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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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防
同治十三年三月二十九日,奉上諭:『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奏:「日本兵船,現泊廈門,請派大員查看」一摺。日本國之使臣前在京換約時,並未議及派員前赴台灣生番地方之事。今忽興兵到閩,口稱借地操兵,心懷叵測。據英國使臣函報:日本係有事生番,南北洋通商大臣,咨覆情形相同。事關中外交涉,亟應先事防範,以杜釁端。李鶴年於此等重大事件,至今未見奏報,殊堪詫異。生番地方,本係中國轄境,豈容日本窺伺?該處情形如何?必須詳細查看,妥籌布置,以期有備無患。李鶴年公事較繁,不能遽離省城,著派沈葆禎帶領輪船兵弁,以巡閱為名,前往生番台灣一帶察看,不動生色,相機籌辦。應如何調撥兵弁之處?著會商文煜、李鶴年及提督羅大椿等酌量調發。至生番如可開禁,即設法撫綏駕馭,俾為我用,藉慰地方,以免外國侵越?並著沈葆楨酌度情形與文煜、李鶴年悉心會商,請旨辦理。日本兵船到閩以後,作何動靜?著文煜、李鶴年、沈葆楨切實具奏。南北洋如探有確耗,並著李鴻章、李宗羲隨時咨明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核辦。原摺均著抄給閱看,將此由六百里加緊密諭知之。欽此』。
日本陸軍中將西鄉照會閩浙總督部堂李:為照會事,台灣土番之俗,自古嗜殺行劫,不奉貴國政教,海客災難是樂。邇來我國人民,遭風飄到彼地,多被慘害;幸逃脫者,迫入貴國治下之境,始沾仁宇恩恤,藉得生還。本國稔知貴國矜全我民之意,厚且至;我國政府感謝奚似?而彼土番反是害我人民如此,為人父母,豈忍漠然?是以我皇上委本中將深入番地,招彼酋長,百般開導,殛其兇首,薄示懲戒;使毋再蹈前轍,以安良民。本中將謹遵欽旨,即率親兵,將由水路直進番地。至若船過貴境,固無他意,應無拒阻;但恐閭巷之說,或觸於貴國之詫異,茲特備文報明。為此,照會貴大巨,希即查照。
又片:明治四年十二月,我琉球島人民六十六名遭壞船漂到台灣登岸,是處牡丹社,竟被番人劫殺,五十四名死之;十二名逃生,經蒙貴國救護,送還本土。又於明治六年二月,我備中州人民佑藤利八等四名漂到台灣卑南番地方,亦被劫掠,僅脫生命。幸蒙貴國卹典,送交領事,轉送回國。凡我人民,疊受恩德,銜感無涯。茲我政府獨怪土番幸人之災,肆其劫殺;若置不問,安所底止?是以遣使往攻其心,庶幾感發天良,知有天道而已。故本中將雖云率兵而往,惟備土番一味悍暴,或敢抗抵來使,從而加害,不得已稍示膺徵之懲耳。但所慮者,有貴國及外國商民,在台灣所開口岸運貨出入者,或見我國此間行事,便思從中竊與生番互通交貿,資助敵人軍需;則我國不得不備兵捕之。
務望貴大臣遍行曉諭台灣府、縣沿邊口岸各地所有中外商民,勿得毫犯。又,所懇者:倘有生番偶被我兵追趕,走入台灣府、縣境內潛匿者,煩該地方隨時即捕交我兵屯營是望!特此又片以陳。
閩浙總督部堂李照會日本國陸軍中將西鄉:照得台灣全地久隸我國版圖,雖其土番有生、熟之別,然同為食毛踐土,已二百餘年;猶之粵、楚、云、貴邊界猺、獞、苗、黎之屬。皆古所謂我中國荒服羈縻之地也。雖生番散處深山,獉狉成性,文教或有未通、政令偶有未逮,但居我疆土之內,總屬我管轄之人。查萬國公法云:『凡疆內植物、動物、居民,無論生斯土者、自外來者,按理皆歸地方律法管轄』。又載法得耳云:『各國之屬物所在,即為其土地』。又云:『各國屬地,或由尋覓、或由征服遷居,既經諸國立約認之,即使其間或有來歷不明之人,皆以此為掌管既久,他國即不應顧問』。又云:『各國自主其事,自任其責』。據此各條,則台灣為中國疆土,生番定歸中國隸屬,當以中國律法管轄,不得任聽別國越俎代謀。茲貴中將照會,以台灣生番戕殺遭風難民,奉命率兵深入番地,殛其兇首以示懲戒。在生番疊逞悍暴,殺害無辜,即按以中國之法,亦律所必誅;惟台灣全地素屬中國,貴國政府並未與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商允作何辦理,逕行命將統兵前往?既與萬國公法違背,亦與同治十年,所換和約第一、第三兩條不合。然詳閱來文,先云:『招彼酋長,百般開導,使勿再蹈前轍』。復云:『雖率兵前往,惟備土番抗拒,不得已稍示膺懲』。是貴中將之意,但在懲辦首凶,以杜後患,並非必欲用兵。所開兩案首兇,其備中州遭風難民,前由生番送出,並未戕害一人,當經本部堂派員送滬,交領事官送還。自枋藔至琅■〈王喬〉一帶,早經本部堂飭令台灣道委員建造隘藔,選舉隘丁、隘首,遇有外國遭風船隻,以便隨時救獲;此後貴國商民往來該處,當不致有劫殺之事。去歲備中州難民並未被害,即其明證。其琉球島,即我屬國中山國疆土,該國世守外藩,甚為恭順。本部堂一視同仁,即嚴檄該地方官責成生番頭人,趕緊勒限交出兇手議抵。總之,台灣屬在中國,應由中國自辦,毋庸貴國代謀。各國公使俱在京師,必以本部堂為理直。緣准前因,合即照覆。
又,照得前准照會,得悉貴中將奉命統兵懲儆台灣生番;當經本部堂援據萬國公法,請貴中將撤兵回國,以符條約,具文照覆在案。茲於四月十二日,接據台灣鎮道稟稱:『貴中將統率部兵,已在鳳山縣所屬瑯■〈王喬〉、柴城一帶地方紮營,與屬地生番爭鬥。經委安平協副將周振邦、署台灣同知傅以禮等馳往該處,於初八日與貴中將相見,面詢本部堂照會,曾否達覽?貴中將答以已經收到,並語該文武官:以此次用兵生番,因去年貴國副島大臣早與總理衙門商明;近又有欽差赴北京,專論此事。俟北京信到,再行照覆,不肯即日回兵等因。又據稟:『於四月初七日,有貴國駐廈領事官福島九成書記吳碩往見該鎮道,面言要赴瑯■〈王喬〉查看,不准本國兵與中國民船滋事,以敦和好,特來拜謁。該鎮道詢以何故動兵?答稱:欲將生番稍示懲儆,不敢擾害中國地方』等語,先後到本部堂。准此,詳閱各情,深佩貴國政府敦信修睦,益固邦交之意。而貴中將謹承上命,情意慇勤,務泯猜嫌,以敦和好;聞之亦甚欣洽。因思貴國與中國立約未久,方期兩國和好,可與天壤無窮。乃此舉並未商由總理衙門移知本部堂作何辦理,徑命貴中將統師赴中國所屬邦土、本部堂所管地方用兵,蓋由輕動浮言,誤會生番非中國所管之謠,遂致貴國政府與貴中將近日所為,事事與萬國公法修好條約違背,宜中外輿論皆不為然也。除既載本部堂前次照會外,合再將本部堂確查證據,及貴國此舉不合萬國公法暨修好條約,為貴中將更告之。查瑯■〈王喬〉番社人物,地方確歸中國轄屬,證據歷歷分明,可核者三:南路瑯■〈王喬〉十八社向歸鳳山縣管轄,每年征完番餉銀二十兩有奇,載在台灣府志,此證據一也。台灣設立南北路理番同知,專管番務,每年由各該同知入內山犒賞生番鹽、布等物,此證據二也。柴城又名福安街,建有我朝福公康安碑廟,此證據三也。證據確鑿,歷來已久,特以禮記不易其俗、不易其宜,故向來中國不全繩以律法而已。查兩國修好規條第三條云:『兩國禁令政事各有異同,其政事應聽己國自主,彼此均不得代謀干預』。查台灣生番久屬中國,其不全繩以律法者,即政事禁令各有異同之一端也。按約,應聽中國自主,貴國不得干預代謀;況兩國所屬邦土不可稍有侵越,第一條顯有明文,尤宜共篤守。又,第十四條載:『日本人在中國指定口岸、又附近洋面,不准與不和之國互相爭鬥』。夫附近中國洋面與不和之國,尚不准爭鬥,況為我疆土之內隸屬之人?今貴中將在瑯■〈王喬〉、柴城一帶,於我設立隘藔之疆土,竟行登岸紮營;於我納稅食糧之番民,竟行接杖爭鬥,與條約各款種種不合。設令他國效貴國之所為,於貴國屬地屬民,並不先行商准,遽爾命將興兵,據其地、誅其人,貴國其能任聽所為而不問乎?貴中將反己以思,必有爽然自失者。據台灣鎮道稟稱:『貴中將理事官福島九成,俱言上年使臣到京,曾對總理衙門說過,以生番非中國所管及此舉早經商明,故爾前來。查:中國自來與各國立約,俱欽差全權大臣各遵所奉諭旨,訂定立約;並特條申明,兩國全權大臣先行畫押蓋印,俟兩國御筆批准後,刊刻通行。今貴中將及理事官所云上年使臣向總理衙門說過等語,是否遵照中國律法立約?抑將商明之事,或蓋關防於公函、或兩國互相換照會,以為憑據?本部堂未接准總理衙門移知;貴中將奉命遠來,定悉詳細,當時立有憑約,請將彼此原議文約抄示,本部堂自當聽貴中將照約辦理。如當時未立有憑約,應請貴中將撤兵回國,不得於中國所屬邦土地方久駐兵旅,以符條約。竊思貴國政府祗因生番殺害難民兩案,故命將統兵,深入番地,殛其兇首,使無再蹈前轍。查我屬國中山國被戕遭風難民一案,仍由本部堂自行嚴檄該地方官辦理,無庸貴國干預。其貴國備中州難民利八等四名,但祗被搶、並未殺害,應由本部堂按照修好條約內第八條『盜竊等案,由地方官查拿懲辦』之約,嚴飭地方官追辦。本部堂斷不以中外之分,稍存歧視;該地方官處分攸關,亦斷不致玩延。不必貴中將駐兵台灣,曠日持久,勞師糜餉。本部堂係為兩國各敦和好起見,故再詳示證據,申明條約,剴切照會。現在上而各國駐京公使、下而中外輿論,均以貴國此舉為非;貴中將忠於謀國,定能翻然變計,即日撤兵回國,以免天下公非,保兩國永好。貴中將實圖利之。
欽差大臣沈照會:照得生番土地,隸中國者二百餘年,雖其人頑蠢無知,究係天生赤子。是以朝廷不忍遽繩以法,欲其漸摩仁義、默化潛移,由生番而成熟番、由熟番而成士庶,所以仰體仁愛之天心也。至於殺人者死,律有明條,雖生番亦豈能輕縱?然此乃中國應為之事,不當轉煩他國勞師糜餉而來。迺聞貴中將忽然以船載兵,由不通商之琅■〈王喬〉登岸。台民惶惑,謂不知開罪何端,致使貴國置和約於不顧?即西洋曾經換約各國,亦群以為駭人聽聞。及觀貴中將照會閩浙總督公文,方知為牡丹社生番戕害琉球難民而起。無論琉球雖弱,亦儼然一國,盡可自鳴不平;即貴國專意恤鄰,亦何妨照會總理衙門商辦?倘中國袒護生番,以不肯懲辦回覆,抑或兵力不及,藉助貴國,則貴國甚為有詞。乃積累年之舊案,而不能待數日之回文,此中曲直是非,想亦難逃洞鑑。今牡丹社已殘毀矣,而又波及於高仕佛等社。來文所稱殛其凶首者謂何?所稱攻其心者謂何也?幫辦潘布政自上海面晤貴國柳原(名前光)公使,已允退兵,以為必非虛語;乃聞貴中將仍紮營牡丹社,且有將攻卑南社之謠。夫牡丹社戕琉球難民者也,卑南社救貴國難民者也,相去奚啻霄壤?以德為怨,想貴中將必不其然。第貴中將照會閩浙總督公文,有『佐藤利八等至卑南番地亦被劫掠』之語,誠謠傳未必無因。夫鳧水逃生,有何餘資可劫?天下有劫人之財,肯養其人數月不受值者耶?即謂地方所報難民口供不足為據,貴國謝函具在,並未涉及劫掠一言。貴國所賞安生,即卑南社生番頭目也;所賞之人,即所誅之人,貴國未必有此政體。或謂貴國方耀武功,天理不足畏、人言不足卹;然以積年訓練之良將勁兵,逞志於蠢蠢無知之生番,似亦未足以示武。即操全勝之勢,亦必互有殺傷;生番即不見憐,貴國之民人亦不足惜耶?或謂貴國既波及無事各社,可知意不在復仇。無論中國版圖尺寸不敢妄以予人,即通商諸邦,豈甘心貴國獨享其利?日來東風司令,瑯■〈王喬〉口岸資糧轉運益難。中國與貴國和誼,載在盟府,永矢弗諼。本大臣心有所危,何敢不開誠佈公,以效愚者之一得?惟高明垂察,見覆施行。
台灣戕害日本商民會議撫卹條款
大清國、大日本國為會議條款,互立辦法文據事:照得各國人民,有因保護不周受害之處,應由各國自行設法保全;如在何國有事,應由何國自行查辦。茲以台灣生番,雖將日本商民等妄為加害,日本國本意惟該番是問,遂遣兵往彼,向該生番等詰責。今與中國議明退兵善後辦法,開列三條於後:
一、日本此次所辦,原為保民義舉起見,中國不指以為不是。
二、前次所有遇害難民之家,中國定給撫卹銀兩;日本所有在該處修道、建房等件,中國願留自用;先行議定。籌備銀兩,另有議辦之據。
三、所有此事,兩國一切往來公文彼此撤回註銷,永為罷論。至於該處生番,中國自宜設法,妥為約束,以期永保航客,不能再受兇害。
大清國、大日本國為會議憑單事:台番一事,現在業經英國威大臣同兩國議明,並於本日互立辦法文據。日本國從前被害難民之家,中國允給撫卹銀十萬兩。又日本退兵,在台灣所有修道、建房等件,中國願留自用,准給費銀四十萬兩。亦經議定:准於日本國明治七年十二月二十日,日本國全行退兵,不得愆期;中國同治十三年十一月十二日,中國將銀兩全數付給,不得愆期。日本國兵未經全數退盡之時,中國銀兩亦不全數付給。立此為據,彼此各執一紙存照。同治十三年九月二十二日。
據采訪錄:『同治十三年春,恆春尚未設縣,民少番多。日本輪船載兵盈萬,泊車城後灣海面,以舢板渡兵登岸,先住民房,繼於大坪頂出紮大營,駐統領官。沒途防營,碁布星羅,東至豬朥束大港口,北至南勢湖沿海一帶,首尾百里。並要隘如獅頭山、刺桐腳、楓港、涼傘兜、車城、馬鞍山等處,各駐重兵,不時進攻。牡丹社在高山,壘木石當關,倉卒不得上,相持數月。夏、秋溪水泛溢,倭人誘之以計,持槍涉水,偽為失足狀,仰臥水際,以足拇指駕槍水面以待。時番人不知有後膛槍也,見其槍已濕水,人已淹斃,來割首級,倭乃放槍■〈歹益〉之;番之為所紿者甚多。然倭人平日往來小徑,被番伏草劫殺、割去頭顱者亦復不少,並不服水土病死者無慮數萬千人。其屍皆盤膝如趺坐狀,用木桶裝殮;嗣以體僵,膝不能屈,即彌留時,亦強裝入桶,陸續載以回國。當其病日,雖滿屋沈吟,外人不得知也。倭兵之在大港口者,其糧餉、軍火,皆大坪頂營接濟,悉以舢板從後灣越貓鼻、鵝鑾鼻而往;不由陸路,畏番之狙擊焉。厥後,倭人揮金如土,雖隻雞秉稈售之者,可得龍洋一元。由是,鄉愚豔其利,及平日受害於番者皆樂為用,為之嚮導。倭人乃分兵三路,一自大港進,越文率、高仕佛,而抄其後;一自楓港進,由牡丹路禮乃而襲其右;一自保力進,由四重溪、石門而攻其前。勢如潮湧,槍林彈雨,番不能敵,遂毀其社、戮其人。各社聞風而懼,咸以牛、羊、酒、米來貢,以免於害。維時,大軍南來,築寨於枋藔一帶,兩不相侵,以萬國公法爭。倭人知理絀情虧,遂罷兵;焚其營中所餘之五色毳毯、布棚及糧米等而去。是役也,倭住恆春將一載,水陸各要隘殫悉靡遺。現在啟釁朝鮮,則恆春各海岸,不可不加意防範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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