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大学四或问上

    ◎经一章
    △或问吾子以为大人之学一段
    问友仁:“看大学或问如何?”曰:“粗晓其义。”曰:“如何是‘收其放心,养其德性’?”曰:“放心者,或心起邪思,意有妄念,耳听邪言,目观乱色,口谈不道之言,至於手足动之不以礼,皆是放也。收者,便於邪思妄念处截断不续,至於耳目言动皆然,此乃谓之收。既能收其放心,德性自然养得。不是收放心之外,又养个德性也。”曰:“看得也好。”友仁
    问:“或问:‘以“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人於已失学後,须如此勉强奋励方得。”曰:“失时而後学,必著如此趱补得前许多欠阙处。‘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若不如是,悠悠度日,一日不做得一日工夫,只见没长进,如何要填补前面!”贺孙
    持敬以补小学之阙。小学且是拘检住身心,到後来‘克己复礼’,又是一段事。德明
    问:“大学首云明德,而不曾说主敬,莫是已具於小学?”曰:“固然。自小学不传,伊川却是带补一‘敬’字。”可学
    “敬”字是彻头彻尾工夫。自格物、致知至治国、平天下,皆不外此。人杰
    问或问说敬处。曰:“四句不须分析,只做一句看。”次日,又曰:“夜来说敬,不须只管解说,但整齐严肃便是敬,散乱不收敛便是不敬。四句只行著,皆是敬。”焘
    或问:“大学论敬所引诸说有内外之分。”曰:“不必分内外,都只一般,只恁行著都是敬。”僩
    问:“敬,诸先生之说各不同。然总而行之,常令此心常存,是否?”曰:“其实只一般。若是敬时,自然‘主一无適’,自然‘整齐严肃’,自然‘常惺惺’,‘其心收敛不容一物’。但程子‘整齐严肃’与谢氏尹氏之说又更分晓。”履孙
    或问:“先生说敬处,举伊川主一与整齐严肃之说与谢氏常惺惺之说。就其中看,谢氏尤切当。”曰:“如某所见,伊川说得切当。且如整齐严肃,此心便存,便能惺惺。若无整齐严肃,却要惺惺,恐无捉摸,不能常惺惺矣。”人杰
    问:“或问举伊川及谢氏尹氏之说,只是一意说敬。”曰:‘主一无適’,又说个‘整齐严肃’;‘整齐严肃’,亦只是‘主一无適’意。且自看整齐严肃时如何这里便敬。常惺惺也便是敬。收敛此心,不容一物,也便是敬。此事最易见。试自体察看,便见。只是要教心下常如此。”因说到放心:“如恻隐、羞恶、是非、辞逊是正心,才差去,便是放。若整齐、严肃,便有恻隐、羞恶、是非、辞逊。某看来,四海九州,无远无近,人人心都是放心,也无一个不放。如小儿子才有智识,此心便放了,这里便要讲学存养。”贺孙
    光祖问:“‘主一无適’与‘整齐严肃’不同否?”曰:“如何有两样!只是个敬。极而至於尧舜,也只常常是个敬。若语言不同,自是那时就那事说,自应如此。且如大学论语孟子中庸都说敬;诗也,书也,礼也,亦都说敬。各就那事上说得改头换面。要之,只是个敬。”又曰:“或人问:‘出门、使民时是敬,未出门、使民时是如何?’伊川答:‘此“俨若思”时也。’要知这两句只是个‘毋不敬’。又须要问未出门、使民时是如何。这又何用问,这自可见。如未出门、使民时是这个敬;当出门、使民时也只是这个敬。到得出门、使民了,也只是如此。论语如此样侭有,最不可如此看。”贺孙
    或问“整齐严肃”与“严威俨恪”之别。曰:“只一般。整齐严肃虽非敬,然所以为敬也。严威俨恪,亦是如此。”焘
    问:“上蔡说:‘敬者,常惺惺法也。’此说极精切。”曰:“不如程子整齐严肃之说为好。盖人能如此,其心即在此,便惺惺。未有外面整齐严肃,而内不惺惺者。如人一时间外面整齐严肃,便一时惺惺;一时放宽了,便昏怠也。”祖道曰:“此个是气。须是气清明时,便整齐严肃。昏时便放过了,如何捉得定?”曰:“‘志者,气之帅也。’此只当责志。孟子曰:‘持其志,毋暴其气。’若能持其志,气自清明。”或曰:“程子曰:‘学者为习所夺,气所胜,只可责志。’又曰:‘只这个也是私,学者不恁地不得。’此说如何?”曰:“涉於人为,便是私。但学者不如此,如何著力!此程子所以下面便放一句云‘不如此不得’也。”祖道
    因看涪陵记善录,问:“和靖说敬,就整齐严肃上做;上蔡却云‘是惺惺法’,二者如何?”厚之云:“先由和靖之说,方到上蔡地位。”曰:“各有法门:和靖是持守,上蔡却不要如此,常要唤得醒。要之,和靖底是上蔡底。横渠曰:‘易曰:“敬以直内。”’伊川云:‘主一。’却与和靖同。大抵敬有二:有未发,有已发。所谓‘毋不敬’,‘事思敬’,是也。”曰:“虽是有二,然但一本,只是见於动静有异,学者须要常流通无间。又如和靖之说固好,但不知集义,又却欠工夫。”曰:“亦是渠才气去不得,只得如此。大抵有体无用,便不浑全。”又问:“南轩说敬,常云:‘义已森然於其中。’”曰:“渠好如此说,如仁智动静之类皆然。”可学
    问谢氏惺惺之说。曰:“惺惺,乃心不昏昧之谓,只此便是敬。今人说敬,却只以‘整齐严肃’言之,此固是敬。然心若昏昧,烛理不明,虽强把捉,岂得为敬!”又问孟子告子不动心。曰:“孟子是明理合义,告子只是硬把捉。”砥
    或问:“谢氏常惺惺之说,佛氏亦有此语。”曰:“其唤醒此心则同,而其为道则异。吾儒唤醒此心,欲他照管许多道理;佛氏则空唤醒在此,无所作为,其异处在此。”僩
    问:“和靖说:‘其心收敛,不容一物。’”曰:“这心都不著一物,便收敛。他上文云:‘今人入神祠,当那时直是更不著得些子事,只有个恭敬。’此最亲切。今人若能专一此心,便收敛紧密,都无些子空罅。若这事思量未了,又走做那边去,心便成两路。”贺孙
    问尹氏“其心收敛不容一物”之说。曰:“心主这一事,不为他事所乱,便是不容一物也。”问:“此只是说静时气象否?”曰:“然。”又问:“只静时主敬,便是‘必有事’否?”曰:“然。”僩
    △此篇所谓在明明德一段
    问:“或问说‘仁义礼智之性’,添‘健顺’字,如何?”曰:“此健顺,只是那阴阳之性。”义刚
    问“健顺仁义礼智之性”。曰:“此承上文阴阳五行而言。健,阳也;顺,阴也;四者,五行也。分而言之:仁礼属阳,义智属阴。”问:“‘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仁何以属阴?”曰:“仁何尝属阴!袁机仲正来争辨。他引‘君子於仁也柔,於义也刚’为证。殊不知论仁之定体,则自属阳。至於论君子之学,则又各自就地头说,如何拘文牵引得!今只观天地之化,草木发生,自是条畅洞达,无所窒碍,此便是阳刚之气。如云:‘采薇采薇,薇亦阳止。’‘薇亦刚止。’盖薇之生也,挺直而上,此处皆可见。”问:“礼属阳。至乐记,则又以礼属阴,乐属阳。”曰:“固是。若对乐说,则自是如此。盖礼是个限定裁节,粲然有文底物事;乐是和动底物事,自当如此分。如云‘礼主其减,乐主其盈’之类,推之可见。”僩
    问:“健顺在四端何属?”曰:“仁与礼属阳,义与智属阴。”问:“小学:‘诗、书、礼、乐以造士。’注云:‘礼,阴也。’”曰:“此以文明言,彼以节制言。”问:“礼智是束敛底意思,故属阴否?”曰:“然。”或问:“智未见束敛处。”曰:“义犹略有作为,智一知便了,愈是束敛。孟子曰:‘是非之心,智也。’才知得是而爱,非而恶,便交过仁义去了。”胡泳
    问阴阳五行健顺五常之性。曰:“健是禀得那阳之气,顺是禀得那阴之气,五常是禀得五行之理。人物皆禀得健顺五常之性。且如狗子,会咬人底,便是禀得那健底性;不咬人底,是禀得那顺底性。又如草木,直底硬底,是禀得刚底;软底弱底,是禀得那顺底。”僩
    问:“或问‘气之正且通者为人,气之偏且塞者为物’,如何?”曰:“物之生,必因气之聚而後有形,得其清者为人,得其浊者为物。假如大炉镕铁,其好者在一处,其渣滓又在一处。”又问:“气则有清浊,而理则一同,如何?”曰:“固是如此。理者,如一宝珠。在圣贤,则如置在清水中,其辉光自然发见;在愚不肖者,如置在浊水中,须是澄去泥沙,则光方可见。今人所以不见理,合澄去泥沙,此所以须要克治也。至如万物亦有此理。天何尝不将此理与他。只为气昏塞,如置宝珠於浊泥中,不复可见。然物类中亦有知君臣母子,知祭,知时者,亦是其中有一线明处。然而不能如人者,只为他不能克治耳。且蚤、虱亦有知,如饥则噬人之类是也。”祖道
    问:“或问云:‘於其正且通者之中,又或不能无清浊之异,故其所赋之质,又有智愚贤不肖之殊。’世间有人聪明通晓,是禀其气之清者矣,然却所为过差,或流而为小人之归者;又有为人贤,而不甚聪明通晓,是如何?”曰:“或问中固已言之,所谓‘又有智愚贤不肖之殊’,是也。盖其所赋之质,便有此四样。聪明晓事者,智也而或不贤,便是禀赋中欠了清和温恭之德。又有人极温和而不甚晓事,便是贤而不智。为学便是要克化,教此等气质令恰好耳。”僩
    舜功问:“序引参天地事,如何?”曰:“初言人之所以异於禽兽者,至下须是见己之所以参化育者。”又问:“此是到处,如何?”曰:“到,大有地步在。但学者须先知其如此,方可以下手。今学者多言待发见处下手,此已迟却。才思要得善时,便是善。”可学
    问:“或问‘自其有生之初’以下是一节;‘顾人心禀受之初,又必皆有以得乎阴阳五行之气’以下是一节;‘苟於是焉而不值其清明纯粹之会’,这又转一节;下又转入一节物欲去,是否?”曰:“初间说人人同得之理,次又说人人同受之气。然其间却有撞著不好底气以生者,这便被他拘滞了,要变化却难。”问:“如何是不好底气?”曰:“天地之气,有清有浊。若值得晦暗昏浊底气,这便禀受得不好了。既是如此,又加以应接事物,逐逐於利欲,故本来明德只管昏塞了。故大学必教人如此用工,到後来却会复得初头浑全底道理。”贺孙
    林安卿问:“‘介然之顷,一有觉焉,则其本体已洞然矣。’须是就这些觉处,便致知充扩将去。”曰:“然。昨日固已言之。如击石之火,只是些子,才引著,便可以燎原。若必欲等大觉了,方去格物、致知,如何等得这般时节!林先引或问中“至於久而後有觉”之语为比,先生因及此。那个觉,是物格知至了,大彻悟。到恁地时,事都了。若是介然之觉,一日之间,其发也无时无数,只要人识认得操持充养将去。”又问:“‘真知’之‘知’与‘久而後有觉’之‘觉’字,同否?”曰:“大略也相似,只是各自所指不同。真知是知得真个如此,不只是听得人说,便唤做知。觉,则是忽然心中自有所觉悟,晓得道理是如此。人只有两般心:一个是是底心,一个是不是底心。只是才知得这是个不是底心,只这知得不是底心底心,便是是底心。便将这知得不是底心去治那不是底心。知得不是底心便是主,那不是底心便是客。便将这个做主去治那个客,便常守定这个知得不是底心做主,莫要放失,更那别讨个心来唤做是底心!如非礼勿视听言动,只才知得这个是非礼底心,此便是礼底心,便莫要视。如人瞌睡,方其睡时,固无所觉。莫教才醒,便抖擞起精神,莫要更教他睡,此便是醒。不是已醒了,更别去讨个醒,说如何得他不睡。程子所谓‘以心使心’,便是如此。人多疑是两个心,不知只是将这知得不是底心去治那不是底心而已。”元思云:“上蔡所谓‘人须是识其真心’,方乍见孺子入井之时,其怵惕、恻隐之心,乃真心也。”曰:“孟子亦是只讨譬喻,就这亲切处说仁之心是如此,欲人易晓。若论此心发见,无时而不发见,不特见孺子之时为然也。若必待见孺子入井之时,怵惕、恻隐之发而後用功,则终身无缘有此等时节也。”元思云:“旧见五峰答彪居仁书,说齐王易牛之心云云,先生辨之,正是此意。”曰:“然。齐王之良心,想得也常有发见时。只是常时发见时,不曾识得,都放过了。偶然爱牛之心,有言语说出,所以孟子因而以此推广之也。”又问:“自非物欲昏蔽之极,未有不醒觉者。”曰:“便是物欲昏蔽之极,也无时不醒觉。只是醒觉了,自放过去,不曾存得耳。”僩
    友仁说“明明德”:“此‘明德’乃是人本有之物,只为气禀与物欲所蔽而昏。今学问进修,便如磨镜相似。镜本明,被尘垢昏之,用磨擦之工,其明始现。及其现也,乃本然之明耳。”曰:“公说甚善。但此理不比磨镜之法。”先生略抬身,露开两手,如闪出之状,曰:“忽然闪出这光明来,不待磨而後现,但人不自察耳。如孺子将入於井,不拘君子小人,皆有怵惕、恻隐之心,便可见。”友仁云:“或问中说‘是以虽其昏蔽之极,而介然之顷,一有觉焉,则即此空隙之中而其本体已洞然’,便是这个道理。”先生颔之,曰:“於大原处不差,正好进修。”友仁
    问:“或问:‘所以明而新之者,非可以私意苟且为也。’私意是说著不得人为,苟且是说至善。”曰:“才苟且,如何会到极处!”贺孙举程子义理精微之极。曰:“大抵至善只是极好处,十分端正恰好,无一毫不是处,无一毫不到处。且如事君,必当如舜之所以事尧,而後唤做敬;治民,必当如尧之所以治民,而後唤做仁。不独如此,凡事皆有个极好处。今之人,多是理会得半截,便道了。待人看来,唤做好也得,唤做不好也得。自家本不曾识得到,少刻也会入於老,也会入於佛,也会入於申韩之刑名。止缘初间不理会到十分,少刻便没理会那个是白,那个是皂,那个是酸,那个是咸。故大学必使人从致知直截要理会透,方做得。不要恁地半间半界,含含糊糊。某与人商量一件事,须是要彻底教尽。若有些子未尽处,如何住得。若有事到手,未是处,须著极力辨别教是。且看孟子,那个事恁地含糊放过!有一字不是,直争到底。这是他见得十分极至,十分透彻,如何不说得?”贺孙
    问:“或问说明德处云:‘所以应乎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然之则。’其说至善处,又云:‘所以见於日用之间者,莫不各有本然一定之则。’二处相类,何以别?”曰:“都一般。至善只是明德极尽处,至纤至悉,无所不尽。”淳
    仁甫问:“以其义理精微之极,有不可得而名者,故姑以至善目之。”曰:“此是程先生说。至善,便如今人说极是。且如说孝:孟子说‘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此是不孝。到得会奉养其亲,也似煞强得这个,又须著如曾子之养志,而後为能养。这又似好了,又当如所谓‘先意承志,谕父母於道,不遗父母恶名’,使国人称愿道‘幸哉有子如此’,方好。”又云:“孝莫大於尊亲,其次能养。直是到这里,方唤做极是处,方唤做至善处。”贺孙
    郭德元问:“或问:‘有不务明其明德,而徒以政教法度为足以新民者;又有自谓足以明其明德,而不屑乎新民者;又有略知二者之当务,而不求止於至善之所在者。’此三者,求之古今人物,是有甚人相似?”曰:“如此等类甚多。自谓能明其德而不屑乎新民者,如佛、老便是;不务明其明德,而以政教法度为足以新民者,如管仲之徒便是;略知明德新民,而不求止於至善者,如前日所论王通便是。卓录云:“又有略知二者之当务,顾乃安於小成,因於近利,而不求止於至善之所在者,如前日所论王通之事是也。”看他於己分上亦甚修饬,其论为治本末,亦有条理,甚有志於斯世。只是规模浅狭,不曾就本原上著功,便做不彻。须是无所不用其极,方始是。看古之圣贤别无用心,只这两者是吃紧处:明明德,便欲无一毫私欲;新民,便欲人於事事物物上皆是当。正如佛家说,‘为此一大事因缘出见於世’,此亦是圣人一大事也。千言万语,只是说这个道理。若还一日不扶持,便倒了。圣人只是常欲扶持这个道理,教他撑天柱地。”文蔚
    问:“明德而不能推之以新民,可谓是自私。”曰:“德既明,自然是能新民。然亦有一种人不如此,此便是释、老之学。此个道理,人人有之,不是自家可专独之物。既是明得此理,须当推以及人,使各明其德。岂可说我自会了,我自乐之,不与人共!”因说,曾有学佛者王天顺,与陆子静辨论云:“我这佛法,和耳目鼻口髓脑,皆不爱惜。要度天下人,各成佛法,岂得是自私!”先生笑曰:“待度得天下人各成佛法,却是教得他各各自私。陆子静从初亦学佛,尝言:‘儒佛差处是义利之间。’某应曰:‘此犹是第二著,只它根本处便不是。当初释迦为太子时,出游,见生老病死苦,遂厌恶之,入雪山修行。从上一念,便一切作空看,惟恐割弃之不猛,屏除之不尽。吾儒却不然。盖见得无一物不具此理,无一理可违於物。佛说万理俱空,吾儒说万理俱实。从此一差,方有公私、义利之不同。’今学佛者云‘识心见性’,不知是识何心,是见何性。”德明
    △知止而後有定以下一段
    问:“能知所止,则方寸之间,事事物物皆有定理矣。”曰:“定、静、安三项若相似,说出来煞不同。有定,是就事理上说,言知得到时,见事物上各各有个合当底道理。静,只就心上说。”问:“‘无所择於地而安’,莫是‘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否?”曰:“这段须看意思接续处。如‘能得’上面带个‘虑’字,‘能虑’上面带个‘安’字,‘能安’上面带个‘静’字,‘能静’上面带个‘定’字,‘有定’上面带个‘知止’字,意思都接续。既见得事物有定理,而此心恁地宁静了,看处在那里:在这里也安,在那边也安,在富贵也安,在贫贱也安,在患难也安。不见事理底人,有一件事,如此区处不得,恁地区处又不得,这如何会有定!才不定,则心下便营营皇皇,心下才恁地,又安顿在那里得!看在何处,只是不安。”贺孙
    “能虑则随事观理,极深研几。”曰:“到这处又更须审一审。‘虑’字看来更重似‘思’字。圣人下得言语恁地镇重,恁地重三叠四,不若今人只说一下便了,此圣人所以为圣人。”贺孙
    安卿问:“‘知止是始,能得是终。’或问言:‘非有等级之相悬。’何也?”曰:“也不是无等级,中间许多只是小阶级,无那大阶级。如志学至从心,中间许多便是大阶级,步却阔。知止至能得,只如志学至立相似,立至不惑相似。定、静、安,皆相类,只是中间细分别恁地。”问:“到能得处是学之大成,抑後面更有工夫?”曰:“在己已尽了,更要去齐家,治国,平天下,亦只是自此推去。”。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一段
    问:“或问‘自诚意以至於平天下,所以求得夫至善而止之’,是能得已包齐家治国说了。前晚何故又云:‘能得後,更要去齐家,治国,平天下?”曰:“以修身言之,都已尽了。但以明明德言之,在己无所不尽,万物之理亦无所不尽。如至诚惟能尽性,只尽性时万物之理都无不尽了。故尽其性,便尽人之性;尽人之性,便尽物之性。”
    蜚卿言:“或问云:‘人皆有以明其明德,则各诚其意,各正其心,各修其身,各亲其亲,各长其长,而天下无不平矣。’明德之功果能若是,不亦善乎?然以尧舜之圣,闺门之内,或未尽豦,况谓天下之大,能服尧舜之化而各明其德乎?”曰:“大学‘明明德於天下’,只是且说个规模如此。学者须是有如此规模,却是自家本来合如此,不如此便是欠了他底。且如伊尹思匹夫不被其泽,如己推而纳之沟中,伊尹也只大概要恁地,又如何使得无一人不被其泽!又如说‘比屋可封’,也须有一家半家不恁地者。只是见得自家规模自当如此,不如此不得。到得做不去处,却无可奈何。规模自是著恁地,工夫便却用寸寸进。若无规模次第,只管去细碎处走,便入世之计功谋利处去;若有规模而又无细密工夫,又只是一个空规模。外极规模之大,内推至於事事物物处,莫不尽其工夫,此所以为圣贤之学。”道夫
    问或问“心之神明,妙众理而宰万物”。曰:“神是恁地精彩,明是恁地光明。”又曰:“心无事时,都不见;到得应事接物,便在这里;应事了,又不见:恁地神出鬼没!”又曰:“理是定在这里,心便是运用这理底,须是知得到。知若不到,欲为善也未肯便与你为善;欲不为恶,也未肯便不与你为恶。知得到了,直是如饥渴之於饮食。而今不读书时,也须收敛身心教在这里,乃程夫子所谓敬也。‘整齐严肃’,虽只是恁地,须是下工夫,方见得。”贺孙
    德元问:“何谓‘妙众理’?”曰:“大凡道理皆是我自有之物,非从外得。所谓知者,或录此下云:“便只是理,才知得。”便只是知得我底道理,非是以我之知去知彼道理也。道理固本有,用知,方发得出来。若无知,道理何从而见!或录云:“才知得底,便是自家先有之道理也。只是无知,则道无安顿处。故须知,然後道理有所凑泊也。如夏热冬寒,君仁臣敬,非知,如何知得!”所以谓之‘妙众理’,犹言能运用众理也。‘运用’字有病,故只下得‘妙’字。”或录云:“盖知得此理也。”又问:“知与思,於身最切紧。”曰:“然。二者只是一事。知如手,思是使那手去做事,思所以用夫知也。”僩
    问:“知如何宰物?”曰:“无所知觉,则不足以宰制万物。要宰制他,也须是知觉。”道夫
    或问:“‘宰万物’,是‘主宰’之‘宰’,‘宰制’之‘宰’?”曰:“主便是宰,宰便是制。”又问:“孟子集注言:‘心者,具众理而应万事。’此言‘妙众理而宰万物’,如何?”曰:“‘妙’字便稍精彩,但只是不甚稳当,‘具’字便平稳。”履孙
    郭兄问“莫不有以知夫所以然之故,与其所当然之则。”曰:“所以然之故,即是更上面一层。如君之所以仁,盖君是个主脑,人民土地皆属它管,它自是用仁爱。试不仁爱看,便行不得。非是说为君了,不得已用仁爱,自是理合如此。试以一家论之:为家长者便用爱一家之人,惜一家之物,自是理合如此,若天使之然。每常思量著,极好笑,自那原头来便如此了。又如父之所以慈,子之所以孝,盖父子本同一气,只是一人之身,分成两个,其恩爱相属,自有不期然而然者。其它大伦皆然,皆天理使之如此,岂容强为哉!且以仁言之:只天地生这物时便有个仁,它只知生而已。从他原头下来,自然有个春夏秋冬,金木水火土。初有阴阳,有阴阳,便有此四者。故赋於人物,便有仁义礼智之性。仁属春,属木。且看春间天地发生,蔼然和气,如草木萌芽,初间仅一针许,少间渐渐生长,以至枝叶花实,变化万状,便可见他生生之意。非仁爱,何以如此。缘他本原处有个仁爱温和之理如此,所以发之於用,自然慈祥恻隐。孟子说‘恻隐之端’,恻隐又与慈仁不同,恻隐是伤痛之切。盖仁,本只有慈爱,缘见孺子入井,所以伤痛之切。义属金,是天地自然有个清峻刚烈之气。所以人禀得,自然有裁制,便自然有羞恶之心。礼智皆然。盖自本原而已然,非旋安排教如此也。昔龟山问一学者:‘当见孺子入井时,其心怵惕、恻隐,何故如此?’学者曰:‘自然如此。’龟山曰:‘岂可只说自然如此了便休?须是知其所自来,则仁不远矣。’龟山此语极好。又或人问龟山曰:‘“以先知觉後知”,知、觉如何分?’龟山曰:‘知是知此事,觉是觉此理。’且如知得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是知此事也;又知得君之所以仁,臣之所以敬,父之所以慈,子之所以孝,是觉此理也。”僩
    或问“格物”章本有“所以然之故”。曰:“後来看得,且要见得‘所当然’是要切处。若果见得不容已处,则自可默会矣。”
    △治国平天下者诸侯之事一段
    问:“南轩谓:‘为己者,无所为而然也。’”曰:“只是见得天下事皆我所合当为而为之,非有所因而为之。然所谓天下之事皆我之所当为者,只恁地强信不得。须是学到那田地,经历磨钅柬多後,方信得过。”道夫
    问为己。曰:“这须要自看,逐日之间,小事大事,只是道我合当做,便如此做,这便是无所为。且如读书,只道自家合当如此读,合当如此理会身己。才说要人知,便是有所为。如世上人才读书,便安排这个好做时文,此又为人之甚者。”贺孙
    “‘为己者,无所为而然。’无所为,只是见得自家合当做,不是要人道好。如甲兵、钱穀、笾豆、有司,到当自家理会便理会,不是为别人了理会。如割股、庐墓,一则是不忍其亲之病,一则是不忍其亲之死,这都是为己。若因要人知了去恁地,便是为人。”器远问:“子房以家世相韩故,从少年结士,欲为韩报仇,这是有所为否?”曰:“他当初只一心欲为国报仇。只见这是个臣子合当做底事,不是为别人,不是要人知。”贺孙
    行夫问“为己者无所为而然”。曰:“有所为者,是为人也。这须是见得天下之事实是己所当为,非吾性分之外所能有,然後为之,而无为人之弊耳。且如‘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今人吊人之丧,若以为亡者平日与吾善厚,真个可悼,哭之发於中心,此固出於自然者。又有一般人欲亡者家人知我如此而哭者,便不是,这便是为人。又如人做一件善事,是自家自肯去做,非待人教自家做,方勉强做,此便不是为人也。”道夫曰:“先生所说钱穀、甲兵、割股、庐墓,已甚分明,在人所见如何尔。”又问:“割股一事如何?”曰:“割股固自不是。若是诚心为之,不求人知,亦庶几。”“今有以此要誉者。”因举一事为问。先生询究,骇愕者久之,乃始正色直辞曰:“只是自家过计了。设使後来如何,自家也未到得如此,天下事惟其直而已。试问乡邻,自家平日是甚么样人!辟司推究亦自可见。”行夫曰:“亦著下狱使钱,得个费力去。”曰:“世上那解免得全不霑湿!如先所说,是不安於义理之虑。若安於义理之虑,但见义理之当为,便恁滴水滴冻做去,都无後来许多事。”道夫
    ◎传一章
    △然则其曰克明德一段
    问:“‘克明德’,‘克,能也’。或问中却作能‘致其克之之功’,又似‘克治’之‘克’,如何?”曰:“此‘克’字虽训‘能’字,然‘克’字重於‘能’字。‘能’字无力,‘克’字有力。便见得是他人不能,而文王独能之。若只作‘能明德’,语意便都弱了。凡字有训义一般,而声响顿异,便见得有力无力之分,如‘克’之与‘能’是也。如云‘克宅厥心’,‘克明俊德’之类,可见。”僩
    △顾諟天之明命一段
    问:“‘全体大用,无时不发见於日用之间’。如何是体?如何是用?”曰:“体与用不相离。且如身是体,要起行去,便是用。‘赤子匍匐将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只此一端,体、用便可见。如喜怒哀乐是用,所以喜怒哀乐是体。”淳录云:“所以能喜怒者,便是体。”
    问:“或问:‘常目在之,真若见其“参於前,倚於衡”也,则“成性存存”,而道义出矣。’不知所见者果何物耶?”曰:“此岂有物可见!但是凡人不知省察,常行日用,每与是德相忘,亦不自知其有是也。今所谓顾諟者,只是心里常常存著此理在。一出言,则言必有当然之则,不可失也;一行事,则事必有当然之则,不可失也。不过如此耳,初岂实有一物可以见其形象耶!”壮祖
    问:“引‘成性存存”,道义出矣’,何如?”曰:“自天之所命,谓之明命,我这里得之於己,谓之明德,只是一个道理。人只要存得这些在这里。才存得在这里,则事君必会忠;事亲必会孝;见孺子,则怵惕之心便发;见穿窬之类,则羞恶之心便发;合恭敬处,便自然会恭敬;合辞逊处,便自然会辞逊。须要常存得此心,则便见得此性发出底都是道理。若不存得这些,待做出,那个会合道理!”贺孙
    △是三者固皆自明之事一段
    问:“‘顾諟’一句,或问复以为见‘天之未始不为人,而人之未始不为天’,何也?”曰:“只是言人之性本无不善,而其日用之间莫不有当然之则。则,所谓天理也。人若每事做得是,则便合天理。天人本只一理。若理会得此意,则天何尝大,人何尝小也!”壮祖
    问“天未始不为人,而人未始不为天。”曰:“天即人,人即天。人之始生,得於天也;既生此人,则天又在人矣。凡语言动作视听,皆天也。只今说话,天便在这里。顾諟,是常要看教光明灿烂,照在目前。”僩
    ◎传二章
    △或问盘之有铭一段
    德元问:“汤之盘铭,见於何书?”曰:“只见於大学。”又曰:“成汤工夫全是在‘敬’字上。看来,大段是一个修饬底人,故当时人说他做工夫处亦说得大段地著。如禹‘克勤于邦,克俭于家’之类,却是大纲说。到汤,便说‘检身若不及’。”文蔚云:“‘以义制事,以礼制心’,‘不迩声色,不殖货利’等语,可见日新之功。”曰:“固是。某於或问中所以特地详载者,非道人不知,亦欲学者经心耳。”文蔚
    问:“丹书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从’字意如何?”曰:“从,顺也。敬便竖起,怠便放倒。以理从事,是义;不以理从事,便是欲。这处敬与义,是个体、用,亦犹坤卦说敬、义。”
    ◎传三章
    △复引淇澳之诗一段
    “‘瑟兮僩兮者,恂栗也’。‘僩’字,旧训宽大。某看经子所载,或从‘忄’、或从‘扌’之不同,然皆云有武毅之貌,所以某注中直以武毅言之。”道夫云:“如此注,则方与‘瑟’字及下文恂栗之说相合。”曰:“且如‘恂’字,郑氏读为‘峻’。某始者言,此只是‘恂恂如也’之‘恂’,何必如此。及读庄子,见所谓‘木处则惴栗恂惧’,然後知郑氏之音为当。如此等处,某於或问中不及载也。要之,如这般处,须是读得书多,然後方见得。”道夫
    问:“切磋琢磨,是学者事,而‘盛德至善’,或问乃指圣人言之,何也?”曰:“後面说得来大,非圣人不能。此是连上文‘文王於缉熙敬止’说。然圣人也不是插手掉臂做到那处,也须学始得。如孔子所谓:‘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此有甚紧要?圣人却忧者,何故?惟其忧之,所以为圣人。所谓‘生而知之者’,便只是知得此而已。故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淳(同。)
    “‘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既学而犹虑其未至,则复讲习讨论以求之,犹治骨角者,既切而复磋之。切得一个朴在这里,似亦可矣,又磋之使至於滑泽,这是治骨角者之至善也。既修而犹虑其未至,则又省察克治以终之,犹治玉石者,既琢而复磨之。琢,是琢得一个朴在这里,似亦得矣,又磨之使至於精细,这是治玉石之至善也。取此而喻君子之於至善,既格物以求知所止矣,又且用力以求得其所止焉。正心、诚意,便是道学、自修。‘瑟兮僩兮,赫兮喧兮’,到这里,睟面盎背,发见於外,便是道学、自修之验也。”道夫云:“所以或问中有始终条理之别也,良为此尔。”曰:“然。”道夫
    “‘如切如磋’,道学也”,却以为始条理之事;“‘如琢如磨’,自修也”,却以为终条理之事,皆是要工夫精密。道学是起头处,自修是成就处。中间工夫,既讲求又复讲求,既克治又复克治,此所谓已精而求其益精,已密而求其益密也。谟
    周问:“切磋是始条理,琢磨是终条理。终条理较密否?”曰:“始终条理都要密,讲贯而益讲贯,修饬而益修饬。”淳
    问:“琢磨後,更有瑟僩赫喧,何故为终条理之事?”曰:“那不是做工夫处,是成就了气象恁地。‘穆穆文王’,亦是气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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