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物之离於生者,形存而气与天地隔也;卉木之生,接时能芒达已矣;飞走蠕动之俦,有觉以怀其生矣;人之神明出於心,纯懿中正,其明德与天地台矣。是故气不与天地隔者生,道不与天地隔者圣,形强者坚,气强者力,神强者巧,知德者智。气之失,暴;神之失,凿;惑於德,愚。是故一人之身,形得其养,不若气得其养;气得其养,不若神得其养;君子理顺心泰,廓然性得其养。人有天德之知,有耳目百体之欲,皆生而见乎才者也,天也,是故谓之「性」。天德之知,人之秉节於内以与天地化育侔者也;耳目百体之欲,所受中而不可逾也。是故义配明,象天;欲配幽,法地。五色,五声,五臭,五味,天地之正也;喜怒哀乐,爱陾感念,愠懆怨愤,恐悸虑叹,饮食男女,郁悠蹙咨,惨舒好恶之情,胥成性则然,是故谓之「道」。心之精爽以知;知由是进於神明,则事至而心应之者,胥事至而以道义应,天德之知也。是故人也者,天地至盛之徵也;惟圣人然后尽其盛。天地之德,可以一言尽也,仁而巳矣;人之心,其亦可以一言尽也,仁而已矣。耳目百体之欲,喻於心,不可以是谓心之所喻也;心之所喻,则仁也。心之仁,耳目百体之欲莫不喻;则自心至於耳目百体,胥仁也。心得其常,於其有觉,君子以观仁焉;耳目百体得其顺,於其有欲,君子以观仁焉。
  传曰:「心之精爽,是谓魂魄。」凡有生则有精爽,从乎气为融而灵,是以别之曰「魄」;从乎气之通而神,是以别之曰「魂」。记有之:「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神灵者,品物之本也。」有血气,夫然後有心知,有心知,於是有怀生畏死之情,因而趋利避害。其精爽之限之,虽明昧相远,不出乎怀生畏死者,血气之伦尽然。故人莫大乎智足以择善也;择善,则心之精爽进於神明,於是乎在;是故天地之化,呈其能,曰「鬼神」;其生生也,殊其用,曰「魂魄」。魂以明而从天,魄以幽而从地;魂官乎动,魄官乎静;精能之至也。官乎动者,其用也施;官乎静者,其用也受。天之道施,地之道受;施,故制可否也;受,故虚且听也。魄之谓灵,魂之谓神;灵之盛也明德,神之盛也睿圣;明聪睿圣,其斯之谓神明欤!
  孟子曰:「形笆,天性也;惟圣人然後可以践形。」血气心知之得於天,形色其表也。由天道以有人物,五行阴阳,生杀异用,情变殊致。是以人物生生,本五行阴阳,徵为形色。其得之也,偏全厚薄,胜负杂糅,能否精觕,清浊昏明,烦烦员员,气衍类滋,广博袭僢,闳钜琐微,形以是形,色以是色,咸分於道;以顺则煦以治,以逆则毒。性至不同,各呈乎才;人之才,得天地之全能,通天地之全德。从生,而官器利用以驳;横生,去其畏,不暴其使。智足知飞走蠕动之性,以驯以豢;知卉木之性,良农以莳刈,良医任以处方。圣人神明其德,是故治天下之民,民莫不育於仁,莫不条贯於礼与义。
  洪范曰:「敬用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道出於身,此其目也。「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幼者见其长,知就敛饬也,非其素习於仪者也,鄙野之人或不当仪,可诘之使语塞也。示之而知美恶之情,告之而然否辨;心苟欲通,久必豁然也。观於此,可以知人之性矣,此孟子之所谓「性善」也。由是而达诸天下之事,则「恭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孟子曰:「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当孟子时,天下不知理义之为性,害道之言纷出以乱先王之法,是以孟子起而明之。人物之生,类至殊也;类也者,性之大别也。孟子曰:「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於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诘告子生之谓性,则曰「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盖孟子道性善,非言性於同也;人之性相近,胥善也。明理义之为性,所以正不知理义之为性者也;是故理义,性也。由孟子而後,求其说而不得,则举「性」之名而曰「理」也,是又不可。耳之於声也,天下之声,耳若其符节也;目之於色也,天下之色,目若其符节也;鼻之於臭也,天下之臭,鼻若其符节也:口之於味也,天下之味,口若其符节也;耳目鼻口之官接於物而心通其则,心之於理义也,天下之理义,心若其符节也;是皆不可谓之外也,性也。耳能辨天下之声,目能辩天下之色,鼻能辨天下之臭,口能辨天下之味,心能通天下之理义,人之才质,得於天若是其全也。孟子曰:「非天之降才尔殊,」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惟据才质为言,始确然可以断人之性善。人之於圣人也,其才非如物之与人异。物不足以知天地之中正,是故无节於内,各遂其自然,斯已矣;人有天德之知,能践乎中正,其自然则协夭地之顺,其必然则协天地之常,莫非自然也;物之自然,不足语於此。孟子道性善,察乎人之才质所自然,有节於内之谓善也;告子谓「性无善无不善」,不辩人之大远乎物,概之以自然也。告子所谓「无善无不善」也者,静而自然,其神冲虚,以是为至道;及其动而之善,之不善,咸目为失於至道;故其言曰;「生之谓性。」及孟子诘之,非豁然於孟子之言而後语塞也,亦穷於人与物之灵蠢殊绝,犬牛类又相绝,遂不得漫以为同耳。主才质而遗理义,荀子告子是也。荀子以血气心知之性,必教之理义,逆而变之,故谓性恶,而进其劝学修身之说。告子以上焉者无欲而静,全其无善无不善,是为至矣;下焉者,理义以梏之,使不为不善。荀子二理义於性之事能,儒者之未闻道也;告子贵性而外理义,异说之害道者也。
  凡远乎易论语孟子之书者,性之说大致有三:以耳目百体之欲为说,谓理义从而治之者也;以心之有觉为说,谓其神独先,冲虚自然,理欲皆後也;以理为说,谓有欲有觉,人之私也;三者之於性也,非其所去,贵其所取。彼自贵其神,以为先形而立者,是不见於精气为物,秀发乎神也;以有形体则有欲,而外形体,一死生,去情欲,以宁其神,冥是非,绝思虑,以苟语自然。不知归於必然,是为自然之极致,动静胥得,神自宁也。自孟子时,以欲为说,以觉为说,纷如矣;孟子正其遗理义而已矣。心得其常,耳目百体得其顺,纯懿中正,如是之谓理义。故理义非他,心之所同然也。何以同然?心之明之所止,於事情区以别焉,无几微爽失,则理义以名。专以性属之理,而谓坏於形气,是不见於理之所由名也、以有欲有觉为私者,荀子之所谓性恶在是也;是见於失其中正之为私,不见於得其中正,且以验形气本於天,备五行阴阳之全德,非私也;孟子之所谓性善也,人之材质良,其本然之德违焉而後不善,孟子谓之「放其良心」,谓之「失其本心」;虽放失之余,形气本於天,备五行阴阳之全德者,如物之几死,犹可以复苏。故孟子曰:「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以好恶见於气之少息犹然,是以君子不罪其形气也。
  孟子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人之才,得天地之全能,通天地之全德,其见於思乎!诚,至矣;思诚,则立乎其大者矣。耳目之官不思,物之未交,冲虚自然,斯己矣;心之官异是。人皆有天德之知,根於心,「自诚明」也;思中正而达天德,则不蔽,不蔽,则莫能引之以入於邪,「自明诚」也。耳之能听也,目之能视也,鼻之能臭也,口之知味也,物至而迎而受之者也;心之精爽,驯而至於神明也,所以主乎耳目百体者也。声之得於耳也,色之得於目也,臭之得於鼻也,味之得于口也,耳目百体之欲,不得则失其养,所谓养其小者也;理义之得於心也,耳日百体之欲之所受裁也,不得则失其养,所谓养其大者也。「人之所以异於禽兽者几希」,虽犬之性,牛之性,当其气无乖乱,莫不冲虚自然也,动则蔽而罔罔以行。人不求其心不蔽,於是恶外物之惑己而强御之,可谓之「所以异」乎?是以老聃庄周之言尚无欲,君子尚无蔽。尚无欲者,主静以为至;君子动静一於仁。人有欲,易失之盈;盈,斯悖乎天德之中正矣;心达天德,秉中正,欲勿失之盈以夺之,故孟子曰:「养心莫善於寡欲。」禹之行水也,使水由地中行;君子之於欲也,使一於道义。治水者徒恃防遏,将塞於东而逆行於西,其甚也,决防四出,泛滥不可救;自治治人,徒恃遏御其欲,亦然。能苟焉以求静,而欲之翦抑窜绝,君子不取也。君子一於道义,使人勿悖於道义,如斯而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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