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回  德宗帝变法图强 康有为上书论治
话说德宗愤于积弱,锐意维新,朝臣中就分了新旧两党。
    维新党里头,要算户部尚书翁同和,侍郎张荫桓,詹事府右中允黄思永,御史宋伯鲁、杨深秀,尚书李端棻,侍郎徐致靖,湖南巡抚陈宝箴,湖广总督张之洞,侍读杨锐,主事康有为、刘光第,中书林旭,知府谭嗣同,最为有势。那康有为的弟子举人梁启超,办理《时务报》,鼓吹变法,尤为利害。
    道高一丈,魔高十丈。那一班守旧老臣,如何肯轻易放过?
    偏偏这几年国家多故,朝廷因索还辽东,俄国很出了一番力,俄皇加冕,特派李伯相前往庆贺。却暗地里订了一个密约,许俄人在东三省境内建筑铁路,并租借胶州湾为军港,随命驻俄钦使许景澄与华俄道胜银行订立了东三省铁路公司合同十二条。又把与缅甸接界江洪界之地,予了法国。这一块地,从前与英国议订《缅甸条约》时光,力争争来的。现在赠给了法国,英人大大不悦,屡有责言。没奈何,只得续订中英《缅甸条约》,改划界线,将工隆全地划归英国,并把那布喀相近三角地一段,永远租与英国,又添开梧州等口岸三处。俄法二国,都有了酬谢,连英国都得了意外的利益。只有德意志一国,独独向隅。
    恰巧这一年山东曹州钜野县地方,出了教案。遇害的两个天主教士,恰恰是德国人。德人师出有名,借口曹州教案,遂派兵占踞了胶州湾炮台。朝廷派了李伯相去交涉,说到个唇焦舌敝,德人说:“不然呢,租借一百年。既是你伯相请过来,没奈何,瞧你老人家面上,让掉一年,就订了九十九年期限罢。
    ”于是订立了胶澳租界条约四款,除九十九年期限外,还把胶济铁路建筑权,并傍路百里内的矿山,都允许德人开掘。俄人见德人租了胶澳,就来责问:胶州湾密约所在,如何贸然许给了德人?遂也援呵强租旅顺大连湾,订约二十五年,凡西伯利亚铁路通过东三省地方,都许俄国派兵保护。英国人见了,便援了利益均沾之例,前来饶舌。中国无言可对,只得把广东九龙地方辟了租借地,又与它订立了中英《展拓香港界址专条》,才得没事。经了这许多敌国外患,国人的激刺,更进了一层。
    维新的热度,更高起了十倍。于是贵州学政严修,奏请设立经济专科。总理衙门跟礼部会议,先行特科,次行岁举。共分六个科目,是内政、外交、理财、经武、格物、考工。特科由三品以上京官及督抚学政各举所知,咨送总理衙门,会同礼部,奏请试以策论。岁串每届乡试年分,由各省学政调取各学堂书院高等生,送乡试分场专考。中允黄思永奏筹借华款,请造自强股票,命户部速议。户部议印造股票一百万张,名叫昭信股票,按年五厘行息,二十年本利清偿。令京外王公、将军、督抚及大小文武官员,均领票缴银,为商民提倡。奏入,立即批准。又命开办京师大学堂,定制,武科改试枪炮。各盛府、厅、州、县、所有大小书院,一律改为学校。以省会为高等学,郡城为中等学,州县为小学,并命民间庙祠不在祀典者,一律改为学堂。又着各省督抚保举使才,乡会试及生童岁科各试,废去时文,改试策论。停止朝考,定乡会试随场去取之法。下诏定国是,宣示中外。外省大吏,办理新政不力者,均传旨申饬。
    似这么雷厉风行,还不见什么效验。德宗临朝而叹,向臣下道:“环顾老臣,持重有余,维新不足。朕欲厉行新政,竟少辅弼之臣。内而尚侍,外而督抚,叠经传旨申饬,依然杳杳泄泄。一人忧勤,万众嬉戏,难道祖宗的天下,中华的国运,就此挽回不转么?”
    忽一人俯伏殿陛,奏道:“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臣保举一人,必能辅佐皇上,成为维新之治。”
    德宗瞧时,见是翰林院侍读学土徐致靖。德宗问他保荐的是谁?徐致靖道:“是工部主事康有为。此人是广东南海县人,于欧美的政教,世界的大势,无不研究有素。才具开展,堪以大用。”
    德宗听了,随问师傅翁同和,“康有为为人如何?徐致靖保的不差么?”
    翁同和道:“康有为虽系新进,其才胜臣十倍,徐致靖保的不差。”
    德宗随命召见。
    这康有为真也了得,骞骞谔谔,慷慨陈辞,差不多范睢之说秦王,贾谊之见文帝,把个德宗听得一会子变色易容,一会子前席咨询。当日就降朱谕,叫康有为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王阳在位,贡禹弹冠。内阁候补侍读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都是康有为的同志,都蒙特擢,加赏四品卿衔,命在军机章京上行走。
    举人梁启超,赏给六品衔,着办理译书局事务。一班维新志士,遭遇圣明,悉蒙录用,于是发扬踔厉,任意而行,哪里还把守旧老臣,放在心上?
    康有为感激圣明知遇,叠次上书,议论新政。德宗下旨嘉纳,大有禺拜昌言的气象。御史文悌气不过,上章参劾宋伯鲁、杨深秀、康有为,党庇诬罔许多罪款。偏是德宗信任新党,下旨斥其难保不受人唆使,不胜御史之任,着回原衙门行走。又下旨申谕变法不得已之苦衷,命诸臣精白乃心,力除壅蔽。又命神机等营,改练洋操。特设矿务铁路总局于京师,派王文韶、张荫桓管理。从徐致靖的奏请,特置三四五品京卿,三四五六品学士。一面裁并冗官,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大理寺各衙门,湖北、广东、云南三省巡抚,并东河总督缺,各省不办运务的粮道,向无盐场的盐道,悉行裁撤。
    此外,京外应裁文武各缺,命大学士、六部、各省将军督抚,分别详议奏闻。一面广开言路,各省藩臬道府,凡有条陈,自行专折具奏。州县等官,由督抚原封呈递。士民上书,由本省道府随时代奏。似此厉行新政,守旧诸臣,早已侧目。
    不意礼部衙门,恰于此时闹起一个风潮来。新旧两界,为了这一个激刺,生分得愈益利害。礼部主事王照,条陈变法事宜,呈请堂官代奏。尚书怀塔布、许应骙,侍郎坤岫、徐会沣、溥颋、曾广汉都竭力的阻格。维新党便把此事,密奏了德宗。
    德宗大怒,立刻降旨,把怀塔布等六人,悉行革职。王照不畏强御,赏给三品顶戴,以四品京堂候补。
    这时光,京城里头,谣言蜂起,异说朋兴,都是守旧诸臣捏造出来的。有的说,康有为原本是信从洋教的,现在同了一班新政人员,日夜蛊惑皇上,要皇上也信从洋教,皇上惧怕太后,还没有行。有的说,康有为因皇上本性不昧,已向洋教士购了一丸蛊药,进献皇上,皇上服了这蛊药,就要昧却本性,无所不为,恐怕大清的江山,就此要断送了呢。
    谣言传入内廷,皇太后听了,很不为然。这日,德宗入内请安。皇太后问了几句外面的事,随道:“好孩子,你太能干了。祖宗定的法度,有什么不周到,要你废这样,变那样,忙到这个样子?康有为等这班妄人,我也没暇去恼他。最气不过,就是翁同和这老头儿,官到极品,位到师傅,朝廷哪一样亏负了他,也这么的混闹?照理,皇帝年轻不懂事,你做师傅的竭力诤谏才是。诤谏不从,也可以进宫回我。现在非但不诤谏,倒领了头的闹。几曾见受恩深重的大臣,有这么行为的?”
    德宗稍稍辩护了几句,皇太后冷笑道:“好好,越发有能耐了!
    叫你管了几年政治,磨练得连我都会挺撞了。本来呢,你眼珠子里连祖宗都没有,哪里还会有我?再停上几年,怕不颠倒要管教我了呢!”
    德宗唬得连忙跪下碰头。皇太后喝道:“还不快退出去!你仔细着,停几天,我再跟你算帐!”
    德宗唬得诺诺连声而退,才退到门口,忽又传旨喊回来。德宗只得回来,皇太后道:“你跟翁同和、康有为,赶快商议吃教去。”
    德宗跪下道:“子臣不敢!”
    皇太后道:“不敢吃教,还算你不曾忘记祖宗,去罢!”
    德宗回来宫里,心中很是不安。
    次日降旨,协办大学土户部尚书翁同和,着即开缺回籍。
    又命二品以上大臣谢恩陛见,并诣皇太后前谢恩,外官一体奏谢。升了孙家鼐为协办大学士,孙家鼐谢恩陛见。德宗就把为难情形,向他略述了几句。孙家鼐奏道:“臣有一法,可以上安太后之心,下悦群臣之意,新政不碍进行,富强亦能渐致。
    ”德宗大喜,忙问何策。孙家鼐道:“皇太后最恼的,就是康有为一个儿,群臣最忌的,也只康有为一个儿,皇上只消把他遣出了京,太后自然没什么话了。然后再慢慢推行新政,自然会做到富强地步。现在皇上雷厉风行的办新政,康有为在朝里,人家总道是康有为意思,因为忌康有为,连新政都有窒碍了。
    依臣愚见,康有为在京,于新政不惟无功,反倒有害呢。”
    德宗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随下旨命康有为督办上海官报,康有为拜了圣旨,向左右道:“军机大臣忌我屡有陈奏,变法子撵我出京,他们好图眼前清净呢。”
    不言康有为暗遭罢斥,却说朝中那班守旧党,自见礼部六堂官革职,军机四京卿特擢之后,愈益人人自危。那班满洲大臣,没甚才具,不过相对扼腕,自嗟运蹇而已。此时汉臣中有一个出类拔群的人才,就是御史杨崇伊。这杨崇伊当新政厉行之初,就把第一个维新人物翰林院待读学士文廷式,参了个革职永不叙用,是守旧党中最有干才的。当下就向众满臣道:“皇上误信新党,妄变祖制,照这样子扰下去,祖宗栉风沐雨的天下,总要扰掉,咱们坐视不救,那就不是受稷之臣?诸位都是勋臣后裔,国家的世扑,难道竟然委心任运,不出来挽救挽救吗?”
    众满臣道:“我们何尝不愿挽救!但是这件事无从下手,叫我们也难想法。第一主子先这么高兴,今儿裁官职,明儿办学堂,谁要说一句新法不好,不是革职,就是申饬,半句话也说不上。不知这姓康的用了什么蛊药,把好好的圣明天子,蛊惑得发了狂似的。”
    正议论时,忽见一个满洲大臣匆匆入来,气急败坏的向众人道:“大祸到了,你们还不知道么?”
    众人见了他那个样子,都吃一惊,忙问何事?那人道:“我适从里头得着消息,说康有为劝主子剪辫子,主子已经准了。你想这件事行了,那不是大祸到了么?”
    众人听了,真个像坍天大祸就在目前一般,面面相覰,不作一语。有几个愁眉锁眼,有几个叹息咨嗟。杨崇伊愤然道:“事急矣,我们快快想法子挽救罢,可不能够再缓了!”
    众人道:“杨侍御有甚高见?说出来,我们大家斟酌斟酌。”
    杨崇伊道:“我这一个法子,不但可以把这一班新党,一网打尽,并且我们大家,都可以安如磐石。只可惜关碍着一个人,还不十分妥当。”
    众人都道:“不管他关碍的是谁,只图我们安逸就是了。”
    杨崇伊道:“这关碍的倒不是等闲之辈,可怎么样?”
    众人忙问到底是谁?欲知杨崇伊说出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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