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镇三山闹青州道 霹雳火走瓦砾场
妙药难医冤债病,横财不富命穷人。亏心折尽平生福,倖短天教一世贫。
    生事事生君莫怨,害人人害汝休嗔。得便宜处休欢喜,远在儿孙近在身。
    黄信与刘高部领寨兵,解押宋江、花荣,行不过四十里路,见一座大林子,前面军汉都立住了脚。黄信在马上问曰:“为甚不行?”军汉答曰:“前面林子里有人窥望。”黄信喝曰:“只管过去。”听得锣声一齐响起,寨兵慌了。黄信喝曰:“你们都摆开!”叫:“刘知寨,押着囚车。”黄信拍马向前看时,五百喽啰拦住去路。为头三个好汉乃是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白面郎君郑天寿,喝曰:“过路的留下三千贯买路钱,放你过去!”黄信喝曰:“你们迴避,镇三山在此!”三人喝曰:“你就是镇万山,也要三千贯。”黄信曰:“我奉上司干公事的都监,那有买路钱与你?”三个笑曰:“便是赵官家驾过,也免不过!”黄信大怒,拍马舞剑,直取燕顺,三个挺刀来迎黄信。閗了十合,一人怎敌得三个,撇了众人,独自飞马奔回清风镇。众军各弃囚车,四散走了。刘高见势头不好,勒马便走。众喽啰拽起绊马索,把刘高马绊番,倒撞下来。众喽啰拿了刘高,打破囚车,救出宋江、花荣。喽啰剥了刘高衣服,与宋江穿了,就骑他的马,送上山去。这三个同花荣,把刘高绑押回寨。原来燕顺等暗地先差人,来清风镇上探听消息报知,三个带了人马,出大路来截,因此救了二人上山。
    二更时分,都到山寨相会。请宋江、花荣坐定,三个对席相陪,设度款待。花荣称谢曰:“花荣与哥哥,得三位救了性命,只是我妻妹在寨中,必被擒捉。”燕顺曰:“知寨放心,明日兄弟下山,取恭人、令妹,不劳挂念。”花荣曰:“若得如此,深感大恩!”宋江曰:“且把刘高拿来。”厛前跪下,宋江指骂曰:“我与你平昔无冤,如何听信不贤妇人害我,是何道理?”花荣曰:“哥哥问他则甚!”把刀向刘高心里一剜,那颗心献在宋江面前。喽啰拖过尸首。宋江曰:“还要那个泼妇,不曾出这口怨气!”王矮虎曰:“明日我去捉那妇人来。”当夜酒散。次日商议去打清风寨。燕顺便点兵马起程。
    且说都监黄信奔回清风镇,即拨寨兵坚守栅门。写了申文,飞报慕容知府。知府看了申状,大惊曰:“花荣反了,结连清风山强盗,清风寨难保矣。”便请指挥总管本州兵马秦统制来商议。这统制乃山后开州人氏,姓秦名明。因他性急,声若巨雷,都叫他做霹雳火。祖是世袭军官,使一条狼牙棒,有万夫不当之勇。来见知府,各施礼毕。知府将黄信申文与他看了。秦明大怒曰:“红头子敢如此无礼!大人放心,不才便去拿了这贼。”知府曰:“若迟缓,贼必打清风寨矣。”秦明曰:“明日早行。”知府大喜。秦明回衙,点起一百军马,四百步兵出城,提狼牙棒上马,迳奔清风寨来。
    却说清风山哨探喽啰,所知备细,报上山来。众好汉正待要打清风寨,听得秦明到来,面面相觑。花荣曰:“众位且不要慌。自古道:兵临告急,必须死敌。只依我行,先用力敌,后用智取。如此定计好麽?”宋江曰:“正是如此。”便令喽啰准备去了。再说秦明领兵来到清风山下,离十里下寨,摆开人马。只听山上锣鼓振天,见众喽啰簇拥花荣下山来,列成阵势。花荣在马上便与秦明施礼。秦明喝曰:“花荣!你是祖代将门之子,朝廷教你做知寨,有何亏你,怎的结连强寇作反?今来捉你,快下马受缚!”花荣曰:“我怎敢背反朝廷?寔是刘高公报私仇,逼得花荣到此。望总管详察。”秦明喝曰:“诬说!”便轮棒直取花荣。花荣曰:“我让你是上司官,你道俺真个惧你?”纵马挺枪来迎秦明。两个閗到五十合,不分胜败。花荣卖个破绽,拨马望山下小路便走。秦明大怒,拍马赶来。花荣按下枪,左手拈弓,右手搭箭,射中秦明盔顶上红缨,不敢追赶。众喽啰一閧都走上山去。秦明教军取路上山去,见山上檑木砲石打将下来。秦明是个性急之人,带领军马绕山下来寻路。只见西山锣响,树林中闪出红旗来。秦明引了军马赶将去时,锣也不响,红旗也不见了。秦明看那路时,听见东山上啰又响。秦明大怒,气满胸膛,喝令军士上山寻路。军人禀曰:“这里都不是正路,只前面东南上有条大路,可以上去。”秦明听了便曰:“既有大路,随夜赶上去。”即引人马奔东南角上来。看看天色晚了,走得人困马乏,正欲下寨造饭,只见山上火把乱起,锣鼓齐鸣。秦明大怒,引人马跑上山来,树林内箭如雨下。秦明只得回马下山,教军士造饭。恰才举得火着,只见山上火光,呼风唿哨下来。秦明引军赶时,火把都灭了。当夜月被云罩,不明。秦明便教军士点起火把,只听得山顶上鼓响,十余个火把照见花荣与宋江等,在那里饮酒。秦明心中没出气处,勒马在山下大骂。花荣回言曰:“秦统制,不必焦燥。且回去息。我明日和你并个输赢。”秦明曰:“反贼!你便下来,我和你并个三百合。”花荣咲曰:“你今日饥困了,我赢得也不为高强。”秦明在山下正骂之间,只见部下军马发喊起来,秦明看时,山上火箭、火炮一发射将下来,众军走过那边深坑去躲。此时三更,众军正躲得炮箭时,只叫得苦,上流头涌下水来。一行人马在溪内,各自挣扎性命,扒得上岸的,都被小喽啰挠钩搭住,活捉上山。渰死者无数。秦明怒气冲天,见左侧一条小路,拍马抢上山来。不隄防,和人带马跌下陷坑。两边埋伏挠钩,把秦明带马搭将起来,解上山去了。这都是花荣、宋江的计策。预先把土布袋填住两溪水,等夜深将人马逼赶下溪去,上面却放下水来,以此活捉许多人马。
    当下众喽啰解秦明到山寨,五位好汉坐在聚义厛上,喽啰缚秦明到厛前,花荣见了,慌忙亲自下厛来,解了缚,扶上厛坐,纳头便拜。秦明答礼曰:“我是被擒之人,由你碎尸,何故下礼拜我?”花荣跪下曰:“小校不识尊长,冒犯望乞恕罪!”秦明扶起花荣,便问:“这位为头的好汉却是谁?”花荣曰:“这位乃郓城县宋押司,是花荣结义的哥哥。这三位乃山寨之主,燕顺、王英、郑天寿。”秦明曰:“这三位我自知了。这宋押司莫不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麽?”宋江曰:“小人便是。”秦明连忙下拜曰:“闻名久矣!不想今日得会!”宋江回拜。秦明见宋江腿脚不便,遂问其故。宋江把刘高装害事说了一遍。秦明曰:“原来如此。待秦某回州辨明此事。”燕顺排宴款待。秦明饮数盃酒,便起身曰:“蒙列位好情,小弟告辞回州。”燕顺曰:“总管五百兵马都没了,如何回得州去?不如权在草寨,别作商议。”秦明听罢拜曰:“朝廷令我为兵马总管,不曾亏我。如何可反?众位要杀便杀,休想我随顺。”花荣曰:“秦兄长请起,听小弟一言。我也是朝廷命官,被逼迫如此。总管既不肯落草,不敢强逼,请终了席,小弟讨盔甲、鞍马、器械还兄长去。决不也苦留。”秦明只得依从。这五位好汉,轮次把盏。秦明一则困倦,二则忧闷,因劝不过,开怀吃得大醉,扶入房中睡了。
    秦明不觉,直睡到次日辰牌时分方起,便要下山。众人知秦明性急,即安排酒食款待了,取出盔甲等件交还秦明,辞别上马,提了狼牙棒,离了清风山,取路飞奔青州来。十里路头,望见烟尘乱起,并无人往来,秦明心疑。到得城外看时,旧有数百人家,却被火烧作一片白地。瓦砾场上,杀死男子妇人不计其数。秦明见了大惊,跑到城下大叫:“开门!”只见门边吊桥高拽起来,都摆列着军士旌旗。秦明呌曰:“我是总管,如何不放我入城?”只见慕容知府立在城上,大骂曰:“反贼!你昨夜引人马来攻城,把许多百姓杀了,烧了房屋,今日又来赚哄城门。明日奏闻朝廷,拿你碎尸万叚!”秦明呌曰:“小将折了军马,却被捉上山去,方才得脱。昨夜那曾来打城?”知府曰:“我认得你的马匹、衣甲、军器、头盔,尚敢抵赖!今来赚开城门取你老小。你妻子我已杀了,你若不信,与你头看。”掷下首级。秦明见了妻子首级,气满胸膛,分说不得。秦明只得回瓦砾场上,寻思半晌,再回旧路。行不三十里,只见宋江、花荣等马上欠身,施礼曰:“总管怎不回青州?今独自投何处去?”秦明怒曰:“不知那个贼,装做我去打城,烧百姓房屋,杀害良民。我一家老小都被知府杀了。我今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既如此,请到寨商议。”秦明只得随宋江等到清风山来。已安排酒食在厛上。五位请秦明上席坐定,五位跪下,秦明连忙答礼。宋江曰:“总管休怪!昨日苦留足下,坚意不肯。却是宋江定这条计,使喽啰如此,绝了总管归路。今日我等请罪。”秦明听了,怒忍于心,只得纳气曰:“你们弟兄要留秦明,只是忒毒!送了妻小一家人口!”宋江曰:“兄长若肯死心,虽然没了夫人,花知寨有一令妹甚贤,宋江情愿主婚,与总管为室如何?”秦明见众人如此相敬,只得依允。却让宋江居中坐了,秦明上首,花荣肩下,三位依次而坐,饮酒商议打清风寨一事。秦明曰:“这事容易,黄信是我治下,明日去叫开栅门,说他来入夥,就取花知寨宝眷,捉刘高那泼妇,与仁兄报仇!”宋江大喜。
    次日秦明披挂,提狼牙棒上马,投清风镇来。黄信听得报说:“栅外秦统制独自一骑来到。”黄信便教开了栅门,迎接秦总管。到厛前下马,叙礼罢,黄信问曰:“总管因何单马到此?”秦明先说损折军马,后说:“宋江见在清风山上,我今也在寨中入夥。你又无老小,何不也去山寨入夥,免受文官的气?”黄信曰:“既总管在彼,黄信安敢不从。只是不曾听得有宋公明在山上。”秦明笑曰:“便是你前日解去的郓城虎张三。”黄信听了顿足曰:“若是小弟知是宋公明,路上也自放了他。只听刘高唆使,险害性命。”秦明、黄信正在厛上商量起身,只见寨兵报说:“有两路军马杀奔镇上来。”黄信、秦明急到栅门边看时,只见两路军马,宋江、花荣、燕顺、王英各领人马。黄信大开寨门迎接,两路人马到镇,宋江传令休害百姓。先打南寨,把刘高老小杀了,王矮虎夺了刘高妻子,喽啰将金银财物都搬上山寨。
    黄信与众好汉施礼已毕,坐于肩下。宋江将财物分赏喽啰。燕顺问曰:“刘高妻子今在何处?”王英曰:“今番小弟要做押寨夫人。”燕顺曰:“你唤出来,我有话说。”王英唤到厛前,宋江喝曰:“你这泼妇!我好意救你回去,如何把恩将仇报!”言犹未了,燕顺拔出腰刀,截为两叚。王英大怒,夺刀便欲和燕顺相并。宋江等劝曰:“燕顺杀这妇人是理。你看我一力救,反呌刘高害我。你留在身边,久后成祸。容宋江日后娶个好的与贤弟满意。”王英被众所劝,默默无言。燕顺教喽啰拖去尸首,排筵庆贺。次日,宋江主婚,燕顺等做媒,将花荣妹子嫁与秦明为妻。讫。忽喽啰上山报曰:“慕容知府申文去讫,反了花荣、秦明、黄信,要起大军来征勦。”众人听罢商议曰:“此间不是久恋之地。倘或大军到来,如何退步?”宋江曰:“今梁山泊晁天王,聚有五千军马,官军不敢正视。我们不若去那里入夥。”秦明曰:“此处十分好。只是没人引进。”宋江把劫生辰槓一事说了一遍。秦明等曰:“事不宜迟,收拾即行。”
    当日十数辆车子,把老小金银财物都装载了,共有五百人马。宋江下山,只做去收梁山泊官军。放火烧了寨栅。宋江与花荣引五十骑马,簇拥五七辆车子老小先行。秦明、黄信引人马作第二队。燕顺、王英、郑天寿引人马作第三队,离了清风山,投梁山泊来。旗号写着:“收捕草寇官军”,谁敢阻当。宋江、花荣两骑马在前,行到对影山,两边两座高山,一般形势,中间却是一条大官路。只听得前山锣鸣鼓响。花荣曰:“前面必有强人。”引二十余骑军,前去探路。见一簇人马,拥着少年壮士,立马在山坡前大呌曰:“今日我和你比试,分个胜败!”只见山冈背后,拥出一队人马来,马上坐着一个少年壮士,使一枝方天画戟。就大路上交锋。两个壮士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花荣、宋江马上看了良久,只见两枝戟上,一枝是金钱豹子尾,一枝是金钱五色旙,上面绒绦结住。花荣见了,拈弓搭箭,觑定射去,把绒绦射断,分开两枝画戟。众人喝采。两个壮士不閗,纵马跑来花荣面前,曰:“愿求神箭将军大名。”花荣曰:“这位义兄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我便是清风镇知寨花荣。”那两个壮下马拜曰:“闻名久矣!”宋江、花荣连忙下马扶起:“请问二位壮士大名?”那个穿红的曰:“小弟姓吕名方,潭州人氏。爱使方天戟,人都唤做小温侯吕方。因贩生药到山东消折本钱,不能还乡,占住这对影山安身。近日这个壮士要夺我山,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下山厮杀。不想得遇尊颜。”宋江又问:“穿白壮士高姓?”那人曰:“小人姓郭名盛,西川嘉陵人氏。因贩水银,黄河遭风,回乡不得。小人学得方天戟惯熟,人都呌做赛仁贵郭盛。因来和他比试,战了数日,不分胜败。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宋江曰:“我与你二人劝和。”正说间,后队人马已都,各相见了。吕方就请众位上山,杀牛宰马筵会。宋江就说两个同去入夥,两个便收拾财物起身。宋江曰:“我和燕顺先行,你【们】随后便来。”
    次日,宋江、燕顺一行人马,入酒店坐定。只有三付大座头,先有一个大汉在那里占了。宋江看那人,生长八尺,淡黄骨查脸,一双鲜眼,没根髭髯。宋江呌酒保曰:“我伴当人多。你呌那位客官里面去坐。”那汉听了大怒曰:“也有个先来后到!甚麽官人伴当要换座头!老爷不换!”燕顺对宋江曰:“你看无礼麽?”宋江曰:“由他便了。”酒保陪小心曰:“周全小人买卖,换一换何妨?”那汉大怒曰:“你欺负老爷独自要换座头!便是赵官家,老爷也不换。”燕顺听了便曰:“你不换也罢!”那汉起身,绰短棒应曰:“我骂他,要你多管!老爷天下只让两个人,其余都把做底泥看。”燕顺大怒,便提起板櫈打来。宋江见那人出语不俗,横身劝解曰:“请问兄长,只让天下那两个?”那汉曰:“一个是小旋风柴进,一个是郓城县宋押司宋公明。”燕顺暗笑,把板櫈放下。宋江曰:“你既说起这两个人,我都认得。你在那里与他相会?”那汉曰:“三年前我在柴大官庄上住了数个月。只不曾见得宋公明。我如今正要去寻他。”宋江曰:“寻他何如?”那汉曰:“他亲弟宋清,教我寄家书去寻他。”宋江听了大喜曰:“我便是宋江。”那汉便拜曰:“天幸遇哥哥!争些错过。”宋江便邀入里面,问曰:“家中近日没甚事?”那汉曰:“小人姓石名勇,大名府人氏。绰号石将军。为因赌博打死了人,迯走在柴大官庄上,听得哥哥大名,特去投奔。却见令弟说哥哥在孔太公庄上,因此写家书与我带来,如见哥哥,可教作急回来。”宋江见说,心中疑虑,便把上梁山泊一事对石勇说了。石勇曰:“哥哥若去入夥,带我同去。”宋江曰:“最好!”教酒保整酒来。石勇便去包裹内,取出家书递与宋江接看,封皮又没平安二字。宋江扯开看曰:
    父亲旧年五月,因病身故,停丧在家。专等哥哥回家迁葬。千万莫悮!宋清泣血奉书。
    宋江看罢,大哭曰:“不孝逆子,老父身亡,不能尽子之道,与禽畜何异!”宋江痛哭晕迷,半晌方醒。燕顺、石勇劝曰:“哥哥且休烦恼。”宋江曰:“不是我薄情,奈老父已死,星夜要赶回去奔丧。兄弟们自上山去则个。”燕顺劝曰:“哥哥,太公既死,虽到家不得见面。且自宽心,引我等同去了,那时小弟却陪侍哥哥回家奔丧未迟。”宋江曰:“我若陪侍你上山去时,悮了我多少日期!只修一封书与你等去。我今步行连夜赶回家去。”燕顺、石勇苦留不住。宋江写书交与燕顺曰:“我的书去,并无阻滞。兄弟休怪!”辞别去了。次日全夥都到。燕顺、石勇接着,备说哥哥奔丧去了,众人都埋怨燕顺不留。石勇曰:“他闻父亲死了,恨不得飞到家里。写下一封书札在此,我们去并无阻滞。”花荣、秦明曰:“我们只顾去,那里不容时,又作道理。”九个好汉领了人马,渐近梁山泊来。只见水面上锣皷振响,漫山遍野都是彩旗。水泊里棹出两只快舡来,上坐个头领林冲,背后舡上头领,乃是刘唐。各带喽啰在舡上喝曰:“汝等何处官军?敢来这里收捕我们!”花荣、秦明答曰:“我们不是官军。有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书在此,特来相投入夥。”林冲曰:“既有宋公明书,且到前面朱贵酒店,先请书看,再请相会。”舡上把红旗一招,芦苇中棹出一只小舡,三个渔人上岸曰:“你们众位跟我来。”众人跟着渔人,直到朱贵店里,都相见了,坐定,款待酒食。请书札看了,朱贵差人赍书,上山报知。次日,军师吴用亲到朱贵店里来迎,众人相见了。有十数只舡来,吴用、朱贵邀请九位下舡,望金沙滩来。晁头领使鼓乐迎接,与众位相见,直到聚义堂上,施礼毕。那时白胜越狱逃出,上山入夥。当日两行坐下,共是二十一位好汉。中间焚起一炉香,各说誓了,设宴款待。收拾房舍,安顿家眷。秦明、花荣席上称赞宋公明在清风山报冤一事,又说吕方、郭盛比试,说了一遍。饮酒到晚方散。次日,议定坐席。众让坐位。因为花荣是秦明大舅,众人推让花荣在林冲肩下,坐了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刘唐第七位,黄信第八位。三阮之下,便是燕顺、王英、吕方、郭盛、郑天寿、石勇、杜迁、宋万、朱贵、白胜,共是二十一位头领坐定。宴罢,准备迎敌官军。
    却说宋江连夜奔到本乡村口,张社长酒店暂歇,张社长见宋江容颜不乐,问曰:“宋押司,年半不曾到家中,今日方归,如何尊颜不悦?”宋江曰:“老父没了,如何不烦恼!”张社长笑曰:“你令尊恰才与东村王太公,在我店里吃酒去,如何说这话?”宋江曰:“我兄弟寄书来,说父亲今年正月死了,我赶回来奔丧。”遂别了社长,回到家中。庄客见了宋江,都来参拜。宋江问曰:“我太公平安若何?”庄客曰:“太公才和王太公,在张社长店里吃酒回来,睡了。”宋江便入到草堂来,宋清迎着便拜。宋江见弟便骂曰:“宋清!忤逆畜生!父亲在堂,如何写书来哄我?”宋清恰待要分说,只见太公出来,曰:“不干兄弟之事。是我每日思念你,因此教宋清写说我没了,使你回来得速。我又听得人说白虎山有强人,又怕你被人撺掇去落草,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却是柴大官人敬呌石勇寄书来与你,你休埋怨兄弟。”宋江听了拜曰:“敢问老父官事如何?”太公曰:“多得朱仝、雷横之力,向后不来勾扰。闻朝廷新立皇太子,已降十一道赦书,凡有民间犯重罪者,尽灭一等。”宋江又问:“朱、雷二都头曾来庄上麽?”宋清曰:“朱仝差往东京去了,雷横不知差往何处。如今县里新添两个都头,姓赵的勾摄公事。”宋太公曰:“我儿远路风尘,且去将息。”到一更时分,只听前后门发喊起来,登楼望时,四下都是火把围住庄所,外面呌曰:“休得走了宋江!”太公听了,连声呌苦,怎生是好?直教:水泊岸上,聚集英雄好汉;闹市丛中,却结义胆忠肝。天罡有分来相会,地煞同心尽协仝。且听下回分解。
    注:
    閧:同哄。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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