉離?』蓋支離所以為簡易也。人須是『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然後可到簡易田地。若不如此用工夫,一蹴便到聖賢地位,卻大段易了,古人何故如此『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乎?夫是五者,無先後,有緩急。不可謂博學時未暇審問,審問時未暇慎思,慎思時未暇明辨,明辨時未暇篤行。五者從頭做將下去,只微有少差耳,初無先後也。如此用工,他日自然簡易去。謨錄注云:「包顯道以書論此,先生面質如此。」孟子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語云:『博我以文,約我以禮。』須是先博然後至約,如何便先要約得?人若先以簡易存心,不知『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將來便入異端去。」去偽。謨同。
先生言:「此兩日甚思諸生之留書院者,不知在彼如何。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孟子所記,本亦只是此說。『狂狷』即『狂簡』;『不忘其初』,即『不知所以裁之』。當時隨聖人在外底,卻逐日可照管他。留魯者,卻不見得其所至如何,然已說得『成章』了。成章是有首有尾,如異端亦然。釋氏亦自說得有首有尾,道家亦自說得有首有尾。大抵未成者尚可救,已成者為足慮。」時先生在郡中。必大。
或云:「嘗見人說,凡是外面尋討入來底,都不是。」曰:「喫飯也是外面尋討入來,若不是時,須是肚裏做病,如何又喫得安穩?蓋飢而食者,即是從裏面出來。讀書亦然,書固在外,讀之而通其義者卻自是裏面事,如何都喚做外面入來得!必欲盡捨詩書而別求道理,異端之說也。」琮。
天下道理自平易簡直。人於其間,只是為剖析人欲以復天理,教明白洞達,如此而已。今不於明白處求,卻求之於偏旁處,縱得些理,其能幾何!今日諸公之弊,卻自要說一種話云:「我有此理,他人不知。」安有此事?只是一般理,只是要明得,安有人不能而我獨能之事?如此,則是錯了!可學。
「學者同在此,一般講學,及其後說出來,便各有差誤。要其所成,有上截底無下截,有下截底無上截;有皮殼底無肚腸,有肚腸底無皮殼。不知是如何?」必大曰:「工夫有間斷,亦是氣質之偏使然。」曰:「固是氣質,然大患是不子細。嘗謂今人讀書,得如漢儒亦好。漢儒各專一家,看得極子細。今人才看這一件,又要看那一件,下梢都不曾理會得。」必大。
看二十五條,曰:「此正與前段相反,卻有上截無下截。天資高底,固有能不為富貴所累,然下此者亦必思所以處之。『貧而樂』者固勝如『無諂』,『富而好禮』者固勝如『無驕』。若未能『無諂無驕』底,亦須且於此做工夫。頃見一文集云,有一人天資善弈,極高,遂入京見國手。國手與之下了,但云:『可隨我諸處,看我與人弈。』如此者半年,遂遣之。其人曰:『某隨逐許時,未蒙教得有所長。』國手曰:『汝碁本高,但未曾識低著,卻恐與人下時錯了。我帶你去半年,只是欲汝識低著耳。』」因論碁,又曰:「默堂集中亦載一說:有兩箇對弈,方爭一段,甚危。其人忽舍所爭,卻別於閑處下一著,眾所不曉。既畢,或問之。曰:『所爭處已自定,此一著亦有利害,不可不急去先下一著,然對者固未必曉。』問者曰:『既見得其人未必曉,又何用急去下?』曰:『在彼雖可忽,在我者不可不盡耳。』天下事皆當如此,不獨弈也。」{膋,月改田}。
政和有客同侍坐。先生曰:「這下人全不讀書。莫說道教他讀別書,只是要緊如六經漢書唐書諸子,也須著讀始得。又不是大段直錢了,不能得他讀。只問人借將來讀,也得。如何一向只去讀時文!如何擔當箇秀才名目在身己上!既做秀才,未說道要他理會甚麼高深道理,也須知得古聖賢所以垂世立教之意是如何?古今盛衰存亡治亂事體是如何?從古來人物議論是如何?這許多眼前底都全不識,如何做士人!須是識得許多,方始成得箇人。」又云:「向來人讀書為科舉計,已自是末了。如今又全不讀而赴科舉,又末之末者。若以今世之所習,雖做得官,貴窮公相,也只是箇沒見識底人。若依古聖賢所教做去,雖極貧賤,身自躬耕,而胸次亦自浩然,視被污濁卑下之徒,曾犬彘之不若!」又曰:「如今人也須先立箇志趣,始得。還當自家要做甚麼人?是要做聖賢?是只要苟簡做箇人?天教自家做人,還只教恁地便是了?閑時也須思量著。聖賢還是元與自家一般,還是有兩般?天地交付許多與人,不獨厚於聖賢而薄於自家,是有這四端,是無這四端?只管在塵俗裏面羇,還曾見四端頭面,還不曾見四端頭面?且自去看。最難說是意趣卑下,都不見上面許多道理。公今如只管去喫魚鹹,不知有芻豢之美。若去喫芻豢,自然見魚鹹是不好喫物事。」又云:「如論語說『學而時習之』,公且自看平日是曾去學,不曾去學?曾去習,不曾去習?學是學箇甚麼?習是習箇甚麼?曾有說意思,無說意思?且去做好。讀聖賢之書,熟讀自見。如孟子說『亦有仁義而已』,這也不待注解。如何孟子須教人舍利而就義?如今人如何只去義而趨利?」賀孫。
問曾點。曰:「今學者全無曾點分毫氣象。今整日理會一箇半箇字有下落,猶未分曉,如何敢望他?他直是見得這道理活潑潑地快活。若似而今諸公樣做工夫,如何得似它?」問:「學者須是打疊得世間一副當富貴利祿底心,方可以言曾點氣象,方有可用功處。」曰:「這箇大故是外面粗處。某常說,這箇不難打疊,極未有要緊,不知別人如何。正當是裏面工夫極有細碎難理會處,要人打疊得。若只是外面富貴利祿,此何足道!若更這處打不箇透,說甚麼學?正當學者裏面工夫多有節病。人亦多般樣。而今自家只見得這箇重,便說難打疊,它人病痛又有不在是者。若人人將這箇去律它,教須打併這箇了,方可做那箇,則其無此病者,卻覺得緩散無力。急這一邊,便緩卻那一邊。所以這道理極難,要無所不用其力。莫問他急緩先後,只認是處便奉行,不是處便緊閉,教他莫要出來。所以說『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又曰:『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四方八面,盡要照管得到。若一處疏闕,那病痛便從那疏處入來。如人冢殺,凡山川途徑,險阻要害,無處不要防守。如姜維守蜀,它只知重兵守著正路,以為魏師莫能來;不知鄧艾卻從陰平武都而入,反出其後。它當初也說那裏險阻,人必來不得;不知意之所不備處,才有縫罅,便被賊人來了。做工夫都要如此,所以這事極難,只看『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一句便見。而今人有終身愛官職不知厭足者;又有做到中中官職便足者;又有全然不要,只恁地懶惰因循,我也不要官職,我也無力為善,平平過者;又有始間是好人,末後不好者;又有始間不好,到末好者,如此者多矣。又有做到宰相了,猶未知厭足,更要經營久做者。極多般樣。」僩。
先生過信州,一士子請見,問為學之道。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聖人千言萬語,只是要教人做人。」文蔚。
先生曰:「相隨同歸者,前面未必程程可說話;相送至此者,一別又不知幾年。有話可早商量。」久而無人問。先生遂云:「學者須要勇決,須要思量,須要著緊。」又云:「此間學者只有過底,無有不及底。」在大桂鋪說。震。
與或人說:「公平日說甚剛氣,到這裏為人所轉,都屈了。凡事若見得了,須使堅如金石。」
舊看不尚文華薄勢利之類說話,便信以為然,將謂人人如在。後方知不然。此在資質。
學者輕俊者不美,朴厚者好。振。
先生因言:「學者平居議論多頹塌,臨事難望它做得事。」遂說:「一姓王學者,後來狼狽,是其平時議論,亦專是回互。有一處責曾子許多時用大夫之簀,臨時不是童子說,則幾失易簀。王便云:『這是曾子好處。既受其簀。若不用之,必至取怒季孫,故須且將來用。』大抵今之學者多此病,如學夫子,便學他『微服過宋』,『君命召,不俟駕』,『見南子』與『佛肸召』之類。有多少處不學,只學他這箇。」胡泳。
大率為善須自有立。今欲為善之人,不可謂少,然多顧浮議,浮議何足恤!蓋彼之是非,干我何事?亦是我此中不痛切耳。若自著緊,自痛切,亦何暇恤它人之議哉!大雅。
或言某人好善。曰:「只是徇人情與世浮沉,要教人道好。又一種人見如此,卻欲矯之,一味只是說人短長,道人不是,全不反己。且道我是甚麼人?它是如何人?全不看他所為是如何,我所為是如何,一向只要胡亂說人。此二等人皆是不知本領,見歸一偏,坐落在窠臼中,不能得出,聖賢便不如此。」謙。
因說:「而今人須是它曉得,方可與它說話。有般人說與眼前事尚不曉,如何要他知得千百年英雄心事!」燾。
有一朋友輕慢,去後因事偶語及之。先生曰:「何不早說,得某與他道?」坐中應曰:「不欲說。」曰:「他在卻不欲說,去後卻後面說他,越不是。」端蒙。
因論諸人為學,曰:「到學得爭綱爭紀,學卻反成箇不好底物事。」揚曰:「大率是人小故然。又各人合下有箇肚私見識,世間書、人,無所不有,又一切去附會上,故皆偏側違道去。」先生甚然之。揚。
門人有與人交訟者,先生數責之云:「欲之甚,則昏蔽而忘義理;求之極,則爭奪而至怨仇。」賀孫。
每夜諸生會集,有一長上,纔坐定便閑話。先生責曰:「公年已四十,書讀未通,纔坐便說別人事。夜來諸公閑話至二更,如何如此相聚,不回光反照,作自己工夫,卻要閑說!」歎息久之。賀孫。
有侍坐而困睡者,先生責之。敬子曰:「僧家言,常常提起此志令堅強,則坐得自直,亦不昏困;纔一縱肆,則嗒然頹放矣。」曰:「固是。道家修養,也怕昏困,常要直身坐,謂之『生腰坐』;若昏困倒靠,則是死腰坐矣。」因舉小南和尚少年從師參禪,一日偶靠倚而坐,其師見之,叱曰:「『得恁地無脊梁骨!』小南悚然,自此終身不靠倚坐。」又舉徐處仁知北京日,早辰會僚屬治事訖,復穿衣會坐談廳上。徐多記覽,多說平生履歷州郡利害,政事得失,及前言往行。終日危坐,僚屬甚苦之。嘗暑月會坐,有秦兵曹者瞌睡,徐厲聲叱之起曰:「某在此說話,公卻瞌睡,豈以某言為不足聽耶!未論某是公長官。只論鄉曲,亦是公丈人行,安得如此!」叫客將掇取秦兵曹坐椅子去。問:「徐後來做宰相,卻無聲譽。」曰:「他只有治郡之才。」僩。
有學者每相揖畢,輒縮左手袖中。先生曰:「公常常縮著一隻手是如何?也似不是舉止模樣。」義剛。
先生讀書屏山書堂。一日,與諸生同行登臺,見草盛,命數兵耘草,分作四段,令各耘一角。有一兵逐根拔去,耘得甚不多,其它所耘處,一齊了畢。先生見耘未了者,問諸生曰:「諸公看幾箇耘草,那箇快?」諸生言諸兵皆快,獨指此一人以為鈍。曰:「不然。某看來,此卒獨快。」因細視諸兵所耘處,草皆去不盡,悉復呼來再耘。先生復曰:「那一兵雖不甚快,看他甚子細,逐根去令盡。雖一時之難,卻只是一番工夫便了。這幾箇又著從頭再用工夫,只緣其初欲速苟簡,致得費力如此。看這處,便是學者讀書之法。」宇。
留丞相以書問詩集傳數處。先生以書示學者曰:「他官做到這地位,又年齒之高如此,雖在貶所,亦不曾閑度日。公等豈可不惜寸陰!」友仁。
先生氣疾作,諸生連日皆無問難。一夕,遣介召入臥內,諸生亦無所請。先生怒曰:「諸公恁地閑坐時,是怎生地?恁地便歸去強,不消得恁地遠來!」義剛。
大有事用理會在,某今只是覺得後面日子短促了,精力有所不逮;然力之所及,亦不敢不勉。思量著,有萬千事要理會在,自是不容已。只是覺得後面日子大故催促人,可為慨歎耳!
先生言:「日來多病,更無理會處,恐必不久於世。諸公全靠某,不得;須是自去做工夫,始得。且如看文字,須要此心在上面。若心不在上面,便是不曾看相似,所謂『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只是『心不在焉』耳。」時舉。
先生不出,令入臥內相見,云:「某病此番甚重。向時見文字,也要議論,而今都怕了。諸友可各自努力,全靠某,不得。」時舉。
「講學須要著實。向來諸公都見得不明,卻要做一罩說。」語次云:「目前諸友亦多有識門戶者。某旦暮死耳,不敢望大行。且得接續三四十年,說與後進令知,亦好。」時舉。
先生一日腰疼甚,時作呻吟聲。忽曰:「人之為學,如某腰疼,方是。」在坐者皆不能問。泳久而思之,恐是為學工夫意思接續,自然無頃刻之忽忘,然後進進不已。痛楚在身,雖欲無之而不可得,故以開諭學者,其警人之意深矣!胡泳。
因說工夫不可間斷,曰:「某若臂痛,常以手擦之,其痛遂止。若或時擦,或時不擦,無緣見效,即此便是做工夫之法。」正叔退,謂文蔚曰:「擦臂之喻最有味。」文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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