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二

    ○崇祯治乱
    熹宗天启七年八月,上不豫。时魏忠贤张甚,中外危栗。上召
    信王入见,谕以“吾弟当为尧舜之君”。信王惶恐不敢当,但云:“陛下为此言,臣应万死。”信王出,上崩。忠贤自出请王入,王危甚,袖食物以入,不敢食大官庖也。当是时,群臣无得见王者,王秉烛独坐,久之,见一奄携剑过,取视之,留置几上,许给以赏;闻巡逻声,劳苦之。问左右,欲给以酒食,安从取乎?侍者以宜问之光禄寺。传令旨取给之,欢声如雷。次日,即皇帝位于中极殿,受百官朝,毋贺。朝时,忽天鸣。
    九月,谕停刑。十一月,魏忠贤客、氏伏诛罢。各道镇守内臣。户部郎中刘应遇上言天下六大苦:“一逮系,二狱死,三追赃,四仕途去就,五新
    进禁锢,六廷臣被劫。”上然之,命逮死各臣赃银尽免之,释其家属,魏、崔党次第伏诛。时魏甚炽,帝不动声色,逐元凶,旁无一人之助,而神明自运,宗社再安。崇祯始政,天下翕然称之。
    工部尚书杨梦寰请停开纳事例。廷推阁员,以钱龙锡、杨景辰、来宗道、李标、周道登、刘鸿训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罢苏、杭织造,谕曰:“封疆多事,征输重繁,朕甚悯焉。不忍
    以衣被组绣之工,重困此一方民。其俟东西底定之日,方行开造,以称朕敬天恤民至意。”十二月,复故建文臣练子宁官。南京御史刘汉言四事:“崇正学以培治本,励廉耻以清仕路,惜
    名器以尊体统,重耕农以节财用。”上是之,命吏部严加清汰,凡会典额外官,添注添设者,有阙勿推补;文臣非台卿,武臣非勋爵,总兵非实有战功者,不得加保傅衔。
    上御便殿阅章奏,闻香烟,心动,疑之;出■阶戚间,乃定。询内官此自何至?曰:“宫中旧方。”上叱令毁之,勿复进。太息曰:“皇考、皇兄皆为此误也!”
    怀宗崇祯元年春正月,禁衣饰侈僭及妇女金冠袍带等,从御史梁天奇之言也。命司礼监斥卖魏忠贤田宅,因以赐第请。上曰:“俟东西底定,留赐第以待功臣。”榜曰策勋府。
    二月,以侍读学士温体仁直经筵日讲。三月,以周延儒为礼部右侍郎。五月,上召廷臣于平台,谕辅臣来宗道曰:“票拟之事,宜悉心
    商确。”谕吏部曰:“起废太多,会推宜慎。”责户部措办边饷无术,侍郎王家祯引罪。论边事,兵部尚书王在晋语未详,命中官给笔札录进。谕刑部曰:“天时亢旱,用法宜平允。”次日,复谕吏、户、兵三部曰:“昨召对九卿、科、道官,辅臣刘鸿训言更调甚速,宜行久任之法,责实效。”又云:“海内罢于赋役,朕甚悯之。夫更调速则民滋扰,任事久则功易成,自今藩臬郡邑,毋轻改调,言官荐举人才市私恩坐之。辽、黔兵兴,催科日益加,其有司私征者,抚按禁饬毋贷。”
    六月,上召廷臣于平台。以插汉故,发帑十万给边吏。刑科给事中薛国观疏营伍之弊,令自宣读,至“关门虚冒”,上善之,复示诸臣。召提督京营保定侯梁世勋,戒以训练。已,命翰林官凡值召对,入侍记注。
    户科给事中黄承昊上言:“祖宗朝,边饷止四十九万三千八十八两,神祖时,至二百八十五万五千九百余,先帝时,至三百五十三万七千七百余。其它京支杂项,万历间,岁放不过三十四万一千六百余,迩来至六十八万二千五百余。今出数共五百余万,而岁入不过三百二三十万。即登其数,已为不足,而重以逋负,实计岁入仅二百万耳。戍卒安得无脱巾,司农安得不仰屋乎?乞敕各边督抚,清核历年增饷。至京支杂项,亦令各衙门自加严汰。又先臣叶淇变盐法,改折色,以至边粟踊贵,必复祖制,开中输边之法。西北多旷土,责有司开荒以足军饷。”上纳之。召廷臣于平台,以御史吴玉钱粮积弊疏宣示阁臣,问:“何不指名也?”玉对曰:“此夙弊,非独一人一事,无可指名。”出黄承昊疏,问户部侍郎王家祯:“何滥增至此?”曰:“皇祖入数多,出数少,故太仓粟红朽,内帑又无算。后边臣随请随给,出入不相准。”又读至盐法,阁臣请复祖制,关屯种引,上然之。出宣府巡抚李养冲疏,云:“旗尉往来如织,不赂之,恐毁言之日至;赂之,愁物力之难胜。”上不怿。兵部尚书王在晋曰:“大同焚掠,宜以按臣勘,不烦旗尉。”上曰:“疆事仗一喇嘛僧讲款,诸文武何为?敌不轻中国耶?”诸臣退。时大同以插汉讲款,不设备,故上责之。
    户科给事韩一良上言:“皇上召对平台,有‘文臣不爱钱’之语,然今之世,何处非用钱之地?何官非爱钱之人?向以钱进,安得不以钱偿?臣起县官,居言路,以官言之,则县官行贿之首,而给事为纳贿之魁。今言蠹民者,俱咎守令之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几何?上司督取,不曰无碍官银,则曰未完纸赎。冲途过客,动有书仪。考满朝觐,不下三四千金。夫此金非从天降,非从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科道号为开市,臣两月来辞金五百。臣寡交犹然,余可推矣。乞大为惩创,逮其已甚者,使诸臣视钱为污,惧钱为祸,庶几不爱钱之风可睹也。”上召廷臣于平台,命一良诵前奏,嘉奖之,擢一良右佥都御史。
    八月,谕曰:“朕欲与大小臣工日筹庶务,而诸司各有职掌,恐不暇给。惟是辅臣左右拂予,自今非盛暑祁寒,朕当时御文华殿阅章奏。”丁未,上御文华殿,翰林、科、道各二人,备宣读,中书舍人二人侍班。
    十月己丑,召廷臣于平台,以锦州军哗,袁崇焕请饷疏示阁臣。阁臣求允发,上责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侍郎周延儒曰:“关门昔防敌,今且防兵。前宁远哗,锦州尤而效之,未知其极。”上问延儒若何。对曰:“臣非阻发帑,虽予之,当益求经久之策。”上称善。又责科、道官言事失实,即召对商确,徒具文耳。诸臣俱鬼谢。
    十一月辛未,召宁阳侯陈光裕、襄城伯李守、清平伯吴遵周、诚意伯刘孔昭于文华殿,问京营整理何若,各有所对。上以守总督京营。十二月己丑,大学士韩广入朝。
    二年夏四月,时秦、晋饥,盗起,朝臣捐俸助饷。上曰:“诸臣兴利除害,国家受益多矣,何必言助。”六月,御史李长春论周延儒有私。不听。九月,顺天府尹刘宗周上言:“陛下励精求治,召对文华殿,躬
    勤细务,朝令夕考,庶几太平立至。然程效过急,不免见小利而慕近功。夫近日所汲汲于近功者,边事也。竭天下之力,以养饥军,而军愈骄;聚天下之军以冀一战,而战无日,此计之左者矣。今日所规规于小利者,理财也。民力已竭,司农告匮,而一时所讲求者皆聚敛之术,水旱灾伤,一切不问。有司以掊克为循良,而抚字之政绝;大吏以催科为殿最,而黜陟之法亡,赤子无宁岁矣。顷者严赃吏之诛,自执政以下坐重典者十余人,可谓得救时之权。然贪风不尽息者,由于道之未尽善,而功利之见不冫民也。”
    十一月,河南府推官汤开远言:“皇上急于求治,诸臣救过不给。临御以来,明罚敕法,自小臣以至大臣,与众推举,或自简拔,亡论为故为误,俱褫夺配戍不少贷,甚者下狱考讯,几于乱国用重典矣。皇上或以荐举不当,疑其党徇。四岳不荐鲧乎?绩用弗成,初未并四岳殛之也。皇上又以执奏不移,疑其藐抗。汉帝不从廷尉之请乎?亦以张释之曰法如是止耳,不闻责其逆命也。皇上以策励望诸臣,于是多戴罪。夫不开以立功之路,而仅戴罪,戴罪无已时矣。皇上以详慎望诸臣,于是有认罪。夫不晰其认罪之心,而以免究,认罪亦成故套矣。侵粮欺饷之墨吏,逮之宜也;恐夷、由之侣,不皆韩、范,宜稍宽之,不以清吏诎能臣。今诸臣怵于参罚之严,一切加派,带征余征,行无民矣。民穷则易与为乱。皇上宽一分在臣子,即宽一分在民生,如此则诸臣可幸无罪。而尤望皇上宫府之际,推诸臣以心,进退之间,与诸臣以礼;锦衣禁狱,非有寇贼奸宄不可入;而谓大小臣工不图报为安攘者,未之有也。”
    十二月,进礼部侍郎周延儒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三年春正月甲申,召户、兵、工各科于会极门,令注销案牍,各委给事中一人清理六曹,勒期奏报。
    前尚宝司卿原抱奇劾大学士韩广致寇,广致仕归。复故大学士张居正荫,赐故都督戚继光表忠祠。六月,进礼部尚书温体仁东阁大学士。
    四年春正月,刑科给事中吴执御言:“理财加派,不得已而用之,未有年余不罢者。捐助搜括,二者犹难为训。”上曰:“加派原不累贫,捐助听之好义,惟搜括滋奸,若得良有司奉行,亦岂至病民乎!”不听。
    上召廷臣及各省监司于平台,问浙江按察副使周汝弼浙、闽相连,海寇备御之策。对曰:“去秋寇犯海上,五日即去。”问江西布政使何应瑞:“尔省宗禄,何以不报?”应瑞曰:“江西山多田少,瘠而且贫,抚按查核,有司尚未报耳。”问湖广右布政使杜诗:“尔楚去夏,民变树帜何也?”诗曰:“树帜之后,地方仍安。”问福建布政吴、陆之祺:“海寇备御若何?”曰:“海寇与陆寇不同,故权抚之。但官军狃抚为安,贼又因抚益恣,故数年未息耳。”上问实计安在?祺曰:“海上官兵,肯出死力。有司练乡兵,筑城,要地多设火器,以战为守,此上策也。”问河南布政杨公翰、贾鸿洙以收税耗重,宜斥有司。鸿洙曰:“近奉上命,已革去矣。”问广东布政陈应元、焦元溥曰:“尔省所负宣、大兵饷数十万,何也?”应元曰:“近已解纳。”问其数,曰:“七千两。”上少之,曰:“宣、大重镇,急需,其毋玩!”问山西按察使杜乔林:“流氛若何?”对曰:“寇在平阳,或在河曲,须大创之,但兵寡饷乏耳。”上曰:“前言寇平,何尚阻也?”曰:“山、陕界河,■去■来,故河曲被困。”问河曲之陷。曰:“贼未尝攻,失于内应。”问:“导贼何人乎?”乔林曰:“大抵出于饥民。”问陕西参政刘嘉遇。对曰:“寇见官兵即散,退复啸聚。”上曰:“寇亦我赤子也,可抚抚之。”曰:“今方用抚。”上曰:“前王子顺既降,何又杀之?”曰:“彼抚仍掠,宜其夷也。”“近寇何如?”对曰:“一在延安,一在云岩、宜川。”问广东布政使陆问礼、按察使孙朝肃。时问礼已除南赣巡抚。上曰:“南赣多盗若何?”对曰:“南赣在万山中,接壤四省,当行保甲,练兵伍,庶足弭贼。”上曰:“此须实效,空言何为?”问:“海寇若何?”曰:“广东海寇,俱至自福建。舟大而多火器,兵船难近,但守海门,勿令登陆,则不为害。”问广西布政郑茂华、李守俊:“靖江王府争继,何也?”对曰:“宪定王二子履祥、履佑,履祥早没,王请立履佑为世子,而履祥有未奏选之妾生子,今已长矣,是以争。”问四川布政华敦复:“乡绅挟御史,何也?”以逋赋对。上曰:“守臣何不弹压?”对曰:“远方有司多科贡,故不能耳!”时云南布政娄九德被劾,问贵州布政朱芹以安位事。对曰:“督抚臣责安位以四事:一擒奢崇明,一献樊虎、奢寅、妻马人、子阿甫,一送贼巡抚王三善人,一责削地,故议未决。”对毕,召各官谕之:“正已率属,爱养百姓。用命有显擢,不则罚随之。”各退谢。召左都御史闵洪学,左副佥都御史张捷、高洪图,谕洪学曰:“巡按贤则守臣皆贤,若巡按不肖,其误非小。屡饬回道严核,何近日不称职之多也?”又曰:“卿与吏部实心任事,天下不难为。”乃退。
    四月,上念旱,释前工部尚书张凤翔、左副都御史易应昌、御史李长春、给事中杜齐芳、都督李如桢于狱。五月,吴执御上言:“昨见计臣疏,称岁额四百万,今加至七百
    万,阙额尚百六十万,则饷犹未裕也。加派则害民,不加派则害兵。前年遵、永之变,袁崇焕、王元雅皆以数百万金钱狼狈失守,而史应、张星、王象虞、左应选各以一邑固守于婴城之际。由此言之,今日言饷,不在创法而在择人可知己。臣妄谓沿边诸邑,宜敕吏部选补贤能,畀以本地钱粮训练土著。此法一行,饷不取偿于司农,兵不借援于戍卒,计无便于此。”上以钱粮留本地,则国课何从出,不听。
    八月,吴执御论周延儒:“揽权壅蔽,私其乡人。塘报奏章,一字涉边疆盗贼,辄借军机密封下部,明畏廷臣摘其短长,他日败可以捷闻,功可以罪案也。皇上习见延儒摘发细事,近于明敏,遂尔推诚,抑知延儒特借此以行其私乎?”上切责之。执御劾疏凡三上,俱留中。
    闰十一月,中允倪元璐上言:“原任中允黄道周抗疏获谪,臣恐海内士大夫之气化为绕柔。前府尹刘宗周清恬耿介,道周既蹇谔承贬,宗周以肮脏投闲,天下本无人,得其人又不能用,谁为陛下奋其忠良者!”上不听。时道周以救钱龙锡谪外。
    十二月,时考选科道后,更核在任征输,于是户部尚书毕自严下狱,熊开元、郑友玄俱谪,吏科都给事颜继祖上疏救。上切责之。自是考选将及,先核税粮,不问抚字,专于催科,此法制一变也。
    礼部侍郎罗喻义直日讲,以《尚书》:“商王布昭圣武”章送阁,温体仁裁其半,以所引京营大阅语也。喻义执不可。体仁上言:“旧例惟经筵多进规语,日讲则正讲多,进规少。喻义以日讲而用经筵之例,驳改不听,自愧不能表率后进。”命下部议:“圣聪天,何俟喻义多言。”遂放归。
    五年六月,兵部员外华允诚上言三大可惜,四大可忧,刺温体仁、闵洪学。上切责之。允诚回奏,又极言其失,谓私沈演、唐世济等。上怒,夺允诚俸。体仁上疏自理。
    十二月,诏停开纳例。六年二月,谕吏部荐举潜修之士,科道不必端出考选,馆员须应先历知推,垂为法。冬十月,论囚,上素服,御建极殿,召阁臣商榷,温体仁竟无
    所平反。陕西华阴知县徐兆麒赴任七日,城陷,竟弃市,上颇心恻,体仁不为救,人皆冤之。七年春正月,刑科给事李世祺劾大学士温体仁、吴宗达,谪于
    外,复罪考选郎中吴鸣虞。山西提学佥事袁继咸上言曰:“养凤欲鸣,养鹰欲击。今鸣而箝其舌,击而绁其羽,朝廷之于言官,何以异此!使言官括囊无咎,而大臣终无一人议其后,大臣所甚利,忠臣所深忧,臣所为太息也!且皇上所乐听者谠言,而天下误以攻弹贵近为天子所厌闻,其势将波靡不止。”上以越职言事,切责之。
    三月,山、陕大饥,民相食,发金五万赈之。免浙江崇祯三年以前织造。六月,江西饥,逋赋益多。观政进士陆运昌上抚字八条,上可其奏,下户部议。
    冬十月,上数御经筵,遇雪不辍,谕讲官尚书韩日缵、姜逢元等毋忌讳。少詹事文震孟讲《春秋》,上论仲子归云:“此见当时朝政有阙,所以当讲。自今进讲,当以此类推。”
    十一月,侍读倪元璐上制实八策,曰:“离敌交,缮旁邑,优守兵,靖降戎,益寇饷,储边才,奠辇毂,严教育。”又制虚八策,曰:“正根本,伸公议,宣义问,一条教,虑久远,昭激劝,励名节,明驾驭。”疏入,上令确奏伐交实计。其抚降戎、储边才、留秦、晋饷、馆监教习,俱下部。其制虚八策,多系奉旨,不必继陈。既而元璐再陈间敌之术,且请尽彻监视内臣,以重边疆。不报。
    礼部右侍郎陈子壮尝谒大学士温体仁,体仁盛称主上神圣,臣下不宜异同。子壮曰:“世宗皇帝最英明,然府之议,勋戚之狱,当日臣工犹执持不已。皇上威严,有类世宗,公之恩遇,孰与张、桂!但以将顺而废匡救,恐非善则归君之意也。”体仁意沮,遂成嫌隙。
    八年春正月,兵部职方主事贺王盛再劾温体仁庸奸误国,谪外。御史吴履中劾温体仁、王应熊,并及监视内臣,上切责之。议湖广加派。
    上以祖训,凡郡王子孙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宗人府具以名闻,朝廷考验,授以秩,其迁除如常例。礼部右侍郎陈子壮上言:“宗秩改授,适开侥幸之门,隳藩规,溷铨政。”上以其沮诏间亲,下于理。明年四月始得释。已而莅官多不法,公私苦之。
    二月,侍读倪元璐上言:盗贼之祸,震及祖陵,国家大辱极矣。陛下下罪已之诏,布告天下,然此非徒空言也。今民最苦,无若催科。未敢兴言,冀停加派,惟请自崇祯七年以前,一应逋负悉与蠲除,断自八年督征。有司告成,亦少宽之。东南杂解,扰累无纪,如绢、布、丝、绵、颜料、漆、油之类,悉可改从折色。此二者于下诚益,于上无损,民之脱此,犹汤火也。至发弊而远追数十年之事,纠章一上,蔓延不休;攀贻而旁及数千里之人,部文一下,冤号四彻;谁有以民间此苦告之陛下者乎?及今不图,日蔓一日,必至无地非兵,无民非贼,刀剑多于牛犊,阡陌决为战场,陛下亦安得执空版而问诸磷燹之区哉!”上是之。
    候补给事中刘含辉乞蠲陕西八年以上逋租,不许。承运库太监周礼言:“崇祯六年、七年省直金花银共逋八十九万。”命趋之。夏四月,予故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祭葬。
    五月,谕户部暂开援纳,济军需。秋七月,进文震孟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寻忤温体仁,罢归。丙子,召廷臣于中左门,试时政边才论,又出各疏,命翰林官
    拟上。八月,上谕:“致治安民,全在守令。命两京文职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各举堪任知府一人,亡论科第、贡、监。在内翰林、科、道,在外抚、按、司、道、知府,各举州县官一人,亡论贡、监、
    吏士。过期不举者议处,失举连坐。”冬十月乙巳,上罪已,避殿彻乐。下诏曰:“朕以凉德,缵承大统,不期倚任非人,边乃三入,寇则七年,师徒暴露,黎庶颠连,
    国帑匮诎而征调未已,闾阎氵周敝而加派难停,中夜思维,不胜鬼愤。今年正月,流氛震惊皇陵,祖恫民仇,责实在朕。今调兵,留新饷,立敉元元,务在此举。惟是行间文武吏士,劳苦饥寒,深切朕念。念其风餐露宿,朕不忍安卧深宫;念其饮水食粗,朕不忍独享甘旨;念其披坚冒险,朕不忍独衣文绣。兹择十月三日,避居武英殿,减膳彻乐,非典礼事,惟以青衣从事,与我行间文武吏士甘苦共之,以寇平之日为止。文武官其各省愆淬厉,用回天心,以救民命。”
    十二月,城凤阳。初,颍州贼将趋凤阳,巡抚杨一鹏请移镇,大学士王应熊拟旨止之。贼陷凤阳,焚皇陵,幽宫不保,诸臣忌讳,不敢闻。寻以獾穴为解,又因而秘之。至是城始成。
    吏部尚书谢升奏起废张士范等一百六人,不果用。先是,宽恤条款议及罪谴诸臣,奉旨下部。刑部方具招列名疏请旨未下,而升为冢宰,锐意欲疏起用。大学士钱士升语升曰:“公意大善,盍俟刑部疏下,先释罪而后起废,方有次第。”升守前说不听,疏上,胪列无有遗者。上怒切责,遂下选郎于狱,而事不可为矣。至是,复以一百六人上,温体仁力沮之,事遂中止。
    九年春正月,以刘宗周为工部右侍郎。淮安武举陈启新上言:“今天下有三大病,曰科目取人,资格用人,推、知行取科、道。惟皇上停科目以诎虚文,举孝廉以崇实行,
    罢推官行取以除积横之习。蠲灾伤钱粮,苏累困之民。而且专拜大将,举行登坛推毂之礼,使其节制有司,便宜行事。庶几民怨平而寇氛靖。”上异其言,特授吏科给事中,命遇事直陈毋隐。启新本庸人,时政府觇知上意,必有辟门特达之典,故令启新上书跪正阳门。曹化淳实闻之于内,立致省垣,将借以搏击善类。迨启新既得进,惟从事敝车羸马,以逢迎上意,而政府有求皆不应,故政府恨之,不见信任。
    三月,工部右侍郎刘宗周上言:“皇上以不世出之资,际中兴之运,即位之初,锐意太平,甚盛心也。而施为次第之间,未得其要。属意边疆,贼臣以五年为期之说进,遂至戎马生郊,震及宗社,而朝廷始有积轻士大夫之心矣。由此耳目参于近侍,腹心寄于干城。厂卫司讥防而告密之风炽,诏狱及卿士而堂廉之情违,人人救过不给而欺罔之习转甚,事事仰承独断而谄谀之风日长。甚者参核之法,惟重征输,官愈贪,民愈困,而赋愈逋。总理之外,复设监纪,权愈分,法愈废,而盗愈多。夫君臣相遇,至难也。得一文震孟,以单词报罢矣;得一陈子壮,又以过■诏下狱矣。而于是市井杂流者,乃得操其讹说,投间抵隙,以希进用。而国事尚可问哉?夫皇上不过始于一念之矫枉,而积渐之势,酿为乱阶,遂几于莫可匡救,则今日转乱为治之机,断可识已。皇上所恃以治天下者法也,而非所以法也。所以法者,道也。如以道,则必体上天生物之心,而不徒倚用风雷。念祖宗学古之益,而不至轻言改作。以宽大养人材,以拊循结人心。而且还内庭以扫除之役,正懦帅以失律之诛,慎宗贤以改秩之授。特颁尺一,遣廷臣赍内帑,巡行郡国,为招抚使,赦其无罪而流亡者,专责抚镇,陈师险隘,坚壁清野,听其穷而自归。诛渠之外,不杀一人,此圣人治天下之明效也。武生新授吏科给事中陈启新一言投契,立置清华,此诚盛事。臣愚谓宜先令以冠带办事黄门,稍如试御史例,俟数月后,果有忠言奇计,实授未晚。不然,如名器可惜何?皇上天纵圣明,而诸臣不能以道事君,徒取一切可喜之术,臣窃痛之。”疏入,不报。
    国子祭酒倪元璐上言:“昨见黄安县学生邹华妄行荐举,列及臣名,不胜惊异。陛下求言若渴,本期宣幽烛隐,而宵人干进,薄孔、孟为比糠,网{替}缨为桃李。吴鲲化部民也,参及抚按,邹华下士也,荐及朝绅。如是而望朝廷之上■首伸眉,岂可得乎?”上是之。
    夏四月,武生李奏“致治在足国,请搜括巨室助饷”。大学士钱士升拟下之法司,不听。士升上言:“自流寇蔓延,皇上悯生民之憔悴,惩吏治之贪残,擢陈启新置省闼。岂真谓其言遂为确论哉?毋亦借此以励缙绅,动其愧惧耳!比者,借端幸进,实繁有徒。而李者,乃倡为缙绅豪右报名输官,欲行手实籍没之法,此皆衰世乱政,载在史册,而敢陈于圣人之前,小人之无忌惮,一至于此!其曰缙绅豪右之家,大者千百万,中者百十万,其万计者,不胜枚举。臣江南人也,以江南论之,数亩以对,大数以百计者十之六七,以千计者十之三四,以万计者千百中一二。江南如此,他郡可知。且所恶于富者,兼并小民耳。郡邑之有富家,亦贫民衣食之源也。兵荒之故,归罪富家而籍没之,此秦始皇所不行于巴清,汉武帝所不行于卜式者也。此议一倡,亡命无赖之徒相率而与富家为难,大乱自此始矣。”已而,温体仁以上欲通言路,竟改拟。上仍切责士升,以密勿大臣即欲要誉,已足致之,毋庸汲汲。士升遂乞罢,许之。初,士升以助体仁,几见摈公论,至是,复为体仁所构去。御史詹尔选上言:“大学士钱士升引咎回籍,明乎辅臣以执争去也,此举差强人意。皇上宜鼓舞之不暇,顾以为要誉耶?人臣而沽名义,所不敢也。乃人主不以名誉鼓天下,使其臣争为尸禄保宠,习为寡廉鲜耻之世,又岂国家所利哉,天下之疑皇上者不少矣。其君子忧驱策之无当,其小人惧陷累之多门,明知一切苟且之政,拊心愧恨,有难殚述。辅臣不过偶因一事,代天下请命耳。而竟郁志以去,所日与皇上处者,维此苛细刻薄不识大体之徒。毁成法而酿隐忧,天下事岂可言哉!”癸巳,上召廷臣及御史詹尔选于武英殿,上怒尔选,诘之,声色俱厉。尔选从容不为诎。问:“如何为苟且?”对曰:“即捐助一事亦苟且也。”反复数百言。且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听臣,事尚可为。即不听臣,亦可留为他日之思。”上益怒,欲下之狱,阁臣申救,良久,命颈系直庐,下都察院论罪。
    大学士温体仁等各捐俸市马,从阅视关宁太监高起潜之请也。刘宗周上言:“一岁之间,助陵工,助城工,又助马价,亦何报称于万一。而时奉急公之旨,诸臣于此毋乃沾沾有市心。惟皇上罢得已之役,停不急之务,节省爱养,不徒为一切旦夕之计,亦何事屑屑以利为言乎?”不听。宗周寻罢归。
    令有司务修练储备,毋科扰。命乡会试二三场,兼武经书算,放榜后骑射。刑部尚书冯英以藐玩下法司拟罪,英自赴狱。左侍郎朱大启以闻,上令出私邸待罪。
    重庆翟昌进白兔,斥之。秋七月,都城戒严,召廷臣于平台,问方略。时斗米三百钱,上忧之。户部尚书侯恂言禁市沽,左都御史唐世济言破格用人,刑
    部侍郎朱大启请列营城外为守御,吏科都给事中颜继祖言收养京民细弱,上谕莫若蠲助为便。冬十月,前工部右侍郎刘宗周上言:“自己巳以来,无日不绸缪
    未雨,而祸乱一至于此。往者袁崇焕误国,其它不过为法受过耳。小人竞起而修门户之怨,举朝士之异己者,概坐焕党,次第之重典,或削籍去。自此小人进而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臣浸疏,朝政日隳,边政日坏。今日之祸,实己巳酿成之也。且张凤翼之溺职中枢,而与之专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丁魁楚之失事于边,而与之戴罪,何以服刘策之死!诸镇巡勤王之师,争先入卫者几人?何以服耿如杞之死!今二州八县生灵涂炭极矣,廷臣之累累若若,可幸无死者,又何以谢韩广、张凤翔、李邦华之或戍或去!岂昔之为异己驱除者,今不难以同己互相容隐与?臣于是知小人之祸人国无已时也。皇上恶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讦进;皇上录清节,而臣下多以曲谨容;皇上崇励精,而臣下奔走承顺以为恭;皇上尚综核,而臣下琐屑苛求以示察:窥其用心,无往不出于身家利禄。皇上不察而用之,则聚天下之小人立于朝而有所不觉矣。至于近日,刑政最舛。成德傲吏也,而以赃戍,何以肃惩贪之令!申绍芳十余年监司也,而以营求戍,何以昭抑竞之典!郑曼阝久于乡议,而杖母之狱,特以无告坐,何以示敦伦之化!此数事皆为故辅文震孟引绳批根,即向者驱除异己之故智,廷臣无敢言,皇上亦无从而知之也。呜呼!八年之间,谁秉国成,臣于是不能为首揆温体仁解矣。语曰:‘谁生厉阶,至今为梗。’惟皇上念乱图存,进君子,退小人,急罢三协通津之使,责成中外诸臣,各备职业,不再以人国为侥幸。体仁桑榆之收,庶几在此。“疏入,不报。
    禁文武舆盖器饣希之僭。起守制杨嗣昌为兵部尚书。命采平阳、凤翔诸矿,以储国用。十一月,蠲山东五年前逋租。命吏部指奏数年铨政大弊,吏部
    覆奏,上切责之:“以尔部职专用人推举不效,乃反称纲目太密,使中外束手。且平时升转,必优京卿甲科,乃云京卿未必胜外官,甲榜未必胜乙榜。如此游移,岂大臣实心体国之道!”尚书谢升罢。
    十年春正月,工部尚书刘遵宪因培筑京城,上加派输纳事例。二月,遣廷臣趋各省逋赋。夏四月,谕百官求直言。刑科给事中李如灿上言:“寇盗冯陵以
    来,天下财赋之区已空其半。而又遇此亢旱,吴、楚、齐、豫之间,几千万里,是所未尽空者,殆将尽空矣。臣谓敛怨干和,皆财用为之也。国朝祖制,千古称善。自军不用而兵设,民始不得安其身;自屯不耕而饷兴,农始不得有其食。有兵不练,兵增而饷益匮;有饷不核,饷多而兵愈冒。比者核实之使四出,而掊克屡闻,占冒不减,可谓有政事乎?魏呈润、詹尔选、李化龙、刘宗周皆以一鸣辄斥。今下明诏,求直言,傥赦其前愚,收之左右,是直言不求而自至也。若夫辅成君道,尤在相臣,今俱冫民默未有闻也。此瞻彼顾,结党徇私。盖自八九年,拂戾干和之事,始于宫邻,成于金虎,又何怪水旱盗贼之屡见哉!”上怒,下如灿于狱。
    左谕德黄道周上言:“陛下下诏求直言,清刑狱,然方求言而建言者辄斥,方清狱而下狱者旋闻,大臣虽清强,曾何益理乱之数!臣愿陛下训练军士以固边圉,选举贤能以任州县,而最切者,尤在起批鳞强项之臣,旌应诏直言之士。使天下凄风苦雨,尽为皎日祥云,则朝廷之刑威可以渐措,何必敝敝于兵刑钱谷之下哉!”上不怿,切责之。
    新安所千户杨光先劾吏科给事中陈启新及元辅温体仁,舁棺自随。上怒,廷杖戍辽西。杨嗣昌上均输事例。六月,大学士温体仁引疾免。初,体仁以摘发钱谦益受主知,
    遂入相。时上英明,愤廷臣苞苴亡状,体仁以残刻辅之,圜扉之内,候讯追比累累,趾相属者千余人。性忌而险,初藉周延儒入,旋以权相轧,周去而温独存。同官文震孟、何吾驺、钱士升皆先后抵牾罢。自佐政以来,边徼潢池之警,漫无经画。惟斤斤自守,不殖货贿,故上始终敬信之。
    八月,上登正阳门阅城,扁视雉堞楼橹。成国公朱纯臣以京营兵屯宣武门外,上善之,召登西南城楼,赐之爵。阅外城,以南城薄,诏加筑。命内官监太监丁绍吕、马光忻总理分任,浚大濠于五里外,坏冢墓未算,工未竟而止。东西北无城,不之问。
    十二月,罢礼部尚书姜逢元、兵部尚书王业浩。先是,陈启新疏论考选,又进吏部访册,而逢元、业浩独圈多,上嫌其滥。启新遂参知县尹民兴等,俱降调。
    十一年春正月,裁南京冗官八十九员。输林简讨郭之祥请进士二甲以下尽任知县、推官。不历州县,毋补部曹;不历部曹,毋改翰林、科、道。二月,巡按河南御史张任学改都督佥事总兵官,镇守河南。任
    学亲得巡抚,且欲荐故丹徒知县张放,极诋诸总兵不足恃,盛称文吏有奇才,可御寇。上竟以总兵授之。意大沮悔,寻被逮。丙午,上御经筵毕,召詹事府、翰林院诸臣顾锡畴等二十余人,
    问保举考选,孰为得人?少詹事黄道周言:“树人如树木,须养之数十年。近来人才,远不及古,况摧残之后,必深加培养。”既复班,又询之。对曰:“立朝之才,存乎心术;治边之才,存乎形势。先年督抚,未谙形势,随贼奔走,事既不效,辄谓兵饷不足。其实新旧饷约千二百万,可养四十万之师。今宁、锦三协,师仅十六万,似不烦别求供剿寇之用也。”庶子黄景请宥郑三俊。上曰:“三俊蒙徇,虽清何济?”又命诸臣各陈所见。上曰:“言须可行,如故讲官姚希孟竟欲折漕一年,误矣。”编修杨廷麟曰:“自温体仁荐唐世济,王应熊荐王继章,今二臣皆败,而荐者无恙。是连坐之法,先不行于大臣,而欲收保举之效得乎?”上默然,命诸臣出宴午门之庑。道周等退,各补奏。会南京应天府丞徐石麒亦上言郑三俊清节得释。三俊为司寇,敝衣一箧,■烟不给,以拟狱轻得罪。上亦素知之,故得放还。
    三月,上御左顺门,召考选诸臣,五人为班递进,问兵食计。知县曾就义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从加派,以济军需,未为不可。”上拔第一。未几即有剿饷、练饷之加。
    夏四月己酉丑刻,荧惑去月仅七八寸,至晓,逆行尾八度掩于月。五月丁卯夜,荧惑退至尾初度,渐入心宿。兵部尚书杨嗣昌上言:“古今变异,月食五星,史不绝书。然亦观其时,政事相感,灾祥之应,不一其致。昔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三年,月食火星,明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明帝永平二年,日食火星,皇后马氏德冠后宫,常衣大练,明帝图画功臣于云台,马援以椒房不与焉。唐宪宗元和七年,月食荧惑,其年田兴以魏博来降。宋太祖太平兴国三年,月掩荧惑,明年兴师灭北汉,遂征契丹,连年兵败。今者月食火星,犹幸在尾,内则阴宫,外则阴国。皇上修德以召和,治内以威外,必有灾而不害者。”工科都给事中何楷纠之,言:“古人谓月变修刑。”又言:“礼亏则罚见荧惑。诚欲措刑,莫如右礼;诚欲右礼,莫先省刑。今爰书之赜极矣。部司议宥止于重辟数人,而未折之案先后累累,谁复过而问焉?杨嗣昌缕缕援引,出何典记?其言建武款塞者,欲借以伸通市之说也;其言元和宣慰者,欲借以伸招抚之说也;其言太平兴国连年兵败者,欲借以伸不敢用兵之说也。附会诚巧,矫诬实甚。至所述永平皇后等语,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臣更不知其意所指斥矣。”嗣昌上疏自理,但言“科臣以危机中臣”,不复及通市招抚事。先是,嗣昌因讲筵诵《孟子》“善战服上刑”语,上非之。至是,乃借月食火星,以为可化灾为祥,冀以动上意。然考之《汉书》,建武二十三年三月月食火星,二十五年匈奴部人始立呼韩邪单于内附,则与明年无与。永平二年,少府阴就、于丰坐自杀,陵乡侯梁松坐诽谤下狱死。而图画云台,则三年事,与日食火星亦无涉。嗣昌不自知其说之谬也。时户部主事李凤鸣亦言火星逆行,常而非变。礼科给事中解学尹纠其谄。
    六月,兵部尚书杨嗣昌改礼部兼东阁大学士,仍署兵部。七月,命嗣昌大祀大庆暨传制颁诏诸大典不与,朝讲召见如常服随班。时嗣昌无服才五月,工科给事中何楷劾嗣昌忘亲,上切责
    之。先是,吏部会推阁员,止及词臣资序,上不允,命并及在籍守制者,盖嗣昌为陈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甲为兵部右侍郎,总督宣、大。侍讲学士黄道周上言:“朝廷即乏人,岂无一定策效谋者,而必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上不怿。乙巳,召廷臣于平台,问道周曰:“朕闻无所为而为之谓天理,有所为而为之谓人欲。尔前疏适当枚卜不用之时,果无所为乎?”道周对曰:“天人止是义利,臣心为国家,不为功名,自信其无所为。”上曰:“前月推陈新甲何不言?”对曰:“时御史林兰友、给事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乡,恐涉嫌疑耳。”上曰:“今遂无嫌乎?”曰:“天下纲常,边疆大计,失今不言,后将无及。臣所惜者纲常名教,非私也。”上曰:“清虽美德,不可傲物遂非,唯伯夷为圣之清,若小廉曲谨,是廉非清也。”道周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许其仁。”上怒其强说。道周又极诋杨嗣昌。嗣昌出奏曰:“臣不生于空桑,岂遂不知父母。臣尝再辞,而明旨迫切。道周学行人宗,臣实企仰之。今谓不如郑曼阝,臣始太息绝望。曼阝杖母,行同枭獍。道周又不如曼阝,何言纲常也。”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郑曼阝。”上责其朋比。道周曰:“众恶必察,何敢为比。”上曰:“孔子诛少正卯,当时亦称闻人。惟行僻而坚,言伪而辨,不免孔子之诛。”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盗名,臣无其心。臣今日不尽言,则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则陛下负臣。”上曰:“尔读书有年,祗成佞耳!”叱去。道周叩头起,复奏曰:“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夫臣在君父之前,独立敢言为佞,岂在君父之前,谗谄面谀者为忠乎?忠佞不分,则邪正混淆,何以致治!”上怒甚,嗣昌乞优容之。上曰:“朕亦优容多矣。”诸臣退,上召回,谕以毋党同伐异,宜共修职业。翰林院修撰刘同升、编修赵士春、都给事何楷、试御史林兰友各疏救道周,劾嗣昌,俱谪调有差。
    十一月,括废铜铸钱。十二年二月,贵州道御史王聚奎劾刑科右给事中陈启新缄默溺职,上切责之。右佥都御史李先春议当夺俸,上不怿,谪聚奎。吏
    部左侍郎董羽宸以不能驳正夺俸,并罢先春。先春前河南布政使,以编修林增志荐入,遂追责增志。增志亦引罪。三月乙酉,召参议郑二阳于平台,问练兵措饷之计。对曰:“大
    抵额设之兵,原有额饷,但求实练,则兵不虚冒,饷自足用,是核兵即足饷也。若兵不实练,虽措饷何益!”上问措饷。曰:“诸臣条陈尽之矣,在得其人。得人则利归公家,否则在私室。”上曰:“各处灾伤奈何?”曰:“裁不急之官,亦可省费。”又曰:“臣见州县残破,急宜下宽大之诏,收拾人心。”上称善,擢二阳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四月,免高淳去年旱蝗田租,谕释轻系。时上颇于内廷建设斋醮,礼科给事中张采上言:“宗社之安危,必非佛氏之祸福。正德初年,遣太监刘允诚驰驱西域,可为鉴戒。”山西道御史廖惟义亦言之。不听。
    京城池濠,广五丈,深三丈。给事中夏尚纟上言:“连年塞垣失守,门庭无恙,若使堑水足拒,则去年通、德、沧、济,其为广川巨浸何限?而扬鞭飞渡,如入无人,则控挑险要,在人不在险明矣。今掷此百万于水滨,孰若移而用之于岩疆,使敌骑不得躏入哉?”不听。
    五月,出帑金三十万济饷,仍命后偿之。山西按察副使魏士章请禁有司收赋耗羡,遣京官搜括天下钱粮充饷,从之。六月,礼部尚书林欲楫请核僧道赡地,毁淫祠,括绝田助饷。
    七月辛未,戒中外官馈遗请托。九月,免唐县等四十州县去年田租十之五,禹州等十州县十之二,光州等八州县十年之五,去年之二。时中外交讧,上念穷民罗
    灾,己卯、庚辰之间,蠲贷屡下,而有司法侵蠹如故。十月,彗星见,谕停刑。十一月,前庶吉士张居请行铜钞,从之。十三年春闰正月,纪录卓异诸臣,苏州知府陈洪谧多逋赋不预,
    寻削籍。松江知府方岳贡亦以逋赋夺官。浙江永康知县朱露上言:“有司科罚攫取,抚、按不以闻。”上命申饬各官,授露吏科给事中,改名统钅贲。
    命巡城御史煮粥赈饥。发帑金八千赈真定。谕户部以保定、永清等郡县刍粮给畿南饥民,抵秋以偿。发帑金六千赈山东。二月,令会试贡士先廷对日校射。
    风霾亢旱,下诏求直言。三月,免畿郡十一年料匠等银,赈京城贫民各钱二百。户科给
    事中左懋第上言:“去岁彗见,下诏停刑而彗即消,何今日之不应也?夫停刑之诏,特其具也。今之斋祷,犹其文也。臣知皇上先以文,即继以实。此时得无实尚未见,而天不之信乎?臣敢以实进。练饷之派,以益军实,不得已之事也。今兵汰而饷犹未减,恐贪者藉以饱其私。惟陛下诏宽加派之数,使天下明知之。至于刑狱之轻重,宜一一得其实。停刑可以消彗,岂明刑不足以返风乎?”已分赈畿南三万金,是日雨。免两河积逋,其灾甚者缓征之,免八年、九年十之三。宿州、沐阳、通州等州县灾,免逋赋有差。
    策贡士于建极殿,赐魏藻德第一。先是,上召贡士四十八人于文华殿,上问:“边隅多警,何以报仇雪耻?”藻德对曰:“以臣所见,使大小诸臣皆知所耻,则功业自建。”娓娓数百言。藻德,通州人,更自言戊寅守城功,上心识之,得拔第一。
    夏四月,命抚、按荐举,分治兵治饷,失实者坐。考选大典须科贡兼取,以收人才之用。已而以吏部考选不列举贡,遂命贡士并岁贡士二百六十三人,俱补部寺司属、推官、知县,不为例。令朝臣及抚、按各举将才。
    五月,减商州、湖广田租。上以两京及山东、西、河南、陕西各处告饥,命地方有司设法赈济,招徕流徙,抚、按躬行州县,定殿最以闻。召九卿、科、道于平台,问守边、救荒、安民三事。通政使徐
    石麒以守边在农战互用,救荒在劝民输粟,安民在省官用贤对,上是之。截漕米万石赈山东,免霍、泰、潜山七年以上逋税之五,近年之三。
    七月,发帑金二万,赈顺天、保定。八月,发仓粟赈河东饥民,帑金三万赈真定、山东、河南饥民。九月,免汝州十年前田租,陇西五县逋赋,折征江南绢、布等
    岁课。谕灾荒停刑,又恐人心肆玩,其事关封疆及钱粮剿寇者,限刑部五月具狱。命有司祭难民,瘗暴骸。谕吏部推侍郎、巡抚,并及资深翰林,著为令。
    御史魏景琦论囚西市,御史高钦舜、工部郎中胡琏等十五人已论辟,忽内臣本清衔命驰免,因释十一人。明日,景琦回奏,被责下锦衣卫狱。盖上以囚或有声冤者停刑请旨,景琦仓卒不辨也。
    冬十月,命抵通州漕米,每石带练米八升。以山东、河南饥,十五年为始,余从明年。出帑金万两,市旧绵衣二万,给京师贫民。户部尚书李待问请损交际,裁工食,为恤穷之计,从之。
    十一月,工部主事李振声请限品官占田,如一品田十顷,屋百间,其下递减。下部议。谕刑部:“系囚早结,毋延毙。”十四年夏四月,召前大学士周延儒入朝。时薛国观有罪,寻赐
    死。国观性褊刻,自佥宪骤登政府,温体仁实荐之。上常忧用匮,国观对以“外则乡绅,臣等任之,内则戚畹,非出自独断不可”。因以李武清为言,遂密旨借四十万金。李氏尽鬻其所有,追比未已。戚畹人人自危,因皇子病,倡为九莲菩萨之言,云上薄待外戚,行夭折且尽。上大惧。国观又忤太监王化民,遂败。
    冬十月,特设裕国足民、奇谋异勇科,谘访征辟,称朕破格旁求之意。十五年春正月辛未朔,上朝毕,召大学士周延儒、贺逢圣、谢升入殿,曰:“古圣帝明王,皆崇师道。卿等朕之师也。宗社奠安,
    惟诸先生是赖。”命东向立,上降座,西向揖之,各鬼谢。蠲各省直十二年以前蜡、茶等税。二月,发帑金二万,赈山东。免省直十二年以前税粮,有司混
    征者罪,百姓欢呼称庆。又从刑部左侍郎惠世扬请,免十二年以前赃罚豁罪。
    夏四月,礼科给事中倪仁祯上言:“臣等初拜官,例候阁臣谢升,言及兵饷事,忽曰:‘皇上自用聪明,察察为务,天下俱坏。’升位极人臣,敢归罪天子如此。”上怒,命削升籍。
    周延儒奏词臣一员佐兵部,从之,著为令。免四川贡扇三年。谕释轻系。六月,免开封、河南、归德、汝州去年田租。谕各省直停刑三
    年。进蒋德、黄景、吴东阁大学士,且责吏部“会推大典自当矢公矢慎,今称诩徇情,如房可壮、张三谟、宋玫并与推举,此岂大臣之道”。辛酉,召廷臣于中左门,赐馔。上青袍,皇太子、定
    王、永王绯衣侍。上诘吏部尚书李日宣曰:“朕屡谕诸臣,有宁背君父,不背私交,宁隳职业,不破情面两语。昨枚卜,犹滥举如此,况其他乎!”日宣奏辨。上又责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河南道御史张煊。阁臣力为救解,不听。明日,下日宣等六人于理。日宣等戍边,可壮等削籍。初,大学士陈演所亲廖惟一为试御史,及考核,托副都御史房可壮为之地,不纳。张煊又加厉焉。遂外调,演憾之。适上游西苑,演从,密陈云:“枚卜大典,皆二人主持。”上怒,故有是谴。
    御史吴履中上言:“皇上之失有二:曰大奸之罪状未彰,而身为受过。图治之纲领未挈,而用志多分。临御之初,天下未大坏也。温体仁托严正之义,行冒嫉之私,使朝廷不得任人以治事,酿成祸源,体仁之罪也。专任杨嗣昌,恃款抚,加练饷,致民怨天怒,水旱盗贼结成大乱之势,杨嗣昌之罪也。皇上信任二人,二人售其奸欺,辄曰皇上自为之。皇上亦曰彼实未尝专擅,是皇上为二奸所误,而反代二奸受过也。至于图治,自有纲领,因时制宜。内治阙而后戎马生,民生促而后寇盗起。今者敌起于外而政治愈棼,寇起于内而赋敛愈急,欲无生乱得乎?”
    八月,刑部尚书郑三俊改吏部尚书,范景文改刑部尚书,进刘宗周左都御史。蠲济南、兖州、东昌、濮州逋租。刑科右给事中陈启新匿丧被劾,下抚、按讯之,寻遁。
    九月,诛兵部尚书陈新甲。初,周延儒为营解甚力,因奏国法,大司马兵不临城不斩。上曰:“他边疆即勿论,夷辱我亲藩七,不甚于薄城乎?”不听。
    十月,赐贫民米布。
    十一月,左都御史刘宗周上言六事:“曰建道揆。京师首善之地,先臣冯从吾立首善书院,臣请亟复之,以昭圣明致治之本。曰贞法守。高皇帝读老氏‘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立焚锦衣刑具,请一切狱词专听法司,不必下锦衣。曰崇国体。大臣自三品而上,犯罪者宜令九卿、科、道会详之后,乃付司寇,司寇议辟,始得收系,此于夷辱之中,不忘礼遇之意。曰清伏奸。凡禁地匿名文书,请一切立毁。曰惩官邪。京师士大夫与外官交际,愈多愈巧,臣必为风闻弹劾之,惟祈严断。曰饬吏治。今吏治之败,无如催科火耗,词讼赎锾,已复为常例矣。至于营升谢荐,巡方御史尤甚。臣请以风宪受赃之律,为回道考察第一义。”上是之。
    召考选官时敏等而问兵食,即注官,俱补给事中。初,敏令固始县,转主事。因礼部主事吴昌时通周延儒,自奏固始御寇,求考选,得首对。上面注御史。敏出语人曰:“安能以兽补向人乎?”是夕延儒揭入,改给事中。
    周延儒荐大学士王应熊。延儒知外渐有异议,故以自代,盖资其强狠为援也。上从之,命召应熊。已而延儒败,上知其非。入朝陛见,请老,许之,赐金币还。
    发帑金十万资饷。闰十一月,诏曰:“比者灾害频仍,干戈扰攘,宵旰靡宁,皆朕不德所致也。自今日始,朕敬于宫中默告上帝,戴罪视事,以赎罪
    戾。惟二祖旧制,每日朝毕,勋戚文武诸司等奏事者,赴弘政门报名候召。”下礼科给事中姜采于理。先是,上戒谕言官,又时有匿名书二十四气之说,隐诋朝士。采言:“皇上修省罪已,又致诫言官,唯视
    言官独重,故望之独切。若云‘代人规卸’,安敢谓尽无其事。臣独展转而不得其故,皇上何所闻而云然乎?如诽语腾谤,必大奸巨憝,恶言官而思中之,谓不重其罪,不能激皇上之怒,箝言官之口,后将争效寒蝉,壅闭天听,谁为皇上言之哉!”上怒,立置狱。
    甲子,召廷臣于中左门,问御敌及用督抚之宜。左都御史刘宗周曰:“使贪使诈,此最误事。为督抚者,须先极廉。”上曰:“亦须论才。”宗周退,御史杨若桥举西洋人汤若望演习火器。刘宗周进曰:“唐、宋以前,用兵未闻火器,自有火器,辄依为劲,误专在此。”上色不怿,曰:“火器终为中国之长技。”命宗周退。群臣以次对,上色解。宗周又进,请释姜采、熊开元,云:“厂卫不可轻信,是朝廷有私刑也。”上遽怒,仰视屋梁曰:“东厂锦衣卫俱为朝廷,何公何私?”宗周抗论不屈。左副都御史金光宸言宗周无他意。上益怒,责宗周,免冠谢,徐起退。先是,行人右司副熊开元求独对,召入德政殿,请屏阁臣。周延儒求退不许。开元所奏,大抵摘延儒之失,命补牍。明日,奏劾延儒:“以释累囚,蠲宿逋,起废籍,奉行德意。自谓有礻卑于圣德,有功于人才,孰敢起而攻之?愿皇上扁召群臣,问延儒贤否,即以所论贤否,定其人之贤否。于是察吏安民,诛凶除暴,天下之治,端在于此。若皇上不加体察,一时将吏狃于贿赂,虽失地丧师,皆得无罪,谁复为皇上捐躯报国哉!”上怒,下镇抚司诘主使。周延儒引退,手敕慰留。初,开元出朝,礼部仪制司主事吴昌时力沮之,虽补牍未敢尽。在狱列款具奏,镇抚司格不以闻。寻廷杖姜采、熊开元,仍下镇抚司,刘宗周削籍,金光宸降调。吏部尚书郑三俊、刑剖尚书徐石麒各疏救,不听。贡士祝渊奏宽宗周,下渊于刑部狱。吏科都给事中吴麟征等疏救采、开元,不听。徐石麒罢,以采、开元竟具狱,不廷讯也。开元至十七年始释狱,采戍边。
    刑科给事中陈燕翼上言:“兵饷匮乏,朝廷无刚正之臣,利口获进,陛下设厂卫,即因厂卫为介绍;托近侍,即因近侍为援引。陛下筹兵措饷不遗余力,而此辈平日所辇输以得官者,皆陛下之兵,所满载而候代者,即陛下之饷也。陛下深居法宫,左右大臣发愤改图,庶几挽积习而强国本。”
    十六年三月,免直隶、山东残破州县去年田租。夏四月,释轻系。五月己亥,召巡抚保定右佥都御史徐标入对。标曰:“臣自江、淮来数千里,见城陷处固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蓬蒿满
    路,鸡犬无声,曾未遇一耕者。土地人民,如今有几,皇上亦何以致治乎?”上欷泣下。标又曰:“须严边防,天下以边疆为门户,门户固,则堂奥安。其要更莫若修内治,重守令。守令贤,则政简刑清而盗自息。”上曰:“诸臣不实心任事,以至于此,皆朕之罪。”标又言车战、垦田,上善之。标四月己卯受事,辛卯陛见,赐金币。至是复召,盖上闵畿民,欲得其详也。
    五月,进修撰魏藻德为礼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阅京营刀甲车矛于观德殿。命勋武臣子习骑射。六月戊辰,召廷臣及桐城诸生蒋臣于中左门。臣前保举,户部
    尚书倪元璐荐为户部司务,其言钞法曰:“经费之条,银钱钞三分用之。纳银卖钞者,以九钱七分为一金。民间不用,以违法论。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钱尽归内帑矣。”吏科给事中马嘉植疏争之。
    诏除河南五年被陷地方税粮。其省直残破州县,自十六年为始,一切三饷杂赋俱蠲免。己卯,召山东武德道兵备佥事雷演祚入朝。先是,总督范志完
    在山东纵兵淫掠,演祚面奏之,上命逮讯。七月己亥,召演祚及志完面质于中左门。问志完兵淫掠,又金银鞍数千两,马百匹行贿京师状。演祚历历有指。因召问演祚云:“尔所言称功颂德扁于班联者谁也?”曰:“周延儒招权纳贿,如起废、清狱、蠲租。自以为功,考选科道,尽收门下。凡求总兵、巡抚,必先通贿幕客董廷献,然后得之。”上怒,即命逮廷献。又问志完:“鞍马何所馈?”志完谢无有,且曰:“是日臣在大王庄。副总兵贾芳名等御敌,乘大风却之。”上斥其妄,问御史吴履中:“尔在天津察志完云何?”履中对如演祚言,寻诛志完。
    以史可法为南京兵部尚书。发帑金四十万,贮富新仓,出陈纳新,毋得轻重。出千金资太医院疗疫。时京师自春徂秋,大疫,死亡略尽。又出金二万,下巡城御史收殡。
    八月,谕入觐官荐将才,令兵部汇上,并廷臣所举堪督、抚、总、副者。时所用多夸诞,虽三尺不贷,而嗜进不已。九月,谕廷臣:“凡失事定罪,战守定赏,俱限十日奏,余犯矜
    疑,可速结,毋淹留。朕久服氵衣,减膳,各衙门裁节事宜,各条对。”擢山东漕储副使方岳贡为左副都御史。岳贡上言四事:“清言路以收人心,定推迁以养廉耻,责吏治于荒残,储将才于部伍。”上是
    之。寻进岳贡东阁大学士。
    冬十月,谕有司赎锾,其留额积谷外,俱充饷。括民间废铜铸钱。上自用铜锡木器,屏金银,命文武诸臣各崇省约,士庶不得衣锦绣珠玉。免怀来、桐城田租。
    十一月,谕臣民助饷立功者录之。十二月,诛吏部文选郎中吴昌时,以事连前大学士周延儒,赐死。谷应泰曰:呜呼!自古未有端居深念,旰食宵衣,不迩声色,
    不殖货利,而驯致败亡,几与暴君昏主同失而均贬者。则以化导鲜术,贪浊之风成于下,股肱乏材,孤立之形见于上。夫是以欲安而得危,图治而得乱也。考之怀宗以汉昭嗣服之年,膺唐尧继见之历,手剪貂,人赓玉烛,咸五登三,将在是矣。而无如神祖倦勤,王纲解纽,熹宗拱手,魁柄潜移。譬之汉遭灵帝以还,周自赧王之后,斯真儒生流涕而指陈,圣哲驰骛而不足矣。
    然而怀宗之图治,与其所以致乱,揆之事实,盖亦各不相掩焉。方其大东罢贡,便殿停香,记注重珥言之臣,寒暑御文华之讲,进监司而问民疾苦,重宰执而尊礼宾师,以至素服论囚,蠲逋弭乱,罪己则辍减音乐,赈饥则屡发帑金,于凡爱民勤政,发奸摘伏,此则愍帝之图治也。及其御寇警则军兴费烦,急征徭则闾阎告病,以至破资格而官方愈乱,禁苞苴而文网愈密,恶私交而下滋告讦,尚名实而吏多苛察,于凡举措听荧,贞邪淆混,此则愍帝之致乱也。然其时亦未尝无深识之士,不二心之臣。强项批鳞,呼号入告,如弭乱有近功之虑,匡时多救过之忧,批龙鳞则制实八策,攀殿槛则应诏一言。而究之贾生恸哭,无救突薪,索靖衔悲,自然荆棘。无他,九关之虎豹格于中间,而文具之积弊泽不下究也。
    虽然,吾有疑焉。周藉旧基,天命未改,秦得中主,二世不亡。以怀宗之殚虑竭精,勤求民瘼,英察类汉明,猜忌则优于唐德,综核近孝宣,偏听则异于宋神,斯固治世足以奋烈,而乱世足以救亡者。独奈何皇舆扫迹,天禄陨坠,相报盖若斯之酷耶?是岂炎精害气,必难返于夷庚,抑亦荣公贿风,定欲摧其倾轸也?语云:“始于宫邻,成于金虎。”怀宗之遇则然,而议者欲与暴君昏主同失而均贬,则皆吠声之论矣,予无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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