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賢媛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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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箋疏】
〔一〕嘉錫案:本篇凡三十二條,其前十條皆兩漢、三國事。有晉一代,唯陶母能教子,為有母儀,餘多以才智著,於婦德鮮可稱者。題為賢媛,殊覺不稱其名。唐修晉書,列女傳纔三十四人,而五人出於外族。其晉人行義足尚者,不過十餘人耳。考之傳記,晉之婦教,最為衰敝。夫君子之道,造端夫婦。故關雎以為風始,未有家不齊而國能治者。婦職不修,風俗陵夷,晉之為外族所侵擾,其端未必不由於此也。故具列當時有識之言,以為世戒。干寶晉紀總論曰:「其婦女莊櫛織紝,皆取成於婢僕,未嘗知女工絲枲之業,中饋酒食之事也。先時而婚,任情而動,故皆不恥淫逸之過,不拘妒忌之惡。有逆于舅姑,有反易剛柔,有殺戮妾媵,有黷亂上下,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又況責之聞四教於古,修貞順於今,以輔佐君子者哉?」抱朴子外篇疾謬篇曰:「今俗婦女,休其蠶織之業,廢其玄紞之務。不績其麻,市也婆娑。舍中饋之事,修周旋之好。更相從詣,之適親戚。承星舉火,不己於行。多將侍從,暐曄盈路。婢使吏卒,錯雜如市。尋道褻謔,可憎可惡。或宿于他門,或冒夜而返。游戲佛寺,觀視畋漁。登高臨水,去境慶弔。開車褰幃,周章城邑。盃觴路酌,絃歌行奏。轉相高尚,習非成俗。生致因緣,無所不肯。誨淫之源,不急之甚。刑于寡妻,邦家乃正。願諸君子,少可禁絕。婦無外事,所以防微矣。」
1陳嬰者,東陽人。〔一〕少脩德行,箸稱鄉黨。秦末大亂,東陽人欲奉嬰為主,母曰:〔二〕「不可!自我為汝家婦,少見貧賤,一旦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三〕史記曰:「嬰故東陽令史,居縣素信,為長者。東陽人欲立長,乃請嬰。嬰母見之。〔四〕乃以兵屬項梁,梁以嬰為上柱國。」
【校文】
注「嬰母見之」「見」,景宋本及沈本作「諫」。
【箋疏】
〔一〕史記正義引括地志云:「東陽故城,在楚州盱眙縣東七十里,秦東陽縣城也,在淮水南。」
〔二〕史記集解引張晏曰:「陳嬰母,潘旌人。墓在潘旌。」索隱曰:「潘旌是邑聚之名,後為縣,屬臨淮。」
〔三〕史記項羽本紀曰:「東陽少年殺其令,欲置長,無適用,乃請陳嬰。嬰謝不能,遂彊立嬰為長。縣中從者,得二萬人。少年欲立嬰,便為王異軍蒼頭特起。陳嬰母謂嬰曰:『自我為汝家婦,未嘗聞汝先古之有貴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屬。事成,猶得封侯;事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嬰乃不敢為王,以兵屬項梁。」列女傳八陳嬰母傳略同。世說此條事同而辭異,未知其所本。
〔四〕嘉錫案:史記東陽人之請嬰,乃請為東陽長耳,未嘗請見嬰母。嬰母云云,自以告嬰,非見東陽人而語之也。此注所引過求省略,遂失本意。
2漢元帝宮人既多,乃令畫工圖之,欲有呼者,輒披圖召之。其中常者,皆行貨賂。王明君姿容甚麗,志不苟求,工遂毀為其狀。〔一〕後匈奴來和,求美女於漢帝,帝以明君充行。既召見而惜之。但名字已去,不欲中改,於是遂行。漢書匈奴傳曰:「竟寧元年,呼韓邪單于求朝,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元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明君賜之。單于懽喜,上書願保塞。」文穎曰:「昭君本蜀郡秭歸人也。」琴操曰:「王昭君者,齊國王穰女也。年十七,儀形絕麗,以節聞國中。長者求之者,王皆不許,乃獻漢元帝。帝造次不能別房帷,昭君恚怒之。會單于遣使,帝令宮人裝出,使者請一女。帝乃謂宮中曰:『欲至單于者起。』昭君喟然越席而起。帝視之,大驚悔。是時使者並見,不得止,乃賜單于。〔二〕單于大說,獻諸珍物。昭君有子曰世違。單于死,世違繼立。凡為胡者,父死妻母。昭君問世違曰:『汝為漢也?為胡也?』世違曰:『欲為胡耳。』昭君乃吞藥自殺。」〔三〕石季倫曰:「昭以觸文帝諱,故改為明。」
【校文】
注「單于求朝」「求」,景宋本及沈本作「來」。注「昭君恚怒之」「之」,景宋本及沈本作「久」。
【箋疏】
〔一〕李詳云:「御覽三百八十一作『志不苟求,工遂毀為甚醜』,當從御覽,否則今本必去為字,方令人解。」嘉錫案:此以求字絕句。為者,作也。謂工人於作畫時故意毀其容貌。無不可解者,不必從御覽也。
〔二〕西京雜記二敘昭君事,與此略同。然其事實不可信。宋王觀國學林四曰:「前漢元帝紀『竟寧元年正月,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賜單于待詔掖庭王嬙為閼氏』。匈奴傳曰『王昭君號寧胡閼氏』。後漢南匈奴傳曰『王昭君字嬙,南郡人。漢元帝時,以良家子選入掖庭。時呼韓邪來朝,帝敕宮女五人賜之。昭君入宮數歲,不得見御,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呼韓邪臨辭大會,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景裴回,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而難於失信,遂與匈奴』。小說西京雜記曰:『漢元帝嘗令畫工圖宮人,欲呼者,披圖以召。故宮人多行賂於畫工。王昭君姿容甚麗,無所苟求,工遂毀其狀。後匈奴求美女,帝以昭君充行。既召見,帝悅之,而名字已去,遂不復留。帝怒,殺畫工毛延壽』。觀國案:前漢元帝紀曰:『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詔賜單于待詔掖廷王嬙為閼氏。』蓋單于請婚,當時朝議許與單于和親。則漢之君臣講之素定矣。及單于來朝,而以待詔掖廷王嬙為閼氏,豫選定也。其禮儀恩數,皆已素定,非臨事而為之也。而後漢匈奴傳乃謂『以宮女五人賜之』,又謂『昭君自求行』,又謂『呼韓邪臨朝辭,帝召五女以示之,而昭君豐容靚飾,帝見大驚,意欲留之而難於失信』。此皆誤也。蓋王嬙為閼氏者,行婚禮也。若以宮女五人賜之,則何人為閼氏耶?漢既許婚矣,必待單于臨辭,然後以五女示之耶?後漢匈奴傳所言王昭君一節,首尾皆乖謬之甚。殺畫工毛延壽之事,尤不可信。按匈奴和親,乃漢家大事。若以宮女妻之,而未嘗簡閱其人,憑圖畫以定大事,恐當時君臣,不如此之鹵莽。漢賜單于閼氏,乃披畫圖擇貌陋者賜之,又非和親之意。蓋小說多出于傳聞,不可全信。」嘉錫案:觀國所引西京雜記與今本字句多不合,而反與世說相同。但多殺毛延壽一事,未詳其故。至其駁後漢書及雜記,則甚有理。漢書明言呼韓邪願婿漢氏以自親,則其意在求尚漢公主,非如雜記以世說所言,但求美女而已。漢以呼韓邪已為藩臣,與漢高和親時強弱不侔,不欲以宗室女妻之,而賜之以後宮良家子。故昭君之為閼氏,漢所命也。豈泛賜以宮女數人,而使之自擇者哉?且如後漢書之說,則昭君之下嫁匈奴,乃出於其所自請,初非因畫工毀其容貌,元帝案圖而遣之也。雜記之說,真顏師古所謂「其書淺俗,出於里巷,多有妄說」者矣。世說從而述之,孝標亦未加以辨正,皆惑也。
〔三〕嘉錫案:漢書匈奴傳云:「王昭君號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大閼氏生四子:長曰雕陶莫皋。呼韓邪死,雕陶莫皋立,為復株絫若鞮單于。復株絫單于復妻王昭君,生二女。」後漢書南匈奴傳曰:「初,單于弟右谷蠡王伊屠知牙師以次當左賢王。左賢王即是單于儲副,單于欲傳其子,遂殺知牙師。(此單于輿時事,輿亦呼韓邪庶子。)知牙師者,王昭君子也。昭君生二子。及呼韓邪死,其前閼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書求歸。成帝敕令從胡俗,遂復為後單于閼氏焉。」據兩漢書所言,則昭君子不名世違,且未立為單于,昭君亦未自殺。琴操之言,與正史不合。孝標不引兩漢書而引琴操,豈欲曲成昭君之美耶?
3漢成帝幸趙飛燕,飛燕讒班婕妤祝詛,於是考問。辭曰:「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脩善尚不蒙福,為邪欲以何望?〔一〕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訴;〔二〕若其無知,訴之何益?故不為也。」漢書外戚傳曰:「成帝趙皇后,本長安宮人。初生,父母不舉,三日不死,乃收養之。及壯,屬河陽主家學歌舞,號曰飛燕。帝微行過主,見而說之,召入宮,大得幸,立為后。班婕妤者,雁門人〔三〕。成帝初,選入宮,大得幸,為婕妤。帝遊後庭,嘗欲與同輦,婕妤辭之。趙飛燕譖許皇后及婕妤,婕妤對有辭致,〔四〕上憐之,賜黃金百斤。飛燕嬌妒,〔五〕婕妤恐見危,中求供養太后於長信宮。〔六〕帝崩,婕妤充奉園陵。薨,葬園中。」
【箋疏】
〔一〕嘉錫案:漢書外戚傳作「修正尚不蒙福」,正與邪對,所以辨祝詛之無益,此改為脩善,非也。
〔二〕漢書作「不受不臣之訴」。嘉錫案:趙飛燕譖告許皇后、班倢伃挾媚道祝詛後宮,詈及主上,故曰「不臣之訴」。改為「邪佞」,則其語泛而不切。
〔三〕陳漢章列女傳斠注曰:「今本漢書外戚傳無雁門人三字。」
〔四〕嘉錫案:「有辭致」三字,乃櫽括之詞,非原文。
〔五〕漢書作「趙氏姊弟驕妒」。
〔六〕李慈銘云:「案中字當衍。今本漢書作『恐久見危,求共養太后長信宮』,無中字。」
4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宮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后出看疾。太后入戶,見直侍並是昔日所愛幸者。太后問:「何時來邪?」云:「正伏魄時過。」因不復前而歎曰:「狗鼠不食汝餘,〔一〕死故應爾!」至山陵,亦竟不臨。魏書曰:「武宣卞皇后,琅邪開陽人。以漢延熹三年生齊郡白亭,有黃氣滿室移日。父敬侯怪之,以問卜者王越。越曰:〔二〕『此吉祥也。』年二十,太祖納於譙。性約儉,不尚華麗,有母儀德行。」
【箋疏】
〔一〕左氏莊六年傳曰:「楚文王伐申過鄧。鄧祁侯曰:『吾甥也。』止而享之。騅甥、聃甥、養甥請殺楚子,鄧侯弗許曰:『人將不食吾餘。』」杜注曰:「言自害其甥,必為人所賤。」嘉錫案:卞后言此,斥丕之所為,禽獸不如也。
〔二〕程炎震云:「魏志后妃傳注引兩越字均作旦。」
5趙母嫁女,女臨去,敕之曰:「慎勿為好!」女曰:「不為好,可為惡邪?」母曰:「好尚不可為,其況惡乎?」列女傳曰:〔一〕「趙姬者,桐鄉令東郡虞韙妻,潁川趙氏女也。才敏多覽。韙既沒,文皇帝敬其文才,〔二〕詔入宮省。上欲自征公孫淵,姬上疏以諫。作列女傳解,號趙母注。〔三〕賦數十萬言。赤烏六年卒。」淮南子曰:「人有嫁其女而教之者,曰:『爾為善,善人疾之。』對曰:『然則當為不善乎?』曰:『善尚不可為,而況不善乎?』」〔四〕景獻羊皇后曰:「此言雖鄙,可以命世人。」〔五〕
【校文】
「其況惡乎」沈本無「其」字。注「姬上書以諫」沈本無「以」字。
【箋疏】
〔一〕李慈銘云:「案隋書經籍志,自劉向撰列女傳後,有高氏列女傳八卷,項原列女後傳十卷,皇甫謐列女傳六卷,綦母邃列女傳七卷。此所引當是項原列女傳。」
〔二〕李慈銘云:「案文皇帝當作大皇帝,謂孫權也。」
〔三〕李慈銘云:「孫氏志祖曰:『後漢書皇后紀論、文選李善注言列女傳有虞貞節注,蓋即趙母注也。』」
〔四〕淮南說山訓曰:「人有嫁其子而教之曰:『爾行矣,慎無為善!』曰:『不為善,將為不善邪?』應之曰:『善且由弗為,況不善乎?』」孝標所引與今本不同。
〔五〕嘉錫案:敦煌本古類書殘本第二種貞烈部首引獻皇后語二條,羊皇后語一條。羅振玉跋謂即晉景獻羊后是也。其第四條曰:「昔人有女將嫁,其父誡之曰:『慎勿立善名。』女曰:『當作惡,可乎?』父曰:『善名尚不可立,而況於惡乎?』后聞之曰:『善哉!訓言「鳥惡網羅,人惡勝己」,豈虛也哉?』」意與此同而文異。其語較趙母及淮南子尤為明晰。蓋古之教女者之意,特不願其遇事表暴,斤斤於為善之名,以招人之妒嫉,而非禁之使不為善也。其所謂后聞之者,亦即羊皇后,與孝標所引,當是同出一篇,而去取各異,故不同耳。
6許允婦是阮衛尉女,德如妹,魏略曰:「允字士宗,高陽人。少與清河崔贊,俱發名於冀州。仕至領軍將軍。」陳留志名曰:「阮共字伯彥,尉氏人。清真守道,動以禮讓。仕魏,至衛尉卿。少子侃,字德如,有俊才,而飭以名理。風儀雅潤,與嵇康為友。仕至河內太守。」奇醜。〔一〕交禮竟,允無復入理,家人深以為憂。會允有客至,婦令婢視之,還答曰:「是桓郎。」桓郎者,桓範也。魏略曰:「範字允明,沛郡人。仕至大司農,為宣王所誅。」婦云:「無憂,桓必勸入。」桓果語許云:「阮家既嫁醜女與卿,故當有意,〔二〕卿宜察之。」許便回入內。既見婦,即欲出。婦料其此出,無復入理,便捉裾停之。」〔三〕許因謂曰:「婦有四德,卿有其幾?」周禮:「九嬪掌婦學之法,以教九御。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鄭注曰:「德謂貞順,言謂辭令,容謂婉娩,功謂絲枲。」婦曰:「新婦所乏唯容爾。〔四〕然士有百行,君有幾?」許云:「皆備。」婦曰:「夫百行以德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謂皆備?」〔五〕允有慚色,遂相敬重。〔六〕
【箋疏】
〔一〕「奇醜」下殘類書多「有德藝」三字。
〔二〕「故當有意」下,殘類書有「門承儒冑,必有德藝」二句。
〔三〕「便捉裾停之」,殘類書作「捉衫裙停之」。
〔四〕黃生義府下曰:「漢以還呼子婦為新婦。後漢何進傳:『張讓向子婦叩頭云:「老臣得罪,當與新婦俱歸私門。」』世說王渾妻鍾氏云云,此自稱新婦。涼張駿時童謠云:『劉新婦簸,石新婦炊。』北齊時童謠云:『寄書與婦母,好看新婦子。』蓋必當時謂婦初來者為新婦,習之既久,遂不復改耳。」嘉錫案:後漢書列女傳周郁妻阿傳曰:「郁父偉謂阿曰:『新婦賢者女,當以道匡夫。郁之不改,新婦過也。』」此呼其子婦也。本書文學篇王夫人云:「新婦少遭家難,一生所寄,唯在此兒。」又本篇本條許允婦曰:「新婦所乏,唯容爾!」此自稱也。其他類此者尚多,姑舉其顯著者耳。
〔五〕「何謂皆備」,殘類書此下作「放衫,允不敢去,甚有愧慚,乃謝過」。
〔六〕嘉錫案:此事見初學記十九引郭子及魏志夏侯玄傳注引魏氏春秋。殘類書貞烈部於引羊皇后語四條之次引列女傳魯女師一事,即母儀傳中之魯母師。復次引鍾、郝兩夫人、李勢女、諸葛誕女各一事,許允婦阮三事,周宣王姜后一事,五言詩一首,列女傳魯漆室女一事。其鍾、郝夫人以下至姜后凡七事,均不出書名。而六事見於世說,惟鍾、郝夫人及諸葛誕女兩事與世說合。其餘文字皆有異同。羅振玉跋疑其即采自世說。今本經宋人改訂,自不能無差異。余考之,殊不然。試以唐寫本及諸類書所引用者,與今本校,其於孝標之注固多所刊落,而正文則但有訛奪,絕無刪改。何以此數條為例獨殊?不惟有溢出之句,乃至文詞事蹟亦頗不同,其非采自世說亦明矣。考周宣姜后事出劉向賢明傳,余初以鍾夫人等六事既雜廁於魯母師及姜后之閒,頗疑其亦是六朝人列女續傳之文,繼思此等兔園策子,恐不可以體例求之。其為果出何書,蓋無可考。要之文辭爾雅,其必采自古書,則可斷言也。
7許允為吏部郎,多用其鄉里,魏明帝遣虎賁收之。其婦出誡允曰:〔一〕「明主可以理奪,難以情求。」既至,帝覈問之。允對曰:〔二〕「『舉爾所知。』臣之鄉人,臣所知也。陛下檢校為稱職與不?若不稱職,臣受其罪。」既檢校,皆官得其人,於是乃釋。允衣服敗壞,詔賜新衣。初,允被收,舉家號哭。阮新婦自若云:「勿憂,尋還。」作粟粥待,頃之允至。魏氏春秋曰:「初,允為吏部,選遷郡守。明帝疑其所用非次,將加其罪。允妻阮氏跣出,謂曰:『明主可以理奪,不可以情求。』允頷之而入。帝怒詰之,允對曰:『某郡太守雖限滿,文書先至,年限在後,日限在前。』帝前取事視之,乃釋然。遣出,望其衣敗,曰:『清吏也。』」〔三〕
【箋疏】
〔一〕「其婦出誡允」,殘類書作「有人告明帝,明帝收之。其婦出閤,隔紗帳誡允」。
〔二〕「允對曰」下殘類書作「臣比奉詔,各令『舉爾所知』」。
〔三〕嘉錫案:此事見類聚四十八引郭子,與魏氏春秋不同,世說則采自郭子也。
8許允為晉景王所誅,門生走入告其婦。婦正在機中,神色不變,曰:「蚤知爾耳!」魏志曰:「初,領軍與夏侯玄、李豐親善,有詐作尺一詔書,以玄為大將軍,允為太尉,共錄尚書事。無何,有人天未明乘馬以詔版付允,門吏曰:『有詔。』因便驅走。允投書燒之,不以關呈景王。」魏略曰:「明年,李豐被收,允欲往見大將軍。已出門,允回遑不定,中道還取蔥。大將軍聞而怪之曰:『我自收李豐,士大夫何為悤悤乎?』會鎮北將軍劉靜卒,以允代靜。大將軍與允書曰:『鎮北雖少事,而都典一方。念足下震華鼓,建朱節,歷本州,此所謂著繡晝行也。』會有司奏允前擅以廚錢穀,乞諸俳及其官屬。減死徙邊,道死。」魏氏春秋曰:「允之為鎮北,喜謂其妻曰:『吾知免矣!』妻曰:『禍見於此,何免之有?』」〔一〕晉諸公贊曰:「允有正情,與文帝不平,遂幽殺之。」婦人集載阮氏與允書,陳允禍患所起,辭甚酸愴,文多不錄。〔二〕門人欲藏其兒,婦曰:「無豫諸兒事。」後徙居墓所,景王遣鍾會看之,若才流及父,當收。〔三〕兒以咨母。母曰:「汝等雖佳,才具不多,率胸懷與語,便無所憂。不須極哀,會止便止。又可少問朝事。」〔四〕兒從之。會反以狀對,卒免。世語曰:「允二子:奇,字子太。猛,字子豹。並有治理。」晉諸公贊曰:「奇,泰始中為太常丞,世祖嘗祠廟,奇應行事,朝廷以奇受害之門,不令接近,出為長史。世祖下詔,述允宿望,又稱奇才,擢為尚書祠部郎。猛禮學儒博,加有才識,為幽州刺史。」〔五〕
【校文】
注「取蔥」,「蔥」,景宋本作「絝」。注「允有正情」,沈本作「主」。
【箋疏】
〔一〕魏志夏侯玄傳曰:「後豐等事覺,徙允為鎮北將軍,假節督河北軍事。未發,以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樂浪。道死。」注引魏略,與此同。「減死徙邊」下,作「允以嘉平六年秋徙,妻子不得自隨,行道未到,以其年冬死」。嘉錫案:師欲殺允而先遷其官,且與書通殷勤者,蓋師雖因允與夏侯玄、李豐親善而疑之,然無實狀可指。所謂詐作尺一詔書走馬付允,事殊恍惚,有無不可知。即令有之,而其人不知誰何,無從質證。故師雖疑允,亦無可發怒,乃令出鎮河北,慰諭使去,欲以軍法誅之耳。阮氏明智,知其將然。故曰:「禍見於此也。」師既念念欲殺允,於其未行,適有放散官物事,因摭以為罪,便收付獄,不復待其至河北矣。
〔二〕嘉錫案:魏志魏略均言允徙邊道死,而此云文帝幽殺之。允實死於司馬師為大將軍時。文帝當是景帝之誤。道死之與幽殺,亦自不同。考魏志毌丘儉傳注引儉及文欽等表曰:「近者領軍許允,當為鎮北,以廚錢給賜,而師舉奏加辟,雖云流徙,道路餓殺。天下聞之,莫不哀傷。」則允實為師所殺,非僅死於道路而已。或疑儉等之表,出於仇口,欲著師之罪,未必不故甚其辭。然世說此條本之孫盛魏氏春秋,亦云「允為景王所誅」。裴松之齊王紀注據夏侯玄傳及魏略以考允之事,而云:「允收付廷尉,徙樂狼,追殺之。」不用道死之說。夫豈無所見而云然?蓋師以允與李豐交結,事出曖昧,所坐放散官物,又罪不至死,故使人暗害之,託云道卒。魚豢、陳壽,多為時諱,亦不敢著其實。傅暢書著於胡中(見魏志傅嘏傳注)。無所避忌。孫盛書則作於東晉,為時已遠,故皆得存其直筆耳。當司馬懿勒兵閉城門,奏廢曹爽時,使允及陳泰解語爽,允與泰因說爽,使早自歸罪(見爽傳及注)。則允本黨於司馬氏,而卒死於師手,允之所不及料也。惜乎不見阮氏與允書,莫能知其禍患所由起矣。
〔三〕嘉錫案:此事亦見魏志注引魏氏春秋。疑郭子中或亦有之。殘類書載此事,首數語與世說同。神色不變下作「歎曰:『故知耳爾。』(當作爾耳)織仍不止。門生欲抱其兒藏之,婦曰:『無預君事。』後提子徙居墓側,積年露宿,晨夕哭臨。景帝聞之,使大將軍鍾會看之,(大將軍下有脫字,會後在司馬昭大將軍府管記室事,疑此處所脫亦是記室二字。)并視□□,若子神彩及父,當收養之,所司供給。帝慚其婦,悔之不已。」以上許允婦三事,殘類書所引,均與世說不盡同。而此一事,尤為文情俱異。世說言「才流及父當收」者,慮其長大後不可制,或為晉室之害,故欲收殺之,以除後患耳。而類書所引,則是師聞阮氏之哀毀,內愧於心,乃使鍾會視其子,若人材似父,有可造就,當令官為收養,以示恩意。兩者情事,大相逕庭。知其所出,決非一書。羅氏跋謂其即采自世說,真大誤也。兩書所言雖未知孰是?然允本司馬氏之黨,師特以疑而殺之,其罪狀原不甚明。否則當已與李豐、夏侯玄等諸所連及者,同夷三族矣。觀允出鎮時,師所與書,其平日交情可知。允既死,師愧對其婦,感念舊勛,因思收養其孤,容或有之,不可謂事所必無。懿父子兄弟殺人之父,亦已多矣!除深仇如:曹爽、王凌、李豐等皆族滅外,其餘亦未嘗因慮其子之報讎,而盡誅其童稚。後來昭殺嵇康,尋亦中悔,未嘗并誅嵇紹也。類書之言,故當存之,以資參考矣。
〔四〕嘉錫案:會蓋假弔問之名以來,故必涕泣。會止兒亦止,以示不知其父得禍之酷。又令兒少問及朝廷之事者,陽為愚不曉事,不知會之偵己,無所疑懼也。
〔五〕政事篇「成帝在石頭」條引許氏譜曰「猛吏部郎」,與此不同。隋志云:「梁有太子中庶子許孟集三卷,錄一卷,亡。」文廷式補晉書藝文志六云:「許孟當作許猛。」
9王公淵娶諸葛誕女。入室,言語始交,王謂婦曰:「新婦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婦曰:「大丈夫不能仿佛彥雲,而令婦人比蹤英傑!」魏氏春秋曰:「王廣字公淵,王淩子也。有風量才學,名重當世。與傅嘏等論才性同異,行於世。」魏志曰:「廣有志尚學行,淩誅,并死。」臣謂王廣名士,豈以妻父為戲,此言非也。
10王經少貧苦,仕至二千石,母語之曰:「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經不能用。為尚書,助魏,不忠於晉〔一〕,被收。涕泣辭母曰:「不從母敕,以至今日!」母都無慼容,語之曰:「為子則孝,為臣則忠。有孝有忠,何負吾邪?」〔二〕世語曰:「經字彥偉,〔三〕清河人。高貴鄉公之難,王沈、王業馳告文王,經以正直不出。因沈、業申意,後誅經及其母。」晉諸公贊曰:「沈、業將出,呼經,不從,曰:『吾子行矣!』」漢晉春秋曰:「初,曹髦將自討司馬昭,經諫曰:『昔魯昭不忍季氏,敗走失國,為天下笑。今權在其門久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逆順之理,非一日也。且宿衛空闕,寸刃無有,陛下何所資用?而一旦如此,無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髦不聽。後殺經,并及其母。將死,垂泣謝母。母顏色不變,笑而謂曰:『人誰不死,往所以止汝者,恐不得其所也。以此并命,何恨之有?』」干寶晉紀曰:「經正直,不忠於我,故誅之。」按傅暢、干寶所記,則是經實忠貞於魏,而世語既謂其正直,〔四〕復云因沈、業申意,何其相反乎?故二家之言深得之。
【校文】
注「笑而謂曰」「笑」,景宋本及沈本作「哭」。
【箋疏】
〔一〕孫志祖讀書脞錄續編三曰:「陳壽魏志不為王經立傳,而附見於夏侯尚傳末。朱昭芑史糾譏之。志祖案:壽為司馬氏之臣,不能無所回避。其曲筆猶可諒也。宋臨川王義慶作世說時,晉室久移,乃於賢媛篇載經母事而曰:『經助魏,不忠於晉。』此何言歟?夫司馬氏亦魏臣也。經以身殉國,豈得謂之助魏不忠於晉乎?臨川此言,三綱壞矣。」嘉錫案:世說雜采群書,此條出自裴啟語林,見御覽四百四十。「助魏不忠於晉」,亦用語林本文。裴啟晉人,其立言自不得不如此。然云助魏,正是許其以身殉國。云不忠於晉,則其忠於魏可知。微文見意,何損於經?且曰「為子則孝,為臣則忠」,其稱經亦至矣。孫氏此言,似正而實未達文義,殆不足取。
〔二〕魏志夏侯玄傳注引晉武帝太始元年詔曰:「故尚書王經,雖身陷法辟,然守志可嘉。門戶湮沒,意常愍之。其賜經孫郎中。」
〔三〕文選四十七三國名臣序贊曰:「王經字承宗,李注云:「裴松之曰:『經字彥緯』,今云承宗,蓋有二字也。」嘉錫案:今本魏志夏侯尚傳注引世語作「字彥偉」,與此同。而文選集注九十四引陸善經李善注皆作「字彥緯」,當從之。
〔四〕程炎震云:「魏志高貴鄉公紀注引重經字是也。」又云:「此正直,謂以尚書在直,非忠貞之謂也。因沈、業申意,固是誣善之辭,然孝標誤認正直二字與干寶同解,肆其彈射,亦為失矣。」
11山公與嵇、阮一面,契若金蘭。山妻韓氏,覺公與二人異於常交,問公。公曰:「我當年可以為友者,唯此二生耳!」妻曰:「負羈之妻亦親觀狐、趙,意欲窺之,可乎?」他日,二人來,妻勸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視之,達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殊不如,正當以識度相友耳。」公曰:「伊輩亦常以我度為勝。」〔一〕晉陽秋曰:「濤雅素恢達,度量弘遠,心存事外,而與時俛仰。嘗與阮籍、嵇康諸人箸忘言之契。至于群子,屯蹇於世,濤獨保浩然之度。」〔二〕王隱晉書曰:「韓氏有才識,濤未仕時,戲之曰:『忍寒,我當作三公,不知卿堪為夫人不耳?』」〔三〕
【校文】
「君才致」景宋本及沈本俱無「才」字。注「雅素」景宋本作「雅量」。
【箋疏】
〔一〕程炎震云:「此文全出於竹林七賢論,見全晉文一百三十七引御覽四九,又四百四十四。」
〔二〕嘉錫案:嵇、阮雖以放誕鳴高,然皆狹中不能容物。如康之箕踞不禮鍾會(見簡傲篇),與山濤絕交書自言「不喜俗人,剛膓疾惡,輕肆直言,遇事輒發」。又幽憤詩曰「惟此褊心,顯明臧否」。皆足見其剛直任性,不合時宜。籍雖至慎,口無臧否(見德行篇)。然能為青白眼,見凡俗之士,輒以白眼對之(見簡傲篇注)。則亦孤僻,好與俗忤。特因畏禍,能銜默不言耳。康卒掇殺身之禍。籍亦僅為司馬昭之狎客,苟全性命而已。濤一見司馬師,便以呂望比之,尤見賞於昭,委以腹心之任,搖尾於姦雄之前,為之功狗。是固能以柔媚處世者,宜其自以為度量勝嵇、阮,必當作三公也。嗚呼!觀於竹林諸人之事,則人之生當亂世而欲身名俱泰,豈不難哉!然士苟能不以富貴為心,則固有辟人辟世,處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雖不為山濤,豈無自全之道也歟?嘉錫又案:晉書濤本傳云:「與鍾會、裴秀並申款昵。以二人居勢爭權,濤平心處中,各得其所,而俱無恨焉。鍾會作亂於蜀,文帝將西征,時魏氏諸王公並在鄴。帝謂濤曰:『西偏吾自了之,後事深以委卿。』以本官行軍司馬,給親兵五百人鎮鄴。」夫鍾會之為人,嵇康所不齒,而濤與之款昵,又處會與裴秀交鬨之際,能並得其歡心,豈非以會為司馬氏之子房,而秀亦參謀略,皆昭之寵臣,故曲意交結,相與比周,以希詭遇之獲歟?至為昭居留守之任,以監視魏之王公,儼然以鍾繇、華歆自命。身為人作伍伯,視宗室如囚徒,非權奸之私昵,誰肯任此?與時俯仰是矣。然實身入局中,未嘗心存事外也。通鑑八十四:「帝決意伐吳,賈充、荀勗、馮紞固爭之。帝大怒,充免冠謝罪。僕射山濤退而告人曰:『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今釋吳為外懼,豈非筭乎?』」胡注曰:「山濤身為大臣,不昌言於朝,而退以告人,蓋求合於賈充者也。」胡氏此言,深得濤之用心。蓋濤善揣摩時勢,故司馬氏權重,則攘臂以與其逆謀;賈充寵盛,則緘口以避其朋黨。進不廷爭,以免帝怒;退有後言,以結充歡。首鼠兩端,所如輒合。此真所謂心存事外,與時俯仰也。傳言「濤再居選職,每一官缺,輒擬數人,視帝意所欲為先」。其迎合之術,可謂工矣。操是術以往,其取三公,直如俯拾地芥,豈但以度量勝嵇、阮而已乎?
〔三〕嘉錫案:嵇、阮諸人,雖屯蹇於世,然如濤浩然之度,則固叔夜之所深羞,而嗣宗之所不屑也。
12王渾妻鍾氏生女令淑,虞預晉書曰:「渾字玄沖,太原晉陽人,魏司徒昶子。仕至司徒。」武子為妹求簡美對而未得。有兵家子,有俊才,欲以妹妻之,乃白母,王氏譜曰:「鍾夫人名琰之,太傅繇之孫。」〔一〕曰:「誠是才者,其地可遺,然要令我見。」武子乃令兵兒與群小雜處,使母帷中察之。既而,母謂武子曰:「如此衣形者,是汝所擬者非邪?」武子曰:「是也。」母曰:「此才足以拔萃,然地寒,不有長年,不得申其才用。觀其形骨,必不壽,不可與婚。」武子從之。兵兒數年果亡。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云:『字琰,繇曾孫。父徽,黃門郎。』下條亦云曾孫。」
13賈充前婦,是李豐女。豐被誅,離婚徙邊。婦人集曰:「充妻李氏,名婉字淑文。〔一〕豐誅,徙樂浪。」後遇赦得還,充先已取郭配女。賈氏譜曰:「郭氏名玉璜,即廣宣君也。」〔二〕武帝特聽置左右夫人。李氏別住外,不肯還充舍。晉諸公贊曰:「世祖踐阼,李氏赦還,而齊獻王妃欲令充遣郭氏,更納其母。充不許,為李氏築宅,而不往來。充母柳氏將亡,充問所欲言者。柳曰:『我教汝迎李新婦尚不肯,安問他事!』」郭氏語充:「欲就省李。」充曰:「彼剛介有才氣,卿往不如不去。」充別傳曰:「李氏有淑性令才也。」郭氏於是盛威儀,多將侍婢。既至,入戶,李氏起迎,郭不覺腳自屈,因跪再拜。既反,語充,充曰:「語卿道何物?」〔三〕按晉諸公贊曰:「世祖以李豐得罪晉室,又郭氏是太子妃母,無離絕之理,乃下詔勅斷,不得往還。」而王隱晉書亦云:「充既與李絕婚,更取城陽太守郭配女,名槐。李禁錮解,詔充置左右夫人。充母柳亦勅充迎李。槐怒,攘臂責充曰:『刊定律令,為佐命之功,我有其分。李那得與我並?』充乃架屋永年里中以安李。槐晚乃知。充出,輒使人尋充。〔四〕詔許充置左右夫人。充答詔以謙讓不敢當盛禮。」晉贊既云世祖下詔不遣李還,而王隱晉書及充別傳並言詔聽置立左右夫人。充憚郭氏,不敢迎李。三家之說並不同,未詳孰是。然李氏不還,別有餘故,而世說云「自不肯還」,謬矣。且郭槐彊狠,豈能就李而為之拜乎?皆為虛也。〔五〕
【校文】
注「彊狠」「狠」,景宋本作「很」。
【箋疏】
〔一〕李詳云:「詳案:隋書經籍志:梁有晉太傅賈充妻李扶集一卷。是充妻之名扶也。」嘉錫案:李氏名字,劉注引婦人集甚明。婉之與扶,無因致誤。隋志有司徒王渾妻鍾夫人集一卷,此之李扶,疑亦李夫人之誤。下條注「世稱李夫人訓」,可以為證。
〔二〕李慈銘云:「案郭氏先封廣城君,病篤改封宜城君。無廣宣之號。」
〔三〕吳承仕曰:「『語卿道何物』以今語譯之,當云:『我曾告訴你說的是什麼?』何物即什麼,麼即物之聲轉。」
〔四〕嘉錫案:注稱充別傳云云,而上文所引別傳,但有「李氏有淑性令才也」八字,并無此處所述之語。其引王隱晉書,乃兩言「詔充置左右夫人」,文義重複,知「使人尋充」之下,蓋脫去「充別傳曰」四字。然仍無充憚郭氏不敢迎李之事。疑其猶有脫文,或以所敘與王隱書同,故櫽括其詞,不復詳引耳。
〔五〕嘉錫案:以注之所引合觀之,三家之言皆是也。晉諸公贊言世祖踐〈足乍〉,李氏赦還,當是以泰始元年十二月遇赦。文館詞林六百六十八:西晉武帝即位,改元大赦,詔所謂「自謀反大逆不道已下,在今年十二月七日昧爽以前,皆赦除之」是也。其時充年四十八矣。齊王攸年已十九,李氏女必已為齊王妃。武帝素敬憚攸(見攸傳),故李自樂浪還後,帝以其王妃之母,不便令充離異。充又寵後妻而輕故劍,不肯聽其母之言,遣郭納李。帝亦不欲重違其意,乃調停其間,聽令兩妻並立。此王隱書及充別傳所以言「詔充置左右夫人」也。充既奉詔,其母亦勅充迎李,而郭槐攘臂與之爭。充畏其悍,乃託言「謙讓不敢當盛禮」,為李氏別架屋而不與之同居,猶不敢令郭知之。諸公贊言其不相往來,然王隱書言「槐晚乃知之。充出,輒使人尋充」,則其初之不免密相往來可知也。其後乃奉勅禁斷,不得往還。以為郭氏是太子妃之母,無離絕之理。晉書亦言「郭槐女為太子妃,帝乃下詔,斷如李比,皆不得還」。按之通鑑七十九及后妃傳:充之謀結婚太子,在泰始七年。而冊拜太子妃,則在八年二月,去李氏之還,已六年矣。此必郭氏疑充猶未與李氏絕,乃交通宮掖,求帝下詔,假王言以臨之。所謂李豐得罪晉室者,託詞焉耳。否則此詔何以不下於李氏初還之時,而顧待至六年以後乎?王隱書及沖別傳所言「詔置左右夫人」,與晉諸公贊言「世祖下詔,勅斷往還」,本非一時之事。傅暢與王隱等各記其所聞,雖不相通,而未嘗牴牾。孝標未能細心推勘,乃疑三家之說不同耳。即李氏之不還,雖緣郭槐妒嫉,及有勅禁斷,然二女同居,其志必不相得。當「詔置左右夫人時」,郭固不願與李並,李亦未必願與郭為伍。孝標必以世說云「李自不肯還」為謬,亦非也。今晉書充傳兼采三家及世說,得之矣。由斯以談,武帝感充能為晉為成濟之事,及己之得立為太子,充與有力,其待充乃如慈母之愛嬌子,務順適其意,惟恐不至。既為創匹嫡之制,又寵樹其後妻,斷其結髮之恩,顛倒錯謬,未有如斯之甚者也!晉書何曾傳言曾嘗告其子遵等曰:「國家創業垂統,未嘗聞經國遠圖,惟說平生常事,非貽厥孫謀之道也。」今觀帝之於賈充,不惜以王言綸綍,屢與人床第之事,豈但非經國遠圖而已乎?開國之規模如此,有以知晉祚之不長矣。
14賈充妻李氏作女訓,行於世。李氏女,齊獻王妃,郭氏女,惠帝后。充卒,李、郭女各欲令其母合葬,經年不決。賈后廢,李氏乃祔,葬遂定。晉諸公贊曰:「李氏有才德,世稱『李夫人訓』者。生女合,〔一〕亦才明,即齊王妃。」婦人集曰:「李氏至樂浪,遺二女典式八篇。」〔二〕王隱晉書曰:「賈后字南風,為趙王所誅。」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四十九充傳云:『李氏生二女:裒、裕。裒一名荃,裕一名濬。』此合字,蓋即荃字之誤。」
〔二〕文廷式補晉書藝文志四曰:「初學記卷四:『華勝起於晉代,見賈充妻李夫人典戒。云像瑞圖金勝之形,又取像西王母戴勝也。』玉燭寶典卷一引賈充李夫人典誡云:「每見時人月旦,問信(文氏誤作訊)到戶,至花勝交相遺與,為之煩心勞倦。」嘉錫案:兩書作「戒」或「誡」,而此作「式」,未知孰是?疑當作「誡」。世說所言女訓,蓋即此書,文氏分著於錄,非也。
15王汝南少無婚,自求郝普女。〔一〕郝氏譜曰:「普字道匡,太原襄城人。仕至洛陽太守。」〔二〕司空以其癡,會無婚處,任其意,便許之。魏氏志曰:「王昶字文舒,仕至司空。」既婚,果有令姿淑德。生東海,遂為王氏母儀。或問汝南何以知之?曰:「嘗見井上取水,舉動容止不失常,未嘗忤觀。以此知之。」汝南別傳曰:「襄城郝仲將,〔三〕門至孤陋,非其所偶也。君嘗見其女,便求聘焉。果高朗英邁,母儀冠族。其通識餘裕,皆此類。」
【箋疏】
〔一〕程炎震云:「王昶卒時,湛才十一歲,豈能自覓婦耶?」
〔二〕程炎震云:「襄城不屬太原,洛陽亦無太守,皆有誤字。御覽四百九十引此事,云出郭子,注云:『郝氏,襄城人。父匡,字仲時,一名普,洛陽太守。』」
〔三〕嘉錫案:郝氏譜云「普字道匡」,而此稱郝仲將,郭子注又云「匡字仲時」。「時」、「將」二字,必有一誤,以其名匡推之,疑作「時」為是。
16王司徒婦,鍾氏女,太傅曾孫,王氏譜曰:「夫人,黃門侍郎鍾琰女。」〔一〕亦有俊才女德。婦人集曰:「夫人有文才,其詩賦頌誄行於世。」〔二〕鍾、郝為娣姒,雅相親重。鍾不以貴陵郝,郝亦不以賤下鍾。東海家內,則郝夫人之法。京陵家內,範鍾夫人之禮。〔三〕
【箋疏】
〔一〕李慈銘云:「案晉書列女傳:琰父徽,黃門侍郎。三國志:繇孫名見者,曰豫,封列侯;曰駿,嗣為定陵侯;(毓七子,而毓弟會。傳又有兄子峻,蓋即一人。)曰邕;曰毅;曰辿。邕、毅皆隨鍾會死於蜀。徽又一人也。琰是鍾夫人名,此注誤。」程炎震云:「琰當作徽,說見前。」
〔二〕文廷式晉書藝文志丁部曰:「初學記卷三引鍾夫人詩曰:『冽冽季冬,素雪其霏。』類聚九十二有鍾夫人鶯賦。」
〔三〕姚振宗隋志考證二十四云:「王汝南者,名湛,字處仲,仕至汝南太守。東海者,湛子承,字安期,東海內史。王司徒名渾,襲父爵,京陵侯湛之兄也。」嘉錫案:姚氏意謂京陵家內,即指渾家也。然上文言「則郝夫人之法」,係舉其子承之家庭。此言「範鍾夫人之禮」,何以獨舉其夫?且渾之官以司徒為重,不應忽稱其世爵。余謂此亦指其子孫襲封者言之也。考晉書渾傳:渾子濟嗣,先渾卒。子卓,字文宣,嗣渾爵,拜給事中。卓名不顯,故世說但稱為京陵侯之家耳。
17李平陽,秦州子,李重已見。永嘉流人名曰:「康字玄冑,〔一〕江夏人,魏秦州刺史。」中夏名士。于時以比王夷甫。孫秀初欲立威權,咸云:「樂令民望不可殺,減李重者又不足殺。」晉諸公贊曰:「孫秀字俊忠,琅邪人。初,趙王倫封琅邪,秀給為近職小吏。倫數使秀作書疏,文才稱倫意。倫封趙,秀徙戶為趙人,用為侍郎,信任之。」晉陽秋曰:「倫篡位,秀為中書令,事皆決於秀。為齊王所誅。」遂逼重自裁。初,重在家,有人走從門入,出髻中疏示重。重看之色動,入內示其女,女直叫「絕」。了其意,出則自裁。〔二〕按諸書皆云:「重知趙王倫作亂,有疾不治,遂以致卒。」〔三〕而此書乃言自裁,甚乖謬。且倫、秀兇虐,動加誅夷,欲立威權,自當顯戮,何為逼令自裁?此女甚高明,重每咨焉。
【箋疏】
〔一〕李慈銘云:「案康當作秉,已見前。」
〔二〕程炎震云:「李重之死,本傳云『永康初』,永康止一年,故通鑑繫之元年。」
〔三〕李慈銘云:「案前品藻篇亦有『仰藥自裁』之言。則重之死,當時固有異論。」嘉錫案:品藻篇載李弘度答謝公曰:「趙王篡逆,亡伯雅正,恥處亂朝,遂至仰藥。」孝標於彼注但引晉諸公贊,言「重有疾不治,至於篤甚,卒。」而不言仰藥之是非,顧於此發之,何也?
18周浚作安東時,行獵,值暴雨,過汝南李氏。李氏富足,而男子不在。有女名絡秀,聞外有貴人,與一婢於內宰豬羊,作數十人飲食,事事精辦,不聞有人聲。密覘之,獨見一女子,狀貌非常,浚因求為妾。父兄不許。絡秀曰:「門戶殄瘁,何惜一女?若連姻貴族,將來或大益。」父兄從之。八王故事曰:「浚字開林,汝南安城人。少有才名。太康初,平吳,自御史中丞出為揚州刺史。元康初,加安東將軍。」遂生伯仁兄弟。〔一〕絡秀語伯仁等:「我所以屈節為汝家作妾,門戶計耳!按周氏譜:「浚取同郡李伯宗女。」此云為妾,妄耳。汝若不與吾家作親親者,吾亦不惜餘年。」伯仁等悉從命。由此李氏在世,得方幅齒遇。〔二〕
【箋疏】
〔一〕程炎震云:「伯仁死於永昌九年壬午,年五十四。則生於泰始五年己丑。開林若於元康初為安東始納絡秀,伯仁已二十餘歲。此之誣妄,不辨可明。孝標更以譜證之,尤為堅據。晉書乃猶取入列女,誤矣。」
〔二〕李慈銘云:「郝氏懿行云:『方幅,當時方言,猶今語云公然也。』世語曰:『王以圍棋為手談。故其在哀制中,祥後客來,方幅會戲。』宋書武三王義季傳云:『本無馳驅中原,方幅爭鋒理。』吳喜傳云:『不欲方幅露其罪惡。』與此皆同。」嘉錫案:此郝氏晉宋書故之說也。其實出於意測,殊非確詁。如世說此條,若解作「由此李氏在世,得公然齒遇」,已不成語。又如周禮宰夫注:「若今時舉孝廉方正。」賈疏云:「方正者,人雖無別行,而有方幅正直者也。」真誥稽神樞第一敘大茅山事云:「至齊初,乃敕句容人王文清仍立此館,號為崇玄。開置堂宇廂廊,殊為方副。」皆不得解為公然也。蓋截木為方,裁帛為幅,皆整齊有度。故六朝人謂凡事之出於光明顯著者為方幅。此言「方幅齒遇」,猶言正當禮遇之也。
19陶公少有大志,家酷貧,與母湛氏同居。同郡范逵素知名,舉孝廉,逵未詳。投侃宿。于時冰雪積日,侃室如懸磬,而逵馬僕甚多。侃母湛氏語侃曰:「汝但出外留客,吾自為計。」湛頭髮委地,下為二髲,一作髢。賣得數斛米,斫諸屋柱,悉割半為薪,剉諸薦以為馬草。日夕,遂設精食,從者皆無所乏。〔一〕逵既歎其才辯,又深愧其厚意。明旦去,侃追送不已,且百里許。逵曰:「路已遠,君宜還。」侃猶不返,逵曰:「卿可去矣!至洛陽,當相為美談。」侃迺返。逵及洛,遂稱之於羊晫、顧榮諸人,大獲美譽。晉陽秋曰:「侃父丹,娶新淦湛氏女,〔二〕生侃。湛虔恭有智算,以陶氏貧賤,紡績以資給侃,使交結勝己。侃少為尋陽吏,鄱陽孝廉范逵嘗過侃宿,時大雪,侃家無草,湛徹所臥薦剉給。陰截髮,賣以供調。〔三〕逵聞之歎息。逵去,侃追送之。逵曰:『豈欲仕乎?』侃曰:『有仕郡意。』逵曰:『當相談致。』過廬江,向太守張夔稱之。召補吏,舉孝廉,除郎中。時豫章顧榮或責羊晫曰:『君奈何與小人同輿?』〔四〕晫曰:『此寒俊也。』」王隱晉書曰:「侃母既截髮供客,聞者歎曰:『非此母不生此子』乃進之於張夔。羊晫亦簡之。後晫為十郡中正,舉侃為鄱陽小中正,始得上品也。」
【校文】
注「侃父丹」下,沈本有「吳揚武將軍」五字。
【箋疏】
〔一〕宋詩紀事五引詩律武庫云:「晉陶侃少時,家貧,有友人見訪,無以致誠。其鄰人頗賢,謂侃曰:『子門有長者車,何不延之,以論當世事?』侃曰:『貧不能備酒醴。』鄰人密於牆頭度以濁酒隻雞,遂成終日之樂。本朝王冀公欽若過其廟題詩云:『九重天闕夢掉臂,黃雞白酒鄰舍恩。』用此事也。」嘉錫案:此不知出何書,疑即因陶母事而傅會。姑識於此,容俟再考。
〔二〕李詳云:「詳案:晉書列女傳湛氏傳『侃父丹娉為妾』,與晉陽秋異。然云娉,似非妾稱。」
〔三〕輿地紀勝二十三云:「饒州延賓坊在蕭家巷,世傳為陶侃所居。陶侃傳:孝廉范逵嘗過侃,倉卒無以待。其母乃截髮得雙髢,以易酒炙。樂飲極歡。故後世以延賓坊名之。又云:陶侃字士行,鄱陽人,後徙居于潯陽。今城中有延賓坊,即其故居也。」
〔四〕程炎震云:「晉書云:『時豫章國郎中令楊晫,侃州里士也,為鄉論所歸。侃詣之,晫曰:「易稱『貞固足以幹事』,陶士行是也。」與同乘,見中書郎顧榮』,此注有脫文。」嘉錫案:晉書侃傳云:「時豫章國郎中令楊晫,侃州里也,為鄉論所歸。侃詣之,晫曰:『易稱「貞固足以幹事」,陶士行是也。』與同乘,見中書郎顧榮。榮甚奇之。吏部郎溫雅謂晫曰:『奈何與小人共載。』晫曰:『此人非凡器也。』」御覽二百六十五引晉書曰:「楊晫、陶侃共載詣顧榮。州大中正溫雅責晫與小人共載,晫曰:『江州名少風俗,卿已不能養成寒俊,且可不毀之。』楊晫代雅為大中正,舉侃為鄱陽小中正。」其事與今晉書同而文異。職官分紀四十引作王隱晉書,是也。此注所引晉陽秋,初不言羊晫事,而忽云或責晫與小人同載,語意突兀。且「豫章顧榮」四字,亦無著落。蓋由宋人妄刪,原文必不如此。
20陶公少時,作魚梁吏,嘗以坩〈魚差〉餉母。〔一〕母封〈魚差〉付使,反書責侃曰:「汝為吏,以官物見餉,非唯不益,乃增吾憂也。」侃別傳曰:「母湛氏,賢明有法訓。侃在武昌,與佐吏從容飲燕,常有飲限。或勸猶可少進,侃悽然良久曰:『昔年少,曾有酒失,二親見約,故不敢踰限。』及侃丁母憂,在墓下,忽有二客來弔,不哭而退,儀服鮮異,知非常人。遣隨視之,但見雙鶴沖天而去。」幽明錄曰:「陶公在尋陽西南一塞取魚,自謂其池曰鶴門。」按吳司徒孟宗為雷池監,以〈魚差〉餉母,母不受。非侃也。疑後人因孟假為此說。〔二〕
【校文】
「〈魚差〉」景宋本及沈本俱作「鮓」。注「常有飲限」沈本作「飲常有限」。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湛氏傳:『以一坩鮓遺母。』音義:『坩,苦甘反。』玉篇:『坩,口甘切,土器也。』廣韻二十三談:『坩,坩甒,苦甘切。』」又云:「說文:『{差魚},臧魚也。南方謂之〈魚今〉,北方謂之{差魚}。一曰大魚為{差魚},小魚為〈魚今〉。從魚,差省聲。』玉篇:『{差魚},仄下切,藏魚也。鮓同上。』廣韻三十五馬:『鮓,釋名曰:鮓葅也。以鹽米釀魚以為葅,側下切。』
御覽八百三十四謝玄與兄書:『昨日疏成後出釣,手所獲魚,以為二坩鮓,今奉送。』又八百六十二與婦書略同。并據全晉文八十三。」
緯略一云:「謝玄與妹書曰:『昨出釣獲魚,以為三坩鮓,今奉送。』亦用坩字。說文曰:『鮓,藏魚也。』坩音龕。纂文曰:『大坩為坊。』東宮舊事曰:『白坩五枚。』」嘉錫案:謝玄語見御覽八百六十二作與婦書。
〔二〕程炎震云:「孟宗事見孝子傳,御覽六十五雷水部引之。」
類聚七十二引列女後傳曰:「吳光祿勳孟宗為監魚池司馬。罷職,道作兩器鮓以歸奉母。母怒之曰:『吾老,為母戒言,唯聽飲彼水,何吾言之不從也?』宗曰:『於道作之,非池魚也。』母曰:『汝為主魚吏,而獲鮓以歸,豈可家至戶告耶?』乃還鮓於宗。宗伏,謝罪,遂沈鮓於江。」嘉錫案:此注作雷池監,而列女後傳作監魚池司馬,彼此不同。三國志孫皓傳:「建衡三年,司空孟仁卒。」注引吳錄曰:「仁字恭武,江夏人也。本名宗,避皓字易焉。除為鹽池司馬。自能結網,手以捕魚,作鮓寄母。母因以還之曰:『汝為魚官,而以鮓寄我,非遠嫌也。』」「鹽」疑當作「監」,以形近致誤。
21桓宣武平蜀,以李勢妹為妾,〔一〕甚有寵,常著齋後。主始不知,既聞,與數十婢拔白刃襲之。續晉陽秋曰:「溫尚明帝女南康長公主。」正值李梳頭,髮委藉地,膚色玉曜,不為動容。徐曰:「國破家亡,無心至此。今日若能見殺,乃是本懷。」主慚而退。妒記曰:「溫平蜀,以李勢女為妾,郡主兇妒,不即知之。後知,乃拔刃往李所,因欲斫之。見李在窗梳頭,姿貌端麗,徐徐結髮,斂手向主,神色閑正,辭甚悽惋。主於是擲刀前抱之曰:『阿子,〔二〕我見汝亦憐,何況老奴。』遂善之。」〔三〕
【箋疏】
〔一〕程炎震云:「御覽一百五十四引妹作女。」
〔二〕宋書五行志二曰:「晉穆帝升平中,童子輩忽歌於道,曰阿子聞。曲終輒曰:『阿子,汝聞不?』無幾,穆帝崩。太后哭曰:『阿子,汝聞不?』」嘉錫案:據此,則「阿子」乃晉人呼兒女之詞。蓋公主憐愛李勢妹,以兒女子畜之,呼為「阿子」者,親之也:類聚十八引妒記作「阿姊」者,非。
〔三〕敦煌本殘類書第二種曰:「桓宣武平蜀以李勢女為妾,甚有寵,私置之後齋。公主初不知,既聞,領數十婢將棒襲之。正值李梳頭,髮委藉地,姿貌絕麗,膚色玉曜,不為動容。徐下地結髮,歛手而言曰:『國破家亡,父母屠□,偷存旦暮,無心以生。今日若能見殺,實愜本懷。』主乃擲刀杖,泣而前抱之曰:『我見汝尚憐愛,心神悽愴,何況賊種老奴耶!』因厚禮相遇。」與此事同而加詳。羅叔言先生跋,疑其即采自世說。今本經宋人改訂,自不能無差異。嘉錫案:余嘗以唐寫本世說與宋本校,知宋人所刪者,劉孝標注耳。其臨川正文,但偶有三數字不同,未有刊削如此者。類書蓋別有所本,非采自世說也。然其敘事詳贍,過於世說及妒記矣。
22庾玉臺,希之弟也。希誅,將戮玉臺。希已見。玉臺,庾友小字。庾氏譜曰:「友字惠彥,司空冰第三子。歷中書郎、東陽太守。」玉臺子婦,宣武弟桓豁女也。庾氏譜曰:「友字弘之,長子宣,娶宣武弟桓豁之女,〔一〕字女幼。」徒跣求進,閽禁不內。女厲聲曰:「是何小人?我伯父門,不聽我前!」因突入,號泣請曰:「庾玉臺常因人腳短三寸,當復能作賊不?」宣武笑曰:「婿故自急。」〔二〕遂原玉臺一門。中興書曰:「桓溫殺庾希弟倩,希聞難而逃,希弟友當伏誅。子婦桓氏女,請溫,得宥。」
【校文】
注「請溫得宥」沈本作「訴」。
【箋疏】
〔一〕李詳云:「詳案:晉書庾冰傳作桓祕女。」
〔二〕嘉錫案:友若不獲赦,則宣亦當從坐。故曰「婿故自急」。
23謝公夫人幃諸婢,使在前作伎,使太傅暫見,便下幃。太傅索更開,夫人云:「恐傷盛德。」〔一〕劉夫人已見。
【箋疏】
〔一〕類聚三十五引妒記曰:「謝太傅劉夫人,不令公有別房。公既深好聲樂,後遂頗欲立妓妾。兄子外生等微達此旨,共問訊劉夫人,因方便稱關雎螽斯有不忌之德。夫人知以諷己,乃問:『誰撰此詩?』答云:『周公。』夫人曰:『周公是男子,相為爾,若使周姥撰詩,當無此也。』」嘉錫案:自古未聞有以關雎螽斯為周公撰者。謝氏子弟不應發此無稽之言。且夫人為真長之妹,孫綽就謝公宿,言至款雜,夫人謂「亡兄門未有此客」(見輕詆篇)。何至出辭鄙倍如此?疑是時人造作此言,以為戲笑耳。然亦可見其以妒得名,乃有此等傳說矣。
24桓車騎不好箸新衣。浴後,婦故送新衣與。桓氏譜曰:「沖娶琅耶王恬女,字女宗。」〔一〕車騎大怒,催使持去。婦更持還,傳語云:「衣不經新,何由而故?」桓公大笑,箸之。
【箋疏】
〔一〕嘉錫案:仇隙篇注引桓氏譜又曰:「桓沖後娶潁川庾蔑女,字姚。」此條所記之婦,不知是王是庾也。
25王右軍郗夫人謂二弟司空、中郎曰:司空愔已見。郗曇別傳曰:「曇字重熙,鑒少子。性韻方質,和正沈簡。累遷丹陽尹、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王家見二謝,〔一〕傾筐倒〈广攴〉;二謝:安、萬。見汝輩來,平平爾。汝可無煩復往。」
【校文】
「倒〈广攴〉」「〈广攴〉」,景宋本及沈本作「屣」。
【箋疏】
〔一〕嘉錫案:此王家乃指其夫右軍。
26王凝之謝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還謝家,意大不說。太傅慰釋之曰:「王郎,逸少之子,人材亦不惡,汝何以恨乃爾?」答曰:「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一〕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二〕封胡,謝韶小字。遏末,謝淵小字。韶字穆度,萬子,車騎司馬。淵字叔度,奕第二子,義興太守。時人稱其尤彥秀者。或曰封、胡、遏、末。封謂朗,〔三〕遏謂玄,末謂韶,朗玄淵,一作胡謂淵,遏謂玄,末謂韶也。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校文】
「乃」景宋本作「迺」。
【箋疏】
〔一〕程炎震云:「中郎,謝萬。阿大不知何指,當即謂安。」嘉錫案:道韞不應面呼安為阿大,疑是謝尚耳。尚父鯤,只生尚一人,故稱阿大。安兄弟六人,見紕漏篇注。大兄奕,次兄據,均見言語篇及注。則安乃第三,非大也。其於叔父獨不及安者,尊者之前,不敢斥言之也。
〔二〕李慈銘云:「案晉書謝萬傳作封、胡、羯、末。」
〔三〕李慈銘云:「案此處封謂下脫韶胡謂三字。韶玄朗三字誤衍,當作『封謂韶,胡謂朗,遏謂玄,末謂淵』。晉書謝萬傳可證。彼淵作川,唐人避高祖諱。又案一作下脫封謂朗三字,以文義推之可知。」程炎震云:「晉書七十九謝萬傳及九十六列女傳作『封、胡、羯、末』。又云『封謂謝韶,胡謂謝朗,羯謂謝玄,末謂謝川』。按川即淵,唐人避諱改。」
陸龜蒙甫里集八自注云:「羯,謝玄小字。末,謝川小字。」與晉書合。嘉錫案:傷逝篇云:「王東亭聞謝喪,往哭,不執末婢手而出。」注云:「末婢,謝琰小字。」則末當即謝琰。孝標此注乃謂「遏末,謝淵小字」。晉書亦謂末是謝淵,淵與琰為從父兄弟,不應小字同用末字,其誤必矣。
27韓康伯母,隱古几毀壞,卞鞠見几惡,欲易之。鞠,卞範之。母之外孫也。答曰:「我若不隱此,汝何以得見古物?」〔一〕
【箋疏】
〔一〕嘉錫案:晉書範之傳云:「玄僣位,以範之為侍中,封臨汝縣公。玄既奢侈無度,範之亦盛營館第,自以佐命元勳,深懷矜伐,以富貴驕人。」然則範之為人,蓋習於奢靡,平生服用,必力求新異,韓母言不因己不得見古物,蓋譏之也。
28王江州夫人語謝遏曰:「汝何以都不復進,夫人,玄之妹。為是塵務經心,天分有限。」〔一〕
【箋疏】
〔一〕嘉錫案:王江州即凝之,夫人即謝道韞。後條明云「謝遏絕重其姊」。御覽八百二十四引有謝玄與姊書,則道韞是姊,非妹。況其言為爾汝之辭,直相誡勵,亦非所以對兄。妹字決為傳寫之誤無疑。
29郗嘉賓喪,婦兄弟欲迎妹還,終不肯歸。郗氏譜曰:「超娶汝南周閔女,名馬頭。」曰:「生縱不得與郗郎同室,死寧不同穴!」毛詩曰:「穀則異室,死則同穴。」鄭玄注曰:「穴謂壙中墟也。」
30謝遏絕重其姊,張玄常稱其妹,欲以敵之。有濟尼者,並遊張、謝二家。人問其優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一〕
【箋疏】
〔一〕嘉錫案:林下,謂竹林名士也。賞譽篇曰:「林下諸賢,各有俊才子」是其證。此言王夫人雖巾幗,而有名士之風,言顧不如王。晉書列女傳所載道韞事蹟,如施青綾步障為小郎解圍,嫠居後見劉柳與之談議,皆足見其神情之散朗,非復尋常閨房中人舉動。類聚八十八引其擬嵇中散詩曰:「遙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彫。願想遊下憩,瞻彼萬仞條。騰躍不能升,頓足俟王喬。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颻。」居然有論養生服石髓之意,此亦林下風氣之一端也。道韞以一女子而有林下風氣,足見其為女中名士。至稱顧家婦為閨房之秀,不過婦人中之秀出者而已。不言其優劣,而高下自見,此晉人措詞妙處。
31王尚書惠嘗看王右軍夫人,〔一〕宋書曰:「惠字令明,瑯邪人。歷吏部尚書,贈太常卿。」問:「眼耳未覺惡不?」婦人集載謝表曰:「妾年九十,孤骸獨存,願蒙哀矜,賜其鞠養。」〔二〕答曰:「髮白齒落,屬乎形骸;至於眼耳,關於神明,那可便與人隔?」
【箋疏】
〔一〕程炎震云:「王惠,劭之孫,導之曾孫,右軍孫行也。」
〔二〕嘉錫案:真誥闡幽微篇注云:「逸少昇平五年辛酉歲亡,年五十九。」夫人若與右軍年相上下,則其九十歲當在太元十七年前後。然王凝之至隆安三年五月始為孫恩所害,夫人上此表時,若凝之猶在,則不應云孤骸獨存。夫人為郗愔之姊,愔以太元九年卒,年七十二。夫人蓋較愔僅大二三歲,則其九十歲時,正當隆安三四年間,其諸子死亡殆盡,朝廷憫凝之歿於王事,故賜其母以鞠養也。
32韓康伯母殷,隨孫繪之之衡陽,韓氏譜曰:「繪之字季倫。父康伯,太常卿。繪之仕至衡陽太守。」於闔廬洲中逢桓南郡。卞鞠是其外孫,時來問訊。謂鞠曰:「我不死,見此豎二世作賊!」在衡陽數年,繪之遇桓景真之難也,〔一〕續晉陽秋曰:「桓亮字景真,大司馬溫之孫。父濟,給事中。叔父玄,篡逆見誅。亮聚眾於長沙,自號湘州刺史。殺太宰甄恭、衡陽前太守韓繪之等十餘人。為劉毅軍人郭珍斬之。」〔二〕殷撫屍哭曰:「汝父昔罷豫章,徵書朝至夕發。汝去郡邑數年,為物不得動,遂及於難,夫復何言?」
【箋疏】
〔一〕程炎震云:「桓亮之難,在義熙元年乙巳,距永和十二年殷浩歿時,整五十年。浩卒年五十二。康伯之母如是浩姊,年當百餘;如是浩妹,亦九十餘矣。」嘉錫案:晉書韓伯傳第云母殷氏,舅殷浩,不言是浩姊或妹。建康實錄九云:「太元五年八月,太常韓伯卒。伯母殷浩姊,伯早孤,卒時年四十九。」以此推之,康伯當生於咸和七年壬辰,下至義熙元年乙巳繪之死時,首尾七十四年。其母為殷浩之姊,生康伯時,年當三十餘,至此固已百餘歲矣。又案:闔廬洲不知所在,遍考地理書未見。晉書安帝紀:隆安二年七月,王恭、庾楷、殷仲堪、桓玄、楊佺期等舉兵反。九月輔國將軍劉牢之擊敗恭,收送京師,斬之。玄等走尋陽。通鑑一百十云:「冬十月,仲堪自燕湖南歸,玄等狼狽西還,追仲堪,至尋陽及之。壬午,盟于尋陽。朝廷深憚之,以荊州還仲堪,優詔慰諭,仲堪等乃受詔,各還所鎮。玄乃屯於夏口,引始安太守濟陰卞範之以為謀主。」世說言康伯母隨孫繪之之衡陽,逢桓玄,必是由建康赴任,遇之於道中。又言卞鞠時來問訊,知在範之已為玄長史之後。然則闔廬洲必在大江之中,去夏口不遠。考影宋本寰宇記一百十三曰:「興國軍永興縣闔閭山,在州東四百七十里,(興國軍本屬鄂州,故言在州東。)在縣之北。史記云:「闔閭九年,子胥伐楚。」吳越春秋云:「子胥將兵破楚,掘平王之墓,屯軍城於此山。」御覽四十八地部有闔閭山,引武昌記曰:「昔闔閭與伍子胥屯眾於此山為城,故曰闔閭山。」輿地廣記二十五云:「永興縣有闔閭山,吳王闔閭與楚相持屯此。」此雖皆只言闔閭山而不言洲,然宋之興國軍即晉之陽新縣,其東北濱大江。夏口在武昌郡,自尋陽泝江至武昌,中途必過陽新。闔廬洲蓋即在闔閭山下。玄方由尋陽退屯夏口,故康伯母遇之於此。此洲所以不見紀載者,殆已沈沒,或變為陸地,與岸相連矣。範之事見寵禮篇注。晉書附桓玄傳云:「範之為始安太守,桓玄少與之遊。及玄為江州,引為長史,委以心膂之任,潛謀密計,莫不決之。後玄將為篡亂,範之與殷仲文陰撰策命。玄平,斬於江陵。」方康伯母遇之江中時,範之正從玄作亂,而韓母乃面斥玄為賊,蓋欲以訓戒之也。惜乎範之不能從其外祖母之言,終與逆賊同死,負母意矣。晉之士大夫感溫之恩,多黨附桓氏。母以一婦人獨名其父子作賊,雖是銜其兄浩被廢之讎,然詞嚴義正,能明於順逆,可不謂賢歟?
〔二〕李慈銘云:「案太宰下當有脫字。」又云:「案郭珍,桓玄傳作郭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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