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四·陆氏

    性质。陆子美。精神。子静。若海。
    问陆梭山同异辨。曰:“若本有,却如何扫荡得?若本无,却如何建立得?他以佛氏亦晓得理。如既晓得理后,却将一个空底物事来口头说时,佛不到今日了。他自见得一个道理,只是空。”又曰:“佛也只是理会这个性,吾儒也只理会这个性,只是他不认许多带来底。”节。
    陆子寿自抚来信,访先生于铅山观音寺。子寿每谈事,必以论语为证。如曰:“圣人教人‘居处恭,执事敬’。又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此等皆教人就实处行,何尝高也?”先生曰:“某旧间持论亦好高,近来渐渐移近下,渐渐觉实也。如孟子,却是将他到底已教人。如言‘存心养性,知性知天’,有其说矣,是他自知得。余人未到他田地,如何知得他滋味?卒欲行之,亦未有入头处。若论语,却是圣人教人存心养性、知性知天实涵养处,便见得,便行得也。”大雅。
    陆子寿看先生解中庸“莫显乎微”云:“几微细事也。”因叹美其说之善,曰:“前后说者,连‘莫见乎隐’一羇说了,更不见切体处。今如此分别,却是使人有点检处。九龄自觉力弱,寻常非礼念虑,固能常常警策,不使萌于心。然志力终不免有怠时,此殆所谓几微处须点检也。”先生曰:“固然。”大雅。
    问:“曾见陆子寿志道据德说否?”曰:“未也。其说如何?”曰:“大概亦好。”必大。
    因说陆子静,谓:“江南未有人如他八字着脚!”文蔚。
    叔器问象山师承。曰:“它们天资也高,不知师谁。然也不问师传。学者多是就气禀上做,便解偏了。”义刚。
    符舜功问陆子静君子喻于义口义。曰:“子静只是拗。伊川云:‘惟其深喻,是以笃好。’子静必要云:‘好后方喻。’看来人之于义利,喻而好也多。若全不晓,又安能好?然好之则喻矣。毕竟伊川说占得多。”璘。
    因说:“陆先生每对人说,有子非后学急务,以其说不合有多节目,不直截。某因谓是比圣人言语较紧。且如孝弟之人,岂解犯上,又更作乱?”曰:“人之品不同,亦自有孝弟之人解犯上者,自古亦有作乱者。圣贤言语宽平,不消如此急迫看。”振。
    问:“象山言:‘“本立而道生”,多却“而”字。’”曰:“圣贤言语一步是一步。近来一种议论,只是跳踯。初则两三步做一步,甚则十数步作一步,又甚则千百步作一步,所以学之者皆颠狂。”方子。
    先生问贺孙:“再看论语前面,见得意思如何?”曰:“初看有未通处,今看得通。如‘孝弟为仁之本’一章,初看未甚透,今却看得分晓。”先生曰:“如此等说话,陆象山都不看。凡是诸弟子之言,便以为不是而不足看,其无细心看圣贤文字如此。凡说未得处,便将个硬说辟倒了,不消看。后生才入其门,便学得许多不好处,便悖慢无礼,便说乱道,更无礼律,只学得那许多凶暴,可畏!可畏!不知如何学他许多不好,恁地快?”贺孙又问:“‘孝弟为仁之本’,集注云:‘学者务此,则仁道自此而生。’‘此’字亦只指孝悌?”先生曰:“觉此句亦欠‘本立’字。”贺孙云:“上文已说孝弟乃是行仁之本。”先生曰:“此段若无程先生说,终无人理会得透。看杨谢诸说,如何是理会得?谢说更乖:‘孝弟非仁,乃近仁也。’不知孝弟非仁,孝弟是甚么物事?孝弟便是仁,非孝弟外别有仁,非仁外别有孝弟。如诸公说,将体用一齐都没理会了!”贺孙。
    有自象山来者。先生问:“子静多说甚话?”曰:“却如时文相似,只连片滚将去。”曰:“所说者何?”曰:“他只说‘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为万物之灵。人所以贵与灵者,只是这心。其说虽详多,只恁滚去。”先生曰:“信如斯言,虽圣贤复生与人说,也只得恁地。自是诸公以时文之心观之,故见得它个是时文也。便若时文中说得恁地,便是圣贤之言也。公也须自反,岂可放过!”道夫。
    陆子静说“良知良能”、“四端”等处,且成片举似经语,不可谓不是。但说人便能如此,不假修为存养,此却不得。譬如旅寓之人,自家不能送他回乡,但与说云:“你自有田有屋,大段快乐,何不便回去?”那人既无资送,如何便回去得?又如脾胃伤弱,不能饮食之人,却硬要将饭将肉塞入他口,不问他吃得与吃不得。若是一顿便理会得,亦岂不好?然非生知安行者,岂有此理?便是生知安行,也须用学。大抵子思说“率性”,孟子说“存心养性”,大段说破。夫子更不曾说,只说“孝弟”、“忠信笃敬”。盖能如此,则道理便在其中矣。人杰。
    至之问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先生云:“陆子静不着言语,其学正似告子,故常讳这些子。”至之云:“陆常云,人不惟不知孟子高处,也不知告子高处。先生语陆云,试说看。陆只鹘突说过。”先生因语诸生云:“陆子静说告子也高,也是他尚不及告子。告子将心硬制得不动,陆遇事未必皆能不动。”植。
    子静常言颜子悟道后于仲弓。又曰:“易系决非夫子作。”又曰:“孟子无柰告子何。”陈正己录以示人。先生申言曰:“正己也乖。”道夫。
    江西士风好为奇论,耻与人同,每立异以求胜。如陆子静说告子论性强孟子,又说荀子“性恶”之论甚好,使人警发,有缜密之功。昔荆公参政日,作兵论□,压之砚下。刘贡父谒见,值客,径坐于书院,窃取视之。可学录云:“皆记得,又顿放元处。”既而以未相见而坐书院为非,遂出就客次。及相见,荆公问近作,贡父遂以作兵论对,乃窃荆公之意,而易其文以诵之。可学录云:“荆公出论兵。贡父依荆公兵论说曰:‘某策如此’。”荆公退,碎其砚下之□,以为所论同于人也。可学录作:“焚之。好异恶同如此。”皆是江西之风如此。淳。可学录略。
    金溪说“充塞仁义”,其意之所指,似别有一般仁义,非若寻常他人所言者也。必大。
    陆子静学者欲执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不知如何执得?那事来面前,只得应他,当喜便喜,当怒便怒,如何执得!文蔚。
    陆子静说,只是一心,一边属人心,一边属道心,那时尚说得好在。节。
    先生谓祖道曰:“陆子静答贤书,说简‘简易’字,却说错了。‘干以易知,坤以简能’,是甚意思?如何只容易说过了!干子体健而不息,行而不难,故易;坤则顺其理而不为,故简。不是容易苟简也。”祖道。
    某向与子静说话,子静以为意见。某曰:“邪意见不可有,正意见不可无。”子静说:“此是闲议论。”某曰:“闲议论不可议论,合议论则不可不议论。”先生又曰:“大学不曾说‘无意’,而说‘诚意’。若无意见,将何物去择乎中庸?将何物去察迩言?论语‘无意’,只是要无私意。若是正意,则不可无。”先生又曰:“他之无意见,则是不理会理,只是胡撞将去。若无意见,成甚么人在这里!”节。
    或问:“陆子静每见学者才有说话,不曰‘此只是议论’,即曰‘此只是意见’。果如是,则议论意见皆可废乎?”曰:“既不尚议论,则是默然无言而已;既不贵意见,则是寂然无思而已。圣门问学,不应如此。若曰偏议论、私意见,则可去,不当概以议论意见为可去也。”柄。
    有一学者云:“学者须是除意见。陆子静说颜子克己之学,非如常人克去一切忿欲利害之私,盖欲于意念所起处,将来克去。”先生痛加诮责,以为:“此三字误天下学者!自尧舜相传至历代圣贤书册上并无此三字。某谓除去不好底意见则可,若好底意见,须是存留。如饥之思食,渴之思饮,合做底事思量去做,皆意见也。圣贤之学,如一条大路,甚次第分明。缘有‘除意见’横在心里,便更不在做。如日间所行之事,想见只是不得已去做;才做,便要忘了,生怕有意见。所以目视霄汉,悠悠过日,下梢只成得个狂妄!今只理会除意见,安知除意见之心,又非所谓意见乎?”人杰。
    陆子静说“克己复礼”,云,不是克去己私利欲之类,别自有个克处,又却不肯说破。某尝代之下语云:“不过是要‘言语道断,心行路绝’耳!”因言:“此是陷溺人之深坑,学者切不可不戒!”广。
    因看金溪与胡季随书中说颜子克己处,曰:“看此两行议论,其宗旨是禅,尤分晓。此乃捉着真赃正贼,惜方见之,不及与之痛辩。其说以忿欲等皆未是己私,而思索讲习却是大病,乃所当克治者。如禅家‘干屎橛’,等语,其上更无意义,又不得别思义理。将此心都禁遏定,久久忽自有明快处,方谓之得。‘此之谓失其本心’,故下梢忿欲纷起,恣意猖獗,如刘淳叟辈所为,皆彼自谓不妨者也。杲老在径山,僧徒苦其使性气,没头脑,甚恶之,又恋着他禅。尝有一僧云:‘好捉倒剥去衣服,寻看他禅是在左胁下,是在右胁下?待寻得见了,好与夺下,却赶将出门去!’杲老所喜,皆是粗疏底人,如张子韶唐立夫诸公是也。汪圣锡吕居仁辈稍谨愿,痛被他薄贱。汪丈为人淳厚,赶张子韶辈不得,又有许多记问经史典故,又自有许多鹘突学问义理,又恋着鹘突底禅。群疑塞胸,都没分晓,不自反躬穷究,只管上求下告,问他讨禅,被他恣意相薄。汪丈尝谓某云:‘杲老禅学实自有好处。’某问之曰:‘侍郎曾究见其好处否?’又却云‘不曾’。今金溪学问真正是禅,钦夫伯恭缘不曾看佛书,所以看他不破,只某便识得他。试将楞严圆觉之类一观,亦可粗见大意。释氏之学,大抵谓若识得透,应千罪恶,即都无了。然则此一种学,在世上乃乱臣贼子之三窟耳!王履道做尽无限过恶,迁谪广中,□地在彼说禅非细。此正谓其所为过恶,皆不碍其禅学尔。”必大。
    舜功云:“陆子静不喜人说性。”曰:“怕只是自理会不曾分晓,怕人问难。又长大了,不肯与人商量做,一截截断了。然学而不论性,不知所学何事?”璘。
    圣贤教人有定本,如“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是也。其人资质刚柔敏钝,不可一概论,其教则不易。禅家教更无定,今日说有定,明日又说无定,陆子静似之。圣贤之教无内外本末上下,今子静却要理会内,不管外面,却无此理。硬要转圣贤之说为他说,宁若尔说,且作尔说,不可诬罔圣贤亦如此。泳。周公谨记。
    陆子静云:“涵养是主人翁,省察是奴婢。”陈正己力排其说。曰:“子静之说无定常,要云今日之说自如此,明日之说自不如此。大抵他只要拗:才见人说省察,他便反而言之,谓须是涵养;若有人向他说涵养,他又言须是省察以胜之。自渠好为诃佛骂祖之说,致令其门人‘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璘。
    吾儒头项多,思量着得人头痹。似陆子静样不立文字,也是省事。只是那书也不是分外底物事,都是说我这道理,从头理会过,更好。僩。
    汪长孺说:“江西所说‘主静’,看其语是要不消主这静,只我这里动也静,静也静。”先生曰:“若如其言,天自春了夏,夏了秋,秋了冬,自然如此,也不须要‘辅相、裁成’始得。”贺孙。
    江西之学,无了恻隐辞逊之心,但有羞恶之心;然不羞其所当羞,不恶其所当恶。有是非之心,然是其所非,非其所是。方子。
    潘恭叔说:“象山说得如此,待应事,都应不是。”曰:“可知是他所学所说尽是杜撰,都不依见成格法。他应事也只是杜撰,如何得合道理!”贺孙。
    陆氏会说,其精神亦能感发人,一时被它耸动底,亦便清明。只是虚,更无底箪。“思而不学则殆”,正谓无底箪便危殆也。“山上有木,渐,君子以居贤德善俗。”有阶梯而进,不患不到。今其徒往往进时甚锐,然其退亦速。才到退时,便如坠千仞之渊!□。
    顷有一朋友作书与陆子静,言立之学荡而无所执。陆复书言,荡本是好语。“君子坦荡荡”,尧“荡荡无能名”,诗云“荡荡上帝”,书云“王道荡荡”,皆以荡为善,岂可以为不善邪?其怪如此!僩。
    向见陆子静与王顺伯论儒释,某尝窃笑之。儒释之分,只争虚、实而已。如老氏亦谓:“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所谓“物、精”,亦是虚。吾道虽有“寂然不动”,然其中粲然者存,事事有。节。
    先生问人杰:“别后见陆象山如何?”曰:“在都下相处一月,议论间多不合。”因举戊戌春所闻于象山者,多是分别“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两句。曰:“彼之病处正在此,其说‘集义’,却是‘义袭’。彼之意,盖谓学者须是自得于己,不为文义牵制,方是集义。若以此为义,从而行之,乃是求之于外,是义袭而取之也。故其弊自以为是,自以为高,而视先儒之说皆与己不合。至如与王顺伯书论释氏义利公私,皆说不着。盖释氏之言见性,只是虚见;儒者之言性,止是仁义礼智,皆是实事。今专以义利公私断之,宜顺伯不以为然也。”人杰。□录详。
    问正淳:“陆氏之说如何?”曰:“癸卯相见,某于其言不无疑信相半。”曰:“信是信甚处?疑是疑甚处?”曰:“信其论学,疑其诃诋古人。”曰:“须是当面与它随其说上讨个分晓。若一时不曾分疏得,乃欲续后于书问间议论,只是说得皮外;它亦只是皮外答来,越不分晓。若是它论学处是,则其它说话皆是,便攻诃古人今人,亦无有不是处;若是它诃诋得古人不是,便是它说得学亦不是。向来见子静与王顺伯论佛云,释氏与吾儒所见亦同,只是义利、公私之间不同。此说不然。如此,却是吾儒与释氏同一个道理。若是同时,何缘得有义利不同?只被源头便不同:吾儒万理皆实,释氏万理皆空。”又曰:“它寻常要说‘集义所生者’,其徒包敏道至说成‘袭义而取’,却不说‘义袭而取之’。它说如何?”正淳曰:“它说须是实得。如义袭,只是强探力取。”曰:“谓如人心知此义理,行之得宜,固自内发。人性质有不同,或有鲁钝,一时见未到得;别人说出来,反之于心,见得为是而行之,是亦内也。人心所见不同,圣人方见得尽。今陆氏只是要自渠心里见得底,方谓之内;若别人说底,一句也不是。才自别人说出,便指为义外。如此,乃是告子之说。如‘生而知之’,与‘学而知之,困而知之’;‘安而行之’,与‘利而行之,勉强而行之’;及其知之行之,则一也。岂可一一须待自我心而出,方谓之内?所以指文义而求之者,皆不为内?故自家才见得如此,便一向执着,将圣贤言语便亦不信,更不去讲贯,只是我底是,其病痛只在此。只是专主‘生知、安行’,而‘学知’以下,一切皆废。又只管理会‘一贯’,理会‘一’。且如一贯,只是万理一贯,无内外本末,隐显精粗,皆一以贯之。此政‘同归殊涂,百虑一致’,无所不备。今却不教人恁地理会,却只寻个‘一’,不知去那里讨头处?”□。必大录云:“先生看正淳与金溪往复书云云,‘释氏皆空’之下有曰:‘学所以贵于讲书,是要入细理会。今陆氏只管说“一贯”。夫“一贯”云者,是举万殊而一贯之,小大、精粗、隐显、本末,皆在其中。若都废置不讲,却一贯个甚么?学要大纲涵养,子细讲论。尝与金溪辨“义外”之说。某谓事之合如此者,虽是在外,然于吾心以为合如此而行,便是内也。且如人有性质鲁钝,或一时见不到;因他人说出来,见得为是,从而行之,亦内也。金溪以谓,此乃告子之见,直须自得于己者方是。若以他人之说为义而行之,是求之于外也。遂于事当如此处,亦不如此。不知此乃告子之见耳。’必大因言:‘金溪有云:“不是教人不要读书,读书自是讲学中一事。才说读书,已是剩此一句。”’曰:‘此语却是。’必大又言其学在践履之说。曰:‘此言虽是,然他意只是要践履他之说耳’。”
    禅学炽则佛氏之说大坏。缘他本来是大段着工夫收拾这心性,今禅说只恁地容易做去。佛法固是本不见大底道理,只就他本法中是大段细密,今禅说只一向粗暴。陆子静之学,看他千般万般病,只在不知有气禀之杂,把许多粗恶底气都把做心之妙理,合当恁地自然做将去。向在铅山得他书云,看见佛之所以与儒异者,止是他底全是利,吾儒止是全在义。某答他云,公亦只见得第二着。看他意,只说儒者绝断得许多利欲,便是千了百当,一向任意做出都不妨。不知初自受得这气禀不好,今才任意发出,许多不好底,也只都做好商量了。只道这是胸中流出,自然天理;不知气有不好底夹杂在里,一齐羇将去,道害事不害事?看子静书,只见他许多粗暴底意思可畏。其徒都是这样,才说得几句,便无大无小,无父无兄,只我胸中流出底是天理,全不着得些工夫。看来这错处,只在不知有气禀之性。又曰:“‘论性不论气,不备。’孟子不说到气一截,所以说万千与告子几个,然终不得他分晓。告子以后,如荀扬之徒,皆是把气做性说了。”贺孙。
    迎而距之。谓陆氏不穷理。方子。
    子静“应无所住以生其心”。闳祖。
    子静寻常与吾人说话,会避得个“禅”字。及与其徒,却只说禅。自修。
    吴仁父说及陆氏之学。曰:“只是禅。初间犹自以吾儒之说盖覆,如今一向说得炽,不复遮护了。渠自说有见于理,到得做处,一向任私意做去,全不睹是。人同之则喜,异之则怒。至任喜怒,胡乱便打人骂人。后生才登其门,便学得不逊无礼,出来极可畏。世道衰微,千变百怪如此,可畏!可畏!”木之。
    陆子静之学,自是胸中无柰许多禅何。看是甚文字,不过假借以说其胸中所见者耳。据其所见,本不须圣人文字得。他却须要以圣人文字说者,此正如贩盐者,上面须得数片鲞鱼遮盖,方过得关津,不被人捉了耳。广。
    先生尝说:“陆子静杨敬仲自是十分好人,只似患净洁病底。又论说道理,恰似闽中贩私盐底,下面是私盐,上面以鲞鱼盖之,使人不觉。”盖谓其本是禅学,却以吾儒说话摭掩。过。
    为学若不靠实,便如释老谈空,又却不如他说得索性。又曰:“近来诸处学者谈空浩瀚,可畏!可畏!引得一辈江西士人都颠了。”浩。
    陆子静好令人读介甫万言书,以为渠此时未有异说,不晓子静之意。璘。
    因言读书之法,曰:“一句有一句道理,穷得一句,便得这一句道理。读书须是晓得文义了,便思量圣贤意指是如何?要将作何用?”因坐中有江西士人问为学,曰:“公们都被陆子静误,教莫要读书,误公一生!使公到今已老,此心伥伥然,如村愚目盲无知之人,撞墙撞壁,无所知识。使得这心飞扬跳踯,渺渺茫茫,都无所主,若涉大水,浩无津涯,少间便会失心去。何故?下此一等,只会失心,别无合杀也。傅子渊便是如此。子渊后以丧心死。岂有学圣人之道,临了却反有失心者!是甚道理?吁,误人误人!可悲可痛!分明是被他涂其耳目,至今犹不觉悟。今教公之法:只讨圣贤之书,逐日逐段,分明理会。且降伏其心,逊志以求之,理会得一句,便一句理明;理会得一段,便一段义明;积累久之,渐渐晓得。近地有朋友,便与近地朋友商量;近地无朋友,便远求师友商量。莫要闲过日子,在此住得旬日,便做旬日工夫。公看此间诸公每日做工夫,都是逐段逐句理会。如此久之,须渐见些道理。公今只是道听涂说,只要说得。待若圣贤之道,只是说得赢,何消做工夫?只半日便说尽了。‘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是理会甚事?公今莫问陆删定如何,只认问取自己便了。陆删定还替得公么?陆删定他也须读书来。只是公那时见他不读书,便说他不读书。他若不读书,如何做得许多人先生?吁,误人!误人!”又曰:“从陆子静者,不问如何,个个学得不逊。只才从他门前过,便学得悖慢无礼,无长少之节,可畏!可畏!”僩。
    象山死,先生率门人往寺中哭之。既罢,良久,曰:“可惜死了告子!”此说得之文卿。泳。
    因论南轩欲曾节夫往见陆先生,作书令去看陆如何,有何说备寄来。先生曰:“只须直说。如此,则便谓教我去看如何,便不能有益了。”扬。
    因问陆子静,云:“这个只争些子,才差了便如此。他只是差过去了,更有一项,却是不及。若使过底,拗转来却好;不及底,趱向上去却好。只缘他才高了,便不肯下;才不及了,便不肯向上。过底,便道只是就过里面求个中;不及底,也道只就不及里面求个中。初间只差了些子,所谓‘差之毫厘,缪以千里’!”又曰:“如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孟子便说道‘隘与不恭,君子不由’。如孔子说‘逸民:伯夷叔齐’,这已是甚好了;孔子自便道:‘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又曰:“某看近日学问,高者便说做天地之外去,卑者便只管陷溺;高者必入于佛老,卑者必入于管商。定是如此!定是如此!”贺孙。
    曹叔远问:“陆子静教人,合下便是,如何?”曰:“如何便是?公看经书中还有此样语否?若云便是,夫子当初引带三千弟子,日日说来说去则甚?何不云你都是了,各自去休?也须是做工夫,始得。”又问:“或有性识明底,合下便是,后如何?”曰:“须是有那地位,方得。如‘舜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及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若决江河,莫之能御’!须是有此地位,方得。如‘尧舜之道孝悌’,不成说才孝悌,便是尧舜!须是诵尧言,行尧行,真个能‘徐行后长’,方是,”下二条详。
    问:“陆象山道,当下便是。”曰:“看圣贤教人,曾有此等语无?圣人教人,皆从平实地上做去。所谓‘克己复礼,天下归仁’,须是先克去己私方得。孟子虽云‘人皆可以为尧舜’,也须是‘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方得。圣人告颜子以‘克己复礼’,告仲弓以‘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告樊迟以‘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告子张以‘言忠信,行笃敬’,这个是说甚底话?又平时告弟子,也须道是‘学而时习’,‘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又岂曾说个当下便是底语?大抵今之为学者有二病,一种只当下便是底,一种便是如公平日所习底。却是这中间一条路,不曾有人行得。而今人既不能知,但有圣贤之言可以引路。圣贤之言,分分晓晓,八字打开,无些子回互隐伏说话。”卓。
    或问:“陆象山大要说当下便是,与圣人不同处是那里?”曰:“圣人有这般说话否?圣人不曾恁地说。圣人只说‘克己复礼。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而今截断‘克己复礼’一段,便道只恁地便了。不知圣人当年领三千来人,积年累岁,是理会甚么?何故不说道,才见得,便教他归去自理会便了?子静如今也有许多人来从学,亦自长久相聚,还理会个甚么?何故不教他自归去理会?只消恁地便了?且如说‘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似易。须是做得尧许多工夫,方到得尧;须是做得舜许多工夫,方到得舜。”又曰:“某看来,如今说话只有两样。自淮以北,不可得而知。自淮以南,不出此两者,如说高底,便如‘当下便是’之说,世间事事都不管。这个本是专要成己,而不要去成物;少间只见得上面许多道理切身要紧去处不曾理会,而终亦不足以成己。如那一项,却去许多零零碎碎上理会,事事要晓得。这个本是要成物,而不及于成己;少间只见得下面许多罗罗嘈嘈,自家自无个本领,自无个头脑了,后去更不知得那个直是是,那个直是非,都恁地鹘鹘突突,终于亦不足以成物。这是两项如此,真正一条大路,却都无人识,这个只逐一次第行将去。那一个只是过,那一个只是不及。到得圣人大道,只是个中。然如今人说那中,也都说错了;只说道恁地含含胡胡,同流合污,便唤做中。这个中本无他,只是平日应事接物之间,每事理会教尽,教恰好,无一毫过不及之意。”贺孙。
    陆子静之学,只管说一个心本来是好底物事,上面着不得一个字,只是人被私欲遮了。若识得一个心了,万法流出,更都无许多事。他却是实见得个道理恁地,所以不怕天,不怕地,一向胡叫胡喊。又曰:“如东莱便是如何云云,不似他见得恁地直拔俊伟。下梢东莱学者一人自执一说,更无一人守其师说,亦不知其师紧要处是在那里,都只恁地衰塌不起了,其害小。他学者是见得个物事,便都恁底胡叫胡说,实是卒动他不得,一齐恁地无大无小,便是‘天上天下,惟我独尊’。若我见得,我父不见得,便是父不似我;兄不见得,便是兄不似我。更无大小,其害甚大!不待至后世,即今便是。”又曰:“南轩初年说,却有些似他。如岳麓书院记,却只恁地说。如爱牛,如赤子入井,这个便是真心。若理会得这个心了,都无事。后来说却不如此。子静却杂些禅,又有术数,或说或不说。南轩却平直恁地说,却逢人便说。”又曰:“浙中之学,一种只说道理底,又不似他实见得。若不识,又不肯道我不识,便含胡鹘突遮盖在这里。”又因说:“人之喜怒忧惧,皆是人所不能无者,只是差些便不正。所以学者便要于此处理会,去其恶而全其善。今他只说一个心,便都道是了,如何得!虽曾子颜子是着多少气力,方始庶几其万一!”又曰:“孟子更说甚‘性善’与‘浩然之气’,孔子便全不说,便是怕人有走作,只教人‘克己复礼’。到克尽己私,复还天理处,自是实见得这个道理,便是贴实底圣贤。他只是恁地了,便是圣贤,然无这般颠狂底圣贤!圣人说‘克己复礼’,便是真实下工夫。‘一日克己复礼’,施之于一家,则一家归其仁;施之一乡,则一乡归其仁;施之天下,则天下归其仁。是真实从手头过,如饮酒必醉,食饭必饱。他们便说一日悟得‘克己复礼’,想见天下归其仁;便是想像饮酒便能醉人,恰似说‘如饮醇酎’意思。”又曰:“他是会说得动人,使人都恁地快活,便会使得人都恁地发颠发狂。某也会恁地说,使人便快活,只是不敢,怕坏了人。他之说,却是使人先见得这一个物事了,方下来做工夫,却是上达而下学,与圣人‘下学上达’都不相似。然他才见了,便发颠狂,岂肯下来做?若有这个直截道理,圣人那里教人恁地步步做上去?”贺孙。
    许行父谓:“陆子静只要顿悟,更无工夫。”曰:“如此说不得。不曾见他病处,说他不倒。大抵今人多是望风便骂将去,都不曾根究到底。见他不是,须子细推原怎生不是,始得,此便是穷理。既知他不是处,须知是处在那里;他既错了,自家合当如何,方始有进。子静固有病,而今人却不曾似他用功,如何便说得他!所谓‘五谷不熟,不如稊稗’,恐反为子静之笑也。且如看史传,其间有多少不是处。见得他不是,便有个是底在这里,所以无往非学。”闳祖。
    先生问:“曾见陆子静否?”可学对以向在临安欲往见。或云:“吾友方学,不可见,见归必学参禅。”先生曰:“此人言极有理。吾友不去见,亦是。然更有一说:须修身立命,自有道理,则自不走往他。若自家无所守,安知一旦立脚得牢!正如人有屋可居,见他人有屋宇,必不起健羡。若是自家自无住处,忽见人有屋欲借自家,自家虽欲不入,安得不入?切宜自作工夫!”可学。
    守约问:“吾徒有往从陆子静者,多是举得这下些小细碎文义,致得子静谓先生教人只是章句之学,都无个脱洒道理。其实先生教人,岂曾如此?又有行不掩其言者,愈招他言语。”先生曰:“不消得如此说。是他行不掩言,自家又柰何得他?只是自点检教行掩其言,便得。看自家平日是合当恁地,不当恁地。不是因他说自家行不掩言,方始去行掩其言。而今不欲穷理则已,若欲穷理,如何不在读书讲论?今学者有几个理会得章句?也只是浑沦吞枣,终不成又学他,于章句外别撰一个物事,与他斗。”又曰:“某也难说他,有多多少少,某都不敢说他。只是因诸公问,不得不说。他是向一边去拗不转了,又不信人言语,又怎柰何他?自家只是理会自家是合当做。圣人说‘言忠信,行笃敬’,‘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等语,都是实说铁定是恁地,无一句虚说。只是教人就这上做工夫,做得到,便是道理。”贺孙。
    学者须是培养。今不做培养工夫,如何穷得理?程子言:“动容貌,整思虑,则自生敬。敬只是主一也。存此,则自然天理明。”又曰:“整齐严肃,则心便一;一,则自是无非僻之干。此意但涵养久之,则天理自然明。”今不曾做得此工夫,胸中胶扰驳杂,如何穷得理?如它人不读书,是不肯去穷理。今要穷理,又无持敬工夫。从陆子静学,如杨敬仲辈,持守得亦好,若肯去穷理,须穷得分明。然它不肯读书,只任一己私见,有似个稊稗。今若不做培养工夫,便是五谷不熟,又不如稊稗也。次日又言:“陆子静杨敬仲有为己工夫,若肯穷理,当甚有可观,惜其不改也!”德明。
    论子由古史言,帝王以无为宗。因言:“佛氏学,只是恁它意所为,于事无有是处。”德明云:“杨敬仲之学是如此。”先生曰:“佛者言:‘但愿空诸所有,谨勿实诸所无。’事必欲忘却,故曰‘但愿空诸所有’;心必欲其空,故曰‘谨勿实诸所无’。杨敬仲学于陆氏,更不读书,是要不‘实诸所无’;已读之书,皆欲忘却,是要‘空诸所有’。”德明。
    至之举似杨敬仲诗云:“‘有时父召急趋前,不觉不知造渊奥。’此意如何”?曰:“如此却二了:有个父召急趋底心,又有个造渊奥底心。才二,便生出无限病痛。盖这个物事,知得是恁地便行将去,岂可更帖着一个意思在那上!某旧见张子韶有个文字论仁义之实云:‘当其事亲之时,有以见其温然如春之意,便是仁;当其从兄之际,有以见其肃然如秋之意,便是义。’某尝对其说,古人固有习而不察,如今却是略略地习,却加意去察;古人固有由之而不知,如今却是略略地由,却加意去知。”因笑云:“李先生见某说,忽然曰:‘公适间说得好,可更说一遍看。’”道夫。
    杨敬仲己易说雷霆事,身上又安得有!且要着实。可学。
    “杨敬仲说,杨爻一画者在己;阴爻一画者应物底是。”先生云:“正是倒说了!应物者却是阳。”泳。
    “杨敬仲言,天下无掣肘底事。沈叔晦言,天下无不可教底人。”先生云:“此皆好立偏论者。”振。
    杨敬仲有易论。林黄中有易解,春秋解专主左氏。或曰:“林黄中文字可毁。”先生曰:“却是杨敬仲文字可毁。”泳。
    抚学有首无尾,婺学有尾无首。禅学首尾皆无,只是与人说。泳。
    有说悟者,有说端倪者。若说可欲是善,不可欲是恶,而必自寻一个道理以为善,根脚虚矣,非乡人皆可为尧舜之意。说悟者指金溪,说端倪者指湖南。人杰。
    因论今之言学问者,人自为说,说出无限差异。胡文定曰首有一二句记不详。“诸子百家人肆其说,诳惑众生”者,是也。谢上蔡曰:“诸子百家,人人自生出一般见解,欺诳众生。”必大。
    彭世昌守象山书院,盛言山上有田可耕,有圃可蔬,池塘碓硙,色色皆备。先生曰:“既是如此,下山来则甚?”世昌曰:“陆先生既有书院,却不曾藏得书,某此来为欲求书。”曰:“紧要书能消得几卷?某向来亦爱如此。后来思之,这般物事聚者必散,何必役于物?”世昌临别,赠之诗曰:“象山闻说是君开,云木参天爆响雷。好去山头且坚坐,等闲莫要下山来!”文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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