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一
    宋徽宗道德真经解义卷之一
    登仕郎臣章安撰义
    道经
    御注曰:道者,人之所共由。德者,心之所自得。道者,一旦万世而无弊。德者,充一性之常存。老君当周之末,道降而德衰,故着书九九篇,以明道德之常,而谓之经。其辞简,其旨远,学者当默识而深造之。
    臣义曰:太初有无,无有无名,命之曰道。有一未形,物得以生,命之曰德。道本无名,谓之道者,即人之所共由者而为言也。德本自得,谓之德者,即有心所同得者而为言也。惟道无垠,虚湛常存,惟道无体,微元常真,绝於有无之域,泯於彼是之居,在体为体,在用为用,天地虽大,未离乎内,秋毫虽末,待之成体。万物终始出入,未始不由於此,故谓之道,即其自心同然皆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化,渊乎其居,而不与物迁,未尝蔽亏,未尝乘驰,心全乎天,而无得丧之累,故谓之德。道无体也,无体则不涉於变故,亘万世而无弊。德在我也,在我则无待於外,故充一性而常存。周衰文弊,天下奔驰於末流,多骈於聪明,淫僻於仁义,素朴日凿,而不能朝彻见独。留连乎荣辱之境,荡摩乎好恶之场,至於以人灭天,以故灭命,何道德之云。故老君着书九九篇,绝学返朴,复乎道纪,深根固柢州冥於泰初。以道名之常,论天地万物之始母。以有无之常,观至变至精之徼妙。复命以体神,知和以守气。道常而复乎无名,德常而至乎归朴,皆所以明道德之常也。有常而不变,故谓之经。纬则错综往来,故谓之变。经有一定之体,常而可久之义也。言意曰辞,指意曰旨,惟载道之言,故简而当。寓道之旨,故远而明。道固不可以言传也,道固不可以旨喻也,求夫言迹之间,固非所以得道。然拾夫言边,则道又不可得而形容。惟冥於道者,契会於言意之表,合乎元一,而复乎真常,故曰默识而深造之。噫,道非有心者所能远,亦非无心者所能近,默识深造,是谓玄同。
    道可道章第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御注曰:无始曰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又曰道不当名。可道可名,如事物焉,如四时焉,当可而应,代废代兴,非真常也。常道常名,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伏羲氏得之,以袭气母,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臣义曰:道至虚也,寓天下之群实而不见其吵畦,故无体之可言。道至静也,对天下之群动而不涉於绪使,故无方之可名。道不可言也,托於言声之间,皆道之糟粕尔。道不可名也,寓於形器之域,皆道之筌蹄尔。可道可名,属於诸有,如事物焉,废兴新故之不停,如四时焉,旋复代谢之不一。应理适变,各可其可,岂真常耶。真常妙本,先天地而不弊,后天地而不穷,玄冥自契,岂容声哉。伏羲得之,以袭气母,可谓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所以会道之体也。其常道欤?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可谓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所以契道之用也。其常名欤?常道常名,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又安得以新故始终议其将?故曰莫知其终也。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御注曰:道常无名,天地亦待是而后生,《庄子》所谓生天生地是也。未有天地,孰得而名之?故无名为天地之始。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
    故有名为万物之母。
    臣义曰:泰初有无,无有无名,故无名者,气之始也,天地得我以生者也,故为天地之始。有一而有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有名者,数之起也,万物得我以成者也,故为万物之母。以其气始谓之始,以其生生谓之母。
    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御注曰:《庄子》曰:建之以常无有。不立一物,兹谓常无。不废一物,兹谓常有。常无在理,其上不徼,天下之至精也,故观其妙。常有在事,其下不昧,天下之至变也,故观其徼。有无二境,徼妙寓焉。大智并观,乃无不可。恍惚之中,有象与物。小智自私,蔽於一曲,弃有着空,徇末忘本,道术於是为天下裂。臣义曰:在有而无,谓之常无,非空绝之无,见无於有尔。而物物皆空,故曰不立一物,乃真常之无也。即无而有,谓之常有,非物色之有也,见有於无尔。而物物具在,故曰不废一物,乃真常之有也。常无冥於一致之理,藏天下之至精,贯通是非,混一今古。常无而不堕於无,故可以观妙。常有应於方来之事,对天下之至变,时物终始,形器变化,错出无穷,纷然不一。常有而不滞於有,故可以观徼。即有无之境,有
    徼妙之观。然徼妙岂即夫有无所能尽观也哉?亦曰即其常无常有欲以观尔。大智达观有无本末,泯於忘言之域,是谓要妙。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御注曰:道本无相,孰为徼妙?物我同根,是非一气,故同谓之玄。世之惑者,舍妄求真,去真益远,殊不知有无者,特名之异尔。
    臣义曰:道以常无为体,以妙有为用,宝尔无相,孰观徼妙。物我复乎造化之原,是非混於冲虚之气,离形去智,有无都泯,故同谓之玄。在无而有,在有而无,所谓两者同也。有无相生,而有无之辨着,此出而异名也。玄之为色,赤且黑,於其方曰朔日北之类,皆合两者故也。通夫有无而同於一,乃可以语道。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御注曰:《素问》曰:玄生神。《易》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妙而小之谓玄,玄者天之色。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玄之又玄,所谓色色者也。玄妙之理,万物具有,天之所以运,地之所以处,人之所以灵,百物之所以昌,皆妙也,而皆出於玄,故曰众妙之门。孔子作《易》,至《说卦》然后言妙,而老氏以此首篇,圣人之言,相为终始。
    臣义曰:天肇一於北,玄之同也,地耦二於南,神之出也。神以玄生,玄以神妙,同夫有无,混然无间,所谓玄也,玄之又玄,玄亦至矣,神由是出,灵由是着,妙万物而无方,此天地所以神明,圣人所以无为而为。而人之灵,物之昌,皆尽其妙,而妙皆出於玄,故曰众妙之门。孔子作《易》,托象数以示神,故至《说卦》然后言妙。老子同有无以示玄,故以首篇言之。神生於玄,而玄为众妙之所自出,故终始之序如此。
    天下皆知章第二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御注曰:道无异相,孰为美恶?性本一致,孰为善否?有美也,恶为之对,故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有善也,不善为之对,故曰: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世之所美者为神奇,所恶者为臭腐,神奇复化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则美与恶奚辨?昔之所是,今或非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则善与不善奚择?圣人体真无而常有,即妙用而常无,美恶善否,盖将简之而弗得,尚何恶与不善之能累哉?
    臣义曰:道本无物,孰有异相?涉乎美恶,有相之异。性本玄同,孰有二致?丽乎善不,其致不一。古人复乎道初,冥於天性,适然自得,而各安其所得,莫然自为,而各宜其所为。何以知为也?纯浇朴散,离道而向於物,去性而从於心,知之以心,而取合以情,不信性命,而荡於私欲,故美恶善否,代为之对,何有已耶。物之神奇臭腐,系夫世之美恶尔。迭徙於化,适可者贵。则美恶果何辨哉?理之是非用舍,系夫世之善否尔。绿几之会,应时为当则善不善果何择哉?且情见在人其知不同,各徇其私,而相为彼我,则美之与恶,善之与不善,其环无穷矣。圣人物我玄同,有无俱泯,离对疑独,不容声矣。季咸若神,而壶子不得而相,则美恶善不善何所能累?玄珠之遗,而使知索之不得何复事知? 
    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倾,音声之相和,前后之相随。
    御注曰:太易未判,万象同体。两仪既生,物物为对。此六对者,群变所交,百虑所生,殊涂所起,世之人所以陷溺而不能自出者也。无动而生有,有复归无,故曰有无之相生。有涉险之难,则知行地之易,故曰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若尺寸是也。高下之相倾,若山泽是也。声举而响应,故曰音声之相和。形动而影从,故曰前后之相随。阴阳之运,四时之行,万物之理,俄造而有,
    倏化而无。其难也,若有为以经世。其易也,若无为而适己。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天之自高,地之自下,鼓宫而宫动,鼓角而角应,春先而夏从,长先而少从,对待之境,虽皆道之所寓,而去道远矣。臣义曰:气者,道之所运。物者,气之所化。气冥於无,虚而常通,其有见也,得而像之,故谓之象。阐道乎太易,而象帝之所出,以无授万物之气,以有成万物之形,气散乎泰始,而为阴阳。形离乎泰初,而为天地。气变之极,形之所化,山岳之止,海川之流,五材之着用,群物之名言,其理其形,其声其数,行流散徙,出入生死,凡涉丽於形器之间,此六对者,更出迭入,而不能自止。世之人认而有之,与接为构,以妄为常,相刃而交相伤,相靡而交相溃,薾然疲役,而不知所归,所以陷溺於转徙之流,而不能自出也。凡天下之可名者,未尝无偶也,有无也,难易也,长短也,高下也,声音之相和也,前后之相随也,皆其理之必然也。凡天下之可名者,莫不皆尔,而未始独立也。然则由美而有恶,由善而有不善,固其理也。六对之境,虽皆道之寓,而妙用之所托宿,然役於绪使,出离乎道,可谓远矣,又安得以语道?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御注曰:处无为之事,《庄子》所谓无为而用天下也。行不言之教,《易》所谓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也。为则有成亏,言则有当愆,曾未免乎累,岂圣人所以独立於万物之上,化万物而物之所不能累欤?
    臣义曰:事之方来,我为之对,不可不为也。见於有为,则理有成亏,物之适至,我为之辨,则不可无言也。见於有言,则理有当愆,涉於有为有言之域,则孰能忘累。圣人独立万物之上,事之所处,教之所行,而天下因得以返常复朴。玄同是非,不为美恶善不善之辨,彼六对者,无自而扰,故未始有言为之累也。万物作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不居,可谓无为而用天下者也。故日处无为之事。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可谓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也,故曰行不言之教。
    万物作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御注曰:万物并作,随感而应,若鉴对形,妍丑毕现。若谷应声,美恶皆赴,无所辞也。故曰:作而不辞。自形自化,自生自色,各极其高大,而遂其性,孰有之哉?故曰生而不有。整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覆载天地,雕刻众形,而不为巧,故曰为而不恃。四时之运,功成者去,天之道也。圣人体之,故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认而有之,亦已惑矣,故曰功成不居。有居则有去,古今是也。在己无居,物莫能迁,适来时也,适去顺也,何加损焉?故曰夫惟不居,是以不去。臣义曰:圣人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故不从事於务,物来则应,应而不穷,而系累於当时,不留情乎既往,因时乘理,惟变所适,如天运寒暑,付之自然,而心无积怨想方。万物之并作也,作其自作,夫复何辞?随感而应,何容心哉?若镒对形,不将不迎,应而不藏。若谷应声,不扬不抑,洪纤不遗,故曰万物作而不辞。一气之所运,大巧之所范,其生出有次,其终始有序,动静语默,劳乎天机之所役,精神心卫,萌乎气机之所作。天与之形,散於万殊,其化不同,其生不一,其体之别,其色之异,各极其量,而遂其自然,且莫知其所以然也。认而有之,孰能生生,故曰生而不有。无为而为,虽为而我何恃也。功成於天,虽成而我何居也。有我则有居,在己无居,则物莫能迁,有居则转徙不常矣。故曰为而不恃,功成不居,居而有之,天下所不与也,不居而有,天下所不去也,故曰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不尚贤章第三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御注曰:尚贤则多知,至於天下大骇,儒墨毕起。贵货则多欲,至於正昼为盗,日中穴阡。不尚贤,则民各定其性命之分,而无所夸跂,故曰不争。不贵货,则民各安其性命之情,而无所觊觎,故日不为盗。《庄子》曰: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旅美》曰: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臣义曰:圣人之在宥天下也,举灭其贼心,而进其独志,故性正而不流,情防而不驰,安於性而将与道同,复制乎情而将与天同理,故嗥然归於自得之场,熙然乐於无事之域。三代之后,道不足以胜欲,静不足以制动,摩利害於荣辱之途,逐夸靡於形体之外,故君子泥道执有,矜揽贤行,而慕尚忘己。小人背道返驰,贾售贵货,而徇逐失身。彼以贤尚,而鄙我之不己若,我以彼胜,而忿己之不我胜,此所以起争也。彼以货贵,胜我也所无,我以彼矜,而嫉彼之所有,此所以起盗也,故名者争之端,利者盗之起。向於名者,失於徇外,耽於利者,丧於逐末,故不尚贤,则民无夸跋,不贵货,则民无觊觎。夸跂之心忘,则何争之有。觊觎之望息,何盗之有。削曾史之行,钳扬墨之口,则言行不立,是非俱泯,而德性同於初,故曰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异物,则民不失常。不贱用物,则民不背本,故民乃足。民足则不为盗,故曰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
    不见可欲,使心不乱。
    御注曰:人之有欲,次性命之情以争之,而攘夺诞谩,无所不至。伯夷见名之可欲,饿於首阳之下。盗跖见利之可欲,暴於东陵之上。其热焦火,其寒凝冰,故其心则情乱偾骄,而不可系道。至於圣人者,不就利,不违害,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则孰为可欲?欲虑不萌,吾心湛然,有感斯应,止而无所碍,动而无所逐也,孰能乱之?孔子四十而不惑,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臣义曰:静而不变,返冥於一德,同乎泰初,神凝於太虚,气葆乎冲和,视物之在天下者,曾不足以摇吾之天宇,其心休休焉。彼昧者,五綦交战,而好恶之私荡其情,六凿相攘,而取拾之情流於伪。目之妄见,意之妄欲,日斗其心於接构之间,故心为之愦,而天理去矣。伯夷、盗跖,卒死饿暴者,见名利之可欲尔。焦火之热,凝冰之寒,蕲向得失,愦乱若此,夺於可欲尔。孔子之不惑,孟子之不动心,知其无可欲,故不惑不动,何乱之有?
    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
    御注曰:谷以虚故应,鉴以虚故照,管钥以虚故受,耳以虚故能听,目以虚故能视,鼻以虚故能嗅。有实其中,则有碍於此。圣人不得已而临莅天下,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远,因其固然,付之自尔,何容心焉?尧之举舜而用鲧,几是矣。心虚则公听并观,而无好恶之情,腹实则赡足平泰,而无贪求之志,岂贤之可尚,货之足贵哉!圣人为腹不为目,腹无择而容故也。志者心之所之,骨者体之所立。志强则或殉名而不意,或逐货而无厌,或伐其功,或矜其能,去道益远。骨弱则行流散徙,与物相刃相靡,胥沦溺而不反。圣人之志,每自下也,而人高之。每自后也,而人先之。知其雄,守其雌,知其荣,守其辱,是之谓弱其志。正以止之,万物莫能迁。固以执之,万变莫能倾。不坏之相,若广成子者,千二百岁而形未尝衰,是之谓强其骨。《庄子》曰: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圣人之治,务使民得其性而已。多知以残性命之分,多欲以汨性命之情,名曰治之,而乱孰甚矣?故常使民无知无欲。臣义曰:道藏於无,故虚者道之合也。物累於有,故实者物之积也。 人开其天,物窦其欲。有形者,形为物役。有心者,心为形使。私欲胜於内,事物夺於外,阴阳为之并毗,天和为之交丧,所谓灵台太虚之室,盖已柴塞乎其中,则事物之来,将以通其故而应其感,岂不大谬?谷以虚,故应其声於无方。镒以虚,故照其形於无穷。管钥以虚,故能受虚之气。况心之为物,摄五官以为主,统万善以为宗,适感而应,应而不藏,要在於虚。惟虚也复乎无物,合乎无始,谓之抱朴。抱此者也,谓之守一。守此者也,颜子进於是矣。齐心以致一,致一以集虚,入游其樊,至於未始有回,则能尽其性,而爱恶无留情矣。因其固然,付之自尔,心虚故也。冥是非,一好恶,尘累忘,而心虚矣。举舜用鲧,尧何容心焉,以虚应之尔,何好恶之累?腹之为物,容而无择,受而不盈,气之所往,物之所化,俱复於此,出入终始,无有纪极,未始或足也。困於不足,则不能无求。求也不已则殆,故腹要乎实。实则赡足於已,而外无所待。责求之念绝,而平泰之福至,复何利欲之念哉?好恶之累亡,岂贤之趺尚也。利欲之念灭,岂货之足贵也。心有所之谓之志,志之强也,其向无方,则劳於营为,弊精神,役思虑,徇名逐货,伐功矜能,何有已也。故志要乎弱,则离动而之静,自有而适无。守雌以复乎无为,守辱以安於至分。自下而不为高,自后而不为先,求复於道,是谓弱志。体之所立,在乎骨。骨之弱也,失己於物,随变流徙,视彼出入为之行藏,缘彼好恶为之用拾,与物刃靡而不知其非,与物沦溺而不知其返。不能自立,一至於此,故骨要乎强,强则特立而有常,独立而有造,全天之守,而不迁於物,完天之固,而不丧於人,其动不殆,其行也健,其强不息,日进於道,是谓强骨。圣人之治心,虚而无所分,腹实而无所求,志弱而不营於外,骨强而不迁於物,此所以使民无知而不累於名,无欲而不累於利,全其逍遥游而於合得之场,所以返素朴也。有知则心为物役,故多知所以残於性命之分。有欢则情为物迁,故多欲所以汨性命之情。知复乎无知而无以知为,钦复乎无欲而不见可欲,要在乎有常,故曰常使民无知无欲。
    使夫知者不敢为也。
    御注曰:辫者不敢骋其辞,勇者不敢奋其快,能者不敢矜其材,智者不敢施其察,作聪明,矜机巧,滋法令,以盖其众,圣人皆禁而止之。此所谓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九官咸事,俊ㄨ在服,岂以知为凿也。行君之命,致之民而已。
    臣义曰:圣人之治,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上以道在宥天下,下以道化成於上,民之多知,而复乎无知,民之多欲,而复乎无欲。至治之极,复乎太古,可谓至矣。虽有知者,其辞办,其勇仗,材之能,察之智,将安所施,自谓曰知,何敢为也。为之则败,抑何所容,故曰不敢为。
    为无为,则无不治矣。
    御注曰:圣人之治,岂弃人绝· 物,而想然自立于无事之地哉?为出于无为而已。万物之变在形而下,圣人体道,立乎万物之上,总其成理而治之。物有作也,顺之以观其复。物有生也,因之以致其成,岂有不治者哉?故上治则日月星辰得其序,下治则乌驮草木遂其性。
    臣义曰:圣人游人问世,应帝王,而立乎事物之上,其化民成俗,将以复性返朴,其能想然无为也哉。其为也出於无为,非无为也。辅万物之自然,生其所自生,成其所自成,曲全乎天而无夭阏,梏亡之患则无不治矣。日月星辰得其序,上治也。乌兽草木遂其性,下治也。上下之治如此,而民至於无知无欲,而知者有不敢为,治之至也如此心
    道冲章第四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
    御注曰:道有情有信,故有用;无为无形,故不盈。经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莴物之理,偏乎阳则强,或失之过。偏乎阴则弱,或失之不及。无过不及,是谓冲气。冲者,中也,是谓太和。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取之,不足者与之,道之用,无适而不得其中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道之体,犹如太虚,包裹六极,何盈之有?
    臣义曰:道藏於太易之先,以气则未见,以形则未判,以质则未分,孰为体哉。体且无矣,孰为用哉。道枢一运,天机已张,阴阳以气而妙於无,万物以形而显於有,其终始出入,莫不有用,而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道之用也,充塞无外,而其应无方,赡足万物,而不弊於有。是道之不盈也,有情有信,未离乎心也。谓之用,盖有使之者矣。道以无心为心,即彼情信,在用为用,故曰道用,无为无形,不堕诸有也。谓之不盈,盖不丽於器矣。道以妙有为有,即彼形为。在体为体,故为不盈。气散乎泰始,而分阴分阳,故气者道之所运,物者气之所化。堕於数者,不能逃乎阴阳之机。囿於形者,不能出乎阴阳之造。故阴阳为万物之负抱,而未始或离也。毗於阳,则失於太过而为强。毗於阴,则失於不及而为弱。强而用之,其刚必折。弱而用之,其柔必殆。冲者,道之见於气也。其气均,以和为冲,交通而成和,捆缢而为一。刚柔之用,无过不及。往来之变,无相乖谬。两者浑一,适乎太和,无所往而不适乎中。冲之用也,冲而用之,犹彼太虚,充满六极,包裹天地,运量不匮,酬醉无已,高而无上,广不可极,渊而无下,深不可测,其盈也何有。
    渊兮似万物之宗。
    御注曰:《庄子》曰:鱿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虚而静,不与物杂,道之体也。惟虚也,故群实之所归。惟静也,故群动之所属。是万物之所系,一化之所待也。故曰似万物之宗。然道本无系,物自宗道,故似之而已。
    臣义曰:渊者,静一而流复,虚一而体深。其复也不与物杂,其深也不为物测,游於物初,同乎太虚,道之体也,万物本乎道之所生,故道为万物之本宗矣。群有之实,归乎至虚。群有之动,属乎至静。惟虚与静,所以管摄万有,而大化之所以神也。万物宗於道,未始为之宗,物自宗之尔,故曰似。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御注曰:锐则伤,纷则杂,挫其锐则不争,解其纷则不乱。和其光,庄子所谓光矣而不耀也。同其尘,庄子所谓与物委蛇而同其波也。内诚不解,形谋成光,而舍者与之避席,岂和其光之谓欤?饰智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曰月而行,岂同其尘之谓欤?圣人挫其锐,则处物不伤物,物莫之能伤也。解其纷,则不谋乌用智?不断乌用胶?万物无足以挠其心者,若是则无泰色,无骄气,和而不流,大同於物,以通天下之志,无入而不自得也。
    臣义曰:锐者,物之利。纷者,事之交。其锐不挫,则其利也伤。其纷不解,则其交也杂。伤则争,杂则乱,故挫其锐,则浑然而全於天,解其纷,则凝然而观其复。形谋成光,修身明污,未能忘我也。立我为累,去道远矣。光矣而不耀,则其光也,和於物而不乖。与物委蛇,而同其波,则其尘也,同於物而不异。至於此,则情系都忘,物我玄同,彼是不立无入,而不自得也。
    湛兮似或存。
    御注曰:心若死灰,而身若槁木之枝,泰定之中,天光自照,愍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此其道欤?
    臣义曰:闷道奥而弗示,杜德机而不发,复乎无为,游乎物初,心若死灰,身若槁木,而体同太虚,湛然凝一,窈冥恍惚,而物或有焉,此温伯雪子得於目击之间也。若亡而存,不形而神,大圣神解,不容声矣。学道学此者也,传道传此者也。
    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御注曰:象者,物之始见。帝者,神之应物。物生而后有象,帝出而后妙物。象帝者,群物之始,而道实先之。《庄子》所谓神鬼神帝,生天生地是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有乎出而莫见其门,孰知之者?故曰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臣义曰:自无而适有者,皆丽乎物,故万物本乎道之所生。自有而适无者,皆复乎道,故道为万物之祖。道本乎无,何所自生,故曰不知谁之子。物属诸有,由道以生,故曰象帝之先。物见於像曰象,则象者生物之始也。神之应物曰帝,则帝者应物之始也。象与帝,群物之所始,而皆本乎道之所自出,故曰象帝之先。
    宋徽宗道德真经解义卷之一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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