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七
    <集部,总集类,苏门六君子文粹>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十七
    济北文粹六     宋 晁补之 撰书
    上吕相公书
    窃尝深推天下之故以谓王者之措国欲大而有容其所以期於天下者欲缓而不迫夫为天下宰不能大而有容天下之情杂然并至欲一一以核则堂上之言异於门外门外之言异於百里而况天下之至远能鄙之相形利害之相倾日効于前将无时而安不能缓而不迫揭揭然欲表天下之善而置之以厌天下之争高为度而责不及远为程而要不至天下之不及不至者衆而善人始危又尝窃太息以谓盖自成汤文武之季而圣人固已叹其流之不可复曰虞夏之道寡怨於民商周之道不胜其弊又曰後世有作者虞帝弗可及也已矣夫以商周之治诗书载之後世想望不可得而见者而圣人蔽之一言曰不胜其弊何哉以谓夏道未凟辞而不求备不大望於民商人未凟礼而求备於民周人强民未凟神而爵赏刑罚穷矣夫凟与未凟诚何足以议虞帝之至高而不求备不大望於民犹足以识夏政之未改至於商人则凟辞矣周人则凟礼矣求备於民犹可而强民则已甚故孔子喟然致志盖伤之也夫惟其能大而有容缓而不迫故如天地之大寒暑自运而当生者生当杀者杀虽有不得其所谁能怨之若夫望於天下之治也重而蕲於民之应之也亟於是乎上之智始不同而下多遁民上察而下缺然且不返此民所以不堪而怠也?惟仁祖临御四十二年其间礼乐制度光明纎悉岂遽可以议三代之同风而壅培长养功成於久泽浸四海天意得而百乐生民被其施有三代致治之实者战伐屡兴於边亡将覆军而远戍黩武之叹不起於民水旱间作於时公窘私罄而流离死亡之怨不闻於下士弊於末习学问浮剽岂能皆本经术尚道理而文采足以赴用议论足以忠国民狃於安乐风俗奢美岂能皆守禁令知廉耻而欢欣足以相庆患难足以相恤其根本结於人心其基甚大而固而末流堤防小疏类出於大而有容缓而不迫者圣人有作其法之所损益某不可得而知而至於挈国之大势则虽有虞帝诚不能改已再惟圣君贤相相与勤劳天下九年于兹天下之大势已定者诚知出此其始待以立者曰公公故明明故当当故欲揺之者难故变法易令出於期月而未尝拂天下之心举贤而民悦黜不肖而民惧而天下不得而异议下寛大之诏一切便民而民知上之爱已甚於父母可杀而不可离循此而守无改其道自可以长治而某愚不肖独私忧过计以谓明天子在上尊德乐道从谏如不及而大臣又务以其至公同天下之心挟奸病国不容於公议者又皆已远去而一时进於朝者又皆曰忠且良矣宜其小大协恭戮力驯致四门穆穆之美追还三代直道之盛而士大夫用意过当趣操介狭好恶矛楯毁誉陵杂同国而处者言人人殊夫所贵乎国多君子者岂欲其必同然古之君子盖亦曰和而不同焉耳其和者志也其不同者事也夫不和而可以为国实难某岂敢以褊心小智轻量在事之羣才然借曰如前所陈者皆忠且良也耶则所谓忠者固无异忠而所谓良者固无异良矣比肩事主同意为善而势駸駸焉若欲相为消长盛衰此何为者哉人何可以异忠则必有不忠者挠其间人何可以异良则必有不良者病其内强者以智倡而弱者以愚附从天下之公议遏而不得行方今之虑莫大於此诗曰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其维愚人覆谓我谮民各有心顺德者君子之性而疑者事之暌也故诗人忧而戒之意者士大夫亦欲合而不可相疑而不亲形格势阻方且尽龃龉之情而贻朋党之患因以害政而某所虑者犹不在是盖以谓君子必自好务德竞而不务力争使夫小不同者时亦小训焉以快其小不平而君子又务退避而不已则忠良之势侵而后脱有大不同者俛焉抵其巇而入之则凡今之为同异者曾何足道盍亦譬国於同舟奚取於胡越哉虽然事何至於是亦可为智者道难为流俗言者也伏惟相公道德之学经纬之才光映於近古天子之所信倚以伏天下之心士大夫之所仪范而慕从其日夜思念欲为天下开坦涂而亡羣疑薰太和而导百顺者亦必在此固将益振公议务白善人以拯救之耶然有一於此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後能服天下夫服天下必以善而所以用善者不同以养人则听以服人则违为天下安可以善服人哉尚敦重则剽疾者疑贵明达则深阻者忌与辨敏则浅謇者忿进辞技则椎拙者忮至其他用一事则不便者必从而非之然八者之情亦何足以相贤愚而敦重明达辨敏辞技又为国者所必须而不废则亦安可与夫剽疾深阻浅謇椎拙者并皂而同驱彼其矫已以为人所为则不可而谓人之视已若见其肺肝然故常以不容而为奸非夫在上者有以养之是苟无罪又不可去也虽然有道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敎者五有如时雨之化者此以善养人者也为天下惟无私然後可天下固不可以皆贤且能而忠与良者又世之所望而难得也则如牧羊焉姑视其後者而鞭之可矣至其所必去则必其败羣者也然而扬子曰有天下者审其御而已矣御得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敌何世而无狙诈先王岂惟不去尚有以使之故其敌者失也夫然故措国能大而有容缓而不迫是之谓以天下为天下天下知朝廷所以待之者公而责於人者不尽故人易以进而其志平若夫峻赏明罚岂不足以彰善而沮恶扶正而抑邪而古之语大道之序者常以谓九变而赏罚可言赏罚果难恃以独治哉天下有大功罪与士与衆同焉而废置之非难也而有所谓难者前却之志而疑似之行两可之词而常试之为此中人之所以不自立而陷於邪欲君子之类衆则若此者皆当敎之不改而後诛又有尝已自暴不可复还者设欲怀之其道无繇然且革面以蒙利而内有不服之心焉者虽小而必察故君子尤难之然至其所必去则必其败羣者不害为大而有容缓而不迫也某不敢广引以乱视听书曰尔无忿疾於顽无求备於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济先王之立政其寛如此至於进厥良以率其不良亦曰从厥攸好而已矣岂强之哉昔曹参为相用吏必择谨厚长者而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之人有细过专掩匿盖覆而子窋之谏以无所请事者弗听也参之意亦深矣方时出於百战之後武夫悍士功名之气嚣然而未己参务揉训其麤武崛强之心而辑安其休息无为之业不得不尔至於诸葛孔明患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寖以陵替故先峻法以绳下乃稍收其民望而用之以谓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弊实此之由故绳且限之亮固知为治之体不苟出於此倘非乘蜀之弊不如是之亟使亮当文景时不知与曹参意能异否也伏惟相公敦大知微至於赏罚亦何足为执事者道而要曰主尔忘身国尔忘家先务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益收贤俊之助而後均调其参差不齐之际以弥缝其侵蠧之隙而後天下之贵名盛业可得而长守国是一定施於无穷过此则百官有司之所当务其大者御边治河澄官冗而节财用消水旱而惠困穷虽相公勤劳不以一日置是而不念而某以谓凡此天下必有能为相公以身办之者而相公之所宜虑独天下之大势哉今天下之大势若巨川然堤防千里深厚而完固亦足恃矣盍尝视其曲无蚁垤浸淫者焉而已某获见相公门下将十年侍坐听言相公固有采拾敎戴之惠而又职事在文字辱通籍殿陛下五日一叙立以望天子之光明窃不度量不敢自比於在阙门之外而轻犯出位之诮不知其当言与否而进之犹以谓语之至者不敢载之於书而浅者又不足听故粗道其意之所先者以代匮伏惟相公垂意裁择幸甚
    上苏公书
    古先哲王之世士无贵贱而道同国无远近而俗均王公大人服冠剑而坐庙堂握图印而临海县所以宰制万物役使羣动者有道而穷岩深林长啸远引之人所以为藏迹而不耀闭口而不传者亦是道也邹鲁之郊洙泗之间老幼叙於席男女别於涂乡饮时祭执边献豆之容不阙於堂而家塾党庠鸣琴击磬之声不乏於耳流风善政相渐成俗以波及夫宋卫燕晋秦楚者亦是俗也世衰道微诸侯错立而国自为治家自为法矣德礼之所全刑政之所厚山川之所产风气之所习故其民思虑不纯而趣舍异向不幸而小道异术羣起而乘之驾徜徉之文张诡怪之事而使人动目骇耳而为列御寇庄周诋前言往行而自大尊礼法刑名以为贤而为荀卿韩非峩冠博带高谈乎九州之外闳大而不经文具而难施而为邹衍邹奭微辞隐语滑稽不穷其混迹若高其蒙恶若卑而为淳于髠稷下学者伏车结驷东奔西驰而使楚兵不得合临淄秦甲不得下函谷而为苏秦张仪左手把人之袖右手揕人之胷义不返顾计不旋踵以快一时之忿而为荆轲聂政盖先王之道披猖磔裂此其极矣而秦汉已降则又有山东出相山西出将之说鲁多平原广野土厚而水深故民朴而少文齐北有渤海南有琅邪鱼盐货利之与俱故其民险而多诈晋介齐秦之面搏燕楚之胁其道四平舟车之所交会甲兵之所驰突故其民危而好乱燕土确北迫匈奴马羊水草之所聚故其民健而少虑秦倚华山阻函谷膺击韩魏垂头中国一夫当关百夫莫前故其民勇而轻鬬楚接吴越之封杂荆舒之地故其民剽而难恃其余穷邦小国不可殚数要之天下荡然无复先王之民矣繇汉历唐虽贤君相望异人间出慨然太息有忧天下之心而卒之道不同俗不均者其来有渐也某不佞尝窃叹此夫有盖天下之名而後可以服天下之心有服天下之实然後可以望天下之化阁下布衣单车崎岖出蜀一日而声振四方四方之士拱手而来降向风而交驰可谓有盖天下之名矣横身当职不肯碌碌出辞吐气无所阿避可谓有服天下之实矣然则天下之所为望而化者非阁下何以哉昔者文翁一入蜀而蜀之民虽县邑小吏皆知文雅之可好常衮一治闽而闽之人感厉读书頴脱而出者相望於途夫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其人便捷而多能轻清而好奇阁下亦既知之矣阁下之入吴也吴人固已有随舳舻於末流望冠盖於後尘者使阁下少借之以貌薄诱之以言彼孰不油然喜翕然变哉故某将首为吴人庆而次为天下有望於阁下而化者庆也某济北之鄙人生二十年矣其才力学术不足以自致於阁下之前独幸合下官於吴而某亦侍亲从宦於吴也故愿随吴人拜堂庑而望精光焉盖闻君子尊贤而容衆嘉善而矜不能某非能贤且善也而方其盘辟俯偻从衆人之後以幸君子之知而不自慊某虽不能亦合下所宜容而矜之传曰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辄敢进其说以累执事者伏惟幸恕而少进之
    再上苏公书
    昔者尝有言於左右而未获奉敎不敢进亦不敢退辄复俯心下首因门下人以求毕其区区之说而少试其愚阁下容察之某少驽野不喜学及冠非有闻於道德也顾尝自信以谓尊其所知则明而狃於所习则昏一逐纎缟而鬻狐裘入楚市而为秦语人皆笑之自以为得也虽然不佞生十五年知读阁下书阁下盖尝自谓学出於孟子矣孟子之学以详说者为说约而执中者为近之远以知天下事大以观海之澜而近取於牛山之木小得於食槁之蚓兼陈杂举而会归於理则其所统者可知始某不能识阁下之心而窃观其为文豪重敢决旁肆横发呼吸隂阳出入鬼神?然莫穷其指意之所施伏而悸仰而思恍乎若目前之所尝闻而未悟每睹而不识者而皆会於吾前又如入深山行大泽以观风云之相遭奔腾交会窈冥昼晦揺川振谷蹶木发屋忘其岐道之所从城郭之所向而顷之雷止雨息光景复开则四海一色物象皆还矣以是察阁下胷中千变万态不可殚极而要以萦纡曲折卒贯於理然後知合下之所为自许者不诬也天下之士方且争雄鬬妍自立门户则虽有服天下之名而信阁下之实者又乌能一一识夫阁下之心舒而博卷而约者哉夫争名於朝争利於市朝之所贵名之所归也市之所趋利之所聚也某诚欲有求於名耶则方王公大人高门垂箔跃马疾驱言语咳唾足以荣辱後生者皆可以柔声而乞亲揺尾而乞怜也诚欲有求於利耶则非特阳翟之大贾滇蜀之野人其智皆可祖其术皆可传也於此无所争乃独伥伥然欲抱其所知以求伸即其所慕而愿师其言名数通於将吏而足两及於君子之庭阁下察某之独何为哉夫冠鸡佩猳之由货殖游说之赐生异乡识异趋而使不得夫子而为之托则才不才固未可议也是以司马子长积怨发愤思附青云之士者岂虚言也某不佞切眷眷於是矣夫九九之术非可以推天而测地而千金之骨非可以越涧驰坂也然齐侯纳之燕昭市焉何则盖将因小以来大借虚以招实耶有人焉其学既不为九九之贱而其质又不若朽骨之无用也而终已洁诚以求出於阁下之门不识阁下其庸何说以拒之耶必曰待其从容也而後尽其声则某有将升堂攀木而一叩焉
    上杭州敎官吕穆中书
    某闻三代之前天下无可治之事而贤者无急仕之意天子与其二三大臣终日接膝都俞唱和於其上而海内之民相与动心向风欢欣鼔舞於其下方是时也政敎平而赋敛轻礼义行而刑罚止天下已治士虽有尊主庇民之业而无所用之则往往引手而去括囊晦迹以尽其生笑歌优游以乐其时山巅水涯布衣韦带樵渔衰老之人负担行路之夫与之语有可惊之言而施於政有可见之效若此者不知其几何人也三代已降世既多事贤者不忍拱手以视天下之纷纭而思有以治之则争相奋厉发於畎亩之间挟奇策以干时君曳长裾而游王门以身任职以职任事各务有立於世而士始有好功名之心其不获知於斯时而退伏於山林者则皆当日之无能人也故人不知隐居之可尚而皆以有用为贤然而天下亦以治其後晋之士大夫不知为此者将以趋时弊而窃有慕乎隐者之名於是乎弃礼法遗冠冕以求为养高之术而晋天下之事亦靡靡不振无与治者甚可叹也陵夷至於唐而终南嵩少至号为仕途捷径则其失隐者之风为益远矣夫君子非固为隐亦非固为不隐也三代之前无可治之事则隐而不失为高三代而降世多事矣思有以治之则不隐不失为贤矣若夫居不可隐而固隐焉则又何矫情拂道之甚也晋唐之士其失以此国家承平百年政令日新主上慨然思有以追两汉之余而复三代之故焦心以问治降意以下贤而士之怀瑾握瑜者纷纷籍籍云翔蜂起奔走自効不待招来盖某尝游於齐楚之郊见夫带经而耕者莫非求仕也而後知今日之无隐者设有之亦皆今日之无能人尔夫进不能少补於世退以受无能之名则与夫孟子之所谓自弃者何以异哉某济北鄙人也生十年而学学九年矣尝自谓幸出於有为之世而耻矫晋唐之风故尝历四方以观郡邑之政治游上庠以服天子之教化从士大夫论议以知当日之施为措置而稍稍自饰以求去鄙野之容窃闻执事以经术文章取上科以开敏明辨入幕府而有职乎庠序见师於学者故某愿伏於门下而受教焉继之以所为歌诗杂文一编投献於左右凡此非求果有用於今也要以为不自弃而已不识合下以为何如夫没世而无闻者君子之所疾则夫士之区区以自言者其亦有罪焉可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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