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祝寿指迷
话说魏忠贤在天启七年三月十六日六十岁,传播遍天下。圣上颁赐彩缎四表里,宫花二枝,金、玉、羊、酒。各藩府都差官送礼,各边经、抚、总镇,各省抚、按、三司,都差人送礼。一时珍玩奇货,锦绣蟒玉,就是山积了。是日在朝三公、九卿、八座、西衙门,皇亲国戚,元勋世爵,人人齐来拜寿称觞,怎见得,但见:
    衣紫腰玉,填门塞户光闪烁;金卮玉斝,镌姓雕名彩迷离。锦屏绣障,剧赞谀文。珍奇充栋,筐篚盈庭。层门悬帨,五彩炫目飘飘;高堂奏乐,八音贯耳洋洋。侍立着貂珰百人,个个蟒衣玉带;罗拜着文武千官,人人乌帽绯袍。宝鼎爇沉檀,香烟芳馥,舒卷结祥云;霞觞斟御酒,味色清醇,潋滟浮甘露。穆穆熙熙快睹一门余荫。趋趋跄跄竞颂千岁长春。
    看那魏忠贤穿着大红蟒衣,戴着金线凌云的内相帽儿,插着钦赐宫花,束着百鹿玉带,虎皮披着椅儿,朝南坐定。但是皇亲勋戚,都不敢接见,礼帖也不收的。这原要存个国体,行礼不便。只因魏贼挟天子而令诸侯,威福大了,以此破格。是日满堂宾客。只有四阁下、一冢宰上坐,其余两列坐了。魏忠贤独自一个北面坐着,阶下百人奏细乐,堂上百人演杂剧。三公入坐。干儿义子杯盘往来,交相劝酬,极其快乐。
    话分两头,且说那三十年前赠金周济那魏忠贤在患难中的相士。这相士自别了魏忠贤,径往终南山去修真养性得道了。明知魏忠贤做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恶盈贯满,杀戮过度了。做个游方道人,就这个生日来点醒他。怎生打扮?只见他:
    竹箨为冠,短发蓬松雪满头;荷叶制衣,只身褴褛尘生面。五绺长须如旧,一双空手依然。曲曲的斑竹拄杖,紧紧的黄带腰缠。笑你们酒肉凡夫浑如在梦,哪知是土本形骸约略半仙。
    看这道人走到魏忠贤私宅来,只见门上结成五彩新鲜。听来众乐喧阗,侯门深闭,仪卫俨然。有许多戴缠鬃大帽,穿着花锦红袍。又有那小帽滕绢散束着丝辫青绦。这道人对他们拜个揖道:“贫道要见上公。相烦通报一声。”众人笑道:“今日千岁爷的贵诞,里面都是三阁下、九卿、两衙门,在那里庆寿饮酒,希罕你这个人见?你做梦哩!哪个与你通报。可笑!可笑!”道人对众人道:“贫道是上公的贫贱之交。若得通报。自然相见的。”门上人便叱喝道:“唗!轻嘴!我们千岁爷与你这个游食道人相交,说这样没节骨的话!”拿瓜槌在道人头上敲敲道:“幸得今日是千岁爷的寿日,若是别的日子,就打死你了!”十多人把这道人一推,这道人动也不动。这些勇上道:“奇怪,难道他力气这样大!我们一齐去,偏要推倒他。”有百十多个人,都是有力气的将官勇士,上前去对着这道人拉个架子,众人一拥,只是不动。这道人赶来用手里这根杖,乱敲门上的鼓。吓得魏忠贤与合席的官员,只道是朝廷有旨来,又道是边塞上紧急军情报来,差人到门上问为什么乱击鼓?只见众人齐齐围着一个道人,又不敢近身。众人便解进这道人去。道人见了魏忠贤长揖不拜。魏忠贤坐着不踩,面色盛怒。道人对上拱手道:“列位大人请了。”踅转身对魏忠贤道:“与公一别三十年,公今富贵极矣,如何便相忘了?”魏忠贤大喝道:“妖道,这等发狂,放肆!难道咱与你相交吗?可恨!叫刀斧手绑起来,发到镇抚司去严究他!”道人说:“我风鉴一世,阅人多矣。难道我不识你这兽心人面!我当时再三叮咛你想个忠字。你今日如何做这许多逆天大罪的事!特来点化你,还不回头哩。”这道人把头向天点三点道:“魏忠贤你但能欺君、欺人,头上的可欺得吗?我自看你寸斩,狗彘也不吃你的肉哩。你今日恩将仇报,要杀我吗?你哪里杀得我。”把身子一摆,绑索寸寸断了。又把两只袖来一拂,一阵清风,这道人倏忽不见了。
    魏忠贤正是弄权作威的时节,当着许多士大夫面前,恐怕这道人说出旧话来。又见他褴褛游食的道人,和他有交,是辱没了他。因此不肯认。哪知道他得道成仙哩。魏忠贤口中不说,心里暗恼。因此面上有惭色,意态甚是不欢。那一座都不欢了。
    有个平日谄媚,惯逢迎,会说话的官儿,棒着一杯酒,到魏忠贤面前,笑嘻嘻地解说道:“今日上公华诞,感动上界神仙来庆寿,只因吾辈是凡夫肉眼,不识上仙,倨慢了他,便显这大神通,示谕吾辈。这也是千古奇闻,罕有的事。应在上公上,必然永享万春,与上仙并驾无疑的。”又有一员官棒酒过来说道:“当时秦始皇并吞六国,统一天下,富贵极矣。只求其寿,便去访仙,费多少力,也只在东诲上望着蓬莱,哪得见仙人。今日上公功德过于始皇,致有神仙来庆寿。可喜,可贺。”一座都来敬酒道:“难得,难得。”魏忠贤听了这两员官的说话,大喜起来。欢笑满堂,以为奇事。重新上席,叫梨园子弟演《裴航遇仙》杂剧,直饮到月落梧桐,东方日上。众人却不知这个道人当初救拔魏忠贤,今日又来提醒他。正是:
    分明指与平川路,反把忠言当恶言。
    魏忠贤贪心无厌,却又背义忘恩。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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