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五
    孟子【上之三】
    公孙丑章句上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於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蹵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於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於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爲也而子爲我愿之乎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爲与曰以齐王由反手也此一章书见爲治当以王道而不当以霸术也公孙丑问於孟子曰昔者齐国贤相桓公时有管仲景公时有晏子二人功业显着後来未有能继之者设若夫子当路於齐而居管晏之位其取威定霸之功业
    可使复见於今日乎孟子曰齐人识见止囿於齐今子诚齐人也亦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外此而学术事功光明俊伟高出管晏之上者皆所不知也子独不闻曾西之言乎昔者或人问曾西曰吾子自视人品与子路孰贤曾西蹵然不安曰子路在圣门乃吾先祖曾子所敬畏者也我何敢与之比方乎或人又问曰子既不敢比子路然则吾子自视人品与管仲孰贤曾西乃艴然不悦曰尔何乃比我於管仲管仲相齐桓公委心信任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四十余年如彼其久也其所立功业皆以机权变诈得之殊无有光明正大可言者如彼其卑也尔何乃比我於此人乎由曾西与或人问答观之管仲者曾西之所不屑爲也而子乃爲我愿之乎其待我亦浅矣公孙丑曰夫子薄管晏而不爲胡不以其功观之管仲以其君桓公爲诸侯盟主而称霸於当时晏子以其君景公行先王善政而显名於天下人能爲二子是亦足矣夫子犹以爲不足爲与孟子曰设使我当路於齐而得君行道则将使天下之民举安以齐王於天下如转手之易耳岂特以其君霸显而已哉此吾所以薄管晏不爲也宋儒杨时有言譬之御者子路则范我驰驱而不获一禽者也管仲之功诡遇而获禽耳其论确矣是故学者必能以诡遇爲羞始可以几臯夔伊传之爲臣爲君者必能使诡遇者不得进始可以几禹汤文武之爲君亦在乎慎辨之而已矣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犹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於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
    此二节书见文王之难於大行由商多贤圣之君也公孙丑曰夫子以管晏爲不足爲弟子固已惑矣今言以齐王犹反手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惠鲜怀保之德其及於人者盛矣又享寿百年而後崩德之施者远矣然而教化仅及於西土犹未浃洽於天下至武王继之而缵绪克商周公继之而制礼作乐然後教化大行於天下文王王天下之难如此今言王齐犹反手之易然则非惟管晏不足爲即文王亦不足法与孟子曰文王盛德何可当也其所以致王之难者所値之时势难耳盖商之天下始於成汤之创业以至於武丁之中兴其间太甲太戊祖乙盘庚贤圣之君凡六七作其深仁厚泽浸灌民心天下之归殷久矣久则民心爱戴既深难变而之他也当武丁之时国运虽衰王业未改一加振作遂能朝诸侯而有天下犹运掌之易也纣虽稔恶去武丁之世未久也其在下则旧臣老成之家与夫旧民仁厚之俗其在上则修齐教化之流风与夫纪纲法度之善政犹有存而未亡者又贵戚之卿则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异姓之卿则有胶鬲此五人者皆贤人也相与後先而辅相之故纣虽无道必久而後失之也当是时无有尺地而非商之土也无有一民而非商之臣也然而文王由地方百里之岐周而兴起其大小固悬絶矣是以文王虽有莫当之盛德而致王若斯之难也岂可谓文王不足法哉历考创业之主未有不出於艰难者至子孙蒙业而安其知之者鲜矣周公大雅诸篇多歌咏王业艰难成王能知之遂爲周家一代令主後世人主法成王焉可也
    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鎡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逹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此二节书见齐之易王以其时势可乘也孟子又告公孙丑曰知文王当日王天下之所以难则知今日王天下之所以易矣齐人尝有言曰凡人之作事虽有智慧之巧不如乘其可爲之势乃可以济其事凡农之治田虽有鎡基之备不如待其可耕之时乃可以利其用观齐人之言则知王天下者必有资於时势矣吾之言以齐王犹反手者正以齐有可乘之时势真有至易而无难者也昔夏后殷周之盛时王畿之地不过千里今齐地亦方千里固已有其地矣且民居稠密鸡鸣犬吠之声自国都以至四境处处相闻又已有其民矣有其地是地不待更爲开拓而已辟矣有其民是民不待更爲招集而已聚矣土广民稠如此视彼尺地一民莫非商家所有者不亦异哉乘此国势而行仁政则人民之归附益衆土地之开辟益广其一统而王天下谁得而禁止之哉夫齐以土广民稠孟子遂许其易王若夫四海一统天下一家无爲而治不尤易易乎虽然知其易尤当图其难必也勅天之命惟时惟几务使深仁厚泽周浃天下而不敢以己安己治爲心然後国家全盛之势可以历万年而无替矣
    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时者也民之憔悴於虐政未有甚於此时者也饥者易爲食渇者易爲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爲然
    此三节书见齐当易爲之时故能事半而功倍也孟子又告公孙丑曰齐之土广民稠固有可乘之势矣然不止此也盖自文武造周以来至今七百余年无有能继文武而兴者王者不作未有稀濶於此时者也与商之贤圣继作异矣干戈赋敛无时休息民之憔悴於暴虐之政未有甚於此时者也与商之犹有善政异矣当此之时能行仁政如饥者但得食即以爲美而易爲食如渇者但得饮即以爲甘而易爲饮是恩不必深而感恩者自衆也孔子尝有言曰德化之流行心相感通其机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殆速於置邮而传王命焉使当今日饥渇之时乘万乘大国之势而行悦民之仁政举其憔悴而苏之吾知流行必速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之困苦也故所施仁政之事虽仅半於古人而不必百年不必继世致王之功必反倍於古人正惟此时爲能然也所谓以齐王犹反手岂虚语哉夫事半功倍之说三代而下其得天下也往往如是然其取之也易故其失之也亦不难则是说也可以进於应运开创之时而不可进於继世守成之日率作兴事臯陶所以告大舜也所其无逸周公所以告成王也後世爲人君者法古人所爲而力行之勿惮其难亦勿狃於易焉可也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此一章书见圣贤治心之学也公孙丑问於孟子曰夫子一旦加齐卿相之大位得行其所学之道焉虽由此爲管晏而成霸功爲伊周而成王业固夫子之所优爲亦不足爲怪矣但任大责重如此不知亦有所摇动於心否乎孟子曰谓我当大任而於心有所动者否也我自四十之时心已不动矣况今日乎公孙丑曰吾闻古有勇士孟贲力能生拔牛角於世畧无畏惧今夫子当大任而能不动心若是则夫子之勇过孟贲远矣孟子曰如但以无所畏惧爲不动心而不必深论其事此亦何足爲难求之世间往往有其人焉如吿子者盖能先我而不动心不必至四十时矣夫不动心之学孟子四十始能而吿子反能先之者何也先也者即所谓助长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者也是故善爲学者必循序而渐进善爲治者必久道而化成
    曰不动心有道乎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毫挫於人若挞之於市朝不受於褐寛博亦不受於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後进虑胜而後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爲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
    此四节书见不动心各有其道也公孙丑问曰夫子言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敢问人之不动心者亦必有所以不动之道乎孟子曰凡人之不动心者真似浅深不可一槩而论然皆各有所以不动之道也古有勇士北宫黝彼所以养其勇也肌肤挺然而不挠目睛凝然而不逃推其必胜之心思以一毫小挫於人如挞之於市朝之中必不肎以其小而受之不惟不受於褐寛博之贱夫亦不受於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与刺褐寛博之贱夫相等殊不见世间有可以畏惮之诸侯如以恶声加之则必以恶声报之此其人身可杀而志不可夺盖以必胜爲主者也吾所谓不动心有道者此其一也古又有勇士孟施舍彼所以养其勇也尝自言曰我当未战之时虽其势难於取胜而我视之与可以胜无殊惟知勇往直前而已若量敌之势弱於我而後进兵虑我之必胜於敌而後会战是无勇而畏惧三军之事者也我所不能爲也观舍此言彼岂有百战百克之勇能爲必胜者哉但胆气素定视不胜犹胜能无畏惧而已矣此其人盖以无惧爲主者也吾所谓不动心有道者又其一也孟施舍以无惧爲主是专务守己者於儒者中畧似曾子曾子平日凡事反求诸已者也北宫黝以必胜爲主是专务敌人者於儒者中畧似子夏子夏天性狷介不轻下人者也夫孟施舍北宫黝此二子者皆匹夫血气之勇亦难定其孰贤然而就中较量则孟施舍之所守爲得其要焉盖黝务敌人是求在人者也求在人则有时而不可必舍专守己是求在己者也求在己则无往而不自由此舍之所守为得其要而非黝之所能及也夫黝舍者孟贲之类也彼告子者孟贲黝舍之类也凡有志於学者将以学为圣贤也而反流於匹夫之勇而不觉可乎圣贤之学本无二道而异端之说乃有千岐始於择焉不精终至劳而罔获可不慎与
    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寛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此二节书见圣贤相传不动心之正道也孟子又吿公孙丑曰吾言孟施舍似曾子而曾子不动心之道果何如昔者曾子谓其弟子子襄曰子好勇乎夫勇有大小彼血气之小勇不足好也吾尝闻义理之大勇於吾夫子仲尼矣夫子以天下惟理为可恃苟反之於自而理有不直则其气自馁所敌者虽褐寛博之贱吾安得而不惴焉苟反之於自而理无不直则其气自壮所敌者虽千万人之衆吾奋然而往与之相抗而不惧矣由曾子之言观之孟施舍之所守虽视北宫黝为约然仅在於气耳又不如曾子反身循理其所守者尤得其要也吾言不动心有道此则曾子不动心之道也按孟子不动心之学其原盖出於此所谓缩者即以直养而无害也所谓千万人吾往者即浩然之气也孟子愿学孔子以此求之思过半矣惜乎孔孟之言炳如日星而後世犹有好高之徒隂入於告子之流而不自知者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气不得於心勿求於气可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此二节书见不动心之道当内外交相养也公孙丑又问曰黝舍曾子之不动心吾知其各有道矣敢问夫子之四十不动心与吿子之先夫子不动心其道可得闻与孟子曰欲知告子之不动心当观其言告子之言曰言以明理为逹所言而於理不达是不得於言也则当舍置其言而勿求其理於心恐以求心之故而动其心也心以顺理为安所为而於心不安则当力制其心而勿求其助於气恐以求气之故而动其心也此告子不动心之指也就其言而论之不得於心勿求於气似乎不以所重狥其所轻犹云可耳若夫不得於言勿求於心则一身冥然无主其不可也必矣然所谓可者犹有说焉夫心之有志所以主宰乎身而役使乎气是气之将帅也气以充满乎一身而聼命於志是志之卒徒也志固为至极而气即次之我故曰人当持其志使帅有常尊而又当无暴其气使体有常充可也彼谓不得於心勿求於气者但知强持其志岂能无暴其气乎其为不可则一而已公孙丑未逹志至气次之义又问曰夫子既曰志为至极气为次之则志重於气人但当守其志可矣乃又曰无暴其气而气亦在所当养者何也孟子曰志气本不相离持养不可偏废如志之所在专一则四肢百骸皆随其运用固足以动乎气然使气之所在专一则心思意念或不及管摄而志亦反为其所动矣今夫人之步履至於倾跌而蹶者奔走至於急遽而趋者是皆猝然之间气失其平也而反能震动其心使之惊惕而不寜岂非气壹动志之验乎夫志壹能动气可见志为至极气壹能动志可见气即次之此所以既持其志又必无暴其气也子何以此为疑哉按持其志无暴其气者内外交养之学也诗曰抑抑威仪维德之隅又曰慎尔威仪无暴其气者慎威仪之谓也孟子蹶趋之说盖本诸此由蹶趋推之凡盘於游畋躭於声色可以动志之类皆蹶趋也圣明之主可不以此为戒与
    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於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
    此五节书见不动心之学贵於知言养气而养气贵於集义也公孙丑问曰告子之不动心固出於强制矣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何所长於吿子而能然也孟子曰我之异於告子者有二端焉我於天下之言究极其理而知其是非得失之故则与告子之不得於言勿求於心者异矣我於吾所固有浩然之气能善养之而全其盛大流行之本则与告子之不得於心勿求於气者异矣此则吾所以不动心之道也丑又问曰气则一也而夫子曰浩然必有说矣敢问何谓浩然之气孟子曰浩然之气惟人自养之自知之未易言也试以其本体言之其为气也至大而不可限量至刚而不可屈挠但恐人不能善养之耳诚能自反常直顺其自然以养之而不至有所害焉使其至大者犹夫初也至刚者犹夫初也则其气自然充塞於天地之间矣又试以其用言之盖天地间皆道义也惟能养吾浩然之气则其为气也配合乎吾心裁制之义义所当为者气即助之以有为配合乎吾心自然之道道所当行者气即助之以有行是天地间不可一日无道义则不可一日无浩然之气苟无是气即道义所当为而无气为助亦委靡退缩而馁矣然气之养成也固足配道义而其始养也实有资乎道义必由平日工夫事事合义久之则心无愧怍此气自然?生是乃集义所生者非一事偶尔合义便可感激奋励掩袭於外而取之也若无集义之功则所行必有不合於义而不能慊然快足於心者心既不慊则气亦从此不振而馁矣夫心之慊与不慊由於义之集与不集则义本心中自有之理而不在於外明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正以彼言义在於外而不在於心故也既以义为外则必不能集义以生气其先我不动心者不过悍然不顾袭取之而已岂真能不动心者哉夫孟子言气必本於集义言义必归於慊心此即大学诚意自慊之学也能於此求之修齐治平之道思过半矣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苖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苖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芸苖者也助之长者揠苖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此一节书见集义者贵於有事而有事者贵於纯全其功也孟子告公孙丑曰气既由集义而生非由义袭而取欲集义者必须有事於义孜孜汲汲使所行皆得其宜焉而又不可预为期必使进修之志或杂於谋利之私也常须存此有事之心不可一时或忘而又不可躁进欲速有所作为以助其长也慎无若宋人然宋人有忧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以助其长者芒芒然归谓其家人曰今日吾疲甚矣苖之不长者吾助之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则苖已槁而死矣今天下养气者始之以期必之心继之以助长之念其不为宋人之助苖长者盖亦寡矣以养气为无益而舍之不事者不耘苖者也知气当养而助之长者揠苖者也非徒无益於气而又从而害之是故直养而无害之功则为我所长耳按吿子之学失在助长而後世学者失在不知有事夫助长者知有事而误焉者也使一无所事其失不尤甚乎是故学莫患於自弃而志不可以不立也
    何谓知言曰詖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於其心害於其政?於其政害於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此一节书见不动心之学必贵於知言也公孙丑又问曰夫子之善养气既得闻命矣而又曰我知言此谓何也孟子曰凡人言语皆本於心吾因其辞之顾此失彼一偏而詖则知其心见理未明为私欲之所障蔽故也因其辞之高谈濶论泛滥而淫则知其心蔽锢已深为私欲之所迷?故也因其辞之违背正论奇僻而邪则知其心惑於他岐与正理判然离异故也因其辞之支吾无定屡变而遁则知其心屈於正理自觉穷极而难通故也夫蔽陷离穷生於其心岂惟言受其病则将害於其政而大纲不举矣?於其政则亦害於其事而万目不修矣心术一谬纲纪皆差理固有必然者虽後有圣人复起能以一言定天下之是非亦必从吾害政害事之言而不可易矣吾所谓知言者如此若吿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何足以语此哉此我之不动心所以异於告子也宋臣欧阳修曰自古毁誉之言未尝不并进於前而聼纳之际人主所难盖左右之人朝夕出入其所谗谀能使人主不觉其渐惟在抑左右隂荐之言采缙绅公正之论若修者诚善?孟子知言之蕴者与
    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顔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於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於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此二节书是公孙丑以圣人推尊孟子而孟子不敢居也公孙丑曰昔孔门弟子宰我子贡列言语之科皆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顔渊列德行之科皆善言已身素有之德行孔子兼此二者然犹不敢全任曰我於辞命则不能也今夫子既知言则洞晰乎辞命之理又善养气则体备乎德行之实兼衆贤之所不能兼任孔子之所不敢任夫子岂不既圣矣乎孟子闻而惊叹曰恶以我为圣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於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者极至之称此岂吾所能哉我但以圣人之道学诸已而不厌又以圣人之道教诸人而不倦如斯而已子贡曰学而不厌必深知义理之无穷故融会贯通始终无斁乃所谓智也教而不倦必不见人我之有间故涵育熏陶乐与同善乃所谓仁也仁而且智则体用兼备夫子业已圣矣虽欲辞其名岂可得乎子贡孔子问荅之言如此由此观之圣之名孔子尚不敢居子乃以我为圣是何言也总之圣贤为学当仁不让者任道之勇日见不足者求道之心孔子孟子虽造诣微有不同其於为学则一而已矣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顔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曰姑舍是曰伯夷伊尹何如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此三节书是孟子因公孙丑之问而明其志独宗孔子也公孙丑问曰昔者窃闻之圣人之道备诸已虽大而无遗传之人则分而各得如子夏子游子张或得圣人之文学或得圣人之威仪皆有其一体如冉牛闵子顔渊气质不偏理义完备具有圣人之全体但不能如圣人大而化之不可限量耳夫子既不敢比孔子敢问於此数子何所处乎孟子曰凡人立志须取法乎上数子虽贤且姑置之吾未肎以之自处也公孙丑又问曰数子既非所处若伯夷伊尹二人夫子於此何如孟子曰伯夷伊尹之道与我不同即以出处一节论之非可事之君则不事非可使之民则不使世治则进而仕世乱则退而隐是以淸为其道者也伯夷是也得君则仕何所事而非君得民则使何所使而非民世治固进而仕世乱亦进而仕是以任为其道者也伊尹是也若夫可以仕则进而仕可以止则退而止可以久则久而留可以速则速而去在已无意必固我之私於世合用行舍藏之妙是得时中之道者也孔子是也此三等造诣各极其至皆古之圣人吾所行一未有能焉但此心则惟愿学孔子因时制宜揆义理之自然审事几之至当而已我於孔子同道而夷尹不同也可见孟子不敢自居圣人固存心之至虚而必愿学孔子又立志之至确凡人立志必以最上者定其趋向斯取法不偏用力不懈孟子事君则言称尧舜自任则愿学孔子诚不敢以次焉者自安也
    伯夷伊尹於孔子若是班乎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曰然则有同与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此二节书言圣人之道虽不同而其根本节目之大者则无不同也公孙丑问曰伯夷伊尹孔子夫子以为皆古圣人是夷尹二人於孔子无可优劣若是其班乎孟子曰否不但伯夷伊尹自生民以来圣人非一求其道德事功之盛如孔子者未之有也公孙丑又问曰伯夷伊尹固不能与孔子并然既俱为圣人亦有相同之处与孟子曰相同之处乌得无有假如得百里之地而为之君土虽不广彼三圣人之德皆足以慰四方悦服之心副兆庶尊亲之望朝诸侯有天下坐致无难若使行一不义之事杀一不辜之人在他人虽觉甚小彼三圣人之心义精仁熟无一毫人欲之私功利之念即可以得天下亦不为也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德极其盛心极其正根本节目之大惟在於此是则其所同也可见圣人作用虽有各别本体则无少异然三圣之中独尊孔子者则以其本末一贯小大兼该圣人至此无有几微之遗憾观其同益知其所以异孟子之论圣精矣
    曰敢问其所以异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於夫子贤於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於走兽凤凰之於飞鸟泰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类也圣人之於民亦类也出於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於孔子也此四节书是言孔子之不同羣圣人以明愿学之意也公孙丑问曰夫子谓生民以来未有孔子敢问其异於夷尹者若何孟子曰此非独吾言之孔门弟子已先言之矣圣人原不易知宰我子贡有若智识高明皆足以知圣人即使自处污下欲推崇其师亦决不至阿私所好而空誉之则其言之可信明矣宰我之言曰自古圣人首称尧舜然尧舜以道治天下勲业在一时夫子推尧舜之道以教万世之天下勲业在万世以予观之贤於尧舜远矣子贡之言曰古来圣人不一要皆可考而知如礼所以饬政见其所制之礼或烦或简则当日之政尚质尚文可知乐所以象德闻其所作之乐或善或美则当日之德性之反之可知由百世之後差等百世之王莫有能违我之鉴别者但见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吾夫子以一身备帝王之政以一心兼神圣之德者也有若之言曰我尝旷观天下岂惟民哉即如麒麟之於走兽凤凰之於飞鸟泰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为飞为走为山为水不可谓之非类也圣人之於民有形有性俱受之於天亦同类而已但圣人能践其形能复其性虽与衆共生而夐然出於其类拔乎其萃耳以我观之自生民以来出类拔萃之圣人非一未有如孔子之盛者也三子之言如此则孔子之为圣自古莫及岂独伯夷伊尹乎此吾所以愿学也按战国时邪说横行人皆溺於功利孔子之道不明故孟子因公孙丑之问既自言知言养气之功复言愿学孔子以见其渊源有本後世始知孔子之道真可以治天下国家无不尊王黜霸则皆孟子之言?之也其有功於圣道岂不大哉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此一章书是论王霸之公私不同而人心之感应亦异也孟子曰世之论治者率以王霸并称而不知其公私之辨以土地甲兵之力假仁之名以济其私则谓之霸霸者必有大国乃可以成一匡九合之业若以大公至正之德行救世安民之仁则谓之王王者不待有大国自可以朝诸侯王天下故汤之王以七十里之亳文王之王以百里之岐周此其明验也王与霸既不同故人之应之者亦各异彼霸者之以力假仁亦足以服人矣然非真心爱戴特迫於强大力不能抗不得已而服之耳若王者之以德行仁人之服者中心爱慕喜悦?於至诚无所勉强即如七十子之於孔子初无势力位号之聨属而周流穷困相从不舍无有异也大雅文王之诗曰王者之化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所思而不服此正王者以德服人而天下皆心悦诚服之谓也彼霸者何足以语此哉从来王霸之论未有若孟子此章之明切者可见得天下全在仁不在力三代而下如汉唐宋之贤君以寛代虐务爱惜百姓与天下休养生息皆享国长久彼行事之近於王者且然况实以德行仁之王者乎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此一章书是言有国者荣辱皆由於已不可不自勉於仁而此二节先即恶辱之情勉以强仁之事也孟子曰好荣恶辱者人之常情不知荣辱无常惟人自取人君能奋?为仁则身尊国显不期荣而自荣矣若安於不仁则身危国乱不期辱而自辱矣夫不仁既足以致辱今恶辱而反居不仁是必不能免于辱犹恶湿而反居洼下之地必不能免於湿也人君如诚恶之则莫如去不仁而为仁不自挟其贵而贵者惟德不自恃其尊而尊者惟士贤者使在辅弼之位而匡君正俗能者使在百司之职而趋事赴功幸而国家闲暇无敌国外患之忧及是时君臣上下益加兢惕修明其政凡大纲小纪秩然不乱修明其刑凡五刑五罚咸得其平如此则用人行政孜孜汲汲惟务修德以自强根本既立威命自振虽有强大之国必且翕然畏服拱手而聼命矣何荣如之由此观之治天下国家不可一日不从事於仁贤能即行仁之人政刑即行仁之具闲暇即行仁之时然三者之中时尤难得易失人但欲坐享太平偷安无事不知在上者既厌倦万几在下者即养交持禄人才销歇纪纲隳坏祸患无不从此而起昔人以晏安比之鸩毒岂虚语哉
    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已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此四节书申言荣辱之所由致无不本诸已也孟子曰人君欲强仁以求荣则当及时以图治昔周公作鸱鴞之诗托为鸟言曰及天未阴雨之时往取彼桑根之皮以补葺巢之牖户使之坚固以避阴雨之患今此在下之民其或有击射而侮予者乎孔子读诗而赞之曰为此诗者其知制治於未乱保邦於未危之道乎夫人君能及时而治其国家如鸟之及时而为巢则无隙可乘谁敢侮之诗与孔子之言如此仁则荣之说不益信哉今之为国者不知深谋远虑思患预防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以纵欲怠傲以偷安君臣上下政荒而不问刑虐而不恤其不仁如此则国非其国而侮之者至矣是自求祸也何辱如之乎观仁之荣知福所由臻观不仁之辱知祸所由集仁不仁由已则荣辱岂自外至可见祸福无不自已求之者大雅文王之诗曰为人君者知天命不易承而反身克已长思与之配合则天心丕佑盛大之福皆其所自致矣商书太甲之篇曰已无罪而天降之灾或犹可避自为不善而陷於祸则决不可得生诗之言即福自已求之谓书之言即祸自已求之谓也好荣恶辱者可不醒哉可见天命不常常於有德降祥降殃皆人事所感召断断不可委之气数以自寛其责昔唐臣李泌告君曰天下人皆可言命惟人君不可言命若一言命则政事皆无用矣此诚千古至言也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於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於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於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於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
    此一章书是以实行王政望时君而先举王政之当行者详列之也孟子曰天下之大势在人心而人心之向背则惟在其君之行政如贤能之士君所赖以共治其国者也於贤则尊礼之使有德者尽其匡弼於能则器使之使有才者展其猷为如是则俊杰济济莫不在位天下之士皆悦我用人有道而愿立於其朝矣至於交易有无有市区焉所以为国通财货若逐末者多则使各出市宅之租以抑之而不更征其货若逐末者少则但治以市官之法而已并不税其廛则天下之商皆悦吾立法之便而愿藏於其市矣道路出入有关焉所以为国备非常不过设此以稽察往来之传节防杜奸宄而已不征其货税则天下之旅皆悦吾柔远之义而愿出於其路矣农为国之本耕者终岁勤动最宜轸念但修井田之法使八家合作助耕公田而不税其私田之入则天下之农皆悦吾薄敛之政而愿耕於其野矣居民所以实其国其民既有恒业则非游民其所居既为积货之廛则非旷土诸如夫家之征一里之布本以惩游民旷土者槩不征之则天下之民皆悦吾厚下之仁而愿为之氓矣王政行而人心附有如此者总之天下虽大不外此五者之人而五者之中士为尤急盖佐人君创制立法使商贾行旅耕农居民各得其所者全在贤能俊杰故行政乃得人心之本而用人又行政之本也
    信能行此五者则隣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於天下无敌於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此一节书是言行王政之必王也孟子曰王者之政能使士农商贾居民行旅无不归心如此特患今之人君不肎实心举行耳果能行此五者则政事修明恩德旁浃其所感被岂但本国之民欢忻爱戴尊之亲之凡隣国之民无不怀乐土之思切来苏之望皆仰之若父母矣既仰之若父母则隣国之民无异我之子弟假如隣国之君欲率其民以攻我是率其子弟以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无此悖逆之理其断乎无济可知如此则天下之大安有与我为敌者夫至无敌於天下则是膺天命而为天吏凡逆天害民之国皆得而征讨之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无非恭行天罚东西朔南何向不服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夫王天下在得人心得人心在行王政孟子既屡言之此又决言行王政之必王以见其必不可不行然人心得之甚难失之甚易有一政不举即有一民不附未有天下当思人心得之之难既有天下当思人心失之之易则久安长治千万年丕基不拔矣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於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於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
    此一章书是勉人君法先王行不忍人之政也孟子曰人受天地之气以为形即禀天地生物之理以为心凡见人不得其所即有一不忍之心萌动於中此固不分圣凡无不同具但人虽有是心率为物慾所蔽不能推而逹诸行事惟先王则全体流通触处周徧不忍人之失养则制田里教树畜即有政以厚其生不忍人之失教则设学校明礼义即有政以复其性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随感随应随应随足天下虽大其治之也不犹运诸掌上之易乎先王能全其皆有之心如此夫天下之人至不齐矣天下人之与先王甚悬絶矣而谓其皆有不忍人之心者於何见之是当於猝然?露之顷观其自然莫强之意有如今之人乍见一无知之孺子将入於井无论贤愚必为之怵惕而惊惧不寜恻隐而伤痛甚切此其心初非为内交於孺子之父母而结好也非为要誉於乡党朋友而掠美也并非恶居不仁之名而惧人之谤议也动於不容已而?於不及觉不知其然而然亦不期其同然而无不然此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人人有是心先王亦不过有是心先王有是心遂成其为先王凡人有是心仅成其为凡人但以先王能行凡人不能行耳然则人主欲法先王苟非以实心行实政使天下之民无不实被其泽虽有仁心仁闻亦何益哉
    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逹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此四节书是推言四端之心皆人性所固有而见扩充之功不容己也孟子曰由乍见孺子入井一事观之可见无恻隐之心天下必无是人人皆有恻隐之心可知推之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或有所感而即动或因所触而即形无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天下亦必无是人人皆有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可知矣然是四者之心所以感即动触即形者其故为何盖恻隐非他吾性中固有是慈爱之真肫然不容已仁之端也羞恶非他吾性中固有是裁制之宜截然不可紊义之端也辞让非他吾性中固有是谦?逊顺自然之品节礼之端也是非非他吾性中固有是分别去取不爽之鉴衡智之端也有是性即有是情是四端为人人之所共有即为人人之所皆能人心之有四端犹人身之有四体也乃或自谓不能而不反求诸已是自贼而已或谓其君不能而不责难於君是贼其君而已夫人而可自贼乎哉事君而可贼其君乎哉诚使凡有是四端者果能自加察识即从一念之感动一时之发露推而扩之使其无念不然无时不然以充满其全量将见四者之心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逹沛然勃然有不可遏塞者矣苟至於能充之则仁义礼智之用自然推行各当暨讫无外四海虽大足以保之而无难苟不充之则性分既亏彝伦日斁虽至亲若父母且不足以事之况四海乎是知人君有是心始则患在不能察识既察识则又患在不能扩充孟子吿梁惠王即不忍民饥一事引之以王道告齐宣王即不忍觳觫一念引之以?政施仁无非欲其察识此心以尽扩充之功用而梁齐之君虽知之而不能行故孟子至此又痛切言之其词愈危而其意愈切矣
    孟子曰矢人岂不仁於函人哉矢人惟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
    此一章书是勉人择仁而处尽反求诸已之功而先即其不可不择者言之也孟子曰天下之人同此心即同此理及其习尚一殊而善恶遂至悬絶即以一技言之彼矢人之心岂不仁於函人之心哉乃矢人以矢为业则专精於矢惟恐矢之不利而不伤人函人以甲为业则专精於甲惟恐甲之不坚而伤人巫利人生匠利人死亦复如是可见术之於人所系甚大习於仁则仁习於不仁则不仁故不可不慎也孔子有言曰习俗移人贤者不免里有仁厚之俗择居者尚以为美人若择术而不於仁是不知美恶之别焉得为智乎由孔子之言思之仁之为道自天所与而言则天地生物之心得之为最先所以统四德该万善而为良贵之首乃天之尊爵也自其在人而言则有天理自然之安无人欲陷溺之危为日用所当处而不可暂离者人之安宅也莫为之御而自不处仁是有尊爵而弃之有安宅而舍之是非颠倒不明已极虽欲不谓之不智岂可得哉盖性相近习相远人若随俗习非不知其恶而自陷於恶所以古之圣王兢兢业业屏奇技淫巧远宦官宫妾日求谠言日亲正士惟恐稍一狎近不义即为外物蛊惑为圣为狂所分在此而已
    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已而後??而不中不怨胜已者反求诸已而已矣
    此三节书是勉人之自力乎仁也孟子曰夫不智则不能择仁而处即为不仁之人矣不仁之人自然嗜慾锢蔽私累蒙惑益以不智至於不智而礼之孰合孰违义之孰当孰否皆不能察亦遂无礼无义四者俱无则人道已丧自置其身於卑贱之地天下之有德无德者皆可以役使之是为人役而已既为人役虽有愧耻之心终不能免譬如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即欲不爲弓矢岂可得哉如耻为人役而必求所以免之亦无他术莫如反其不仁而为仁耳盖仁者之於仁犹射者之於射必内正已之志外正已之体极其审固而後?矢?而不能中则不怨人之能中而胜已者惟反求诸已内外之体有不正而已矣为仁由已而不由於人何以异此一为仁而智与礼义无不毕具天下方宗而仰之又奚人役之足忧乎盖天下之道二出乎仁则入乎不仁仁则有安富尊荣之乐不仁则有败亡戮辱之苦然仁初不待外求能?愤自强反诸已而具足特患人不肎立志耳故孟子危言以激之复正言以勉之无非欲其立志以自强而已矣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已从人乐取於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於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此一章书是言取善不可不极其量也孟子曰古昔圣贤不一而好善之心则同圣门子路人告之以过则喜得闻而改之其乐於迁善如此夏王大禹闻人之善言则屈已拜而受之其乐於受善如此若夫有虞大舜规模气象视由禹更有大焉舜视此善本天下大共之理故以天下之善公之天下之人而与同之不存一已之见於心而虚心以从人不知善之在已也不存一人之见於心而见人之善则乐取之不知善之在人也形迹俱冺物我两化融融然同处一善之内自耕於历山陶於河滨渔於雷泽以至登庸而为天子无在非取於人以为善其乐善之至穷逹不移终始无间又如此由今思之舜取人之善以为已善虽未暇代为人计然天下有善者以见取为荣益日进於善未有善者以不见取为辱亦思共勉於善是与人为善者也至於与人为善则是成已而即成物独善而备兼善有如天覆地载无不生成长育君子之善莫大於此取善之量必如是而始尽哉盖尝论之人君如天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然日月雨露雷霆霜雪各司其职惟成一天之善人君之道渊默无为然兵农礼乐工虞水火各效其能亦惟成一君之善若稍吝容纳或疑其沽名市美则人皆消沮伏匿不敢自献其善人君虽欲为善从何取之故孟子从由禹上溯大舜以见善不可不取取善又不可不极其量也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於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於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於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凂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处世贵乎中正无取一偏之行而此先言伯夷之偏於淸也孟子曰商周之间有伯夷者其生平制行惟一於淸非可事之君则弗事非可交之友则弗友故其时国君有不善者必不肎立於其朝国人有不善者必不肎与之言使其立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则一息不能自安如衣朝衣冠朝冠坐涂炭之内其疾恶之严如此推其心非独不与恶人言而己虽与乡人并立其冠不正不过偶然之小失必望望然急去之若将汚累及己又非独不立恶人之朝而己虽诸侯卑躬折节善其辞命以交接之礼至亦必拒之不受其所以然者以就之即不洁必至降吾志而辱我身故断断然弗屑已吁观夷之处世无一可与之人然则非黄农虞夏果无托足之地哉惟其若此所以为伯夷与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於我侧尔焉能凂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此一节书是言柳下惠之偏於和也孟子曰鲁之大夫有柳下惠者其生平制行惟一於和有君则事之虽污君不以为羞有官则居之虽小官不以为卑其进而仕也不自隐其贤而事人必以其道其不用而遗弃无怨尤之色甚至於厄穷亦无悲闵之意常自言曰凡人立身各有本末尔自为尔我自为我即使袒裼裸裎露其形体在於我侧尔自无礼耳安能污及我哉是以由由然不见一毫圭角日与衆人偕处惟期自不失其正而己虽当欲去之时有留而止之者即从之而止其所以然者视天下无一不可事之君无一不可居之官并无一不可并处之衆何所区别较量於其间正不必以去为洁而屑屑自明其是己吁观惠之处世超然进退穷逹之外主於和光同尘虽辱身降志不以为屈惟其若此所以为柳下惠与
    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隘与不?君子不由也此一节书是论古人制行未免一偏不可为处世中正之凖也孟子曰吾由伯夷观之其严洁难犯虽纎微细故不肎包容可谓清之至矣然以自律其躬则可若以槩责天下则失於太苛孰非斯人之徒而忍孑孑焉槩摈絶之乎谓之为隘所不免矣吾由柳下惠观之其平易谐俗无人不可交接可谓和之至矣然应世固贵通融而廉隅礼度岂可尽废但云已不失正人之是非可否一槩聼其自然不几以世为玩乎谓之不?所不免矣夫君子处世自有大中至正之道清而不刻和而不流故人人皆可率循就夷惠所造非不自成独至之诣然有意为夷则欲效其清适得其隘不至矫世违俗不止有意为惠则欲效其和适得其不?不至同流合污不止故曰君子不为也孟子生平仕止久速一以孔子为凖此论夷惠之偏而愿学之意隐然言外观其在当时宋薛之馈则受齐之馈则不受季任储子之交则不废而与王驩同使则未尝交一言斯诚处之各得其道後世所当取法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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