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汤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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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生者盖河南人,与同里汤琇,少时同学,最相善。两人皆名家子也,居相比,齿相若,才相并,顾志趣不甚合。冯,弱书生也,循循曲谨,不臧否人物;琇则慷慨激烈,殊有侠士肠,又多力善射,挽两石弓,百步辄命中。两人不相效,亦不相非。尝同游水曲,冯载酒,琇挟弓矢俱,选径僻处,踞坐丰草上,相与论志。冯因取片石,睨柳枝最高处掷之,祝曰:“以中否卜吾进退。”一掷而中。琇抚掌曰:“善。”适有鸟拂树过,琇即援弓射之曰:“吾亦以此卜!”矢既鸣,鸟竟飞去。矢落湾波中。琇折弓投地叹曰:“已矣!”冯惊,慰之曰:“皆戏耳!何遽出此?”琇曰:“吾他日百发不一失,而今失之,岂非数也,君善为之。吾志决于此矣!”
是岁冯果领乡荐,明年成进士。琇竟放浪山泽,有冥鸿之志。冯屡劝之,不顾也。冯既登仕版,远宦闽粤间,作书招隐者三四。琇率不报,弃家游四方,于是并踪迹不可得测矣。冯思之,往往至流涕。岁时存问其家,廉察十余年,卒无知琇消息者。
冯尝买一僮,顽劣特甚,殆不堪任使,食已即卧,起乃复食。或请卖之,冯怜其少,不忍也,且曰:“卖之他人,宁能听之耶?”一夕,盗大至,从檐端下,皆雕面少年三十余人,露刃秉火,举室沸腾。僮徐徐从梦中起,振臂一叱,声若虎豹吼,群盗罻然伏地不能起。僮一一断其手腕,掷垣外令去。冯家以全,始异僮之能。呼而诘之,已逸矣。
未几,冯罢官,以妻子先归,独载一舟,溯江访亲旧。比归,维舟京口。夜中缆忽解,簸荡洪流中,行绝驶,不知几百千里。舟中号恐,谓必葬鱼腹。及晓,忽触岸而止。沙屿水岛之间,其僮在焉,惊而就之。僮笑曰:“先生候主人久矣。”冯益诧曰:“先生为谁也?”僮曰:“去当识之。”引冯行里许,有呼于断崖之上者曰:“故人无恙耶?”仰而视之,琇也。颜鬓如旧时,衣巾飘洒,若独鹤立于松上。冯不觉泣下,哽不能语。顾视峻壁,绝莫能登,则呼曰:“奈何?”俄有云梯下,倚崖而齐其巅。僮翼冯以升,冯乃持琇而哭。
徐视崖上茅屋一区,旁无邻,侍者二,其一僮也。屋中一石榻、一几、一炉、一拂,壁张一琴,无他物也。冯问别后事,琇曰:“吾倦游至此,爱其幽旷,止焉。虑君之不可见也,故挽舟以来。”冯叹曰:“君栖烟露,味芝木,齐肩羽流,而吾堕尘海中,且碌碌以死,悬去远矣!”琇曰:“不然,君富贵中人,济时润物,世之所赖也。如琇者亦何贵哉?名教之地,乐于三山;忠孝之流,长于四海;菽粟迷味,胜于丹药。忘身而利物,上也;遁世而全己,次也。吾亦不得已,姑出于此,君何羡焉?且君诚厌薄樊网,则饬而躬,一而志,凝而神,遵理而违欲,葆真而适道,安在其不仙也?敬扫白云,待君促坐,区区之意,尽于此矣!”冯唯唯。琇遂起,导冯出屋后,仄径秋豪,蜿蜒而下,俯见波涛,风樯满江,指一泊舟曰:“君登矣!”言已,忽不见。冯惘然而登,则故舟也。舟人乃言君去后,舟为疾风驱至此。于是鼓棹而西,已达淮泗矣。遂归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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