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复约法撤销军务院 开国会选出副总统
    却说到了六月二十八这天,袁大总统灵车自新华宫启行,一切仪仗卤簿,均特别制备,耀眼鲜明,应有尽有。统计已不下万人,观者尤为人山人海,诚极一时盛况。柩前导以袁氏家族,麻衣如雪,弥望无际,其余送殡的有外交团及清室代表,并国务卿以下文武官吏。有步行的,有坐摩托车的,各按预定地点,或送至中华门外,或送至车站,或直送至彰德本籍。迤逦行至车站,但闻汽笛一鸣,各分南北,老袁总算遂了归正首邱之愿。
    却说段祺瑞既然出任艰巨,实行责任内阁,此时自以统一南北为第一要义。无如西南所争持的,有四种条件,第一须要恢复民国元年旧约法;第二召集民国二年旧国会;第三惩办帝制祸首;第四召集军事会议,筹商善后问题。四款如能实行,军务院即日取消,说得非常痛切。即河南将军赵倜,江苏将军冯国璋,亦一致电请恢复旧约法,召集旧国会。而段内阁之意以为恢复元年约法,政府初无成见,惟以命令变更法律,后患不堪设想。民国三年之新约法履行已久,今若一语抹煞,则一切法令将受摇动,不能不加以审慎。而南方复电,则谓三年约法,绝对不能视为法律,且黎总统之继任,即今国务院之成立,均根据于元年约法,益发不能两容云云。段内阁终不以为然,只允照新约法加以修正,或仿行约法会议办法,或参照南京参议院成例,由各省长官派选委员三人,或指选该省国会议员三人,组织修正约法委员会。正在筹议举行,忽闻上海海军因此问题宣布独立,推李鼎新为临时总司令,通电各省,以保障共和为目的,非俟恢复元年约法,国会开会,正式内阁成立后,决不受北京海军部之命令。
    原来中国海军向分三队,即第一舰队,第二舰队,及练习舰队。除第二舰队分驻长江各埠外,余均停舶沪滨。今既同时独立,则势力全在彼之掌握,长江一带可以惟所欲为。因此北京政府闻此警报,甚为惊惶,即日分电南京将军冯国璋及松沪议军使杨善德,请为从中设法调停,挽回此事。无如两人均先与李鼎新有约,各守中立,两不相犯。且冯本主张恢复旧约法,与海军系属同志,杨独立势孤,未敢妄参议论。以致段祺瑞待之又久,迄无复音,已知事有不妙。
    又有旧议员谷钟秀、孙洪伊等在沪登报自行召集,不旬日间到者已达三百人,亦电达国务卿,请恢复元年旧约法。老段至此始有转机,乃入公府向黎总统商议。黎本不以老袁所为各事为然,只因段氏登台挟有权力,未便从中掣肘,今见他既有此主张,岂有不乐于赞同之理?当下拟定几道命令,遵行召集国会,议定宪法。其宪法未定以前,仍遵用元年三月间公布之临时约法,至宪法成立时为止。又定本年八月一日续开国会,并将袁总统时所设非法机关全行裁撤,特任段祺瑞为国务总理。
    段以新旧递嬗之交,欲求相当人才,颇非易易,乃往商徐东海,欲令同出组阁。东海自以曾被帝制嫌疑,不宜再为民国官吏,词意甚为坚决。段乃历举内阁人才问之,东海均不置可否,惟举许世英堪为内务或交通总长。段又询以办事宗旨,东海道:“此时第一须要固结北洋团体;第二保持中央威信;第三解释民党夙嫌。段即牢记此言,为出手办事根据。所开阁员名单并将帝制党人一律更动,以新政局之观听。故陆征样、王揖唐等皆下野,而以唐绍仪为外交总长,许世英为内务总长,陈锦涛长财政,张耀曾长司法,孙洪伊长教育,农商张国淦,交通汪大燮,海军程璧光,陆军由段总长自兼。合官僚民党中立各派,而成一混合内阁。旋又改孙洪伊为内务总长,范源濂任教育,汪氏不愿入阁,以许代之,唐在南方,以陈锦涛兼署,张耀曾之司法,则由张国淦兼署,而段内阁于以成立。
    段氏自民国建始以来,陆军总长一席,非专任即兼任,有如终身之职,此亦中国执政之创例也。段既组阁,惟时任事颇精勤,一意扫除袁氏旧制。计当日政绩,如改各省巡按使为省长,废止封爵条例,及国贼惩办条例,附乱自首特赦令,纠弹法,皆以明令发表。旋废除文官秩令,卿大夫士之虚荣,至此遂一律褫夺,政治犯亦一律释放。至十一月段内阁复承南方之意,为惩办祸首之表示,请黎总统下令,略谓政体变更,全国纷扰,祸首诸人,实尸其咎,杨度、孙毓筠、顾鳌、梁士诒、夏寿康、朱启钤、周自齐、薛大可均着拿交法庭,严行惩办,其余一概宽免。但当时帝制派中的要人,哪个不晓得自六君子十三太保等名目,其余甘心附和的至少也有数十人,内中如袁乃宽、段芝贵等更在首要之列。今政府所下命令,竟不在通缉之内,只有八人,显见得意存敷衍。而且所捕之人,均早鸿飞冥冥,不在军警范围之内,不过有名无实。作为不了的悬案,日子久了,且可运动特赦,重复出头露面,登台办理,这也是中国近来数见不鲜的事。西南各省,也明知政府此意,不欲过事坚持,乃决意撤消军务院,由抚军长唐继尧,副长岑春煊,政务委员长梁启超,及抚军刘显世、陆荣廷、陈炳坤、吕公望、蔡锷、李烈均、戴戡、刘存厚、罗佩金、李鼎新等,联名布告全国,大概说是约法国会次第恢复,大总统依法继任,与独立各省最初之宣言适相符合,虽国务院之任命,尚未经国会同意,然当国会闭会时,元首先任命以俟追认,实为约法所不禁。本军务院为力求统一起见,谨于本日宣告撤废。国家一切政务,静听元首、政府与国地主持云云,一面将布告原文电达北京。
    黎总统与段总理见了欣慰无已,即复电嘉勉,从此南北统一,北京政府总算有了代表全国的资格。
    转瞬八月一日重开国会时期已到,各省留沪议员,均已陆续来至京师,先期二日,由两院将开会礼节议定,通告如下:(一)八月一日午前九时参众两院议员,各服礼服齐集众议院。(二)午前十时,两院议员入礼场就席。(三)赞礼员引大总统及国务员入礼场就席奏乐。(四)主席宣告开会,并致开会词。
    (五)大总统暨国务员致颂词。(六)赞礼员报告向国旗行三鞠躬礼,在场者成行礼如仪。(七)主席宣告开会式礼成词。(八)
    主席宣告大总统宣誓。(九)大总统宣誓奏乐。(十)主席宣告退席。(十一)摄影散会。
    是日,参议院议员共到一百三十八人。众议院议员共到三百十八人,参议院中,仍由王家襄、王正廷为正副议长;众议院中,仍由汤化龙、陈国祥为正副议长。临时公推王家襄为主席。黎总统、段总理及各国务员均同时莅会。黎总统依照民国二年公布的大总统选举法第四条,宣誓云:余以至诚,遵守宪法,执行大总统之职务。
    誓毕,全体欢呼,连称“中华民国万岁  !”“中华民国国会万岁  !”“中华民国大总统万岁  !”一时观者莫不欢欣喜舞,以为重睹共和,诚为民国万千之幸。午后礼毕,合摄一影,以留纪念。此后黎段两人同心倾向共和,凡旧日公文书程式及觐见礼节,有涉及专制者,一律划锄净尽。并议定新规程布告中外,务使瞭然于中央意旨。
    此时两院既开,黎总统首先提出国务总理,咨请追认,投票表决,得大多数同意,即以段祺瑞继续为内阁总理。阁员中除农商总长张国淦调任黑龙江省长,改由谷钟秀继任外,余均照前列单,一律通过。前在南方之孙洪伊、张耀曾均已来京供职,惟外交总长唐绍仪始终坚辞未到,乃改行了伍廷芳。阁员既定。第二件要事,便是选举副总统。各议员提出议案,编列议事日程,自属不能再缓。惟当时国内有当选资格的,在北方只有段祺瑞、冯国璋,在南方只有岑春煊、唐继尧新近有再造民国的功劳,也还有些希望。但以势力论,段冯两人根深蒂固,岑唐两人却有天渊之判。所以就当时私人推测,其结果也就不问可知。当下两院议定,以宪法会议议场,权作总统选举会会场。其总统选举会以宪法会议议长为主席,以宪法会议副议长为副主席,两院各抽签八人,为开票、检票、发票员,开票时任人参观,参观人适用旁听规则。另设写票所,唱名写票。
    日期择定十月三十日开会投票,届期两院共到七百二十四人,秩序严肃。依法一一投票毕,当众开匦检视,冯国璋以五百二十票当选为副总统,即日咨达黎总统。作为定案当由黎总统电告冯国璋,令即在南京受职,毋庸北上,并仍兼江苏督军任务。冯国璋既被公推,当然无可诿卸,即复电就任。此事就全国论起来,似乎北方比南方占了优胜;而就北方论起来,又似乎冯比段占了优胜。因为他两人出身相同,资格相埒,就目前倒袁拥黎而论,功绩似段较冯为大。不过段之为人,平日淡于荣利,且现在职居总揆,已足发展,不必更为副总统之得失为重轻,以故处之漠然。而冯则联络长江各省,扩展势力,且与民党中人暗通声气,运动起来,自然事半功倍。老段至此,始悔落人之后,但已嫌太迟了。
    至于南方,此次非但处于失败地位,而且人才亦复凋落,迭丧伟人。黄克强自从本年五月间由美回华,僦居沪上,黎总统虽屡次电邀入京,相助为理,黄终观望。讵意入秋以后,旧病复发,竟尔不起,年仅四十三岁。本年国庆日甫由黎大总统晋授勋一位,克强以无功固辞未获。长逝之日,适为副总统产出之第二日。幸有长子一欧随侍在侧,当即电讣中央政府,及各省军民长官。黎总统闻电震悼,特给治丧费二万元,派王芝祥莅沪致祭,并着江苏省长齐耀琳照料一切身后事宜,也总算是不幸的了。
    岂知相去不到旬日工夫,蔡松坡将军又在日本福冈医院病殁,年纪只有三十七岁。知与不知,同深惋悼。原来蔡自从奉命督川兼充民政长,莅任后立意做一番政绩,方对得起川省父老,因此事必躬亲,不遑安息。无如川省地广人众,政务殷繁,虽得罗佩金相助为理,终觉百务业积,因此触发旧疾,不能支持,只得电发政府,请假赴东瀛就医。所有署中日行事宜,呈准由罗佩金暂代,蔡秘一肩行李,航海至沪,小作勾留,除与梁任公往来外,一切酬应概行谢绝。嗣因病势日剧,不敢再迟,仓皇乘轮东渡。只有任公送至船上,凄然洒泪而别。任公心中已讶其不详,果然不久即得噩耗,松坡于十一月八日病故福冈医院。沪上绅商军学各界莫不同声悲戚,较之黄上将有过之无不及。黎总统亦下令震悼,给银二万元治丧。后来国葬法颁行,两人均邀特典,这是后话。
    且说小凤仙自与蔡将军别后,不免临风洒泪,望月相思,惟有顶礼佛天,祝蔡将军早日得手,以期重缔鸳盟。不到一年,居然天从人愿,消息传来,蔡公每战必捷,独当一面。小凤仙连寄数函,请践旧约,蔡公均以戎马倥偬之会,未遑置念桑中之喜,虽有复函,惟订后期,难卜相逢之日,以致小凤仙几欲望穿秋水。转瞬深秋,忽传病耗,又闻蔡公已离蜀他去,更觉雁唳长空,瑶缄难达,蟾光独照,角枕空悲。这天晚上小凤仙正在孤灯独对,斜倚薰笼,忽闻外面报说蔡将军到了。正是:一缕爱情通寤寐,百年遗恨此缠绵。
    要知蔡公此来是真是幻,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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