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卷九 元帝紀第九
    孝元皇帝,〔一〕宣帝太子也。母曰共哀許皇后,〔二〕宣帝微時生民間。年二歲,宣帝即位。八歲,立為太子。〔三〕壯大,柔仁好儒。見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四〕大臣楊惲、(盍)〔蓋〕寬饒等坐刺譏辭語為罪而誅,〔五〕嘗侍燕從容言:〔六〕「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七〕「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住)〔任〕德教,用周政乎!〔八〕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九〕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太子也!」繇是疏太子而愛淮陽王〔一0〕,曰:「淮陽王明察好法,宜為吾子。」而王母張婕妤尤幸。上有意欲用淮陽王代太子,然以少依許氏,俱從微起,故終不背焉。
    〔一〕  荀悅曰:「諱奭之字曰盛。」應劭曰:「諡法『行義悅民曰元』。」師古曰:「奭音式亦反。」
    〔二〕  張晏曰:「禮,婦人從夫諡。閔其見殺,故兼二諡。」師古曰:「共讀曰恭。」
    〔三〕  師古曰:「宣帝即位之明年改元曰本始。本始凡四年而改元曰地節。地節三年立皇太子。若初即位年二歲,則立為太子時年九歲矣。又宣帝以元平元年七月即位,而外戚傳云許后生元帝數月,宣帝立為帝。是則即位時太子未必二歲也。參校前後眾文,此紀進退為錯。」
    〔四〕  晉灼曰:「刑,刑家;名,名家也。太史公曰:『法家嚴而少恩,名家儉而善失真。』」師古曰:「晉說非也。劉向別錄云申子學號刑名。刑名者,以名責實,尊君卑臣,崇上抑下。宣帝好觀其君臣篇。繩謂彈治之耳。」
    〔五〕  師古曰:「惲音於吻反。」
    〔六〕  師古曰:「從音千容反。」
    〔七〕  師古曰:「作,動也。意怒故動色。」
    〔八〕  師古曰:「姬周之政。」
    〔九〕  師古曰:「眩,亂視也,音胡眄反。」
    〔一0〕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黃龍元年十二月,宣帝崩。癸巳,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一〕皇后曰皇太后。〔二〕
    〔一〕  蘇林曰:「上官后。」
    〔二〕  文穎曰:「邛成王皇后,母養元帝者也。」

    初元元年春正月辛丑,孝宣皇帝葬杜陵。〔一〕賜諸侯王、公主、列侯黃金,吏二千石以下錢帛,各有差。大赦天下。三月,封皇太后兄侍中中郎將王舜為安平侯。丙午,立皇后王氏。以三輔、太常、郡國公田及苑可省者振業貧民,〔二〕貲不滿千錢者賦貸種、食〔三〕。封外祖父平恩戴侯同產弟子中常侍許嘉為平恩侯,奉戴侯後〔四〕。
    〔一〕  臣瓚曰:「自崩至葬凡二十八日。杜陵在長安南五十里也。」
    〔二〕  師古曰:「振起之,令有作業。」
    〔三〕  師古曰:「賦,給與之也。貸,假也。貸音土戴反。種音之勇反。」
    〔四〕  文穎曰:「戴侯,許廣漢。」

    夏四月,詔曰:「朕承先帝之聖緒,獲奉宗廟,戰戰兢兢。間者地數動而未靜,懼於天地之戒,不知所繇。〔一〕方田作時,朕憂蒸庶之失業,〔二〕臨遣光祿大夫褒等十二人〔三〕循行天下,〔四〕存問耆老鰥寡孤獨困乏失職之民,〔五〕延登賢俊,招顯側陋,因覽風俗之化。相守二千石誠能正躬勞力,〔六〕宣明教化,以親萬姓,則六合之內和親,庶幾虖無憂矣。書不云乎?『股肱良哉,庶事康哉!』〔七〕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又曰:「關東今年穀不登,民多困乏。其令郡國被災害甚者毋出租賦。江海陂湖園池屬少府者以假貧民,〔八〕勿租賦。賜宗室有屬籍者馬一匹至二駟,〔九〕三老、孝者帛五匹,弟者、力田三匹,鰥寡孤獨二匹,吏民五十戶牛酒。」〔一0〕
    〔一〕  師古曰:「繇與由同。」
    〔二〕  師古曰:「蒸,眾也。」
    〔三〕  應劭曰:「自臨面約敕乃遣之。」
    〔四〕  師古曰:「行音下更反。」
    〔五〕  師古曰:「失職,失其常業。」
    〔六〕  師古曰:「相者,諸侯王相也。守,郡守也。」
    〔七〕  師古曰:「虞書益稷之辭也。言君能任賢,股肱之臣皆得良善,則眾事安寧。」
    〔八〕  師古曰:「湖,深水。」
    〔九〕  師古曰:「二駟,八匹。」
    〔一0〕師古曰:「以五十戶為率,共賜之。」

    六月,以民疾疫,令大官損膳,減樂府員,省苑馬,以振困乏。
    秋八月,上郡屬國降胡萬餘人亡入匈奴。
    九月,關東郡國十一大水,饑,或人相食,轉旁郡錢穀以相救。詔曰:「間者陰陽不調,黎民饑寒,無以保治,〔一〕惟德淺薄,不足以充入舊貫之居。〔二〕其令諸宮館希御幸者勿繕治,〔三〕太僕減穀食馬,水衡省肉食獸。」〔四〕
    〔一〕  師古曰:「保,安也。」
    〔二〕  應劭曰:「言己德淺薄,不足以充舊貫。舊貫者,常居也。」師古曰:「論語稱閔子騫云『仍舊貫』。帝自謙,言不足充入先帝之宮室,故引以為言也。」
    〔三〕  師古曰:「繕,補也。」
    〔四〕  師古曰:「減謂損其數。省者,全去之。」

    二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賜雲陽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
    立弟竟為清河王。
    三月,立廣陵厲王太子霸為王。
    詔罷黃門乘輿狗馬,〔一〕水衡禁囿、宜春下苑、〔二〕少府佽飛外池、〔三〕嚴籞池田〔四〕假與貧民。詔曰:「蓋聞賢聖在位,陰陽和,風雨時,日月光,星辰靜,黎庶康寧,考終厥命。〔五〕今朕恭承天地,託于公侯之上,明不能燭,德不能綏,災異並臻,連年不息。乃二月戊午,地震于隴西郡,毀落太上皇廟殿壁木飾,壞敗豲道縣城郭官寺及民室屋,壓殺人眾。〔六〕山崩地裂,水泉湧出。天惟降災,震驚朕師。〔七〕治有大虧,咎至於斯。夙夜兢兢,不通大變,深惟鬱悼,未知其序。〔八〕間者歲數不登,元元困乏,不勝饑寒,以陷刑辟,朕甚閔之。郡國被地動災甚者無出租賦。赦天下。有可蠲除減省以便萬姓者,條奏,毋有所諱。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舉茂材異等直言極諫之士,朕將親覽焉。」
    〔一〕  師古曰:「黃門,近署也,故親幸之物屬焉。」
    〔二〕  孟康曰:「宮名也,在杜縣東。」晉灼曰:「史記云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師古曰:「宜春下苑即今京城東南隅曲江池是。」
    〔三〕  如淳曰:「漢儀注佽飛具矰繳以射鳧鴈,給祭祀,是故有池也。」
    〔四〕  蘇林曰:「嚴飾池上之屋及其地也。」晉灼曰:「嚴籞,射苑也。許慎曰:『嚴,弋射者所蔽也。』池田,苑中田也。」師古曰:「晉說是。」
    〔五〕  師古曰:「考,老也。言得壽考,終其天命。」
    〔六〕  師古曰:「豲道屬天水。凡府庭所在皆謂之寺。豲音完。壓音烏狎反。」
    〔七〕  師古曰:「師,眾也。」
    〔八〕  師古曰:「鬱,不通之意也。序,次也。」

    夏四月丁巳,立皇太子。賜御史大夫爵關內侯,中二千石右庶長,〔一〕天下當為父後者爵一級,列侯錢各二十萬,五大夫十萬〔二〕。
    〔一〕  師古曰:「第十一爵。」
    〔二〕  師古曰:「五大夫,第九爵。」

    六月,關東饑,齊地人相食。秋七月,詔曰:「歲比災害,民有菜色,〔一〕慘怛於心。〔二〕已詔吏虛倉廩,開府庫振救,賜寒者衣。今秋禾麥頗傷。一年中地再動。北海水溢,流殺人民。陰陽不和,其咎安在?公卿將何以憂之?其悉意陳朕過,靡有所諱。」〔三〕
    〔一〕  師古曰:「五穀不收,人但食菜,故其顏色變惡。」
    〔二〕  師古曰:「慘,痛也。怛,悼也。」
    〔三〕  師古曰:「悉意,盡意也。靡,無也。」

    冬,詔曰:「國之將興,尊師而重傅。故前將軍望之傅朕八年,道以經書,厥功茂焉。〔一〕其賜爵關內侯,食邑八百戶,朝朔望。」
    〔一〕  師古曰:「茂,美也。道讀曰導。」
    十二月,中書令弘恭、石顯等譖望之,令自殺。
    三年春,令諸侯相位在郡守下。〔一〕
    〔一〕  師古曰:「此諸侯謂諸侯王也。」
    珠崖郡山南縣反,博謀群臣。待詔賈捐之以為宜棄珠崖,救民饑饉。〔一〕乃罷珠崖。
    〔一〕  師古曰:「穀不熟為饑,蔬不熟為饉。蔬,菜也。」
    夏四月乙未晦,茂陵白鶴館災。詔曰:「乃者火災降於孝武園館,朕戰栗恐懼。不燭變異,咎在朕躬。〔一〕群司又未肯極言朕過,以至於斯,將何以寤焉!百姓仍遭凶阨,無以相振,〔二〕加以煩擾虖苛吏,拘牽乎微文,不得永終性命,〔三〕朕甚閔焉。其赦天下。」
    〔一〕  師古曰:「燭,照也。」
    〔二〕  師古曰:「仍,頻也。」
    〔三〕  師古曰:「永,長也。」

    夏,旱。立長沙煬王弟宗為王。〔一〕封故海昏侯賀子代宗為侯。
    〔一〕  (師古)〔鄭氏〕曰:「煬音供養之養也。」
    六月,詔曰:「蓋聞安民之道,本繇陰陽。〔一〕間者陰陽錯謬,風雨不時。朕之不德,庶幾群公有敢言朕之過者,今則不然。媮合苟從,未肯極言,〔二〕朕甚閔焉。永惟烝庶之饑寒,遠離父母妻子,勞於非業之作,衛於不居之宮,〔三〕恐非所以佐陰陽之道也。其罷甘泉、建章宮衛,令就農。百官各省費。〔四〕條奏毋有所諱。有司勉之,毋犯四時之禁。丞相御史舉天下明陰陽災異者各三人。」於是言事者眾,或進擢召見,人人自以得上意。〔五〕
    〔一〕  師古曰:「繇與由同。」
    〔二〕  師古曰:「媮與偷同。」
    〔三〕  師古曰:「不急之事,(古)〔故〕云非業也。」
    〔四〕  師古曰:「費用之物務減省。」
    〔五〕  師古曰:「人人各自以當天子之意。」

    四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赦汾陰徒。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高年帛。行所過無出租賦。
    五年春正月,以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一〕位次諸侯王。
    〔一〕  文穎曰:「姓姬,名延年。其祖父姬嘉,本周後,武帝元鼎四年封為周子南君,令奉周(祠)〔祀〕。」師古曰:「承休國在潁川。」
    三月,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有星孛于參。詔曰:「朕之不逮,序位不明,〔一〕眾僚久懬,〔二〕未得其人。元元失望,上感皇天,陰陽為變,咎流萬民,朕甚懼之。乃者關東連遭災害,饑寒疾疫,夭不終命。詩不云乎?『凡民有喪,匍匐救之。』〔三〕其令太官毋日殺,〔四〕所具各減半。〔五〕乘輿秣馬,無乏正事而已。〔六〕罷角抵、上林宮館希御幸者、齊三服官、〔七〕北假田官、〔八〕鹽鐵官、常平倉。博士弟子毋置員,以廣學者。賜宗室子有屬籍者馬一匹至二駟,三老、孝者帛,人五匹,弟者、力田三匹,鰥寡孤獨二匹,吏民五十戶牛酒。」省刑罰七十餘事。除光祿大夫以下至郎中保父母同產之令。〔九〕令從官給事宮司馬中者,得為大父母父母兄弟通籍。〔一0〕
    〔一〕  師古曰:「逮,及也。言官人之位失其次序。」
    〔二〕  應劭曰:「懬音曠。」師古曰:「懬,古曠字。曠,空也。不得其人,則職事空廢。」
    〔三〕  師古曰:「邶國谷風之詩也。言見人有喪禍之事,則當盡力以救之。匍音步扶反。匐音步得反。」
    〔四〕  師古曰:「不得日日宰殺。」
    〔五〕  師古曰:「食具也。」
    〔六〕  師古曰:「秣,養也,以粟秣食之也。正事謂駕供郊祀蒐狩之事,非游田者也。秣音末。」
    〔七〕  李斐曰:「齊國舊有三服之官。春獻冠幘縰為首服,紈素為冬服,輕綃為夏服,凡三。」如淳曰:「地理志曰齊冠帶天下。胡公曰服官主作文繡,以給袞龍之服。地理志襄邑亦有服官。」師古曰:「齊三服官,李說是也。縰與纚同,音山爾反,即今之方目紗也。紈素,今之絹也。輕綃,今之輕紗也。襄邑自出文繡,非齊三服也。」
    〔八〕  李斐曰:「主假賃見官田與民,收其假稅也。故置田農之官。」晉灼曰:「匈奴傳秦始皇渡河據陽山北假中,王莽傳五原北假膏壤殖穀。北假,地名。」師古曰:「晉說是也。」
    〔九〕  應劭曰:「舊時相保,一人有過,皆當坐之。」師古曰:「特為郎中以上除此令者,所以優之也。同產,謂兄弟也。」
    〔一0〕應劭曰:「從官,謂宦者及虎賁、羽林、太醫、太官是也。司馬中者,宮內門也。司馬主武,兵禁之意也。籍者,為二尺竹牒,記其年紀名字物色,縣之宮門,案省相應,乃得入也。」師古曰:「應說非也。從官,親近天子常侍從者皆是也。故此下云科第郎、從官。司馬門者,宮之外門也。衛尉有八屯,衛候司馬主衛士徼巡宿衛。每面各二司馬,故謂宮之外門為司馬門。」

    冬十二月丁未,御史大夫貢禹卒。
    衛司馬谷吉使匈奴,不還。〔一〕
    〔一〕  師古曰:「即衛尉八屯之衛司馬。」
    永光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赦雲陽徒。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高年帛。行所過毋出租賦。
    二月,詔丞相、御史舉質樸敦厚遜讓有行者,光祿歲以此科第郎、從官。〔一〕
    〔一〕  師古曰:「始令丞相、御史舉此四科人以擢用之。而見在郎及從官,又令光祿每歲依此科考校,定其第高下,用知其人賢否也。」
    三月,詔曰:「五帝三王任賢使能,以登至平,而今不治者,豈斯民異哉?〔一〕咎在朕之不明,亡以知賢也。是故壬人在位,〔二〕而吉士雍蔽。〔三〕重以周秦之弊,民漸薄俗,〔四〕去禮義,觸刑法,豈不哀哉!繇此觀之,元元何辜?〔五〕其赦天下,令厲精自新,各務農畝。無田者皆假之,貨種、食如貧民。〔六〕賜吏六百石以上爵五大夫,勤事吏二級,為父後者民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帛。」是月雨雪,〔七〕隕霜傷麥稼,秋罷。〔八〕
    〔一〕  師古曰:「言今所治人,即五帝三王之眾庶。」
    〔二〕  服虔曰:「壬人,佞人也。」
    〔三〕  師古曰:「吉,善也。大雅卷阿之詩曰『藹藹王多吉士』。雍讀曰〔壅〕。」
    〔四〕  師古曰:「為薄俗所漸染也。重音直用反。」
    〔五〕  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六〕  師古曰:「此皆謂遇赦新免罪者也,故云如貧人。」
    〔七〕  師古曰:「雨音于具反。」
    〔八〕  如淳曰:「當言罷某官某事,爛脫失之。」晉灼曰:「或無稼字,或稼字在秋下。稼或作(臧)〔桑〕,或作霖。五行志永光元年三月隕霜殺桑,九月二日隕霜殺稼,天下大饑。言傷麥稼,秋罷,是也。」師古曰:「晉說得之。秋者,謂秋時所收穀稼也。今俗猶謂麥豆之屬為雜稼。云秋罷者,言至秋時無所收也。」

    二年春二月,詔曰:「蓋聞唐虞象刑而民不犯,〔一〕殷周法行而姦軌服。〔二〕今朕獲承高祖之洪業,託位公侯之上,夙夜戰栗,永惟百姓之急,未嘗有忘焉。然而陰陽未調,三光晻昧。〔三〕元元大困,流散道路,盜賊並興。有司又長殘賊,失牧民之術。是皆朕之不明,政有所虧。咎至於此,朕甚自恥。為民父母,若是之薄,謂百姓何!〔四〕其大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三老、孝弟力田帛。」又賜諸侯王、公主、列侯黃金,中二千石以下至中都官長吏各有差,吏六百石以上爵五大夫,勤事吏各二級。
    〔一〕  師古曰:「象刑,解在武紀。」
    〔二〕  師古曰:「軌與宄同。亂在外曰姦,在內曰軌。」
    〔三〕  師古曰:「晻與暗同,又音烏感反。」
    〔四〕  師古曰:「言何以撫臨百姓。」

    三月壬戌朔,日有蝕之。詔曰:「朕戰戰栗栗,夙夜思過失,不敢荒寧。〔一〕惟陰陽不調,未燭其咎。婁敕公卿,日望有效。〔二〕至今有司執政,未得其中,〔三〕施與禁切,未合民心。〔四〕暴猛之俗彌長,和睦之道日衰,百姓愁苦,靡所錯躬。〔五〕是以氛邪歲增,侵犯太陽,〔六〕正氣湛掩,日久奪光。〔七〕乃壬戌,日有蝕之。天見大異,以戒朕躬,〔八〕朕甚悼焉。其令內郡國舉茂材異等賢良直言之士各一人。」
    〔一〕  師古曰:「荒,廢也。不敢廢事而自寧。」
    〔二〕  師古曰:「婁,古屢字。其後亦同。」
    〔三〕  師古曰:「中音竹仲反。」
    〔四〕  師古曰:「施惠褊薄,禁令煩苛。」
    〔五〕  師古曰:「錯,置也,音千故反。」
    〔六〕  師古曰:「氛,惡氣也。邪者,言非正氣也。太陽,日也。」
    〔七〕  師古曰:「湛讀與沈同。湛掩者,見掩而湛沒。」
    〔八〕  師古曰:「見,顯示。」

    夏六月,詔曰:「間者連年不收,四方咸困。元元之民,勞於耕耘,又亡成功,困於饑饉,亡以相救。朕為民父母,德不能覆,而有其刑,甚自傷焉。其赦天下。」
    秋七月,西羌反,遣右將軍馮奉世擊之。八月,以太常任千秋為奮威將軍,別將五校並進。〔一〕
    〔一〕  師古曰:「別領五校之兵,而與右將軍並進。」
    三年春,西羌平,軍罷。
    三月,立皇子康為濟陽王。
    夏四月癸未,大司馬車騎將軍接薨。〔一〕
    〔一〕  師古曰:「王接。」
    冬十一月,詔曰:「乃者己丑地動,中冬雨水,大霧,〔一〕盜賊並起。吏何不以時禁?各悉意對。」〔二〕
    〔一〕  師古曰:「中讀曰仲。雨音于具反。」
    〔二〕  師古曰:「時禁,謂月令所當禁斷者也。悉,盡也。」

    冬,復鹽鐵官、博士弟子員。〔一〕以用度不足,民多復除〔二〕,無以給中外繇役。
    〔一〕  師古曰:「復音扶目反。」
    〔二〕  師古曰:「復音方目反。」

    四年春二月,詔曰:「朕承至尊之重,不能燭理百姓,婁遭凶咎。加以邊竟不安,師旅在外,〔一〕賦斂轉輸,元元騷動,窮困亡聊,犯法抵罪。夫上失其道而繩下以深刑,朕甚痛之。其赦天下,所貸貧民勿收責。」
    〔一〕  師古曰:「婁讀曰屢。竟讀曰境。」
    三月,行幸雍,祠五畤。
    夏六月甲戌,孝宣園東闕災。
    戊寅晦,日有蝕之。詔曰:「蓋聞明王在上,忠賢布職,則群生和樂,方外蒙澤。今朕晻于王道,〔一〕夙夜憂勞,不通其理,靡瞻不眩,靡聽不惑,〔二〕是以政令多還,民心未得,〔三〕邪說空進,事亡成功。此天下所著聞也。公卿大夫好惡不同,〔四〕或緣姦作邪,侵削細民,元元安所歸命哉!乃六月晦,日有蝕之。詩不云虖?『今此下民,亦孔之哀!』〔五〕自今以來,公卿大夫其勉思天戒,慎身修永,以輔朕之不逮。〔六〕直言盡意,無有所諱。」
    〔一〕  師古曰:「晻讀與暗同。」
    〔二〕  師古曰:「靡,無也。眩,視亂也,音胡眄反。」
    〔三〕  李奇曰:「還,反也。易曰『渙汗其大號』,言王者發號施令如汗出,不可復反。」
    〔四〕  師古曰:「愛憎各異也。」
    〔五〕  師古曰:「小雅十月之交之詩也。孔,甚也。言災異既多,百姓甚可哀愍。」
    〔六〕  師古曰:「虞書咎繇謨云『慎厥身修思永』,言當慎修其身,思為長久之道。故此詔云慎身修永也。今流俗書本永上有職字者,後人不曉,妄加之耳。」

    九月戊子,罷衛思后園〔一〕及戾園。冬十月乙丑,罷祖宗廟在郡國者。諸陵分屬三輔。〔二〕以渭城壽陵亭部原上為初陵。〔三〕詔曰:「安土重遷,黎民之性;〔四〕骨肉相附,人情所願也。頃者有司緣臣子之義,奏徙郡國民以奉園陵,令百姓遠棄先祖墳墓,破業失產,親戚別離,人懷思慕之心,家有不安之意。是以東垂被虛耗之害,關中有無聊之民,〔五〕非久長之策也。詩不云虖?『民亦勞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六〕今所為初陵者,勿置縣邑,使天下咸安土樂業,亡有動搖之心。布告天下,令明知之。」又罷先后父母奉邑。〔七〕
    〔一〕  服虔曰:「戾太子母也。」
    〔二〕  師古曰:「先是諸陵總屬太常,今各依其地界屬三輔。」
    〔三〕  服虔曰:「元帝初置陵,未有名也,故曰初。」
    〔四〕  師古曰:「重,難也。」
    〔五〕  師古曰:「耗,損也,音呼到反。」
    〔六〕  師古曰:「大雅民勞之詩也。止,語助也。迄,至也。康,安也。言人勞已久,至此可以小安逸之。施惠京師,以及四遠也。」
    〔七〕  應劭曰:「先后為其父母置邑守冢,以奉祭祀,既已久遠,又非典制,故罷之。」師古曰:「奉邑,奉音扶用反。」

    五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上幸河東,祠后土。
    秋,潁川水出,流殺人民。吏、從官縣被害者與告。〔一〕士卒遣歸。
    〔一〕  晉灼曰:「從官,猶從役從軍也。」臣瓚曰:「告,休假也。」師古曰:「晉說非也。從官,即上侍從之官也。言凡為吏為從官,其本縣有被害者,皆與休告。」
    冬,上幸長楊射熊館,〔一〕布車騎,大獵。
    〔一〕  師古曰:「射音食亦反。」
    十二月乙酉,毀太上皇、孝惠皇帝寢廟園。
    建昭元年春三月,上幸雍,祠五畤。
    秋八月,有白蛾群飛蔽日,從東都門至枳道。〔一〕
    〔一〕  如淳曰:「三輔黃圖長安城東面北頭門號曰宣平城門,其外郭曰東都門也。」師古曰:「蛾,若今之蠶蛾類也。音五何反。枳音只。枳道解在高紀。」
    冬,河間王元有罪,廢遷房陵。罷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園。
    二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益三河〔大〕郡太守秩。戶十二萬為大郡。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立皇子(興)〔輿〕為信都王。閏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
    冬十一月,齊楚地震,大雨雪,〔一〕樹折屋壞。
    〔一〕  師古曰:「雨音于具反。」
    淮陽王舅張博、魏郡太守京房坐窺道諸侯王以邪意,漏泄省中語,〔一〕博要斬,房棄市。
    〔一〕  師古曰:「道讀曰導。」
    三年夏,令三輔都尉、大郡都尉秩皆二千石。
    六月甲辰,丞相玄成薨。〔一〕
    〔一〕  師古曰:「韋玄成。」
    秋,使護西域騎都尉甘延壽、副校尉陳湯〔一〕撟發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及西域胡兵攻郅支單于。〔二〕冬,斬其首,傳詣京師,縣蠻夷邸門。〔三〕
    〔一〕  師古曰:「言延壽及湯本充西域之使,故先言使而後序其官職及姓名。」
    〔二〕  師古曰:「撟與矯同。矯,託也。實不奉詔,詐以上命發兵,故言矯發也。戊己校尉者,鎮安西域,無常治處,亦猶甲乙等各有方位,而戊與己四季寄王,故以名官也。時有戊校尉,又有己校尉。一說,戊己位在中央,今所置校尉處三十六國之中,故曰戊己也。郅音質。」
    〔三〕  師古曰:「縣,古懸字也。蠻夷邸,若今鴻臚客館。」

    四年春正月,以誅郅支單于告祠郊廟。赦天下。群臣上壽置酒,以其圖書示後宮貴人。〔一〕
    〔一〕  服虔曰:「討郅支之圖書也。或曰單于土地山川之形書也。」師古曰:「或說非。」
    夏四月,詔曰:「朕承先帝之休烈,〔一〕夙夜栗栗,懼不克任。間者陰陽不調,五行失序,百姓饑饉。惟烝庶之失業,臨遣諫大夫博士賞等二十一人循行天下,〔二〕存問耆老鰥寡孤獨乏困失職之人,舉茂材特立之士。相將九卿,其帥意毋怠,使朕獲觀教化之流焉。」
    〔一〕  師古曰:「休,美也。烈,業也。」
    〔二〕  師古曰:「行音下更反。」

    六月甲申,中山王竟薨。
    藍田地沙石雍霸水,安陵岸崩雍涇水,水逆流。〔一〕
    〔一〕  孟康曰:「安陵岸,惠帝陵旁涇水岸也。」師古曰:「雍讀曰壅。」
    五年春三月,詔曰:「蓋聞明王之治國也,明好惡而定去就,崇敬讓而民興行,故法設而民不犯,令施而民從。今朕獲保宗廟,兢兢業業,匪敢解怠,〔一〕德薄明晻,教化淺微。〔二〕傳不云虖?『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三〕其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三老、孝弟力田帛。」又曰:「方春農桑興,百姓(戮)〔勠〕力自盡之時也,故是月勞農勸民,無使後時。〔四〕今不良之吏,覆案小罪,〔五〕徵召證案,興不急之事,以妨百姓,使失一時之作,亡終歲之功,公卿其明察申敕之。」〔六〕
    〔一〕  師古曰:「兢兢,慎也。業業,危也。解讀曰懈。」
    〔二〕  師古曰:「晻讀與暗同。」
    〔三〕  師古曰:「論語載殷湯伐桀告天下之文也。言君天下者,當任其憂責。」
    〔四〕  師古曰:「勞農,謂慰勉之。勞音來到反。」
    〔五〕  師古曰:「覆音方目反。」
    〔六〕  師古曰:「申,重也,一曰約束之耳。」

    夏六月庚申,復戾園。
    壬申晦,日有蝕之。
    秋七月庚子,復太上皇寢廟園、原廟、〔一〕昭靈后、武哀王、昭哀后、衛思后園。〔二〕
    〔一〕  文穎曰:「高祖已自有廟,在長安城中,惠帝更於渭北作廟,謂之原廟。爾雅曰原者再,再作廟也。」晉灼曰:「原,本也。始祖之廟,故曰本也。」師古曰:「文說是。」
    〔二〕  師古曰:「昭靈后,高祖母也。武哀王,高祖兄也。昭哀后,高祖姊也。衛思后,戾太子母也。」

    竟寧元年〔一〕春正月,匈奴虖韓邪單于來朝。詔曰:「匈奴郅支單于背叛禮義,既伏其辜,虖韓邪單于不忘恩德,鄉慕禮義,〔二〕復修朝賀之禮,願保塞傳之無窮,邊垂長無兵革之事。其改元為竟寧,賜單于待詔掖庭王檣為閼氏。」〔三〕
    〔一〕  應劭曰:「虖韓邪單于願保塞,邊竟得以安寧,故以冠元也。」師古曰:「據如應說,竟讀為境。古之用字,境竟實同。但此詔云『邊垂長無兵革之事』,竟者終極之言,言永安寧也。既無兵革,中外安寧,豈止境上?若依本字而讀,義更弘通也。」
    〔二〕  師古曰:「鄉讀曰嚮。」
    〔三〕  應劭曰:「郡國獻女未御見,須命於掖庭,故曰待詔。王檣,王氏女,名檣,字昭君。」文穎曰:「本南郡秭歸人也。」蘇林曰:「閼氏音焉支,如漢皇后也。」師古曰:「秭音姊。」

    皇太子冠。賜列侯嗣子爵五大夫,〔一〕天下為父後者爵一級。
    〔一〕  師古曰:「第九爵。」
    二月,御史大夫延壽卒。〔一〕
    〔一〕  師古曰:「即繁延壽也。繁音蒲何反。」
    三月癸未,復孝惠皇帝寢廟園、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園。
    夏,封騎都尉甘延壽為列侯。賜副校尉陳湯爵關內侯,黃金百斤。
    五月壬辰,帝崩于未央宮。〔一〕
    〔一〕  臣瓚曰:「帝年二十七即位,即位十六年,壽四十三。」
    毀太上皇、孝惠、孝景皇帝廟。罷孝文、孝昭太后、昭靈后、武哀王、昭哀后寢園。
    秋七月丙戌,葬渭陵。〔一〕
    〔一〕  臣瓚曰:「自崩及葬凡五十五日。渭陵在長安北五十六里也。」
    贊曰:臣外祖兄弟為元帝侍中,〔一〕語臣曰元帝多材藝,善史書。〔二〕鼓琴瑟,吹洞簫,〔三〕自度曲,被歌聲,〔四〕分刌節度,〔五〕窮極幼眇。〔六〕少而好儒,及即位,徵用儒生,委之以政,貢、薛、韋、匡迭為宰相。〔七〕而上牽制文義,優游不斷〔八〕,孝宣之業衰焉。然寬弘盡下,出於恭儉,號令溫雅,有古之風烈。
    〔一〕  應劭曰:「元、成帝紀皆班固父彪所作,臣則彪自說也。外祖,金敞也。」如淳曰:「班固外祖,樊叔皮也。」師古曰:「應說是。」
    〔二〕  應劭曰:「周宣王太史史籀所作大篆。」
    〔三〕  如淳曰:「簫之無底者。」
    〔四〕  應劭曰:「自隱度作新曲,因持新曲以為歌詩聲也。」荀悅曰:「被聲,能播樂也。」臣瓚曰:「度曲,謂歌終更授其次,謂之度曲。西京賦曰『度曲未終,雲起雪飛』。張衡舞賦亦曰『度終復位,次受二八』。」師古曰:「應、荀二說皆是也。度音大各反。被音皮義反。」
    〔五〕  蘇林曰:「刌,度也,知曲之終始節度也。」韋昭曰:「刌,切也,謂能分切句絕,為之節制也。」師古曰:「韋說是也。刌音千本反。」
    〔六〕  師古曰:「幼眇讀曰要妙。」
    〔七〕  師古曰:「貢禹、薛廣德、韋賢、匡衡迭互而為丞相也。迭音大結反。」
    〔八〕  師古曰:「為文義所牽制,故不斷決。」
    校勘記
    二七七頁  五行  (盍)〔蓋〕寬饒等  錢大昭說明南監、閩本作「蓋」。  按殿本作「蓋」,本傳同。
    二七七頁  六行  奈何純(住)〔任〕德教,  景祐、殿、局本都作「任」。  錢大昭說當作「任」。
    二八四頁  七行  (師古)〔鄭氏〕曰:  景祐、殿本都作「鄭氏」。
    二八四頁一五行  (古)〔故〕云非業也。  景祐、殿本都作「故」,通鑑注引同。
    二八五頁  五行  令奉周(祠)〔祀〕。  王先謙說殿本作「祀」是。按通鑑注亦作「祀」。
    二八八頁  二行  雍讀曰〔壅〕。  景祐、殿本都有「壅」字,此脫。
    二八八頁  七行  稼或作(臧)〔桑〕,  錢大昭說明南監、閩本作「桑」。  王先謙說殿本作「桑」是。
    二九四頁  四行  益三河〔大〕郡太守秩。  景祐本有「大」字。
    二九四頁  七行  立皇子(興)〔輿〕為信都王。  景祐本作「輿」。宋祁說作「輿」是。
    二九六頁  八行  百姓(戮)〔勠〕力  景祐、殿本都作「勠」。  王先謙說作「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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