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四十·论文下

    △论文下诗
    或言今人作诗,多要有出处。曰:“‘关关雎鸠’,出在何处?”文蔚。
    因说诗,曰:“曹操作诗必说周公,如云:‘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又,苦寒行云:‘悲彼东山诗。’他也是做得个贼起,不惟窃国之柄,和圣人之法也窃了!”夔孙。
    诗见得人。如曹操虽作酒令,亦说从周公上去,可见是贼。若曹丕诗,但说饮酒。
    古诗须看西晋以前,如乐府诸作皆佳。杜甫夔州以前诗佳;夔州以后自出规模,不可学。苏黄只是今人诗。苏才豪,然一滚说尽,无余意;黄费安排。德明。
    选中刘琨诗高。东晋诗已不逮前人,齐梁益浮薄。鲍明远才健,其诗乃选之变体,李太白专学之。如“腰镰刈葵藿,倚杖牧鸡豚”,分明说出个倔强不肯甘心之意。如“疾风冲塞起,砂砾自飘扬;马尾缩如猬,角弓不可张”,分明说出边塞之状,语又俊健。方子。
    渊明诗平淡出于自然。后人学他平淡,便相去远矣。某后生见人做得诗好,锐意要学。遂将渊明诗平侧用字,一一依他做。到一月后便解自做,不要他本子,方得作诗之法。
    或问:“‘形夭无千岁’,改作‘形天舞干戚’,如何?”曰:“山海经分明如此说,惟周丞相不信改本。向芗林家藏邵康节亲写陶诗一册,乃作‘形夭无千岁’。周丞相遂跋尾,以康节手书为据,以为后人妄改也。向家子弟携来求跋,某细看,亦不是康节亲笔,疑熙丰以后人写,盖赝本也。盖康节之死在熙宁二三年间,而诗中避‘畜’讳,则当是熙宁以后书。然笔画嫩弱,非老人笔也。又不欲破其前说,遂还之。”雉。
    苏子由爱选诗“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此正是子由慢底句法。某却爱“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十字却有力!雉。
    齐梁间之诗,读之使人四肢皆懒慢不收拾。
    晋人诗惟谢灵运用古韵,如“佑”字协“烛”字之类。唐人惟韩退之柳子厚白居易用古韵,如毛颖传“牙”字、“资”字、“毛”字皆协“鱼”字韵是也。人杰。
    唐明皇资禀英迈,只看他做诗出来,是甚么气魄!今唐百家诗首载明皇一篇早渡蒲津关,多少飘逸气概!便有帝王底气焰。越州有石刻唐朝臣送贺知章诗,亦只有明皇一首好,有曰:“岂不惜贤达,其如高尚何!”雉。
    李太白诗不专是豪放,亦有雍容和缓底,如首篇“大雅久不作”,多少和缓!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其露出本相者是咏荆轲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说得这样言语出来!雉。
    张以道问:“太白五十篇古风不似他诗,如何?”曰:“太白五十篇古风是学陈子昂感遇诗,其间多有全用他句处。”义刚。
    杜诗初年甚精细,晚年横逆不可当,只意到处便押一个韵。如自秦州入蜀诸诗,分明如画,乃其少作也。李太白诗非无法度,乃从容于法度之中,盖圣于诗者也。古风两卷多效陈子昂,亦有全用其句处。太白去子昂不远,其尊慕之如此。然多为人所乱,有一篇分为三篇者,有三篇合为一篇者。方子。佐同。
    李太白终始学选诗,所以好。杜子美诗好者亦多是效选诗,渐放手,夔州诸诗则不然也。雉。
    或问:“李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前辈多称此语,如何?”曰:“自然之好,又不如‘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则尤佳。”雉。
    “人多说杜子美夔州诗好,此不可晓。夔州诗却说得郑重烦絮,不如他中前有一节诗好。鲁直一时固自有所见。今人只见鲁直说好,便却说好,如矮人看戏耳!”问:“韩退之潮州诗,东坡海外诗如何?”曰:“却好。东坡晚年诗固好。只文字也多是信笔胡说,全不看道理。”雉。
    杜子美晚年诗都不可晓。吕居仁尝言,诗字字要响。其晚年诗都哑了,不知是如何,以为好否?
    杜诗:“万里戎王子,何年别月支?”后说花云云,今人只说道戎王子自月支带得花来。此中尝有一人在都下,见一蜀人遍铺买戎王子,皆无。曰:“是蜀中一药,为本草不曾收,今遂无人蓄。”方晓杜诗所言。
    文字好用经语,亦一病。老杜诗:“致思远恐泥。”东坡写此诗到此句云:“此诗不足为法。”璘。
    杜诗最多误字。蔡兴宗正异固好而未尽。某尝欲广之,作杜诗考异,竟未暇也。如“风吹苍江树,雨洒石壁来”,“树”字无意思,当作“去”字无疑,“去”字对“来”字。又如蜀有“漏天”,以其西北阴盛,常雨,如天之漏也,故杜诗云:“鼓角漏天东。”后人不晓其义,遂改“漏”字为“满”,似此类极多。雉。
    “天阅象纬逼”,蔡兴宗作“天窥”,近是。蔡云:“古本作‘窥’。”史:“以管窥天。”佐。
    杜子美“暗飞萤自照”,语只是巧。韦苏州云:“寒雨暗深更,流萤度高阁。”此景色可想,但则是自在说了。因言:“国史补称韦‘为人高洁,鲜食寡欲。所至之处,扫地焚香,闭合而坐。’其诗无一字做作,直是自在。其气象近道,意常爱之。”问:“比陶如何?”曰:“陶却是有力,但语健而意闲。隐者多是带气负性之人为之。陶欲有为而不能者也,又好名。韦则自在,其诗直有做不着处便倒塌了底。晋宋间诗多闲淡。杜工部等诗常忙了。陶云“身有余劳,心有常闲”,乃礼记“身劳而心闲则为之也”。方。
    韦苏州诗高于王维孟浩然诸人,以其无声色臭味也。方。
    韩诗平易。孟郊吃了饱饭,思量到人不到处。联句中被他牵得,亦着如此做。
    人不可无戒慎恐惧底心。庄子说,庖丁解牛神妙,然才到那族,必心怵然为之一动,然后解去。心动便是惧处。韩文斗鸡联句云:“一喷一醒然,再接再砺乃!”谓虽困了,一以水喷之便醒。“一喷一醒”,即所谓惧也。此是孟郊语,也说得好。又曰:“争观云填道,助叫波翻海!”此乃退之之豪;“一喷一醒然,再接再砺乃!”此是东野之工。雉。
    韩退之诗:“强怀张不满,弱力阙易盈。”上句是助长,下句是歉。雉。
    退之木鹅诗末句云:“直割苍龙左耳来!”事见龙川志,正是木鹅事。
    李贺较怪得些子,不如太白自在。又曰:“贺诗巧。”义刚。
    刘叉诗:“斗柄寒垂地,河流冻彻天。”介甫诗:“柳树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王建田家留客云:“丁宁回语屋中妻,有客莫令儿夜啼!”方子。
    诗须是平易不费力,句法混成。如唐人玉川子辈句语虽险怪,意思亦自有混成气象。因举陆务观诗:“春寒催唤客尝酒,夜静卧听儿读书。”不费力,好。赐。
    “行年三十九,岁莫日斜时。孟子心不动,吾今其庶几!”此乐天以文滑稽也。然犹雅驯,非若今之作者村里杂剧也!方子。佐同。
    白乐天琵琶行云“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云云,这是和而淫;至“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坐重闻皆淹泣”!这是淡而伤。道夫。
    唐文人皆不可晓。如刘禹锡作诗说张曲江无后,及武元衡被刺,亦作诗快之。白乐天亦有一诗畅快李德裕。乐天,人多说其清高,其实爱官职。诗中凡及富贵处,皆说得口津津地涎出。杜子美以稷契自许,未知做得与否?然子美却高,其救房琯,亦正。必大。
    木兰诗只似唐人作。其间“可汗”“可汗”,前此未有。方子。
    黄巢入京师,其夜有人作诗贴三省门骂之。次日尽搜京师,识字者一切杀之。诗莫盛于唐,亦莫惨于唐也!扬。
    先生偶诵寒山数诗,其一云:“城中娥眉女,珠佩何珊珊!鹦鹉花间弄,琵琶月下弹。长歌三日响,短舞万人看。未必长如此,芙蓉不奈寒!”云:“如此类,煞有好处,诗人未易到此。公曾看否?”寿昌对:“亦尝看来。近日送浩来此洒扫时,亦尝书寒山一诗送行云:“养子未经师,不及都亭鼠。何曾见好人?岂闻长者语?为染在薰莸,应须择朋侣。五月败鲜鱼,勿令他笑汝!”寿昌。
    因举石曼卿诗极有好处,如“仁者虽无敌,王师固有征;无私乃时雨,不杀是天声”长篇。某旧于某人处见曼卿亲书此诗大字,气象方严遒劲,极可宝爱,真所谓“颜筋柳骨”!今人喜苏子美字,以曼卿字比之,子美远不及矣!某尝劝其人刻之,不知今安在。曼卿诗极雄豪,而缜密方严,极好。如筹笔驿诗:“意中流水远,愁外旧山青。”又“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之句极佳,可惜不见其全集,多于小说诗话中略见一二尔。曼卿胸次极高,非诸公所及。其为人豪放,而诗词乃方严缜密,此便是他好处,可惜不曾得用!雉。子蒙同。
    东坡作诗讥一昏闇之人,有句云:“烟雨塞九窍!”黎蒙子诗。璘。
    蜚卿问山谷诗,曰:“精绝!知他是用多少工夫。今人卒乍如何及得!可谓巧好无余,自成一家矣。但只是古诗较自在,山谷则刻意为之。”又曰:“山谷诗忒好了。”道夫。
    陈后山初见东坡时,诗不甚好。到得为正字时,笔力高妙。如题赵大年所画高轩过图云:“晚知画书真有益,却悔岁月来无多!”极有笔力。其中云“八二”者,乃大年行次也。雉。
    “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无己平时出行,觉有诗思,便急归,拥被卧而思之,呻吟如病者,或累日而后成,真是“闭门觅句”。如秦少游诗甚巧,亦谓之“对客挥毫”者,想他合下得句便巧。张文潜诗只一笔写去,重意重字皆不问,然好处亦是绝好。淳。
    陈博士在坡公之门,远不及诸公。未说如秦黄之流,只如刘景文诗云:“四海共知霜满鬓,重阳曾插菊花无?”陈诗无此句矣。其杂文亦自不及备论。道夫。
    山谷集中赠觉范诗乃觉范自作。又曰:“山谷诗乃洪驹父辈删集。”刚。
    觉范诗如何及得参寥!义刚。
    张文潜诗有好底多,但颇率尔,多重用字。如梁甫吟一篇,笔力极健。如云“永安受命堪垂涕,手挈庸儿是天意”等处,说得好,但结末差弱耳。又曰:“张文潜大诗好,崔德符小诗好。”又曰:“苏子由诗有数篇,误收在文潜集中。”雉。
    崔德符鱼诗云:“小鱼喜亲人,可钩亦可扛;大鱼自有神,出没不可量。”如此等作甚好,文鉴上却不收。不知如何正道理不取,只要巧!
    潘邠老有一诗,一句说一事,更成甚诗!必大。
    古人诗中有句,今人诗更无句,只是一直说将去。这般诗,一日作百首也得。如陈简斋诗:“乱云交翠壁,细雨湿青松”;“暖日薰杨柳,浓阴醉海棠”,他是什么句法!雉。
    “高宗最爱简斋:‘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又问坐闲云:“简斋墨梅诗,何者最胜?”或以“皋”字韵一首对。先生曰:“不如‘相逢京洛浑依旧,惟恨缁尘染素衣!’”雉。
    刘叔通屡举简斋:“六经在天如日月,万事随时更故新。江南丞相浮云坏,洛下先生宰木春!”前谓荆公,后谓伊川。先生曰:“此诗固好,然也须与他分一个是非始得。天下之理,那有两个都是?必有一个非。”雉。
    有人过昭陵题绝句云:“桑麻不扰岁丰登,边将无功吏不能。四十二年那忍说,西风吹泪过昭陵!”后来人说是刘信叔诗也。广。
    “政尔雪峰千百众,澹然云水一孤僧。”曾文清诗。璘。
    举南轩诗云:“卧听急雨打芭蕉。”先生曰:“此句不响。”曰:“不若作‘卧闻急雨到芭蕉’。”又言:“南轩文字极易成。尝见其就腿上起草,顷刻便就!”至。
    刘叔通江文卿三人皆能诗:叔通放体不拘束底诗好,文卿有格律入规矩底诗好。游开子蒙尝和刘叔通诗:“昨夜刘郎叩角歌,朔云寒雪满山阿。文章无用乃如此,富贵不来争柰何!雉录又四句云:“邴郑乡尝依北海,晁张今复事东坡。吹嘘合有飞腾便,未用溪头买钓蓑。”此诗若遇苏黄,须提掇他。文蔚。雉录云:“先生屡称之曰:‘诗须不费力方好。此等使苏黄见之,当赏音。人固有遇耳。’”
    方伯谟诗不及其父钱监公豪壮。黄子厚诗却老硬,只是太枯淡。徐思远玉山人。与汝谈,比诸人较好。思远乃程克俊之甥,亦是有源流。雉。
    或问赵昌父徐斯远韩仲止。曰:“昌父较恳恻。”又问三兄诗文。曰:“斯远诗文虽小,毕竟清。”文蔚。
    “力推狞龙借水饮,手却猛虎夺石坐。”刘淳叟诗。云谷有虎挨石,淳叟作此,自以为好,不可晓。璘。
    谷帘水所以好处,某向欲作一首形容之,然极难言。大概到口便空又滑,然此两字亦说未出。必大。
    “龙羇新天子,羊裘老故人!”意味。道夫。
    “群趋浴沂水,遥集舞雩风。”同安日试风乎舞雩诗。
    蔡京父子在京城之西两坊对赐甲第四区,极天下土木之工。一曰太师第,乃京之自居也;二曰枢密第,乃攸之居也;三曰驸马第,乃鞗之居也;四曰殿监第,乃攸子之居也。攸妻刘,乃明达明节之族,有宠,而二刘不能容,乃出嫁攸,权宠之盛亚之。京攸四第对开,金碧相照。尝见上官仲恭诗一篇,其闲有城西曲,言蔡氏奢侈败亡之事,最为豪健。末云:“君不见,乔木参天独乐园,至今犹是温公宅!”仲恭乃上官彦衡之子也,惜乎其诗不行于世!雉。
    本朝妇人能文,只有李易安与魏夫人。李有诗,大略云“两汉本继绍,新室如赘疣”云云。“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中散非汤武得国,引之以比王莽。如此等语,岂女子所能!
    有鬼诗云:“莺声不逐春光老,花影长随日脚流。”庚。
    有僧月夜看海潮,得句云“沙边月□潮回”,而无对。因看风飘木叶,乃云:“木末风随叶下”,虽对不过,亦且如此。
    问曾慥所编百家诗。曰:“只是他所见如此。他要无不会,诗词文章字画外,更编道书八十卷。又别有一书甚少,名八段锦,看了便真以为是神仙不死底人。”
    古乐府只是诗,中间却添许多泛声。后来人怕失了那泛声,逐一声添个实字,遂成长短句,今曲子便是。胡泳。
    作诗间以数句适怀亦不妨。但不用多作,盖便是陷溺尔。当其不应事时,平淡自摄,岂不胜如思量诗句?至如真味发溢,又却与寻常好吟者不同。
    近世诸公作诗费工夫,要何用?元佑时有无限事合理会,诸公却尽日唱和而以。今言诗不必作,且道恐分了为学工夫。然到极处,当自知作诗果无益。必大。
    今人所以事事做得不好者,缘不识之故。只如个诗,举世之人尽命去奔去声。做,只是无一个人做得成诗。他是不识,好底将做不好底,不好底将做好底。这个只是心里闹,不虚静之故。不虚不静故不明,不明故不识。若虚静而明,便识好物事。虽百工技艺做得精者,也是他心虚理明,所以做得来精。心里闹,如何见得!僩。
    诗社中人言,诗皆原于赓歌。今观其诗,如何有此意?
    作诗先用看李杜,如士人治本经。本既立,次第方可看苏黄以次诸家诗。广。敬仲同。
    因林择之论赵昌父诗,曰:“今人不去讲义理,只去学诗文,已落第二义。况又不去学好底,却只学去做那不好底。作诗不学六朝,又不学李杜,只学那峣崎底。今便学得十分好后,把作甚么用?莫道更不好。如近时人学山谷诗,然又不学山谷好底,只学得那山谷不好处。”择之云:“后山诗恁地深,他资质尽高,不知如何肯去学山谷。”曰:“后山雅健强似山谷,然气力不似山谷较大,但却无山谷许多轻浮底意思。然若论叙事,又却不及山谷。山谷善叙事掅,叙得尽,后山叙得较有疏处。若散文,则山谷大不及后山。淳录云:“后山诗雅健胜山谷,无山谷潇洒轻扬之态。然山谷气力又较大,叙事咏物,颇尽事情。其散文又不及后山。”择之云:“欧公好梅圣俞诗,然圣俞诗也多有未成就处。”曰:“圣俞诗不好底多。如河豚诗,当时诸公说道恁地好,据某看来,只似个上门骂人底诗;只似脱了衣裳,上人门骂人父一般,初无深远底意思。后山山谷好说文章,临作文时,又气馁了。老苏不曾说,到下笔时做得却雄健。”义刚。淳略。
    今江西学者有两种:有临川来者,则渐染得陆子静之学;又一种自杨谢来者,又不好。子静门犹有所谓“学”。不知穷年穷月做得那诗,要作何用?江西之诗,自山谷一变至杨廷秀,又再变,遂至于此。本朝杨大年虽巧。然巧之中犹有混成底意思,便巧得来不觉。及至欧公,早渐渐要说出来。然欧公诗自好,所以他喜梅圣俞诗,盖枯淡中有意思。欧公最喜一人送别诗两句云:“晓日都门道,微叙草树秋。”又喜王建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欧公自言平生要道此语不得。今人都不识这意思,只要嵌字,使难字,便云好。雉。
    先生因说:“古人做诗,不十分着题,却好;今人做诗,愈着题,愈不好。”或举某人会做诗。曰:“他是某人外甥,他家都会做诗,自有文种。”又云:“某尝谓气类近,风土远;气类才绝,便从风土去。且如北人居婺州,后来皆做出婺州文章,间有婺州乡谈在里面者,如吕子约辈是也。”焘。
    或问:“仓颉作字,亦非细人。”曰:“此亦非自撰出,自是理如此。如‘心’、‘性’等字,未有时,如何撰得?只是有此理,自流出。”可学。字附。
    大凡字,只声形二者而已。如“杨”字,“木”是形,“昜”是声,其余多有只从声者。按:六书中,形声其一。□。
    凡字,如“杨、柳”字,“木”是文,“昜、卯”是字;如“江、河”字,“水”是文,“工、可”是字。字者,滋也,谓滋添者是也。扬。
    因说协韵,先生曰:“此谓有文有字。文是形,字是声。文如从‘水’从‘金’从‘木’从‘日’从‘月’之类;字是‘皮、可、工、奚’之类。故郑渔仲云:‘文,眼学也;字,耳学也。’盖以形、声别也。”时举。
    “壹、贰、参、肆”,皆是借同声字。“柒”字本无此字,唯有“漆、沮”之“漆”。“漆”字草书颇似“柒”,遂误以为真。洪氏隶释辨不及此。闳袓。
    “世”字与“太”字,古多互用。如太子为世子,太室为世室之类。广。
    黄直卿云:“如佣雇之‘佣’,也只训‘用’。以其我用他,故将雇以还其力。由此取义,此皆是两通底字。”义刚。
    “夷、狄”字,皆从禽兽旁。“苗”本有“反犬”。古人字通用,无亦得。义刚。
    古人相形造字,自是动不得。如“辔”字,后面一个“车”,两边从“系”,即缠绳也,前面口字,即马口也,马口中衔着缠绳也。子蒙。
    秦篆今皆无此本,而今只是摹本,自宋莒公已不见此本了。义刚。
    说文亦有误解者,亦有解不行者。音是徐铉作,许氏本无。必大。
    玉篇偏傍多误收者,如“者、考、老”是也。□。
    韵书难理会。如昨日检“抑”字,玉篇说文中捡“□”及“邑”附,皆不见。后来在集韵中寻出,乃云:“反印也”,却在“印”部寻得。元来无挑“□”,如此写“●”。义刚。
    字之反切,其字母同者,便可互用,如“戎、汝”是也。“逝”字从“折”,故可与“害”字协韵。必大。
    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却有暗合处。盖是风气之中有自然之理,便有自然之字,非人力所能安排,如“褔”与“备”通。
    洪州有一部洪韵。太平州亦有部韵家文字。义刚。
    二王书,某晓不得,看着只见俗了。今有个人书得如此好俗。法帖上王帖中亦有写唐人文字底,亦有一释名底,此皆伪者。扬。
    字说自不须辩。只看说文字类,便见王字无意思。字类有六,会意居其一。方。
    字被苏黄胡乱写坏了。近见蔡君谟一帖,字字有法度,如端人正士,方是字。扬。
    论书,因及东坡少壮老字之异。南康有人有一卷如此。因说:“南轩喜字,然不甚能辨。因有一伪书东坡题字,不好,南轩以“端庄”显之。因论麻衣易不难辨,南轩以快之故。尝劝其改一文,曰:“改亦只如是,不解更好了。”扬。
    子瞻单勾把笔,钱穆父见之,曰:“尚未能把笔邪?”方。
    山谷不甚理会得字,故所论皆虚;米老理会得,故所论皆实。嘉佑前前辈如此厚重。胡安定于义理不分明,然是甚气象!
    鲁直论字学,只好于印册子上看。若看碑本,恐自未能如其所言。必大。
    字法直黑内,黄鲁直论得玄甚,然其字却且如此。扬。
    笔力到,则字皆好。不曰有笔力。如胸中别样,即动容周旋中礼。方。
    写字不要好时,却好。文蔚。
    “南海诸番书,煞有好者,字画遒劲,如古钟鼎款识。诸国各不同,风气初开时,此等事到处皆有开其先者,不独中国也。”或问古今字画多寡之异。曰:“古人篆刻笔画虽多,然无一笔可减。今字如此简约,然亦不可多添一笔。便是世变自然如此。”僩。
    “邹德父楷书大学,今人写得如此,亦是难得。只是黄鲁直书自谓人所莫及,自今观之,亦是有好处;但自家既是写得如此好,何不教他方正?须要得恁欹斜则甚?又他也非不知端楷为是,但自要如此写;亦非不知做人诚实端悫为是,但自要恁地放纵。”道夫问:“何谓书穷八法?”曰:“只一点一画,皆有法度,人言‘永’字体具八法。”行夫问:“张于湖字,何故人皆重之?”曰:“也是好,但是不把持,爱放纵。本朝如蔡忠惠以前,皆有典则。及至米元章黄鲁直诸人出来,便不肯恁地。要之,这便是世态衰下,其为人亦然。”道夫言:“寻尝见鲁直亦说好话,意谓他与少游诸人不同。”曰:“他也却说道理。但到做处,亦与少游不争多。他一辈行皆是恁地。”道夫曰:“也是坡公做头,故他们从而和之。”曰:“然。某昨日看他与李方叔一诗,说他起屋,有甚明窗净几,眼前景致,末梢又只归做好吟诗上去。若是要只粗说,也且说读书穷究古今成败之类亦可,如何却专要吟诗便了?”道夫曰:“看他也是将这个来做一个紧要处。”曰:“他是将来做个大事看了,如唐韩柳皆是恁地。”道夫云:“尝爱欧公诗云:‘至哉天下乐!终日在书案。’这般意思甚好。”曰:“他也是说要读书。只欧公却于文章似说不做亦无紧要。如送徐无党序所谓‘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皆是这意思。”道夫曰:“前辈皆有一病。如欧公又却疑系辞非孔子作。”曰:“这也是他一时所见。如系辞文言若是孔子做,如何又却有‘子曰’字?某尝疑此等处,如五峰刻通书相似,去了本来所有篇名,却于每篇之首加一‘周子曰’字。通书去了篇名,有篇内无本篇字,如‘理性命’章者,煞不可理会。盖‘厥彰厥微,匪灵弗莹’,是说理;‘刚善刚恶,柔亦如之,中焉止矣’,是说性,自此以下却说命。章内全无此三字,及所加‘周子曰’三字又却是本所无者。次第易系文言亦是门人弟子所剿入尔。”道夫问:“五峰于通书何故辄以己意加损?”曰:“他病痛多,又寄居湖湘间,士人希疏。兼他自立得门庭又高,人既未必信他;被他门庭高,人亦一向不来。来到他处个,又是不如他底,不能问难,故绝无人与之讲究,故有许多事。”道夫曰:“如他说‘孟子道性善’,似乎好奇,全不平帖。”曰:“他不是好奇,只是看不破,须着如此说。又如疑孟辨别自做出一样文字,温公疑得固自不是,但他个更无理会。某尝谓,今只将前辈与圣贤说话来看,便见自家不及他处。今孟子说得平易如此,温公所疑又见明白,自家却说得恁地聱牙,如何辨得他倒!”道夫曰:“如此则是他只见那一边,不知有这一边了。”曰:“他都不知了。只如杨氏为我,只知为我,都不知圣贤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公其心而无所私底意思了。又如老氏之虚无清净,他只知个虚无清净。今人多言释氏本自见得这个分明,只是见人如何,遂又别为一说。某谓岂有此理!只认自家说他不知,便得。”先生以手指其下月曰:“他若知之,则白处便须还是白,黑处便须还是黑,岂有知之而不言者?此孟子所谓‘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辞之不平,便是他蔽了,蔽了便陷,陷了便离,离了便穷。且如五峰疑孟辨忽出甚‘感物而动者,众人也;感物而节者,贤人也;感物而通者,圣人也’。劈头便骂了个动。他之意,是圣人之心虽感物,只静在这里,感物而动便不好。中间胡广仲只管支离蔓衍说将去,更说不回。某一日读文定春秋,有‘何况圣人之心感物而动’一语。某执以问之曰:‘若以为感物而动是不好底心,则文定当时何故有此说?’广仲遂语塞。”先生复笑而言曰:“盖他只管守着五峰之说不肯放,某却又讨得个大似五峰者与他说,只是以他家人自与之辨极好。道理只是见不破,彼便有许多病痛。”道夫。
    △拾遗编成而又有遗者,萃此。
    志气清明,思虑精一,炯然不昧,而常有以察于几微之间,则精矣;立心之刚,用力之笃,毅然自守,而常有以谨于毫厘之失,则一矣。
    人心之动,变态不一。所谓“五分天理,五分人欲”者,特以其善恶交战而言尔。有先发于天理者,有先发于人欲者,盖不可以一端尽也。
    人心但以形气所感者而言尔。具形气谓之人,合义理谓之道,有知觉谓之心。
    便以动者为危,亦未当。若动于义理,则岂得谓之危乎?
    “允执”,有常久不变之意者得之。此建别录所载。广录五条疑是答学书语。今入此。
    寤寐者,心之动静也;有思无思者,又动中之动静也;思有善恶,又动中动,阳明阴浊也。有梦无梦者,又静中之动静也。梦有邪正,又静中动,阳明阴浊也。但寤阳而寐阴,寤清而寐浊,寤有主而寐无主,故寂然感通之妙,必于寤而言之。寤则虚灵知觉之体燀然呈露,如一阳复而万物生意皆可见;寐则虚灵知觉之体隐然潜伏,如纯坤月而万物生性不可窥。此答陈淳书,而详。
    △问遗书
    “忠信进德终日”以下,是说此一理,后言形气。今古人我皆一统,“神如在上,在左右”,是道体遍满。“诚”字是实理如此。
    “射中鹄,舞中节,御中度。”无诚心则不中。言多不记。
    “理义悦心是惬当。玩理养心则两进。”一是知而悦,一是养而悦。
    “当知用心缓急。”如大经大体,是要先知用心,以此乃可缓缓进。
    “曲能有诚”,有诚则不曲矣。盖诚者,圆成无欠阙者也。
    “万物无一物失所”,是使之各得其分恰好处。
    “人心活则周流”,无偏系即活。忧患乐好,皆偏系也。方谓,无私意则循天之理,自然周流。
    “事君有犯无隐,事亲有隐无犯”,有时而可分。言事君亲之心本同也。
    “只归之自然,则更无可观,更无可玩索。”上句谓不求其所以然,只说个自然,是颟顸也,谓不可如此尔。○龟山答人问赤子入井令求所以然一段,好。
    “仁则固一,一所以为仁”,言所以一者是仁也。
    “仁在事。”若不于事上看,如何见仁?
    “退藏于密”,密是主静处,万化出焉者。动中之静,固是静;又有大静,万化森然者。
    “断置”,言倒断措置也。
    言四德,云:“不有其功,常久而已者也。”不有其功,言化育之无迹处为贞。因言:“贞于五常为智。孟子曰:‘知斯二者弗去是也。’既知,又曰‘弗去’,有两义。又,文言训‘正固’,又于四时为冬,冬有始终之义。王氏亦云,肾有两:有龟有蛇,所以朔易亦犹贞也。又传曰:‘贞各称其事。’”问:“咸传之九四说虚心贞一处,全似敬。”答云:“盖尝有语曰:‘敬,心之贞也。’”
    孔子既知桓魋不能害己,又却微服过宋一段,有尽人事回造化立命之意。方。止此。
    “知性善以忠信为本。”须是的然识得这个物事,然后从忠信做将去。若不识得这个,不知是做甚么,故曰:“先立乎其大者。”
    问“敬先于知,然知至则敬愈分明”。曰:“此正如‘配义与道’。”
    问“心无私主,有感皆通”。曰:“无私主也不是慏悻没理会,只是公。善则好之,恶则恶之;善则赏之,恶则刑之。此是圣人至公至神之化。心无私主,如天地一般,寒则遍天下皆寒,热则遍天下皆热,便是有感皆通。”曰:“心无私主最难。”曰:“亦是克去己私,心便无私主。心有私主,只是相契者便应,不相契者便不应。如好读书人,见书便爱;不好读书人,见书便不爱。”宇。
    问:“‘应务不烦’是如何?”曰:“闲时不曾理会得,临时旋理会,则烦。若豫先理会得,则临时事来,便从自家理会得处理会将去。如理会得礼,则礼到面前便理会得;如理会得乐,则乐到面前便理会得,更不烦也。”焘。
    天机有不器于物者,在方为方,在圆为圆。方。
    先生曰:“自家理会得这道理,使天下之人皆理会得这道理,岂不是乐!”
    尝言坐即靠倚,后来捱三四日便坐得。先生云:“气不从志处,乃是天理人欲交战处也。”季通。方。
    神乃气之精明者耳。
    “有翼其临。”翼,敬也。
    “偻句成欺,黄裳亦误”,事见左传。
    问:“范氏言宋襄公出母事,有‘生则致孝,死则尽礼’之说。然出母既义不可迎之以归,则所谓致孝尽礼者,恐只是遣使命往来遗问否?”曰:“恐只是如此。如定省之类,自是都做不得了。”因言:“宣姜全不成人,却有贤女:许穆夫人宋襄公母是也。春秋时,鲁最号礼义之国。然其间成甚风俗!”必大。
    康节说形而上者不能出庄老,形而下者则尽之矣。因诵皇极书第一篇。二先生说下者不尽,亦不甚说。关子明说形而上者亦庄老。季通。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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