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回 晁天王梦中显圣 浪里白跳水里报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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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知今夜乾坤老,卷地风吼雪正飞。隐隐幽林排剑戟,森森竹里列刀枪。
六花为阵寒风起,万里铺银作战场。却似玉龙初閗罢,满天鳞甲乱飞扬。
吴用定计捉了索超,城中只是不出,令军坚守。小校觧索超见了,宋江亲觧其缚,请入帐内,坐下曰:“若是将军不弃,同以忠义为主。”索超本是天罡星,自然凑〖辏〗合,顺了。宋江当夜置酒作贺,商议攻城。席散,宋江入帐而卧,忽然阴风飒飒,寒气逼人。看时,只见晁盖呌声:“兄弟,你不收兵,更待何时!”宋江曰:“哥哥屈死,冤仇未报,日夜在心,显灵见责。”晁盖曰:“非为此也。今夜报知:贤弟有百日血光之灾,只除江南地灵星可治。你快收兵,此为上计。”宋江要问明白,赶去,被晁盖推倒。觉来,却是南柯一梦。便请军师员梦。吴用曰:“既是天王显圣,不可不依。况今寒冻,军马难以久住。权回山寨,来春再攻。”宋江曰:“所言虽是,争奈卢员外、石秀陷于缧绁,度日如年,我们回去,恐城中害他性命。进退两难。”次日,宋江觉得头如斧劈,身似火粪,一卧不起。众头领都在面前看视。宋江背上亦肿起来。吴用曰:“此病非痈即疽。”使人医治,亦不好。张顺曰:“小弟在浔阳江时,因母患一背疾,百药不能治。后请建康府安道全医好。只是路远,急速星夜前去,请他救治。”吴用曰:“兄长梦晁天王所言,百日之灾,惟有江南地灵星可治,莫非正应此人?”教取黄金百两,便差张顺:“作急请来,切勿有悮。”张顺背上包袱便行。吴用传诸将回军,将车载宋江回寨,城内怕他引诱,不敢来追。
张顺连夜趱行,来到洋子江边。是日北风大作,飞下大雪。张顺要过大江,并无舡渡。只见芦苇里面,有些烟起。张顺呌曰:“稍公,快把舡来,渡我过江。”只见那稍子出来问曰:“客官要那里去的?”张顺曰:“我要去建康,至紧,快来渡我。”稍子曰:“今日晚了,只在我舡里歇。明早渡你过江。”张顺曰:“也说的是。”便随稍公上舡来。见个瘦后生在蓬底下向火。稍公教张顺脱下湿衣,与小后生烘焙。张顺打开衣包,取出绵被,和身上卷倒在舱里。呌稍公:“这里有酒卖麽?”稍公曰:“酒却没买处,要饭便吃一碗。”张顺吃了一碗饭,放心去睡了。那瘦后生呌稍公曰:“你见麽?”稍公知有金银之物,把手摇曰:“你把船开向江心去下手。”那后生觧了缆索,把船摇到江心里。稍公取出绳索,把张顺綑了,去楻板下取出刀来。张顺觉来,双手被缚,挣扎不得,稍公拿刀按在身上,张顺呌曰:“饶我性命,金子都与你。”稍公曰:“金子也要,性命难饶。”张顺曰:“你与我水里死罢。”稍公把张顺綑丢下水去。那稍公打开包裹,见里面许多金子,便没心分与那后生。便呌:“五哥,和你说话。”那人钻入舱里来,被稍公一刀砍了去,丢在水里。自摇开舡去。
张顺水底下伏得三五夜的人,一时被推下水去,咬脱索子,赴水过岸。树林中闪出灯光来,张顺迳入,看是酒店半夜起来榨酒。张顺呌开门时,见个老丈,纳头便拜。老人曰:“你莫不是江中被劫逃命的?”张顺曰:“小人是山东人,姓张,建康府安太医是兄弟,来探望他。今日晚了,隔江寻船只,不想撞着两个歹人,把小人金银都夺了,丢落江中,小人却个赴水迯命至此。公公救度则个。”老丈听了,领张顺入后屋,脱下湿衣服来,烘烫些热酒与他吃了。乃问曰:“你从山东来,经梁山泊过?”张顺曰:“正从那里经过。”老人曰:“他山上不劫来往客人,不杀人性命,他只是替天行道。若是得他来这里,百姓都快活。”张顺曰:“公公不要吃惊,小人便是浪里白跳张顺。因为宋公明害背疮,令我来请安道全去医治。”老丈曰:“你既是那里好汉,我呌儿子出来和你相见。”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后生,看见张顺便拜曰:“小人久闻大名,奈无缘得会。小人姓王名定,排行第六。因为走跳的快,人都唤我做活闪婆王定六。只好赴水使棒,在此卖酒度活。恰才哥哥被两个劫的,一个呌截江鬼张旺,一个是油里鳅孙五。这两个常在江里劫人。哥哥放心在此住几日,等这厮来吃酒,我与哥哥报仇。”张顺曰:“感承贤弟好意。我为兄长之病,恨不得一日奔回。只等天明,入城请太医相会。”王定六取衣裳与张顺换了,又取出十两银子送他。张顺入城,迳到槐桥下,看见安道全正在家中用药。张顺迳入,看着安道全便拜。首诗单道安道全好处:
背记良方数百篇,金鍼玉刃得师傅。重生扁鹊难应比,万里扬名安道全。
安道全祖传内外科,天下驰名。见了张顺问曰:“多年不见,甚风吹得到此?”张顺把闹江州,上梁山泊的事,一一告诉了,后说:“宋江见患背疮,特地来请先生。小弟前日在扬子江中,险些丧了性命。”安道全曰:“若论宋公明义士,合当去最好。只是拙荆亡过,家中别无亲人看视,去远不得。”张顺曰:“若是兄长推故不去,张顺也难回去。”只得百般哀告,安道全方才应允。原来安道全却和一个烟花娼妓李巧奴往来。那妓女生得十分美丽,诗曰:
玉质温柔更老成,玉壶明月逼人清。步摇宝髻寻春去,露湿凌波步月行。
丹脸咲开花萼丽,玉楼歌罢綵云停。愿教心地长相忆,莫待章台赠柳情。
当晚就带张顺同去他家吃酒,酒至半酣,安道全对巧奴曰:“我今晚和你宿歇,明早同这个兄弟去山东,不久便回。”李巧奴曰:“我恰不与你去!你若不依我,休上我门。”安道全曰:“我药囊俱已收拾了,你且宽心耐守。”巧奴做娇做痴,倒在安道全怀内曰:“你若去了,我咒你肉片飞!”张顺听了,恨不得一口吞了这婆娘!
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在巧奴房里睡着。巧奴却来发放张顺曰:“你自回去,我家又没睡处。”张顺只不肯去,只得安顿他在小房里歇。张顺心忧,如何睡得着。听知有人敲门与那虔婆说话。那虔婆问曰:“早时不来,今晚太医醉在房里,怎生奈何?”那人曰:“我有十两金子送与姐姐。老娘做个方便,和我相会。”虔婆曰:“你在房里坐,我呌女儿来。”张顺在灯影下,见是截江鬼张旺,心下火起。只见虔婆安排酒食在房里,呌巧奴相陪。张顺本要抢入去,又怕走了这贼。到三更时候,张顺悄悄开了房门,到厨下拿了一把菜刀,走将入来,先杀婆子。要杀使唤的,刀口卷了。那两个要呌,张顺见柴斧正地,提起斧来,砍死两个。房中婆娘听得,忙开房,被张顺砍番翻在地。张旺跳墙走了。张顺割下衣襟抹血,去粉壁上写曰:“杀人者安道全也”。安道全此时酒醒,便叫巧奴。张顺曰:“哥哥我教你看巧奴。”安道全起来惊曰:“此事怎了?”张顺曰:“两条路从你行。若是声张起来,我自逃了,你去偿命。若要无事,连夜上梁山泊。”安道全哑口无言,只得允行。安道全与张顺回家取了药囊,迳到王定六店里。定六报曰:“张来了。”张顺曰:“不要惊他,看去那里?”只见张旺去江头看舡。王定六呌曰:“张大哥,你留舡来,载我两个亲眷过江去。”张旺曰:“要趂舡快来。”安道全脱下衣服与张顺换穿了。王定六背了药箱,三个上舡了。张顺入后稍,揭起舡板,拿刀在手,躲在舱里。张旺把舡摇到江心,张顺脱去上盖,呌:“稍公快来,舡舱里漏水入来。”张旺不知中计,低头钻入舱里,被张顺揪住喝声:“强贼!前日雪天趂舡客人,被你谋去百两黄金,又要害他性命。你那个瘦后生那里去了?”张旺曰:“小人得财,无心分他,被我杀了,只求饶恕小人一命。”张顺喝曰:“我生在浔阳江边,你不认得?只因闹了江州,上梁山泊。你前日丢我下水,不是我会水法,被了你丧我性命。今日饶了你不得!”把手脚綑做一团,丢下水去。三人摇船到岸,张顺对王定六曰:“贤弟恩义难忘。你若不弃,便可同父亲归大寨。你意下何如?”王定六曰:“小弟即便回家收拾赶来。”
当日张顺、安道全上岸,背了药箱。那安道全行了三十里,脚走不动。张顺请入店中,只见外面一个客人走来呌声:“兄弟,如此迟悮。”张顺看时,却是戴宗,即呌和安道全相见,且问:“宋公明贵恙如何?”戴宗曰:“如今哥哥昏迷待死。”张顺闻言,泪如雨下。安道全问曰:“血色如何?”戴宗答曰:“肌肤憔悴,终夜呌疼。”安道全曰:“若是知疼,便可医。只怕悮了日期。”戴宗取了两个甲马,拴在安道全腿上。戴宗背了药箱,分付张顺:“你自慢来,我同先生先去。”张顺在店等了两日,只见王定六同父亲来到。张顺大喜曰:“我在此等你。”王定六问曰:“安先生何在?”张顺曰:“戴兄来到,迎着去了。”王定六同父亲跟张顺投梁山泊来。戴宗引安道全,连夜投大寨。大小头领接到宋江卧榻前看时,口内一丝微气。安道全诊脉曰:“众头领休慌,身躯沉重,脉息无妨。只十日,管取全好。”众人齐拜。安道全把药先引出毒气,后用药敷贴,五日内,皮肤红白,不过十日,疮口合完,饮食复旧。张顺引王定六父子二人,参见宋江,诉说江【中】被劫,水上报冤之事,众皆称叹。
宋江病安,便与吴用商议要打北京。且听下回分觧。
注:
鍼:同针。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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