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高俅恩报柳世雄 王庆被陷配淮西
雨里烟村雪里山,看时容易做时难。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昼〖酧〗牡丹。
    却说高俅未遇时,流落在灵州灵壁县,有个军中都头姓柳名世雄,家开客店。这柳世雄虽为军吏,常拯人孤穷。高俅因患病半年,衣服典卖罄尽,柳都头见他病稍安,即与高俅银十两,因此得回京师。后来做到殿前太尉之职。一日柳世雄受职到京,做上指挥使,来殿帅府参见太尉。高俅见是柳世雄,便请入后堂,对夫人曰:“恩人在此,快来相见。”夫人出见,曰:“当初若无恩人,焉得到今日,就留在府中。”高俅谓之曰:“今欲公差使,武家又无大职,若在我部下,于礼不当。”即唤提调官张斌曰:“此人是吾恩人,欲与一好差职,代我处置。”张斌禀曰:“只有一个是十万禁军教头王庆,少四个月便出职,原日因六番奉使,差个六国强来勒我朝廷枪手,比试斗敌胜负,做了六国赏罚文字,若胜便不来侵你国,若输与六国强时,每年纳六国岁币。这六国是九子国、都兴国、龙駞国、薄泪国、野马国、新建国。却得王庆取了军令状,就金殿下与六国强戮枪,被王庆刺死,止有四个月满,便升总管。太尉要报恩人,只要王庆肯让可好。”高俅听罢,即差人去班院雄武营呌王庆,王庆即来见。太尉曰:“我有个恩人柳世雄在此,吾欲报他恩,与汝商议。”唤院子托出银两五十两与王庆,王庆曰:“小人无功,怎敢受太尉厚赐。”高俅曰:“汝总管之职,尚少四个月,来日却要复试枪法,吾着柳世雄明日到殿下比枪,你可让一枪,他胜你,把总管借与他,吾与你听令使臣之职,我自有照顾你处。”王庆口中不说,心中忖曰:“当初六国强勒三太尉斗枪,都不敢敌,吾拼死与他作对,被我搠死,到今只少四个月,便是总管之职,教我让与他,而反做听令使臣。”肚里焦燥,兑强应曰:“太尉钧旨谨领,银不敢受。”高俅曰:“受此银便是定物,如何不受。”王庆曰:“受了此银,恐后有事,告到太尉处,难来搅恼。”高俅曰:“言之有理。”遂入后堂与柳世雄说知了。
    却说王庆辞别回家与妻说知,妻曰:“且让他罢,省得日后结仇。”王庆不听,次日早朝,众文武立班,引进司乞复枪法,王庆、柳世雄比枪。二人就金阶下斗枪,使了数回,王庆使一枪来,柳世雄躲过,王庆复一枪,把柳世雄牙齿打落,喝曰:“王庆赢,柳世雄输。”引进司喝王庆谢恩去了,柳世雄武士喝出内门,当下气得高俅失色。回到帅府中,世雄来见太尉曰:“谢得举荐。”高俅曰:“恩人不妨,我做殿帅府太尉,这总管在我手里,我直灭那厮不见星火便罢。”却唤殿司前十个带牌的分付曰:“去雄武营前巡杀王庆。”十人领了钧旨,迳到营前巡视。人报王庆曰:“如今高太尉差十个人来寻你。”王庆曰:“我不出去,守四个月总管满时,岂奈我何。”王庆在家每夜烧香,忽一夜见香桌从门外四只脚似马走入,香炉亦自飞入。王庆见曰:“却不是作怪,见怪不怪,其怪自解。”便把香炉打碎,又将桌子出门前,颠倒在地。却用力闪了左臂,疼痛不止。次日出营前赎药,只见营前众人围一卖卦金剑先生李杰,这王庆乃姚西人也,身长七尺,熊头马腹,猿臂豹身,便将十文钱来卜卦。李杰问了年月,排下一卦。李杰曰:“尊官问灾不问福,此卦象不好,是勾陈爻交失象,是一牛二尾,乃是失字,你宅内曾有怪事否?”庆曰:“见过了。”杰曰:“既见过,目下灾甚急,有四句卦象与尊官收下,后有应验。”象曰:
    白虎临爻象,隄防不测忧。虽然无病疾,不死便为囚。
    王庆收了卦象,辞了李杰,便去药铺赎了一贴黑神散,就酒肆买酒,调服药贴在身,归到营前,见邻人周保义曰:“高太尉亲到十三营,点名多时,快去应名。”王庆大惊,急到家换了紫衫衣帽,迳见高太尉,唱了喏。高俅曰:“你从哪里来?”王庆曰:“昨日因烧夜香,只见香炉飞入来,香桌自走进家,小人见是怪事,即将香桌打碎,因闪了左臂肿痛。今日去赎药,用酒调吃回来,不知太尉到此。”高俅曰:“这是朝廷禁城,如何有此怪异,却不是撰造妖言,惊唬班中老小,到此点名,不遵礼节,面尚带酒,罪不恕你。”却唤左右拿下。王庆告太尉曰:“小人无罪,乞问邻人便知。”高俅曰:“众人向前拿王庆。”王庆曰:“太尉只为柳世雄报仇。”俅曰:“不要打,且放他起来。”便问军政司官曰:“王庆撰造妖言,面带酒容,谒见主帅,不遵约束,合该甚罪?”军政对曰:“据此罪犯,若白身军卒,合该军法施行。王庆系有职人员,理合请旨裁断。”俅曰:“把王庆且枷下。”该司取招状来,狱卒即将王庆押在后司,来勘问,死不肯招。司官问曰:“王庆你又无甚大罪,只是触突主帅,多只打得十来棍,早出去了,等月到时,依旧做官,你胡乱认一件来。”王庆自忖曰:“我无大罪,便招不妨。”招曰:“一时不合,触犯主帅,偶违军约两项罪名。”押了文字,申来殿司府里,高俅见了,奏知圣上。圣旨发开封府依律断遣施行。高俅使人将牒文送开封府来,府尹周可道使人押王庆到府厛上,公人等将紫衫大帽教王庆着了,焚香望阙谢恩。王庆只道没事了:“教我着公服谢恩。”已毕,依旧除了巾帽,跪在厛前,听读欵状曰:“雄武军士王庆,不合在班,无故撰造妖言,不遵节制,怨望朝廷,不守国法,本合军法施行,因为总管职役在身,圣旨将本身官斥罢,将王庆决杖二十,刺配淮西李州牢城营安置。”府尹即将王庆打了二十棒,刺两行金印,上了护身枷,差张千、李万押送李州。
    当日王庆只得同防送公人出开封府,来到街口,只见浑家、丈人、丈母抱着四岁孩儿,眼泪汪汪而来。同入酒店中,丈人即教安排酒食,相待防送二公人。妻子见丈夫只是啼哭,丈人曰:“我不想贤壻被高俅陷害,今借得五十贯钱在此,与你路上使用。到李州有一千里路,未知几时得归,你只做三年为期,我便与你养老婆。三年外不回,只得告个执凭,好嫁别家。”王庆听了,即写限期付与丈人,丈人曰:“你这个孩儿如何?”王庆曰:“我自带去。”妻子不忍分别,防送公人催迫起程,王庆辞别丈人、丈母,抱着儿子同公人望李州来。路上被儿子担搁了,行了十数日,只走五百里。孩儿忽然感吐泻,病了两日于路死了。王庆啼哭,把来埋了,来到路口镇,王庆身边五十贯钱都用尽了,公人曰:“王官人,尚有五百里路途,,如今盘费用尽,不如做个龊嘹风,乞些盘缠。”王庆曰:“我有个道理。”即寻一条棒来,在路口使了几回。这市镇上也有二三百人围住,着王庆使棒,王庆告曰:“小人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羸〖赢〗了六国强,少四个月做总管,被人谋夺本职,刺配李州。于路缺少盘费,只得使合棒,告些标手,凑作路费。”说罢又使了几回棒,将棒撇起高三丈。王庆把身一转,将右手接住棒子曰:“告众官赐些标手。”内中早有一人撒下钱来,无一时也,得三五百贯钱撒在地上。数中一人身长六尺,喝住众人不得出钱:“若一个出钱,我便与他斗。”王庆听罢曰:“我一日在辛苦,使棒告些标手,又被此人喝住了。”王庆只得向前告曰:“阁下高姓?”那大汉曰:“你跟我来。”就把王庆手牵着同行。离了路口镇,来到家里,请入草堂,茶罢,那人问曰:“足下因甚人谋夺贵职?”王庆把高俅报柳世雄事说了一遍。那大汉曰:“原来有此屈事,小人姓龚名端,第十四,是这路口镇尉司都头,适间见阁下枪法,真是这家之宝。”教安排酒食相待了。龚端托出银二十五两,与作路费。王庆曰:“多感厚恩,他日当报。”龚端曰:“惶恐,本欲相留王兄住一宵,却恨司里有件公事,差小人下乡去,不及相留。某有一弟唤作龚正,他如今在四路镇上,属永州市界上开酒店,如今五年不相来往,某有书一封,托兄带去,投奔他必有赍助。”王庆接了书,就辞别龚端起行。
    在路不一日,来到挕子岭,街上又撞见卖卦的金剑先生,李杰曰:“王官人何故至此?”王庆曰:“先生昔日之卦,应验如神。”却把高俅的事说了一遍。李杰曰:“苦哉!”就请入酒店中相待。李杰曰:“二次遇尊官,今覩足下气色,还有是非,再与你小一课。”王庆曰:“正待拜问。”李杰占了曰:“王兄莫怪,我说这卦象与先的一般,唤做蒿草爻,那蒿草是春末夏初之时便硬,可为箭杆着身伏人。春首采箭嫩必折。此事也不妨,伹〖且〗莫管闲非,留四句卦象,足下收取,后必应验:
    报李却逢李,流京却转京,若逢庞氏事,必定惹灾迍。
    尊官收下卦象,酒钱李杰自还,他日却得拜见。”王庆曰:“深感先生,他日再遇,重当报谢。”遂别了李杰,同防送公人取路来到四路镇,寻问龚正店。直教王庆得钱显名姓于镇上,扬文武于村中。正是:相交得遇知心友,真是男儿识丈夫。且看下回分解。
    注:
    駞:同驼。
    欵:同款。
    挕:同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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