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附錄二(新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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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監國魯王壙誌
發現皇明監國魯王墓記(摘錄)
跋金門新發現「皇明監國魯王壙誌」
●皇明監國魯王壙誌
監國魯王,諱以海,字巨川,號恆山,別號常石子。始封先王諱檀,為高皇帝第九子,分藩山東兗州府;王,其十世孫也。世系,詳「玉牒」。王之祖恭王,諱坦頤。父肅王,諱壽鏞;傳位第三庶子安王,諱以派;王兄也。崇禎十五年冬,虜陷兗州,安王及第一子、第四弟以洐、第五弟以江俱同日殉難。山東撫臣奏聞,王以第六庶子,母王氏所生,□授鎮國將軍;部覆應繼王位,於崇禎十七年四月初四日冊封為魯王。方三月初旬,使臣持節甫出都,而京師旋告陷矣。東省驛騷,王遂南遷。
弘光帝登極南都,移封王於浙臺州府。南中不守,虜騎薄錢塘,浙東諸臣豎義旗,扶王監國,都紹興;則弘光乙酉閏六月間事也。次年仲夏,浙事中潰,王浮澥入舟山。會閩舟師在北,迎王至中左所。復移師琅琦,附省諸邑屢有克復。虜援大至,復者盡失。王又再抵舟山,躬率水師入姑蘇洋,迎截虜舟;而浙虜乘機搗登舟山,竟不可援矣。王集餘眾南來,聞永曆皇上正位粵西,喜甚,遂疏謝監國,栖蹤浯島金門城。至丙申,徙南澳,居三年。己亥夏,復至金門。計自魯而浙、而閩、而粵,首尾凡十八年。王間關澥上,力圖光復;雖末路養晦,而志未嘗一日稍懈也。
王素有哮疾,壬寅十一月十三日中痰而薨。距生萬曆戊午五月十五日,年纔四十有五。痛哉!
元妃張氏,兗濟寧州張有光長女,原浙之寧波人;兗陷,殉節。繼妃張氏,亦寧波人;舟山破日,投井而死。有子六,皆庶出。第一子、第三子在兗陷虜,存亡未卜;次子卒於南中;第四子弘槮、第五子弘樸、第六子弘棟,俱在北蒙難;僅存夫人今晉封次妃陳氏遺腹八閱月。女子三:長為繼妃張氏所生,選閩安侯周瑞長男衍昌為儀賓,未嬪尚;二女,俱陳氏出,未字。
島上風鶴,不敢停櫬;卜地於金城東門外之青山,穴坐酉向卯。其地前有巨湖、右有石峰,王屢遊其地,題「漢影雲根」四字於石。卜葬茲地,王顧而樂可知也!以是月廿二日辛酉安厝。
謹按會典,親藩營葬,奉旨翰林官撰壙誌、禮部議諡。今聖天子遠在滇雲,道路阻梗,末繇上請;姑同島上諸文武敘王本末及生薨年月,勒石藏諸壙中。指日中興,特旨賜諡、改葬,此亦足備考訂云。
永曆十六年十二月廿二日,遼藩寧靖王宗臣術桂同文武官謹志。
●發現皇明監國魯王墓記(摘錄)劉占炎
魯王真塚,為余於八月二十二日十六時發現。特將發現經過詳述於次。
八月十九日,余奉命率部負責在舊金城東炸山採石工作。次日開工,發掘地皮,探取石塊,俾鑽孔爆炸。約入地五十公分,發現深埋地下之石碑一塊露出,厚約十五公分、寬約八十公分。余意測為墓碑,飭屬不予破壞。繼向下掘一公尺餘,壙蓋畢露。長約二公尺五十公分、寬約一公尺四十公分。墓碑高一公尺二十公分,入地約三十公分;碑面平滑,未刻一文。墓碑案長二公尺餘,寬六十公分、厚十五公分。其壙四週及蓋,均系用特製之三合灰砌成,堅固異常,誠一久已湮埋之古墓。
八月二十二日,余本須參加上級舉行之「八一二二」砲戰週年紀念慶功會及會餐,祗以身心偶感不寧,請准缺席,整日在工地巡視。午後三時,由於工作進展,此一古墓必須破除;特再前往視看,計劃如何爆破。偶立碑前瞻望,見此墓坐酉向卯,前有古崗大湖,右靠梁山;山頂多石,其頂一巨石似系人工所置,用為記號。左青龍、右白虎,天然形勝。右前大帽山麓倒塌巨石,刻有魯王手書「漢影雲根」四字。余頓覺有所悟!特飭屬慎重將事,保持原狀。謹在碑後一公尺處鑿開一洞,命謝文瀾中尉派士官劉田入內檢視,獲石碑一具長七十公分、寬四十公分,余知有異。除飭暫停發掘外,親自持該石碑往湖邊清潔;幾經洗制,始發現「皇明監國魯王壙誌」八字及魯王畢生事蹟之全文。余以事體重大,隨令權將遺骸裝入用木箱改裝之棺材,敬謹收藏;一面報請上級處理。十八時,本部隊副部隊長蔡上校、參謀長劉上校蒞基地憑視後,將壙誌碑攜返。是夜「艾瑞絲」颱風侵襲,余為對此一代忠魂表示敬意,漏夜冒狂風暴雨之險,親往墓地將魯王遺骸肩回;置之寢室,妥為保護。
司令官於二十四日上午九時,攜其女公子親臨墓地檢視魯王遺骸,上香致敬。並由余陪導其到大帽山麓參觀刻於倒塌巨石之「漢影雲根」魯王手書(「根」字於該石倒塌時遺失,現僅存「漢影雲」三字)及覽讀諸葛倬、吳兆煒等於永曆歲次甲午秋仲月間閱讀魯王手書「漢影雲根」後所賦之詩。該詩刻於「漢影雲根」四字之對面巨石,其文如下:
監國魯王遵澥而南,駕言斯島,揮翰勒石為「漢影雲根」四窩字,意念深矣!倬等瞻仰之餘,同賦詩志慨!
十年潛見寄波濤,手斸虯螭紫■〈山厭〉高。江左匡勳餘拄頰,澥邦戾止事揮毫。為章影續扶桑燄,匪石根維砥柱牢。他日曰歸仍帶礪,從公倍憶舊譽髦(諸葛倬)。
郊坰野望酒清濯,何處崔嵬森羽翯?趨走山精揮筆花,縱橫字勢端龍角。靜觀漢影識高深,頂立雲根崇澥嶽。湖水近知日月心,波光時映晴光卓(吳兆煒)。
(以下尚有二律,均已糢糊不清,無法附錄)。
司令官於歸去前,重返墓地,再三檢視,似有莫大感慨。囑余並轉知有關單位及人員,對此古蹟須予愛護。午後四時,接奉上級通知云:『司令官對魯王真塚之發現,特表重視;已飭由金防部、政委會、金門縣政府及本部隊各派高級人員為代表,並請地方名紳參加,組成處理小組,日內將至墓地現地處理。在處理小組未到達前,對墓地之一切,不可隨便更動』。
八月二十六日上午九時,處理小組由金防部政治部劉副主任率領到達墓地,立即列隊上香,行致敬禮;而後攝取墓地照片。最後,決定開鑿壙蓋,檢取遺物,由余派士官二人負責之。由以壙塚系用特製之三合土砌成(似用糯米滲入),堅固逾常;經兩小時又三十分不斷鑿掘,才將壙蓋全部破開。其厚約四十公分,混入無數磁碗。壙墻厚二十公分,平直整齊,裏面已全部變黑色。壙底火燒紅色方磚所舖,縫隙灌有水銀。壙中除尚存腐剩之棺材木數塊外,余均已變成黑色之渣滓。經本部士官伍志強、郭世賢進入詳細檢查,獲得「永曆通寶」錢三枚。十二時正,處理小組歸去。下午三時重來,繼續監視取出方磚;及向下發掘約一公尺,未發現任何物品。時已午後五時,處理小組宣佈發掘工作結束後歸去。余隨派卡車一輛,將魯王遺骸一箱、壙底渣滓一箱及「永曆通寶」三枚、破棺木三塊、破磁碗二個、方磚九塊,運送交金門縣政府保管。
以上為余發現魯王真塚之經過情形。以此項有關歷史文物之重大發現,誠有助於史學家之考據,余有幸焉。(載「中華日報」四十八年十一月十四日)
●跋金門新發現「皇明監國魯王壙誌」胡適
這篇壙誌,可以考正許多舊史的錯誤。試舉幾個重要的例子如下:
(1)「明史」百十六魯王檀傳下記監國魯王的末路是:
「以海遁入海,久之,居金門,鄭成功禮待頗恭,既而懈。以海不能平,將往南澳,成功使入沈之海中』。
「明史」百零一諸王世表「魯」下也說:『(順治)十一年,成功使人沈之海中』。「三藩紀事本末」及南明的幾種野史,也有這種記載。「明史」可能是依據這些野史的。順治十一年(甲午,一六五四)是永曆九年。
全祖望「鮚埼亭集」三十一「明故太僕斯菴沈公詩集序」力辯「明史」此說之不可信。他引沈氏(名光文)挽魯王詩的自序說魯王薨於壬寅冬十一月,是死在鄭成功之後。鄭成功死在壬寅五月初八。壬寅是永曆十六年、即康熙元年(一六六二)。鄭成功死在五月,魯王死在十一月,當然不是鄭成功把他沈到海中的了。
「金門志」(葉二五~二七)與「新金門志」(葉一七九~一八一)引的呂世宜「魯王墓碑陰」文及周凱「魯王墓碑」(原無題,我擬此題),都根據林子濩「續閩書」記的『王素有哮疾,壬寅十一月十三日中痰薨。生於萬曆戊午(四十六年,一六一八)五月十五日,年四十五』,來駁正「野史載成功沈王於海」的傳說。周、呂兩文都作於道光丙申(十六年,一八三六),都只敢駁正「野史」之說,而不敢指斥那欽定的「明史」。周凱此文中又引盧若騰(牧洲)「島噫集」中『有辛丑仲夏壽魯王詩、壬寅仲夏作「泰山高」壽魯王詩,……其詩與「續閩書」(所記魯王)誕日符合,豈有王薨而猶為之壽者』?這兩詩都可以證明「續閩書」的記錄是可信的史實。
今年新出土的「魯王壙誌」明說:
『王有哮疾,壬寅十一月十三日中痰而薨。距生萬曆戊午五月十五日,年纔四十有五』。
這就可以證明林子濩「續閩書」的記載是根據當時撰修的「魯王壙誌」一類的史料,故一個字不誤。
全謝山「答陸聚緱論三藩紀事本末」(「鮚埼亭集」外編四十三)說:
『辛丑,成功入臺灣。壬寅,緬甸赴至(此指永曆帝之死),成功亦卒,海上遺臣復奉魯王監國。甲辰(康熙三年,一六六四),王薨』。
這是謝山早年未定之論,說魯王死在甲辰,是錯的。謝山後來得見沈光文(斯菴)的詩集,才知道魯王死在「壬寅冬十一月」,是死在鄭成功死後。這是和新出「壙誌」相符合的。
但全謝山深信魯王死在臺灣。他的「張蒼水神道碑」(集九,題「明故權兵部尚書鄞張公神道碑」)說:
『壬寅冬十一月,魯王薨於臺』。
他的「斯庵沈公詩集序」也不信「阮夕陽詩集」說『魯王薨於金門,歲在庚子』的話。謝山不信魯王死在庚子(永曆十四年,一六五○),是對的。但他在此序裏力說魯王死在東寧(即臺灣),是錯誤的。他說:
『蓋王本與成功同入東寧,故即葬焉』。
現在我們看這「壙誌」明明說:
『(辛卯舟山破後),王集餘眾南來,聞永曆皇上正位粵西,喜甚,遂疏謝監國,柄蹤浯島金門城。至丙申(永曆十年,一六五六)徙南澳,居三年。己亥(永曆十三年,一六五九)復至金門。……壬寅十一月十三日……薨。……卜地於金門城東□外之青山,……。其地前有巨湖,後有石峰,王徜徉遊其地,題「漢影雲根」四字於石。……以是月廿二日辛酉安厝。……』。
此可見魯王沒有過到臺灣,他先住金門六年,中間曾移居南澳三年,又回到金門住了三年多,就死在金門,葬在金門。全謝山的說法,得著新出土的史料的否證,是必須放棄的了。
(2)新出「壙誌」還可訂正查繼佐「魯春秋」的一些錯誤。「魯春秋」(適園叢書刻本)說:
『壬寅,監國蹕金門。……』。
『夏五月,延平王……國姓成功薨於東寧。……秋九月之十有七日,監國魯王以海薨於金門』。
這個日子——九月十七日——是可以訂正的了。
查氏記舟山之敗,說:
『監國繼妃張氏赴井死,兩王子北去』。
查氏記兩王子之名是「長弘楠、次弘棅」。新出的「壙誌」也記著:
『繼妃張氏,亦寧波人,舟山破日,投井而死』。
『有子六,皆庶出。第一子、第三子在兗陷虜,存亡未卜。次子卒於南中。第四子弘槮、第五子弘樸、第六子弘棟俱在北蒙難』(三子名字可能有鈔寫的錯誤)。
好像最後記的三子是舟山蒙難的,不但數目不同,名字也不相同。
(3)全謝山又有「舟山宮井碑文」(「鮚埼亭集」二十四),記「辛卯之役」(永曆五年,一六五一)在舟山投井死的是『監國元妃陳氏』。而「壙誌」明說『舟山破日,投井而死』是『繼妃張氏,亦寧波人』。「壙誌」下文又說魯王『女子三,長為繼妃張氏所生』。志文兩次提及「繼妃張氏」,顯然有所依據。謝山稱她「元妃」,是一誤;說她姓陳,是二誤。
「壙誌」又明說:
『元妃張氏,兗濟寧州張有光女,原浙之寧波人。兗陷,殉節』。
而謝山「舟山宮井碑」說:
『監國次會稽,張妃主宮政。而〔陳〕妃以丙戌(唐王隆武二年、即清順治三年,一六四六)春入宮。會西陵失守,監國自江入海。保定伯毛有倫扈宮眷自蛟關出,期會於舟山。道逢張國柱亂兵殺掠,擁張妃去』。『〔陳〕妃在副舟中,……伏荒島數日,飄泊至舟山,監國已入閩……。吏部尚書張肯堂遣人護之,得達長垣。監國見之流涕,始進為元妃。……辛卯,大兵三道入海。……〔舟山〕城陷,元妃……投井而死。……董戶部守諭為作「宮井篇」哭之。……』。
魯王「壙誌」記他的「元妃張氏」死在兗州被滿清兵攻破的時候,那是在崇禎十五年(一六四二,「明史本紀」及「諸王世表」皆作十五年,「明史」百十六魯王傳誤作崇禎十二年)。謝山此碑寫魯王的張妃在紹興監國時主宮政,那是在唐王聿鍵的隆武元年(乙酉、一六四五),在兗州破城後三年了。又寫那位張妃在隆武二年(丙戌、一六四六)在海上被亂兵擁去,下落不明。這個張妃在「壙誌」裏完全沒有記載,而謝山完全沒有提起「壙誌」裏記的「兗陷殉節」的「元妃張氏」。我們似乎應該用新出土的「壙誌」來訂正謝山先生的「舟山宮井碑」文罷!
四八、十、三十一下午。
「壙誌」記『次妃陳氏遺腹八閱月』,這是壬寅十一月尾的記載。查氏「魯春秋」在魯王死後補記:『王年五十有四(依「壙誌」與「續閩書」,當作「四十有五」)。繼妃陳氏明年生遺腹子弘甲。周支長楊王術桂(今改寧靖王),收養,棲於東寧』。這是那個遺腹子的下落。「寧靖王術桂」即是魯王「壙誌」的作者。「周支」當作「遼支」,即「壙誌」署名的「遼藩」。「明史」百十六遼王下云:『遼國除,諸宗隸楚藩,以廣元王術■〈土周〉為宗理』。又「明史」諸王世表「遼」下末代有術■〈土受〉、術堣、術垌等。「魯春秋」稱『長楊王術桂,今改寧靖王』。謝山先生說:『讀太僕(沈光文)集中,王在東寧(當作「金門」,說見上),頗多唱和。宗藩則寧靖,遺臣則太僕』。遼藩寧靖王朱術桂的詩似乎沒有流傳下來,我們現在讀這篇新出土的「壙誌」,還可以想像那位末葉王孫的故國哀思,還應該對他「指日中興」的夢想寄與無限的同情。
四八、十、三十一夜補記。(載「中華日報」四十八年十一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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