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六
    孟子【下之八】
    尽心章句下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公孙丑曰何谓也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论梁惠王之不仁以垂戒天下後世也曰人君奉天子民当以好生为德若残忍不仁无人君之德者其梁惠王也盖仁主於爱而施之有序由亲亲而仁民由仁民而爱物以一念之不忍极之万物各得其所是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也若不仁者贪暴为心流毒无已始而民物被其祸既而戚属亦及其殃以一念之忿戾极之衆叛亲离而不知
    止是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矣公孙丑问曰何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孟子曰梁惠王以贪得土地之故兴兵构怨糜烂其民肝脑涂地以战而争之至於大败将复战之恐不能取胜又驱其所爱太子申以殉之而至於死是因土地而祸及於民又因而祸及於子弟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始而荼毒生民後更摧残骨肉梁惠王真不仁之甚者哉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於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此一章书是追论春秋诸侯无王之罪见征伐当自天子出也孟子曰凡诸侯奉天子之命征讨有罪方谓之义战若春秋一书所载战伐之事不一然或称名以讥之或称人以贱之随事寓贬未有以为合义而许之者即其中不无借尊王之号托仗义之名如召陵城濮之战固有彼善於此者然亦仅胜於悖理犯顺之人耳要不可谓之义战也何也上下者天下之大分征伐者天子之大权分不可僭权不可假惟以上伐下於是有征之名若同是诸侯势均力敌则为敌国未闻以敌国而相征者敌国相征是无王也无王是无义也春秋之时征伐自诸侯出此其所以无义战也然则春秋之诸侯非先王之罪人耶孔子一字之褒贬严於衮钺岂偶然哉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於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此一章书亦为好战者而?借武成一篇以垂训也孟子曰书以纪事所以传信於将来然亦间有虚张其词非当时实事者苟学者不知所择尽从而信之则圣贤之旨反揜於纪载之文不如无书之为愈也如武成一篇纪武王伐纣之事我於其间但取其二三策如奉天伐暴?政施仁数者而已矣若其他如所谓血流漂杵之说则有不可信者何也仁人取残除暴救民水火自无敌於天下今以武王之至仁伐纣之至不仁有不壶浆筐篚争迎王师者乎亦何至血流漂杵如是之惨酷也由是观之书之不足尽信也明矣後世黩武之主皆借武王伐纣之事以为口实此由悮信书传以致贻祸生民孟子举此以为好杀戮者之戒其意深矣抑血流漂杵指当日倒戈攻後者言非书词之诬孟氏不过借以戒当时之嗜杀者耳此又不可以不知也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後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已也焉用战
    此一章书见人臣不当导君以战伐之事也孟子曰兵凶器战危事先王不得已而用之非社稷生民之利也如有人焉好为兵家之言以逢迎世主曰我善为陈而坐作进退之有方我善为战而杀敌决胜之有勇此其人导君以兴师构难穷兵黩武之事上贻害於国家下流毒於百姓乃莫大之罪也夫天下本不宜用兵即用兵亦不必尽心於战陈诚使国君好仁爱民如子则天下之民戴之如父母自无与为敌矣不观诸汤武之事乎汤之始征也南面而征则北狄怨东面而征则西夷怨曰我等同在陷溺之中乃吊民伐罪之师独先彼而後我何也夫王师一出而天下想望谁与汤为敌乎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不过三百两虎贲之士不过三千人其时纣旅若林强弱衆寡势不相敌然观武王告商人之言曰尔等无畏我之来此正以宁辑尔等非与百姓为讐敌也当时商民大悦无不稽首至地如兽角之崩而下触者然夫王言一布而百姓悦服又谁与武王为敌乎夫汤武之时兵不血刃天下大定若是者何也盖以征之为言正也天下之人苦於虐政者已久各欲仁者来正已之国也又何必用战哉既无用战又安用此善陈善战者为哉殃民者不容於尧舜之世其即此善陈善战之徒矣後之事君者往往不勉其君於王道而乃谈覇术以干进骋武事以逢时致使生灵屠戮肝脑涂地而不之顾斯岂非孟子之罪人也与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此一章书见学者贵有心悟也孟子曰君子教人有可以言传者有不可以言传者即曲艺可见矣如木工有梓匠车工有轮舆其所以教人者与之规所以为圆与之矩所以为方成法一定不可移易此其所能者也若就规矩中习之既熟用之既精自有得心应手之妙是之谓巧巧不出规矩之中而实神明於规矩之外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大匠即欲以之明示学者而势有所不能则惟听人之自悟而已然则道之可言传者譬则规矩也道之不可言传者譬则巧也下学可以立教而上达必由心悟学者岂可徒恃教者之开导而不求所以自得也哉
    孟子曰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鼔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此一章书见古圣人性分自定贫贱不移富贵不淫也孟子曰人之情未有不因境而迁者当其处贫贱则有不安贫贱之心及其既富贵又有侈然富贵之意惟大舜当有鳏在下之日所饭者乾糗所茹者草蔬境遇极其不堪乃怡然自得初无所慕於外若穷约之遇即终身焉亦所甚乐也其贫贱不移若此及其明扬侧陋之後位为天子所被者五采之衣所鼓者五弦之琴所侍者厘降之二女势分极其尊优乃坦然自如絶无所动於心若显荣之遭所固有之不自今日而始然也其富贵不淫又若此夫人之常情莫不恶贫贱慕富贵惟大圣人所性分定穷而在下无一毫之损达而在上无一毫之加故处之若忘无适而不自得也此大舜有天下而不与之心乃垂裳恭已无为而治之本也与
    孟子曰吾今而後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此一章书是教人不可施虐於人以贻祸於亲也孟子曰我向日但知杀人之亲为不可今而後知杀人亲者其取祸甚烈也何也人之有父兄犹吾之有父兄也我若以戕人之父兄为快人亦将各思报复往往身受其害杀人之父人亦必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必杀其兄此往彼来相加无已乃天理所必然人情所必至者然则虽非自杀其父兄而所以致其杀者实由於我其去自杀其父兄者仅仅间一人耳其实与手刃何异乎为人子弟诚念及於此必不忍推刃及人以蹈无穷之祸即人君之糜烂其民而反中於身及其子孙者亦可以惕然省矣孝经曰爱亲者不敢恶於人敬亲者不敢慢於人其理皆可类推也与
    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此一章书是言当时横征之害也孟子曰先王立法本有深意後人不察往往以仁民之制转而厉民即设关一事可见矣古之为关者原以备非常第谨其管钥时其啓闭有异服则讥之有异言则察之以之御暴使居者行者得以各安所事未闻以征税为务也乃今之为关者尽失乎古人之意凡商贾之来行旅之至出也有征入也有税不以讥察为事而惟税课是急举先王御暴之具适为今人行暴之资出於其途者岂有幸乎夫即一关之设而古今之相悬若此昔为良法今为弊政可见本原不正无往而得先王之意不独一关已也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於妻子
    此一章书言人惟修已方能化人也孟子曰天下事莫不有道未有外道而可以率人者如已之一身为人所观法必置身於无过之地彝纪修明动履罔失由是躬范所昭皆向化革心相观而善使不行乎道而在已有违理之行则其身不正岂能正人虽至近如妻子亦不克导之使善矣如我之使人当令其可从必工作有时奔走有节不夺务农之期不踰公旬之额人乃心悦诚服趋事恐後苟不以其道而强人以难堪之事则人所不愿虽令不从即至亲如妻子亦弗能驱之应命矣夫以妻顺夫以子承父势最易及命最易从乃非道则必不能行然则为人上者可容一言一行之或违於道哉
    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此一章书是勉人蓄德之意孟子曰人日求所以处世而不知所以蓄德则其自立者无具也如人之谋生孰不思俯仰赡给乃一遇水旱之灾而不免於饥饿流离者非由利不足之故耶诚能周于利而家有余赀仓有余粟则日用自能丰裕虽处凶年必不至转乎沟壑而遭丧亡之戚矣故人不患年岁之或凶患蓄积之不厚也人之处世孰不思能自竪立乃一当世道之衰而惑於异端邪说者非由德不足之故耶诚能周于德而仁义昭着道德充满则识见自能坚定虽处邪世必不至摇乱煽惑而受淫詖之害矣故人不患邪说之纷纭患修持之不固也要之所取乎士君子者不徒一身可以自立贵有其维世之权当此风会日下处士横议正当出其素所蓄积者以救正人心挽回世运宁止不为陷溺己哉此又孟子言外之旨也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羮见於色
    此一章书言观人者当察其所安不可以虚名许人也孟子曰安贫贱而轻富贵士君子立身之大节也若好名之人意在干誉欲以一时之矫亷博取後日之美名则虽千乘之国亦能让之而不受要其人非真能轻富贵者也凡真能轻富贵之人必表里一致始终一辙苟非其人则虽能让千乘之国而於小小得失如一箪食一豆羮计较之心忽不自禁不觉?见於顔色之间彼将谓饮食细故人之毁誉我者必不在此可以不事矜持故勉其大而忽於小而从前矫饰以干亷让之名者至此真情毕露矣乃知为人者当务乎其实而不可饰乎其名观人者当验其所忽而不徒信其所勉也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此一章书见人君当知致治之要也孟子曰仁贤者国家之桢干也才全德备之人何代不有惟人君能信用之则朝廷有所倚赖生民有所仰庇苟信任不专或外亲而内疎或始合而终间则君子解体而思去小人得志而窃位虽有仁贤与无人同而国空虚矣礼义者国之维也惟有礼以正纲常有义以酌时宜斯等威立而民志定苟处事存心而纵肆弗检则上凌下僭国其有不乱者乎政事者国之纪也惟有政以立大纲有事以周庶务斯经理具而国用裕苟百度废弛而取用无节则民贫国耗财用其有能充足者乎要之礼义由仁贤而出政事以得人为先从来有治人无治法人君诚能任贤勿贰一德一心则明良喜起可坐臻上理矣甚矣用贤之为要也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
    此一章书见得天下之必於仁也孟子曰天下适然之数不能胜必然之理如不仁之人本无可以得国然或上失其民而厚施以愚衆心窃柄以移威福不尽得国也而或得国者有之矣至於天下则亿兆之衆四海之广惬其心则附非势力所能胁也感其诚则孚非权术所能诱也因偶尔得国而遂疑其可以得天下自古以来未之有也然则竞天下於力何如取天下於仁故曰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信哉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乾水溢则变置社稷
    此一章书见人君当爱民以保社稷而勿自恃其尊也孟子曰国所恃以立者三曰民曰社稷曰君夫君为民神之主贵矣而不知国之所贵未有如民者盖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无可尊之势而有可畏之形其操重固无与伦矣若立社以报本立稷以祈谷无非为民以祈报也不可与民并重而直居於次矣至於国听於君畴勿仰其尊者然天生民而立之君以为民也神之保佑由於民之爱戴舍二者无以成君之尊又不可与二者并论而君为轻矣何言乎民为贵也盖以草野丘民之心而实操天子至尊之藉得其心则民心之所归即天意之所眷而为天子矣若夫天子至尊也然得乎天子之心者不过为五等之诸侯天子之锡贵不如丘民至如诸侯亦君也然得乎诸侯之心者不过为三命之大夫诸侯之锡贵尤远出丘民下矣民之贵为何如乎何言乎君轻於社稷也盖诸侯为民而事神无以宁神即无以治民社稷危则更立贤者是君轻於社稷也何言乎社稷轻於民也盖事神之礼不恪固无敢责望於神若既成既备春祈秋报各以其时然而恒阳为旱恒雨为溢既殚心於神而神不能降福以庇民则迁旧谋新以庶几锡祉於民是社稷虽重於君而实轻於民也以此知春秋尊王正万世人臣之义孟子贵民立万世为君之道书曰元后作民父母又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自古宗社奠安历世绵远者未有不以怀保小民为首务者也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亷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寛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於亲炙之者乎
    此一章书是即夷惠流风之远而?明其所以为圣也孟子曰古之圣人其制行高其流泽远能以已之善兴起乎人使人易恶以至善不特为一世之师而实为百世之师也求其人则伯夷柳下惠是也伯夷往矣至今闻伯夷之清风者虽顽钝之夫亦变而有介操不苟取也虽懦弱之夫亦变而有立志不苟安也柳下惠往矣至今闻柳下惠之和风者虽刻薄之夫亦变而有敦厚之行焉虽鄙隘之夫亦变而有寛容之量焉夫夷惠奋起於百世之上而百世之下闻其风者莫不兴起也使非圣人清和之极而能若是乎百世且然况生当其时亲熏炙其化者其感?当何如乎信乎夷惠之为百世师也後之有志自立者当知所取法矣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此一章书是明道不远人之意也孟子曰所谓仁者非他也人有此身便有此天理不可须臾离者也合而言之则仁之理即在人之身人之身已备仁之理如亲之於父子义之於君臣序别信之於夫妇长幼朋友仁非虚位身非虚器人与仁不相离是之谓道矣子思曰率性之谓道此之谓也
    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也
    此一章书即去国一端见圣人从容中道也孟子曰圣人举动随时处中各当其可无往非道即如孔子去鲁则自言迟迟吾行非有意於缓也盖鲁乃父母之国恩重於义身虽去而心犹留道可以迟而孔子则迟也其去齐则炊不待熟以手承水取米而行非有意於速也盖齐为他国义重於恩见几而作不俟终日道可以速而孔子则速也可见道者天理之当然圣人体道之全一迟一速各适其宜如此此所以为时中之圣而垂法万世也与
    孟子曰君子之戹於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之遇穷而非道穷也孟子曰当春秋时孔子道大莫容辙环天下至陈蔡二国之间絶粮七日可谓厄矣以大圣之德宜乎得志行道乃所如不偶至困穷如此者何哉盖君子但能尽其在我不能必其在人陈蔡二国既无能用孔子之君又无能荐孔子之臣上下无交是以不免於厄耳使为君者礼贤下士为臣者推贤让能则过化存神绥来动和之治何难立致惜乎莫之用也
    貉稽曰稽大不理於口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羣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文王也
    此一章书见人当尽其在我不可专咎他人也貉稽曰人得衆口称誉则有所利赖今稽往往遭人讪谤大不赖於衆口将如之何其意盖尤人也孟子曰学贵自立何藉衆口谤从外至无伤实行人患不克为士耳士以圣贤自命自与流俗相忤道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较之常人衆口之讪愈为多耳不观之诗乎邶风栢舟之诗有云忧心悄悄者实以见愠羣小之故此非为孔子言也然孔子当日栖栖皇皇困於陈蔡沮於齐楚不免见愠而或重为世道忧其事实相类也大雅绵之诗有云虽不殄絶人之愠怒而亦不坠己之声闻此非为文王言也然文王当日明夷蒙难谮於崇侯拘於羑里亦不免见愠而终不足为圣德累其事实相当也夫圣如文王孔子尚遭此谤况其下乎然则士患不克如文王孔子耳果如文王孔子虽多口复何病乎可见尤人重者其责己必轻诚能反躬自治则衆口之谤君子当益加警省进德修业岂其侈然以人言为不足恤耶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昬昬使人昭昭
    此一章书见新民必本於明德也孟子曰为人上者皆欲民之善而致民之善必独推贤者盖贤者欲明明德於天下必先自明其德不为欲蔽不为物诱在我之明德既明然後使家国天下之人同归於明德此则化导有源不见其使而若默使之者今之为治者己德未明而徒责民之新是本原之地尚为物欲所蔽私意所累虽法驱刑督其能进斯民於作新之治哉将见力为使而未必如其所使矣可见以德化民必以身先民故尧典之平章协和大学之齐治均平皆由人主之明德致之有治人之责者可不先自治乎
    孟子谓高子曰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此一章书言心学不可少间也高子游於孟门而用心不专故孟子警之曰凡理义之心人所固有然危微之介易开亦复易蔽全视治心之人操舍何如耳不观山径之蹊间乎如山中小径仅容人蹊步之处未见为路也若倏然之顷人共由之往复不已则遂成大路矣其成路不难如此若使成路之後少顷之间人迹罕至则茅草复生依然塞之矣其阻塞甚易又如此然则人心非义即私非理即欲介然之义理暂忘而不召之私欲立至道心之微何殊山径物欲之蔽何殊茅塞瞬息之操舍即判此心之存亡良可惧也今子畧知治心旋即弛废是路已成而弃之心本通而塞之可不思所以用之哉盖人心道心相为消长唯戒惧慎独则人心一归於道心存存不已尚何间断之有古圣人朝乾夕惕果行育德良有见於此也
    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孟子曰何以言之曰以追蠡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
    此一章书是见论乐者当考其德不当泥其器以分优劣也高子曰尝观禹与文王皆圣人各有乐传於後世然就二者较之禹之乐殆尚於文王之乐孟子曰子谓禹之乐尚於文之乐何以知之高子曰乐之高下视用之多寡禹时之钟其纽所系如虫啮而欲絶则用之者必多而文王之钟则不然是以知之也孟子曰是一追耳何足以知圣人之乐哉彼城门之轨迹其深独异於城中者岂一车两马之力能使之然与盖衆轨出入必由於此而日久所积故也然则禹之追蠡亦前乎文王千有余年日深用久而然也文王之钟未久而纽全使至千余年之後则其追亦如此耳又岂可以分优劣哉夫论古乐者须原本其功德会通其性情考论其时势而後能见作者之本意高子之言浅陋极矣故孟子亦以浅近者晓之然而固不易之论也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棠殆不可复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衆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衆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此一章书是见孟子不屈已以徇人之意也先时齐国尝饥孟子心切爱民曾劝齐王?棠邑之仓以赈之至此将已去齐适值其国又饥齐之庭未闻有恤民之方与救灾之策於是陈臻曰齐国之人望赈甚切皆以夫子将复有?棠之请以臻论之民情固可哀而君意未可测劝之不从则失言矣殆不可复乎孟子曰世固有勇於为善者不察夫时义之当然与否而必为之虽足以取悦於人然?不中节有害於君子之道以我今日而复劝王?棠是为冯妇之类也晋人有冯妇者恃其勇力善徒手以搏虎卒能改行为善士是宜守此而不变节也一旦往之於野见有衆逐虎虎方负嵎莫敢撄触望见冯妇之来相率趋而迎之冯妇遂见猎心喜攘臂下车以徇其请斯时也衆皆悦之以为不拂其望而为士者乃相与笑之以为为善之不终而不知止予其可不量进退轻身徇人以为士之所窃笑乎盖齐王既不能用孟子则谏必不行言必不听惟有引而去之耳圣贤爱民之意非不恳切然欲其枉已以取辱无异从井而救人矣岂肎为之哉
    孟子曰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声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於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於父子也义之於君臣也礼之於宾主也智之於贤者也圣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此一章书是示人以性命之辨欲其遏欲以存理也孟子曰天之赋於人者为命人之受於天者为性世之人莫不言性命矣第为形役者恒托於性以自便而与理违者又诿於命以自安惟君子则异是如人之具於一身者口目耳鼻四肢皆形体之所不能外也各有所司即各有所嗜口之於滋味目之於采色耳之於音声鼻之於香臭四肢之於安佚此五者与生俱生虽凡衆不能免虽上哲不能遗不谓非性也然有遂其欲者有不得遂其欲者实有命焉以默为限制君子惟安命而已矣决不谓之为性也其不得也固不强求其得之也亦有品节岂谓吾性之所有而可以逞之哉是以命衡性而命为重矣君子虽有不言性之时至於形体嗜欲之外又有当以性为重而不容自诿者如仁主爱而属於父子义主宜而属於君臣礼主敬而属於宾主智主别而属於贤否圣人纯亦不已而天道属於圣人此五者顺逆常变视其所遇清浊厚薄视其所禀不谓非命也然皆生理之固有此心之同然不以圣而丰不以愚而啬盖有性存焉而无可推诿君子惟尽性而已矣决不谓之为命也其清且厚者固益求其至其浊且薄者尤务求其及岂曰命之已定而不复致力於其间哉是以性衡命而性又重矣奈何世之人徒知嗜欲之为性当节制而不节制气禀之为命当自强而不自强安得不急举君子以正之哉盖人心道心总一不并立之势天理日长则嗜欲日消人但用力於父子君臣宾主贤否天道之问则自不陷溺於声色臭味安佚之内所以复礼在是所以克己亦即在是矣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谓善何谓信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此一章书是言学者当造其极不可以一得自安也齐人有浩生不害者问曰乐正子从游於夫子其人品造诣殆居何等也孟子曰观乐正子为人虽未卜其终身之成就自其今日所至言之则可谓之善人亦可谓之信人也不害又问曰何以谓之善何以谓之信孟子曰人性皆善故遇善者必爱悦遇恶者必疾恶若其人立身行己合乎天理人心但见可欲而不见可恶则其有善无恶可知所以谓之善也至如好善恶恶本有生以来真实无妄之理若其人躬行实践有自慊而无自欺善皆实有於己而无矫饰则其实心实行可知所以谓之信也然而人之自期者宁仅如此己乎进而上之必力行其善而不已使所有之善至於充满积实则性分咸备虽隐微曲折之间亦皆清和粹白而无不善之杂是之谓美矣又如是而不已则充实之美表着於外其光辉也不可遏抑将见其畅於四肢?於事业而臻广大高明之域是之谓大矣然大而未化犹未离乎迹也惟大而能化有盛德而无矜持之劳有至善而无作为之迹不思不勉从容中道人力之不至而天机之自洽是则所谓圣也至於圣则造道之功至矣尽矣其盛德渊微而莫知其所以为德大业显着而莫知其所以为业盖变化无方隂阳迭运有非耳目之所能穷心思之所能测者是则所谓神也夫自可欲以至不可知美大圣神总基於善信亦惟恃其扩充之力以驯致之耳今乐正子固己居善信二者之中矣而尚在美大圣神四者之下也使不以善信自满而以美大圣神自励则他日造诣吾又乌能限之哉盖圣贤为学本无穷尽日进则日见不足日退则日见有余故仲虺称殷汤日新不已周颂美成王缉熙光明诗书之言可为万世圣王进修之法
    孟子曰逃墨必归於杨逃杨必归於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从而招之此一章书是言异端有反正之渐不可絶之已甚以阻其从正之路也孟子曰异端之与吾道抗也拒之不可不严及其自悔而思反也待之又不可不恕如墨氏之兼爱杨氏之为我皆非吾儒中正之道然兼爱者务外而不情为我者太简而近实其相去犹有差别故学墨者悔而逃去之必归於杨盖厌务外必尚简畧所固然也学杨者悔而逃去之必归於儒盖厌太简必求中道又固然也夫吾儒之道人人所当共由惟恐异端终於陷溺迷而不返今彼既自知其误翻然一变惟中正之是归则岂复念其旧恶峻以拒之哉斯受之而已矣奈何今之与杨墨辩者不取其今日之归而追咎其既往之失以为是尝从无父无君之教者也而待之不少恕如追放豚既入其阑矣又从而覊其足斯不亦已甚之行而令人畏吾道之难反反阻其向往之路乎是诚儒者之过也由此观之孟氏七篇息邪说距詖行放淫辞岂有私憾於异端哉正为其鼓倡异论陷溺人心为世道之害耳使其翻然悔悟自新则惟恐诱诲之不至故陈相夷之之徒皆反覆开譬引之於儒者之道圣贤与人为善之心切矣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此一章书见为人君者於取民之中当存爱民之意也孟子曰国家之用无穷百姓之力有限岂独横征厚歛足以病民哉即惟正之供亦必审其缓急而撙节爱养之人君不能自织而衣也於是有布缕之征不能自耕而食也於是有粟米之征不能躬亲兴作也於是有力役之征是三者之有常经乃百姓以下奉上之义然三者之不忍并取乃人君以上恤下之仁所以君子不得已而用其一则必缓其二布缕取之於夏蚕事成也粟米取之於秋百糓登也力役取之於冬农事终也岂有一时并用者哉若并用其二则民不堪命而有饿殍矣并用其三则民力殚亡而父子不能相保矣岂不重可念与君子爱民之心裕国之道全在於能缓盖朝廷缓於一时而百姓巳食无穷之福上无损於国计下有益於民生亦惟在斟酌变通於常赋之中而已矣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此一章书是言为人君者当知所宝也孟子曰有国家者必明於轻重之理然後好尚端而可以有安而无危诸侯之所当宝者有三土地所藉以立国人民所藉以守国政事所藉以治国此其所当宝者也知土地之为宝则垦辟之必尽知人民之为宝则抚字之必周知政事之为宝则经理之必至如是则得所宝而国安矣若珠玉者所不当宝者也以珠玉为宝则必贵异物而贱用物开奇技淫巧之渐好侈糜而忘节俭啓骄奢淫佚之端殃必及身而国危矣夫人主以天位为大宝土地人民政事皆所以安天位者也故尤当爱惜郑重之凡奇异之物无裨实用者皆珠玉类也为人君者可不慎所宝与
    盆成括仕於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为恃才而不闻道者戒也昔有盆成括者方其仕齐之日孟子闻之以其恃才而得位测其必败曰死矣盆成括後盆成括果见杀门人问於孟子曰先事之知为难夫子何以知盆成括之将见杀也孟子曰人非有才之难有才而善用其才之为难今盆成括有机械变诈之能是特小有才耳未闻君子之大道以涵育熏陶之则必恃才妄作适足以贾祸而已矣予何难先事而知哉盖有君子之才有小人之才君子而有才足以致治小人而有才适以取祸凡巧伪诈佞工谀取容者皆小人之才也有用人之责者可不慎所择与
    孟子之滕馆於上宫有业屦於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廀也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曰殆非也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大道为公之心见谅於当时也孟子之滕馆於上宫适有织而未成之屦置於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人问於孟子曰若是乎夫子之从者廀匿人物也孟子曰子以吾之从者为窃屦之故而来於滕与或人遂悟其非曰从者之来岂为窃屦但夫子之设科条以待学者其有既往之失不追责之其有洁已而来者不拒絶之苟以求道之心至斯受之而已矣夫子待人之宏如此岂能保其他哉盖圣贤视天下无弃人不督责其既往不逆料其将来但取其自新之一念而已或人非能知孟子者然其言有合於圣贤立教之旨故门人记之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於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於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踰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踰之类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教人以扩充仁义之学也孟子曰仁义者人人固有之良恻隐羞恶之心是也如恻隐之心偶然触?而有所不忍羞恶之心偶然激励而有所不为此心也人皆有之乃因气拘欲蔽不能全其本心之良而所忍所为者多矣人能充满其恻隐之心达之於其所忍者皆不忍焉则天理周流而仁在是矣充满其羞恶之心达之於其所为者皆不为焉则处事有制而义在是矣又岂待外求哉如害人者人所不忍人能将无欲害人之心充之满其分量则念念皆仁推之以仁民爱物而仁不可胜用矣如穿踰者人所不为人能将不为穿踰之心充之满其分量则事事皆义推之宰世御物而义不可胜用矣由无穿踰之心而推之益密更非一端可尽夫尔汝者轻贱之称人或贪昧隐忍不得已而受之於人其中必有惭愧不欲受之实人能扩充此心凡一毫苟贱汚辱之事皆所不为无所往而不为义矣且不但此也凡人应酬语默之间不可稍存苟且窥伺之意如未可言而言是以便佞而探取人之意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隐默而探取人之意也其心暗昧不明充类至义之尽亦皆穿踰之类人能充无穿踰之心至於此而後一念之萌无非光明正大始可谓精义之君子矣孟子切要之旨每教人扩充本心故以羊易牛孟子谓是心足以行王道盥水避蚁程颐谓当推此心以及四海圣贤之重扩充也如是夫
    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於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此一章书是孟子举言行之极则以示人也孟子曰凡有言必有指言近而指亦近不可为善言惟所言至近而意指则极其深远者诚善言也凡有守必有施守约而施亦约不可为善道惟所守至约而功施则极其广博者诚善道也此非君子其孰能之君子之言也不下於带不过举目前之事言甚近也然言之所至义理毕该而道无不存焉则指何远君子之守在修其身惟务尽一己之理守甚约也然守之所推教化大行而天下无不平焉则施何博夫施之所以博者由其守之约耳今之人不务守约而务博施其病无异於舍己之田而芸人之田是徒知期天下之平而所求於人者重不知期其身之必修而所以自任者轻不亦失乎图治之原耶此善道之所由独归君子也而善言可知矣人能法君子立言修道之功而反求诸切近要约之地安在嘉言懿行之不足以法天下而传後世哉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此一章书是孟子勉人以入圣之功也孟子曰尧舜汤武圣无异而安勉有异尧舜之圣纯乎天而不假乎人性而圣者也汤武之圣尽乎人以合乎天复其性而至於圣者也所谓性者之德如何动容而见於顔貌周旋而见於步履无不中乎礼之节文者由盛德之至非有意於中而自然悉中也哭人之死而哀由诚心激?自然哀痛非为欲生者之感我而哀也经常之德尽其道而无回邪自有得禄之理然此乃自然不回非以干君之禄而期於不回也言语之?絶乎夸而必信实固为敦行之端然此乃自然必信非以正己之行而期於必信也即此数者而圣德之本乎性生不待勉强可类推焉若夫反之之事如何凡日用事物莫不各有当然之理是法也君子奉行乎法使志气不迷於欲践履不失其常至於吉凶祸福一惟听天所命而已矣而初何容心焉盖虽未能如安行之圣人而其心已非有为而为及其成功一也人能反其性之固有则其始虽不无反之之劳其继自一如性之之逸而圣帝明王之德在我矣可不知所以从事於性哉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仭榱题数尺我得志不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後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此一章书是孟子示人以游说之道也孟子曰世之游说者往往震於势位而言有所不得伸故凡说贵显之大人则当藐而轻之勿视其贵显之巍巍然庶几志意舒展而可以尽吾所欲言也所以藐之而勿视其巍巍者何故盖内重则外无所不轻如大人之宫室堂之高有数仞榱题之广有数尺宫室之壮丽如此我得志而为大人弗为此壮丽也如大人之食色馔食列於前者方一丈侍妾列於御者数百人食色之丰豫如此我得志而为大人弗为此丰豫也如大人之宴游纵心般乐而饮酒尽力驱骋而田猎从行之後车至於千乘宴游之侈盛如此我得志而为大人弗为此侈盛也在彼者皆徇一已之欲以肆於民上而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圣贤之法日用动息自各合乎当然者也视彼宫室食色以及宴游极一时之烜赫特藐乎小耳曾何足骇耳目而畏心志哉夫大人固宜畏而不宜藐者也然所谓畏大人者非徒畏其巍巍之势而已若能有藐大人之气而仍不失畏大人之心斯乃深於畏者矣盖藐其势而畏其德藐之正所以畏之也否则是谄也非畏也畏与藐虽相反而实不相悖也与
    孟子曰养心莫善於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示人以养心之要也孟子曰理具於心求之而得其所以为心则贵有以养之而养之之道惟在去其心之累而已心之动於物者为欲一心而衆欲攻焉则心何以自主是莫善於寡欲盖天理人欲相为消长其为人也於凡心之所欲无不予以节制之功如是者欲寡欲之数寡则理之数多虽有放而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於凡心之所欲一皆任其向往之私如是者欲多欲之数多则理之数寡虽有存而不放焉者亦寡矣欲之多寡系於心之存亡此所以养心莫善於寡欲也虽然寡欲亦难言矣非明於理欲之分安能却欲而使之必寡故寡欲为养心之本而致知又寡欲之要也
    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孰美孟子曰脍炙哉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此一章书见曾子之不忘亲也昔曾子之父曾皙好食羊枣而曾子以食必思亲故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之味孰美孟子曰羊枣不如脍炙之尤美脍炙哉公孙丑曰脍炙之味既美则曾皙亦必嗜脍炙而不专嗜羊枣曾子既不忍於食羊枣岂其独忍於食脍炙乎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孟子曰脍炙人所同嗜也羊枣曾皙所独嗜也同嗜者无所动於心所以食也独嗜者每生感於物所以不食也犹之讳亲之名而不讳亲之姓姓乃人所同故不讳也名乃亲所独故不得不讳也曾子之食脍炙而不食羊枣其即此意也夫盖孝子之於亲虽一嗜好之物而不忍置诸怀也有如此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獧乎狂者进取獧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崇正辟邪之心也万章问曰昔者孔子在陈国之时尝自叹曰吾周流天下本欲行道道既不行何不归来於我鲁国乎盖吾党後学之士其志极大而濶畧於事为充其志直欲进而取法古人终身以为向往不肯改变其初心其狂如此足副我传道之望此我所以有感而思归也夫士而曰狂非其至也乃孔子在陈独思鲁之狂士其意何居孟子曰圣人之心无非为道计也孔子尝有言曰传道以人吾不得中道之士而与之进道然则吾将何与也必也其狂獧之品乎盖狂者尚其志而常怀进取之心獧者尚其守而不为不善之事均之可进於中道也由孔子之言观之则其初心岂不欲中道哉特以不可必得而斯道又不可无传故不得已而思其次於中道之狂庶几为任道器也岂无为而思鲁之狂士哉按孔子思鲁之狂士欲其任道实欲其行道也所谓裁成狂士者非抑之也抑之则士气不伸相与化为龌龊之庸人而犹望其能行道也是以千里而责驽骀也是故欲养人才者必先自振士气始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
    此四节书是孟子明狂獧之实也万章问曰狂士之思固非圣心之得已然当时在鲁国之人亦多敢问若何等人斯可谓之狂士矣孟子曰当时孔子弟子如琴张如曾皙如牧皮此等人品孔子之所谓狂矣万章曰有狂之名必有狂之实敢问其人所行何等而遂称之为狂也孟子曰欲知狂之所以为狂惟於其志愿观之其志嘐嘐然夸大卑视今世之士以为不足称数动辄曰古之人古之人其志大言大如此及因其言以考其行则志大而不能充其志言大而不能践其言於平日所自许者未能掩盖而无缺也狂之为狂如此践履虽歉於笃实而志愿则极其高远稍裁抑之至於中道不难矣惟狂者又不可得於是思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其操履极其谨严其亷隅极其砥砺一切卑汚苟且之事深恶之而不肎为志虽不足守则有余此所以谓之獧也以中行之士律之此又其次焉者也夫中行不得而思及於狂狂又不得而思及於獧其取人愈恕而为道之心愈切矣按士必能以古人自待而後可以备国家之用必能以古人自律而後可以立名教之防若志趋不高操履不洁是根本已失余何足观圣贤之所弃必非帝王之所收也用人者可以审矣
    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於世也者是乡原也万章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亷洁衆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
    此四节书见圣人恶乡原之意也万章问於孟子曰孔子尝言人情不见亲厚则怨恨易生若过我之门而不入我之室我亦无恨於彼者其惟乡原之人乎盖乡原之人害乎德而为德之贼也不入我室我何恨焉孔子之恶乡原也如此敢问若何等斯可谓之乡原矣孟子曰欲知乡原之为人惟观其讥狂獧之言可见矣其讥狂者曰何用如此嘐嘐然也言夸大而不顾其行行濶畧而不顾其言动辄称曰古之人古之人其讥獧者曰何必如此踽踽然而独行焉凉凉然而寡薄焉乡原之讥狂獧如此吾度其心必谓人既生於斯世则但当为斯世之人使举世皆称为善人斯可矣何必生今而慕古异衆以为高哉其言讥夫狂獧其志徇乎世俗阉然深自闭藏以求媚悦於世者乃乡原之行径也万章曰乡人之论亦甚公也今尽一乡皆称为谨厚之人焉是其立身行已无所往而不为谨厚人矣孔子反以为德之贼者何哉孟子曰孔子以乡原为德之贼非无谓也盖以乡原之为人也欲槩举其失以非之则掩覆甚周无可举而非也欲细指其过以刺之则韬藏甚密无可数而刺也俗已流失而同之不敢为异世虽卑污而合之不敢相离心之所存本非忠信也而似乎忠信之不欺事之所行本非亷洁也而似乎亷洁之不苟是以一乡之衆皆欣然悦之不知其非也彼因衆人之悦自以为是亦不知其非也知其非尚可改图自以为是则终身汨没於斯世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故曰德之贼也按五代时之冯道先儒以为古来第一乡原然彼犹似忠信似亷洁者也後世且有明明不忠信明明不亷洁而阉然媚世为全躯保富贵之计至於无所不为者则又下乡原一等矣乃彼方自以为得计人亦以为当然世道至此尚忍言哉养亷耻尚风节有国家者宜加意焉
    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苖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此二节书见乡原所以可恶而君子贵於反经也孟子又告万章曰昔孔子又有言曰吾谓乡原德之贼者正谓其似德非德耳盖天下有真是者人固知其为是即有真非者人亦知其为非犹不足以惑人无可恶也惟似是而实非者最能乱真最能惑世为深可恶焉试举其类言之莠似苖而非苖恶莠者恐其乱苖也佞似义而非义恶佞者恐其乱义也利口似信而非信恶利口者恐其乱信也郑声似雅乐而非雅乐恶郑声者恐其乱雅乐也紫色似朱而非朱恶紫者恐其乱朱也至於乡原不狂不獧似德而非德恶乡原者恐其乱德也然推其所自岂乡原之能乱德哉由夫经不正而真是之未明耳君子为世道计亦惟率之以躬行彰之为教化复此尧舜以来真正不易之常经而已矣常经既复而归於正庶民皆知经常之道为吾真是勃然咸兴於善庶民既遵君子之教而兴起於善则似是而非之邪慝深藏厚匿不可测识者皆难以容於世矣夫转移世道止在表正人心故孔子恶乡原而孟子继之以兴庶民之说盖庶民不兴未有不恶狂獧而喜乡原者也世运升降以士气民风为根本有天下者尚其加意於此哉
    孟子曰由尧舜至於汤五百有余岁若禹臯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於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於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此一章书是孟子以道统自任也孟子曰圣圣相传大约五百年其候也有闻而知之者以继其统则必有见而知之者以开其先由尧舜至於汤盖五百有余岁汤何以得统於尧舜哉由有禹臯陶诸人亲见尧舜而知其精一执中之旨是以汤得闻而知之也由汤至於文王亦五百有余岁文王何以得统於汤哉由有伊尹莱朱诸人亲见汤而知其圣敬日跻之学是以文王得闻而知之也由文王至於孔子又五百有余岁孔子何以得统於文王哉由有太公望散宜生诸人亲见文王而知其缉熙敬止之德是以孔子得闻而知之也由此观之圣道之统必有见知者传之於前而後闻知者得有所考以绍於後从古为然不可诬也由孔子而来至於今日仅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且由邹至鲁封域相接近圣人之居又若此其甚也此其间宜有人焉见而知之如禹臯诸人者而後不患无闻而知之如汤文诸人者然而寥寥百年间无有其人乎尔则亦无有其人乎尔按孟子此言虽不敢明以道统自任而自任之意切矣道者何孟子七篇首言仁义此道之大端也後世有躬行仁义於上者即尧舜汤文之君而讲明仁义於下者即孔孟之徒也道在天壤代有传人有後起之责者乌可以自诿也哉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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