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言 「明季三朝野史」四卷,原为抄本,旧题昆山顾炎武辑。因其书记福王、唐王及桂王事,而又称清曰虏,在清代当为禁书。清季文网渐弛,遂有印本行世。兹即据陈汉光先生所见示之光绪戊申(三十四年)上海石印本钞录,并加标点,列为台湾文献丛刊之一。 此书分量不多,难成专册,用自「荆驼逸史」中录出汪光复撰「航海遗闻」一篇,作为附录。「三朝野史」未记鲁王监国始末,此文正可补其阙也。 「野史」及「遗闻」皆间有讹误之处,以无别本可校,只得俱仍其旧,不敢妄为窜改。(百吉) ●跋 右明季三朝野史计四卷,世无刊本。余借钞同郡友王石农家,藏之箧笱逾四十年,原稿已毁于火。书中纪事核实,于本朝亦无谤词。其指北为虏,揆以舜东夷、文王西夷,宜无庸避忌。大儒著作,不忍听其湮没,而又不敢窜改,恐失其真。明臣尊明,圣训皇皇,幸毋罪我! 光绪三十四年夏四月,张慕庐志于上海箫市之大雪山房。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一 昆山顾炎武亭林氏编辑 圣安纪略(上) 帝讳由崧,神宗次子福恭王常(下缺)。 崇祯十七年甲申夏四月十二日,南□□闻京师陷,先帝后崩,府部文武各□□魏国公徐宏基第议立亲藩讨贼,时潞王(潞王常淓,神宗母弟潞简王之世子也)、福王各避贼淮上。凤阳总督马士英言:『福王,神宗孙,光宗侄,大行皇帝之兄,伦序当立』。兵部尚书史可法、署礼部事兵部左侍郎吕大器持不可。右都御史张慎言、户部尚书高宏图、詹事姜曰广、吏部给事中李沾、河南道御史郭维经、诚意伯刘孔昭、太监韩赞周等会议,独大器后至,议未决。孔昭、沾、赞周力主之,如马士英言,遂迎福王。 五月朔,王之南京。以内守备府为行宫。初四日监国,十五日即位,以明年为弘光元年。史可法、马士英、高宏图、姜曰广、王铎并为东阁大学士。改张慎言吏部尚书,士英掌兵部、宏图掌户部,进大器吏部左侍郎、沾太常寺少卿,赞周掌司礼监,可法督师江北。起徐石麒左都御史;张国维兵部尚书,协理戎政;周堪赓户部尚书;顾锡畴礼部尚书;黄道周、何楷、张有誉、王心一、何应瑞、高琸、解学龙、贺世寿为各部侍郎;刘士祯、侯峒曾、郑瑄、许誉卿为寺卿;建言科道章正宸、熊开元、姜采、庄鳌献、袁恺、马兆义、杨时化、詹尔选、李模、张瑄、郑友立、乔可聘、李曰辅、李长春等原官起用。徐沂、曹勋、吴伟业,并以少詹事兼侍读学士。 以左懋第巡抚应天、安庆,田仰巡抚淮阳,总兵官郑鸿逵、黄蜚守镇江,郑彩管水师,吴志葵防吴淞,黄斌卿防上江,御史祁彪佳等安抚浙、闽。 立四镇:以总兵官东平伯刘泽清辖淮海,驻淮北,经理山东一路;总兵官高杰,封兴平伯,辖徐泗,驻泗水,经理开归一路;总兵官刘良佐,封广昌伯,辖凤寿,驻临淮,经理陈杞一路;总兵官靖安伯黄得功,进爵为侯,辖滁和,驻庐州,经理光固一路。每镇设兵三万人,本色米二十万石,银四十万两。杰,降贼也,号「翻山鹞」,从李建泰起兵。兵败,南走扬州,大肆杀掠。及设四镇,杰踞扬州,黄得功与争;朝廷命万元吉为太仆寺少卿,监江北军,往来开谕,以杰充史可法前锋,始罢兵。 吏部尚书张慎言疏荐原任大学士吴甡、原任吏部尚书郑三俊,诏赦甡罪,陛见;三俊候另议。是月二十三日早朝,刘孔昭约诸勋臣,呼大小九卿、科道于廷,大骂慎言,欲逐去;谓『雪耻、除凶、防江、防河,举朝臣子,全副精神,宜注于此;乃今日讲推官,明日讲陛官,不及武臣,但知结党行私,所荐吴甡有悖成宪』!又言:『慎言原有二心,告庙定策,多方疑阻,不可不诛』!慎言立班不辩。御史王孙蕃诘孔昭:『先帝裁文操江,归武操江,亦未见作何事业;且吏部职司用人,除推官、陛官外,别无职掌』。高宏图曰:『朝廷自有公论,何遽殿争』?明日,孔昭补疏纠参。慎言具疏求去。李沾两解之曰:『孔昭拥戴有功,但因文臣启事屡登,武臣封爵未定,所以争耳』。于是高宏图、姜曰广相继乞休,言『文武官各有职掌,即文臣中他部亦不得夺吏部之权;今用人乃慎言事,孔昭一手捉定,非其所私,即谓之奸。臣等皆赘员矣!慎言荐甡,勋臣以为不可,臣不能知;然票拟实出臣手。又三俊清刚,系五朝人望,臣终以为不可不用。是臣罪不减慎言。窃念朝廷之尊,尊于李勉,天子之贵,贵于叔通;臣忝辅弼,日见宸陛,几若讼庭,愧死无地。请赐罢斥』。上慰留之。 六月,封吴三桂蓟国公,遣中书沉廷扬海运米十万石、银五万两济其军。 进原任阁臣谢升少师兼太子太师,原任辽东巡抚黎玉田兵部尚书,御史卢世■〈榷,氵代木〉工部右侍郎,河南劝农兵部尚书丁启睿复原官,安抚河南开封府推官陈潜夫为江西道御史巡按。河南寨勇李遇知、刘洪起充河南总兵官,故将邱磊充山东总兵官;皆起义擒杀山东、河南贼将,并擒伪官械送阙下者也。 马士英荐逆案阮大铖知兵,有旨赐冠带陛见,举朝大骇。高宏图请下九卿会议。士英曰:『会议则大铖必不得用』。宏图曰:『吾非阻大铖。旧制京堂必会议,于大铖更光明』士英曰:『吾非受其贿,有何不光明』?宏图曰:『何必言受贿,一付廷议,国人皆曰贤,然后用之』。士英疏言:『魏忠贤之逆,非闯贼可比。宏图、曰广诸人护持局面,于所爱,而登之天者,曰先皇帝原无成心也;于所恶,而坠之渊者,曰先皇帝定案不可翻也。欺罔莫甚』。姜曰广疏言:『臣前见文武纷竞,既惭无术调和,今见钦案掀翻,又愧无能豫寝,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顿付逝波,陛下数日前之明诏竟成故纸。梓宫未冷,增龙驭之怨恫;制墨未干,骇四方之观听。惜哉!维新乃有此举,臣所守者,朝廷之典章,所畏者,千秋之公议而已』!郭维经疏言:『案成先帝之手,今将修实录,若此案不书,恐在天英灵必有遗憾。若书之,而起用大铖,与前案违异,非陛下所以待先帝,并非辅臣所以待陛下也』。吕大器疏言:『先帝骨肉未寒,爰书俨若日星,而士英悍然不顾,视陛下为何如主』?给事中罗万象疏言:『辅臣荐用大铖,或以愧世之无知兵者,然大铖实未知兵。伏望许其陛见,以慰辅臣延揽之意;禁其复用,以杜奸人觊觎之端』。御史詹兆恒疏言:『逆案诸人,久图翻局,幸先帝神明内断,确不可移。陛下御跸龙江时,痛先帝异变,对群臣恸哭,百姓闻之,莫不洒泣、搥胸,愿雪国耻。近闻山东、河南士绅皆白衣冠,呼吁先帝、驱杀伪官,各守险阻以拒闯、献余党,此诚先帝德泽在人也!今梓宫坏土未干,太子、二王安在?国雠未报,而忽召见大铖,还以冠带,岂不上伤在天之灵,下短忠义之气』?怀远侯常延龄、太仆寺少卿万元吉、御史陈良弼、王孙蕃、左光先、兵部郎中尹民兴等各疏谏不听。大铖召对,陈剿贼四事:曰联络、曰控扼、曰进取、曰策应;又陈长江防守之策。用为江防兵部侍郎。 吏部尚书张慎言、工部尚书程注罢。以徐石麒为吏部尚书、何应瑞为工部尚书,刘宗周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宗周疏论时事不署衔,但称草莽孤臣。首言大铖进退,关系江左兴亡。又言讨贼之法。『一曰据形胜。江左非偏安之业,请进而图江北。今淮、凤等处各立重镇,陛下当亲统六军驻跸凤阳。东扼淮徐,北控豫州,西顾荆襄,而南去金陵亦不远。以此渐恢渐进,秦、晋、燕、齐当必响应。胁从者听其杀贼自效。贼势孤,贼党自尽矣。一曰重藩屏。地方官见贼而逃,总由督抚非才。即如淮阳数百里间,有两节钺而不能御乱卒之南下,至淮北一块土拱手而授之贼。尤可恨者,路振飞坐守淮城,远移家口,是倡逃也。刘泽清、高杰尤而效之,有寄顿家属之说。臣谓一抚二镇,皆可斩也。一曰慎爵赏。今天下将悍、兵疲,已非一日;请陛下亲征所至,亟问士卒疾苦,而身与共之,渐资腾饱,徐张挞伐。一面分别各帅封赏,孰当孰否,轻则量与,重则并夺。军功既核,军法益伸,左之右之,无不如命。夫以左良玉恢复焉而封,高杰、刘泽清败逃也而亦封,又谁为不封者?武臣既滥,文臣随之;外廷既滥,中珰随之。臣恐天下闻风而解体也。一曰核旧官。北京破,有受伪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奉命中途而逃者,宜分别定罪。其受伪命南下徘徊于顺逆之间者,尤当显示诛绝。行此数事,讨贼复仇,法具是矣』!宗周又疏言:『贼兵由秦迄晋,进逼京师,大江以南二三督抚,曾不闻遣一人一骑北向以壮声援,贼遂得长駈犯阙,坐视君父危亡而不救;则封畺诸臣宜诛者一。既而大行皇帝凶问已确,敷天痛愤,奋戈而起,决一战以赎前衍,当不俟朝食矣!乃争言固圉之策,首图定策之功,督抚诸臣仍安坐地方,不移一步;则封畺诸臣宜诛者二。犹或曰:事无禀成。迨新朝既立,自应立遣北伐之师,不然即驰一介使,赍蜡丸间道北追,或激燕中父老,或起塞上戎王,共激仇耻,哭九朝之灵,奉安梓宫,访求太子二王;苟能效包胥之义,未必无济于事。诸臣计不出此。不然则亟趣闽师郑芝龙,以海舟直捣燕京;敕九边督镇,卷甲急趋,出其不意,事或可几。诸臣又不出此。纷纷制作,尽属虚文。幸宁远镇兵入关,一奏燕京之捷,置南人面目于何地?则举朝谋国不忠宜诛者三。更有难解者,先帝升遐,颁行哀诏,何等大典!距今月余未至;臣乡在浙如此,远省可知。时移事换,是不为先帝报丧也。则今日典礼诸臣宜诛者四。至罪废诸臣,量从昭雪,自应援先帝十七年春二月诏旨,乃一概竟用新恩,翻先帝诛珰铁案。夫君父一也,三年无改之谓何?嗟呼已矣!先帝忧勤宵旰,念念可以对天地泣鬼神,一旦身殉社稷,罹古今未有之惨,而食报于臣下者,乃如此其薄也!仰惟陛下再发哀痛之诏,立兴问罪之师,请自中外诸臣之不忠者始』。高杰、刘泽清列诸镇名合疏,论宗周自称草莽孤臣,有无君之心;请加重僇。又言劝陛下亲征,以摇动帝祚,夺诸将封,以激变军心,不仁、不智,获罪名教。黄得功疏辩:『臣实未列名,亦未与闻』。马士英寝其疏。 起钱谦益、陈子壮、转刘宗周并为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补华允诚吏部员外郎,夏允彝吏部主事,黄文焕、杨廷麟兼翰林院编修。 释高墙罪宗七十五案;凡三百四十一名为庶人。 上先帝谥曰思宗烈皇帝,皇后周氏曰孝节皇后。忻城伯赵之龙言思非美谥,寻改毅宗。追尊建文君曰惠宗让皇帝,景帝曰代宗景皇帝;复懿文太子兴宗孝康皇帝,尊皇考恭王曰恭皇帝,立专庙。予前大学士文震孟谥文肃,刘一燝谥文端,贺逢圣谥文忠,礼部侍郎罗喻义谥文介,詹事姚希孟谥文毅,兵部尚书吕维祺谥忠节,随州知州王焘谥忠愍,湖南巡按刘熙祚谥忠毅,宣大总督卢象升谥忠烈。 御史李模疏言:『今日臣工能刻刻自认先帝罪人,方能为陛下功臣。原夫南都拥立陛下,不以得位为利,诸臣何敢以定策为名?至于各镇将滥膺封爵,事先帝未闻桑榆收效,事陛下未闻汗马奏绩,论其人亦在戴罪之列。傥谓劝进有章,足当夹辅,不思繁缨可惜,岂容轻假?伏乞敕谕诸臣,必大慰先帝在天之灵,庶无负国家延世之赏,一概勋封俱辞免,以赎前衍』。 秋七月,遣总兵官王之纲迎太后于河南郭家寨常守义家。 湖广巡按黄澍承、大守备太监何志孔辞朝,求召对。既入,澍承面纠马士英奸贪不法;志孔复前佐澍,言其无上数事。士英出以金宝,馈福邸旧阉田成、张执中等谓上曰:『主上非士英不得立,遂之则为背恩。且士英在阁,诸事不烦主上,可以优闲自在。士英去,谁复念主上者』?即传谕慰留。澍连疏攻士英,上趋澍赴楚,乃已。 先是六月初二日,虏传檄至济宁。一、固山额真石为传奉事:奉摄政酋令旨,各调兵马前往山东等处,所过地方,官民出郭迎接,违者以抗师治罪。一、平西王吴为安抚残黎事:摄政酋率禁兵数十万南下,尔山东等处军民速速投诚。至七月初二日,有部文索取册籍;时山东归顺,卢世■〈榷,氵代木〉降,齐王走死,李建泰、谢升、冯铨皆为内院大学士。兴平伯高杰上疏言:『目今大势,守江北以保江南,人人能言之。然虏从曹、单渡,则黄河无险;自颖、归入,则凤泗可虞。犹或曰:有长江天堑在耳。若何而据上游,若何而防海道,岂止瓜、仪、浦、采为江南门户已哉』?杰发总兵李朝云赴泗州防守,参将蒋应雄、许占魁、郭茂荣、李玉赴徐州防守。 遣御史陈荩募兵云南。 广西巡抚方震孺、松江知府陈亨、给事中李维樾与兄佥都御史李光秦各措饷募兵入卫。建阳知县蒋芬造火器、募勇士勤王,疏言:『傥徼天幸,迅扫狂氛,指日奏凯,社稷之福;否则断脰、决腹,瞑目地下,以报国家三百年养士之恩,以无负臣三十年读书之志』。识者壮之。 以佥都御史刘之渤巡抚四川,范矿巡抚贵州。起张寀礼部仪制司主事,熊汝霖户科给事中,张正宸吏科给事中。 正宸上疏言:『两月以来,大吏秉枢矣,不闻献俘;武臣私斗矣,不闻公战(时高杰、黄得功举兵争淮阳,镇江守将于永俊与浙营斗,杀守备李大开);老成引遁矣,不闻劝驾;诸生卷堂矣,不闻请缨;如此而曰兴朝气象,臣虽愚,知其未也。臣以进取为第一义。进取不锐,则守御必不坚,比者河北、江左忠义响应,各结营寨,多杀伪官,为朝廷效死力;不及今电掣星驰,昌义申讨,是劘天下之气,而坐失事机也。宜亟檄河北四镇,分渡河淮,联络诸路,齐心协力,互为声援,使两京血脉通,而后塞井陉,绝孟津,据武关,以攻陇右,贼不难旦夕殄也。陛下又何不缟素,亲率六师,驻跸淮上?岂必冒矢石履行阵哉!声灵震动,人切同仇,勇愤百倍矣。陛下欲赫然为中兴令主,严饬诸大臣速简尔车徒,备尔刍糗,选尔将帅,修尔戈矛,缮尔城堑。进寸则寸,进尺则尺,扼险据要;形势已得,天下大矣!不患无人应运而出也』。 中旨以吏部左侍郎张有誉为户部尚书,有誉清望素着,马士英借以开转升幸门也。 魏国公徐宏基荐起原任吏部侍郎张捷、御史张孙振、刘光斗、工部主事邹之麟。封太后弟邹存义大兴伯、福府千户常应俊襄卫伯。补陈子龙兵科给事中。 吏部右侍郎吕大器,疏参马士英卖官鬻爵,坏法乱纪诸罪,予告去(寻削籍提问)。大学士高宏图、姜曰广、吏部尚书徐石麒、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刘宗周先后论马士英、阮大铖朋奸误国,各予告去。 八月,命锦衣卫都督冯可宗遣官旗缉事,礼科给事中袁彭年疏言:『高皇帝时,不闻有厂。文皇帝十八年始立东厂,内官主之,此事不见正史。嗣后一盛于成化,西厂汪直,东厂尚铭,当时已不得称纯治。再盛于正德,邱聚、谷大用等皆依逆瑾煽虐,天下骚然。三盛于天启,逆珰魏忠贤几危社稷。厂卫之兴废,关世道之污隆。故当时无不营而得之官,中外有不胫而走之贿。逃网之方,即在密网之地;作奸之事,即系发奸之人。前鉴不远,所宜深戒也』。疏入,谪彭年浙江按察司照磨。 论定策功,超迁太仆寺少卿李沾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南幸加恩,进史可法少傅,马士英少保,进朱国弼保国公。 以祁彪佳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松。 虏兵连破李自成,为我朝复仇。高宏图等议遣使通好,而难其人。应天巡抚左懋第请行,加兵部右侍郎与左都督陈宏范、太仆寺少卿马绍愉偕往。命懋第经理河北,联络关东诸军。懋第言:『臣此行致祭先帝后梓宫,访求东宫二王踪迹,谊不敢辞。但既充使臣,势不能兼封畺重寄,请解臣经理职衔。且马绍愉前为臣劾罢,今不当与共事,乞停其行』。皆不许。懋第又言:『臣此行生死未卜,敢效一辞。臣所望者恢复,而近日朝端行事似少恢复之气,愿陛下时时以先帝仇耻为心。瞻高皇之弓剑,则思成祖、列圣之陵寝何存;抚江上之黎民,则思河北、山东之赤子谁恤!更望廷臣,时时以整顿士马为事;勿以和议为必成,勿以和成为足恃。必能渡河而战,始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始能画江而安』。众韪其言。时赍白金十万两、币帛五万疋,以兵三千人护行。八月渡淮。十月朔,次张家湾,止许百人入都。懋第衰服往馆鸿胪寺,以不得赴梓宫,即于馆所遥祭。是月二十八日遣还,甫出京,宏范密降于虏,请身赴江南,招诸将刘泽清等降附。留懋第等勿遣,乃自沧州追还,改馆太医院。懋第处之恬然,读书不辍。 以佥都御史程世昌巡抚应天,巡按河南王爕巡抚山东。爕初任祥符令,三守危城,才识胆力,无不超绝。集民兵至二十万,人共赖之。 以从逆来南兵科给事中时敏开屯大瞿,以中允卫胤文监兴平伯高杰军,原未从逆来南原任蓟辽总督王永吉经略山东河北,兵部尚书张缙彦代丁启睿总督河南劝农,顺天巡抚杨鹗为兵部右侍郎总督川广云贵广西军务。 阮大铖怨左光先,欲陷之。马士英指称许都余党复叛,罢浙江巡抚黄鸣俊,贬巡按任天成,追坐光先诱降激变,举朝无敢言者。苏松巡抚祁彪佳疏言:『许都之变,突发于东阳,延及义乌、浦江。时光先以按浙差满出境;闻变,念浙抚员缺,随即回省调兵、措饷,经营规画,指示方略,不一月间,元凶授首,两浙危而复安。今乃奉旨推求,忘其弭乱之功,坐以激变之罪。夫弄兵揭竿,破城据邑,罪不容于死。当日为兵威所迫,贼党穷蹙出降,非诱降也。必使光先诛锄不力,养虎贻患,乃告无罪乎』?大铖怒,命御史张孙振劾彪佳奸贪,且定策有异议,辞连吴甡、郑三俊、刘宗周;彪佳因罢去。 其杰,贵州举人,马士英妹夫也(其杰二字之上似有脱文)。 以解学龙为刑部尚书,进刘泽清东平侯,封郑芝龙南安伯。 起逆案杨维垣为通政使,起蔡奕琛吏部右侍郎。内批张捷补吏部左侍郎,张孙振河南道御史。以易应昌为左副都御史,郭维经左佥都御史。起葛寅亮太常寺卿,成勇福建道御史,文安之詹事府詹事、翰林院侍讲,赵士春翰林院编修,王志道户部右侍郎,申绍芳户部督饷侍郎。以贺士寿为户部仓场尚书。加大学士王应雄太子太保、总督川湖云贵军务,赐尚方剑、蟒玉,开府遵义。以张凤翔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巡抚苏松。卢若腾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凤阳。 予北京殉难诸臣谥:大学士范景文谥文贞,户部尚书倪元璐谥文正,左都御史李邦华谥忠文,副都御史施邦曜谥忠介,戎政右侍郎王家彦谥忠端,刑部右侍郎孟兆祥谥忠贞,大理寺卿凌义渠谥忠清,太常寺少卿吴麟征谥忠节,右庶子周凤翔谥文节,左谕德马士奇谥文忠,左中允刘理顺谥文正,检讨汪伟谥文烈,太仆寺丞申佳胤谥节愍,户科给事中吴甘来谥忠节,御史陈良谟谥恭愍,御史陈纯德谥恭节,御史王章谥忠烈,吏部员外郎许直谥忠节,兵部郎中成德谥忠毅,兵部员外郎金铉谥忠节,观政进士孟章明谥节愍,俱立祠,赐名旌忠。勋戚惠安伯张庆臻谥忠武,襄城伯李国桢谥贞武,新乐侯刘文炳谥忠壮,左都督刘文耀谥忠果,驸马都尉巩永固谥贞愍,太监王承恩谥忠愍,大同巡抚卫景瑗谥忠毅,宣府巡抚朱之冯谥忠壮,总兵官赠辽国公吴襄谥忠壮,总兵官周遇吉谥忠武。其余踢祭葬赠官有差。然纪载不备,谥典尚有缺者。 以陈盟、谢德溥并为礼部侍郎兼詹事府詹事,进何腾蛟兵部右侍郎、巡抚湖广。 马士英奏童生捐免府州县考:上户纳银六两,中户四两,下户三两,竟赴院试。 户科给事中吴适疏言:『国耻未雪,陵寝成墟,豫东之收复无期,楚蜀之摧残弥甚。旧都草创,一事未举,万孔千疮,忧危丛集。畿南各省处处旱灾,□邻避祸,将相构衅。伏维陛下始终兢惕,兼仿祖制,早午晚三朝勤御经筵,面谘时政,亲近儒臣,朝期勿更传免,而躬崇俭约,省工作以宽民力,慎爵赏以重名器。无爇之征,一概报罢。被灾之地,酌量蠲赈。廉吏必奖,贪吏必惩。根本之计,莫急于此』。疏入,不省。 布衣何光显上书请诛马士英、刘孔昭,诏斩于市,籍其家。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二 昆山顾炎武亭林氏编辑 圣安纪略(下) 冬十月,虏摄政酋遣伪副将唐起龙招抚江南,致书史可法云:『予向在渖京,即知燕山物望,咸推司马。及入关破贼,与都人士相接见,识介弟于清班,曾托其手勒平安,拳拳衷绪,何时得达!比闻金陵有自立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安葬,新君不得即位,法至严也。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肆毒君亲,中国臣民未闻加遗一矢。平西亲王吴三桂,介在东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夙好,弃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驱除枭獍。入京之日,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亲郡王、将军以下悉仍故封,勋戚大臣咸在朝列,耕市不惊,秋毫无犯。方拟天气秋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连兵河朔,陈师鞠旅,僇力同心,以报尔君父之仇,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不审事机,聊慕虚名,顿忘实害,予甚惑焉。夫国家之定燕都,乃得之于闯贼,非得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庙主,辱及先王,国家不惮征缮之劳,悉索敝赋,代为雪耻,何以报德?乃乘王师暂息,即欲江南,坐享渔人之利。岂谓江淮天堑不能飞渡也?况闯贼但为明朝寇虐,未尝得罪于国家,徒以薄海同雠,特申大义。今若拥称尊号,便是天有二日,予将简西征之锐卒,转旆东征,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夫以中华全力,受制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国,胜负之数,无待蓍龟矣。予闻君子爱人以德,小人以姑息。诸君子果识时知命,切念故主,厚爱贤王,宜劝令削号归藩,朝廷当待以虞宾,位在诸王侯上,不负兴灭继绝之初心。至于南州诸君子贲然来仪,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王典例在。惟执事图之。晚近士大夫好高立名义,每有大事,辄相筑舍。昔宋人议论未定,兵已渡河,可为殷鉴。先生领袖名流,主持至计,必能贯察始终,取舍从违,宜早审定。兵行在即,可东可西;南国安危,在此一举。记有之,惟善人能受直言;故敢布腹心,伫闻大教。江天在望,延跂为劳。言不尽意』。可法答书云:『南中自接好音,随遣使讯吴大将军,未敢遽通左右;诚以大夫无私交,非敢委隆谊于草莽也。今捧来谕,以逆成尚稽天讨,为贵国忧,法且感且愧!惧左右不察,谓南国臣民偷安江左,顿忘君父之仇,故为殿下一陈之。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真尧舜之主;祗以庸臣误国,有三月十九日之变。法且待罪南枢,救援无及。师次江上,凶问突来,虽肆法于市朝,为泄泄者戒,奚足慰先帝在天之灵?尔时臣民切齿,愿悉东南之甲,立翦凶仇。而一二老臣谓国破君亡,宗社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今上非他,神宗之孙,光宗犹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五月朔日,驾临南都,群臣劝进,仅允监国。迨臣民伏阙屡请,始于十五日即位。命法视师江北,刻期西征。忽传我大将军吴三桂借兵贵国,破走逆成,殿下入都,为我先帝后发丧,扫清宫殿,抚辑群黎。此一举动,凡我大明臣子,无不长跪顶礼,岂但感恩图报已哉!前因遣使请命,连兵西讨,是以王师既发,复次江淮。乃辱明谕,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推而言之,此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未讨,不忍死其君者言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惨变非常,而拘牵不即位之说,坐昧大一统之义,仓猝出师,将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是以莽移汉祚,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继起;怀愍亡国,晋元绍基;徽钦蒙尘,宋高嗣统;皆于大仇未报之日,先正位号。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仁恩遐被。贵国夙膺封爵,载在盟府;而痛心本朝之难,驱除乱逆,春秋大义,复见于今。窃维契丹和宋,多输以金缯,回纥助唐,原不利土地。况贵国笃念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若窥此幅■〈巾员〉,为德不卒,是贵国以义始,而以利终也!语云:树德务滋,除恶务尽;今贼未伏天诛,惟愿合师问罪,共枭逆首,以泄旉天之恨;两国盟好,传之无穷矣!法北望陵庙,无泪可挥;身陷大戮,罪应万死;所以不即从先帝者,为社稷故也!伏乞殿下垂鉴』。 可法上疏曰:『先帝以圣明罹惨祸,此千古未有之变;先帝崩于贼,恭皇帝亦崩于贼,此千古未有之仇。先帝大故,在北诸臣死节者少,在南诸臣玩贼者多,此千古未有之耻。庶民之家,父兄被杀,尚思穴胸、断脰得而甘心,况朝廷乎?宜速下讨贼之诏,责臣与四镇悉简精锐,直抵秦关,悬上赏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责成效,庶忠义士闻而感奋也。陛下嗣承大统,与前代不同,诸臣但有罪之当诛,实无功之足录;恩外加恩,名器滥觞,宜为慎重。兵行乏饷,宜将内库本折凑济军供,工役繁费,一切报罢,饮燕游戏,一切谢绝;即事关典礼,概从俭约。愿陛下念念思祖宗之大业,刻刻愤先帝之深仇,振举朝之精神,萃四海之物力,以并于选将练兵一事。庶几人心可收,天意可回矣』!疏入,不省。时星变地震,大旱饥,上居禁中,惟渔幼女、饮火酒、杂伶官演戏为乐。修兴宁宫,建慈禧殿,工费浩烦。赏赉不节,国用匮乏,搜括殆尽。佃练湖、放洋船、升芦课,沽酒之家每斤税钱一文。马士英、阮大铖用事;边警日报,而上不知。 十一月,虏入宿迁,史可法赴援,拔营去。虏至夏镇,别由济宁南下,又从洛阳渡河,攻海州、围邳州。史可法、高杰、刘泽清各告急,不省。 十二月,都督陈宏范南还。宏范盛称虏旦夕南下。马士英曰:『有四镇在,何虑焉』? 总兵刘宏起、许定国、王之纲擒获河南州县伪官,共斩贼三千二百七十六级。 进练国事兵部尚书,白贻清太子太保户部尚书。以李永茂巡抚南赣,张秉贞巡抚浙江。授左梦庚都督佥事,挂平贼将军印。梦庚,宁南侯良玉子也。 追封故兵部尚书于谦临安伯,遣官致祭。 刑部尚书解学龙上从逆诸人六等治罪:一等应磔,宋企郊等十一人;二等应斩,长系候决光时亨等四人;三等绞赎,陈名夏等七人;四等戍赎,王孙蕙等十五人;五等徒赎,沉元龙等十人;六等杖赎,潘同春等八人。保国公朱国弼等各疏参刑官恣意舞文,人人出脱,学龙革职,以高倬为刑部尚书。 除夕,上在兴宁宫,忽忽不乐。太监韩赞周言:『新宫宜欢』。上曰:『梨园殊少佳者』。赞周泣曰:『臣以陛下遇令节,或思皇考、或念先帝,乃作此想耶』? 宏光元年乙酉春正月乙酉朔,日食。初八日壬辰,立春,流星入紫薇垣。吏部给事中吴适上言五事:曰信诏旨,曰核人才,曰储边材,曰伸国法,曰明言责。疏入,不省。 都督陈际遇北降。高杰率兵防河,至睢州,总兵许定国享杰,杀之席上,定国北奔。事闻,命本镇兵马仍听杰妻邢氏统辖。加杰部将李本身太子太保左都督,提督该镇。 以吏部左侍郎蔡弈琛为东阁大学士。 通政使杨维垣请复位钦案,吏部尚书张捷请表章三案诸臣;从之。刘廷元、吕纯如、王德完、黄克缵、王永元、杨所修、章光岳、徐大化、范济世各予谥荫、祭葬。徐扬先、刘廷宣、许鼎臣、岳骏声、徐卿伯、姜麟各赠官予祭葬。王绍徽、徐兆魁、乔应甲、陆澄原各复原官。唐世济、杨兆升、吴孔嘉、郭如闇、周昌普、袁宏勋、徐复扬、陈以端各起用。维垣又请重颁三朝要典。 以通政使杨维垣为左副都御史,阮大铖为兵部尚书,瞿式耜巡抚广西,王骥巡抚湖广,马干巡抚四川。起朱大典为兵部右侍郎。 戎政尚书张国维予告归。礼部尚书顾锡畴致仕。 二月,奸僧大悲自称定王,下法司审,系齐庶宗也,伏诛。 礼部请上先太子谥曰献愍皇太子,永王曰永悼王,定王曰定哀王。 鸿胪寺少卿高梦箕密奏太子在浙,命太监李继周奉密札召之。 三月甲申朔,伪太子至,寓锦衣卫都督冯可宗家。遍传朝官识认,各冠带携朝服往。其人南面坐。大学士王铎指原任讲官方拱干问曰:『此何人』?曰:『方先生』。讲官刘正宗趋上,不识也。拱干问讲读先后,曰:『忘之』;问书仿字句,曰:『忘之』。给事中戴英问:『先帝亲审吴昌时于廷东宫立何地』?曰:『谁为吴昌时』?英乃直诘之曰:『汝是诈冒;以实告,当救汝』!其人即跪求救。命授纸笔,供称:『高阳人王之明,驸马王昺侄孙。家破,南奔,遇高梦箕家人穆虎,教我冒诈东宫』。铎等回奏。次日,刘正宗、戴英等奏言:『王之明冒称太子,非稚年所能办,必有大奸挟为奇货,请敕法司根究』!中允李景濂言:『太子的系假冒』。御史陈以瑞言:『愚民观听易惑,以为诸臣有意倾先帝之子』。上命将王之明好生护养,勿骤加刑,俟正告天下,愚夫愚妇皆已明白,然后申法。集文武百官及绅衿耆老于午门外鞫问高梦箕、穆虎,具服如王之明言;下之明刑部狱。左良玉、黄得功、刘良佐及湖抚何腾蛟、江督袁继咸皆奏言:『太子是真』。谕法司录供指示之。 杀故妃童氏。上为郡王时,娶妃黄氏卒。及为世子,娶妃李氏;以洛阳陷,遇害。童氏,周府宫人,逃乱至尉氏县,依上于旅邸,生一子已六岁。上南奔,各不相顾。太妃与童氏亦各逃散。太妃自河南来,陈潜夫奏妃尚在;上不召。至是,自越其杰所诣宫,弗纳。刘良佐言:『童氏非假冒』。马士英言:『苟非至情所关,岂敢自诣?宜迎入宫。密谕河南抚按,护送皇子来京』。不听。下童氏锦衣卫狱。狱中细书相遇月日,及离别情事甚悉,付掌卫冯可宗呈览;弃不视。可宗辞审,上命屈尚忠严刑拷掠,毙之狱中。 炎武按:高阳人王之明冒称东宫,与湖人成方遂称卫太子、邯郸人王昌称成帝子子舆、妖僧大悲称定王,前后相同。不知者,以上无道,疑其倾先帝血胤。马士英言:『太子幸脱虎口,不即到官说明,却走绍兴;一可疑。太子资禀厚重,此人机变百出;二可疑。公主见在周奎家,乃云已死;三可疑』。语颇透彻,不以人废言也。童氏与上邂逅生子,踪迹甚明,上昧心反以为假。王之明实系假冒,道路籍籍,反以为真。夫不认妃可,杀之不可;认太子可,认之而以奸人冒国姓、永国统,其可乎? 加湖督何腾蛟兵部右侍郎,总督川湖云贵广西军务;杨鹗回部管事。科臣吴适言:『鹗与左良玉相得,共矢夹辅,酌定营制、经理屯田,已有端绪。一旦撤回,恐楚事遂不可为,且强敌在前,屡易大帅,军法所忌』。疏入,不省。 虏入考城,破归德、睢州,巡按御史凌驷死之。进逼江北,直下徐、颖;总兵李成栋南遁。 夏四月癸丑朔,左良玉南下,声言讨马士英;又沿途传檄、张榜,称奉太子密旨,率师赴援。士英调黄得功、刘良佐离汛;遣刘孔昭、阮大铖、方国安、朱大典同御之。进大典兵部尚书、国安挂镇南将军印。刘泽清托名勤王,率兵大掠而南。史可法疏言:『良玉原不敢与君父为难,若虏一至,宗社可虞,不知士英何以朦蔽至此』!不省。 时以选妃为急,遍选不中;惟太监田壮国在杭州选陈氏、王氏、李氏三人,命入元晖殿。 从逆光时亨、周钟伏诛。并杀原任武德佥事雷演祚、礼部主事周镳;二人与阮大铖有隙,故借从逆杀之。 是月二十二日甲戌,虏渡淮。上召诸臣入问方略,诸臣皆请备淮阳。上曰:『左良玉原非反叛,淮阳宜守,不宜撤江防兵』。马士英厉声曰:『吾君臣宁死于虏,不死于左良玉手』!上默然。 丙子,虏至扬州,攻新城。丁丑,城陷,屠杀甚惨。史可法拔剑自刎。兵部职方司员外郎上海何刚、庶吉士崇德吴尔埙、监守钞关长洲卢渭、分守西门昆山归昭、扬州知府济宁任民育、同知辽东曲从直、鄞县王缵爵、原任江都知县鄞县周志畏、新任知县新喻罗伏龙、两淮盐运使临海杨振熙、监饷知县余姚吴道正、江都县丞孝王志端、诸生高孝缵、王土琇、王缵、王续、王绩、医人陈天拔、画士陆榆、武生戴之蕃、义勇张有德、市民冯应昌,皆死之。原任兵部尚书张伯鲸被执,自刎死。 炎武按:史阁部督师江北,开府维扬,矢志报效。经营伊始,又当嗣主淫昏,耽于酒色,权奸执国,命大帅,擅兵威。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茫茫宇宙,无可为之事。计惟收罗豪杰,训练军马,激劝属吏,拊循商民,布衣疏食,与士卒同劳苦。职分已尽,心血已竭,公以一死殉国,同事诸君子以一死殉公。呜呼!烈矣! 上召群臣问迁都计。礼部尚书钱谦益、工科给事中吴希哲等力言不可,乃止。 左良玉病死,其子梦庚至采石,为黄得功所败,引还。捷闻,封得功靖国公。加阮大铖、朱大典太子太保。 五月壬午朔,五日丙戌,百官贺节,上不视朝。八日己丑夜,虏军乘筏张灯向镇江;而别由老鹳河渡。庚寅,开闸放舟,蔽江而南。郑鸿逵、郑彩弃镇江东遁。辛卯,大内演戏,上与太监韩赞周、屈尚忠、田成等杂坐酣饮。是夜二鼓,开聚宝门出奔。黎明,马士英率黔兵奉太后奔浙。宫女四窜,百官逃散。市民出王之明于狱,即位武英殿呼万岁,行四拜礼。 乙未,虏薄城下,忻城伯赵之龙出迎,豫酋即封之龙兴国公。 丁酉,豫酋受汉官朝谒。刘良佐请擒上赎罪。时上至太平府,百姓闭城不纳,回走芜湖。总兵黄斌卿已遁,匿中军翁之琪舟中。良佐追及,且传豫酋令召黄得功。得功单骑驰出,大骂良佐,伏弩中其喉,得功叹曰:『我无能为矣』!乃自刎。良佐扶上去。之琪投江死。 附南都失守前后死难诸臣 刑部尚书高倬、中书舍人陈爊及其子举人陈伯俞、钦天监絜壶正上海陈于阶、户部郎中汉阳刘成治、户部主事华亭吴佳胤、国子监生徽州吴可箕、武举江宁黄金玺,皆自缢死。 礼部主事新城王端伯以不屈死。 中书舍人无锡龚廷祥赴秦淮河死。 贵池诸生吴应箕、常熟诸生徐守质、常州诸生张龙文、吴福之、徐安远皆以起兵死。 徽州乡绅金声被执不屈死。义旅陈有功、余元宣、吴国桢、万会、韦武韬、曹之玙皆战死。 嘉定原任通政使侯峒曾及其子诸生玄演、玄洁、进士黄淳耀及其兄渊耀、举人龚用图、张锡胤,昆山贡生朱集璜皆以抗节死。昆山诸生陶琰自刎死。 故将王公杨年七十,战死。原任狼山总兵官王佐才阖门被杀。 长洲诸生顾所受、原任少詹事徐沂、松江原任礼部主事夏允彝、原任兵科给事中陈子龙,皆投水死。 诸生夏完淳(允彝子)年十八,被刑死。贡生夏之仇(允彝兄)自缢死。原任中书舍人李待问、原任博罗知县章简、华亭教谕睦明永,皆以城陷死。 虏犯江阴,凡围攻三月,城陷。典史陈明遇、原任典史阎应元、乡绅戚勋皆阖门自焚死。 虏下嘉湖,原任吏部郎中钱栋战死。原任吏部尚书徐石麒自缢;其仆祖敏、徐锦从死焉。石麒字宝摩,嘉兴人,天启二年进士。死时年六十八岁。 左懋第在北,闻南京失守,椎心痛哭。其从弟懋泰先降虏,为吏部员外郎。至是来见劝降。懋第曰:『此非我弟』,叱之出。阅六月十二日与从行兵部司务陈用极、游击王一斌、都司张良佐、刘统、王廷佐俱被杀。懋第莱阳人,崇祯四年进士,授韩城知县,有异政。遭父丧,三年不入内寝。事母尽孝。考选户科给事中。每敷陈时政,上皆佳纳。南都立为应天巡抚。 江浙既失,豫酋遂以上及王之明北去。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三 昆山顾炎武亭林氏编辑 思文纪略 帝讳聿键,初封南阳王,袭祖端王爵。崇祯九年,京师戒严,倡义勤王,以擅自出境治罪,锢高墙。宏光即位,赦出。南京失守,王即位于福州。丙戌八月出奔,没于汀,在位一年。 宏光元年乙酉夏五月,虏兵渡江,镇江总兵官郑宏逵、郑彩撤师回闽,时潞王在浙,唐王亦至,会于杭州。唐王劝潞王监国,不听。鸿逵遂奉唐王至福州,与福建巡抚张肯堂、巡按吴春枝、南安伯郑芝龙、原任礼部尚书黄道周等会议。道周请上监国。鸿逵曰:『不正位号,无以杜后起者』。遂定议。闰六月十五日,奉上即位于福州,以布政司署为行宫。是月嘉湖失陷,虏至杭州,浙江巡抚张秉贞以潞王出降。钱塘知县昆山顾咸建被杀,悬首城上,暑月一蝇不集,颜色如生。临安知县达州唐自彩、原任邵武府同知钱塘王道焜、原任行人陆培、海宁举人祝渊、周宗彝及其弟启琦、进士俞元良,皆死之。 虏遣伪官招抚浙东。原任左都御史山阴刘宗周绝食二十三日死。宗周字起东,万历二十九年进士,死时年六十八,学者称念台先生。原任苏松巡抚山阴祁彪佳赴池水死。彪佳字宏吉,天启二年进士,死时年四十四。原任大学士高宏图寓绍兴,绝食死。会稽诸生王毓蓍受业刘宗周之门。杭州失守,宗周绝食未死;毓蓍上书云:『今日死犹为干净土,愿先生早自决,毋为王炎午所吊』。乃召故交欢饮,令伶人奏乐,酒罢,携灯出门,投柳桥下死;乡人私谥正义先生。同邑诸生潘集,怀石自沉渡东桥下死。山阴人周卜年赴海死。同邑医人倪文征,坐缸中,上覆一缸,命人掩土而死。鄞县诸生赵景麟哭于文庙,赴泮池死。 秋七月朔,改元隆武,以福州为天兴府。以张肯堂为吏部尚书,李长倩为户部尚书,曹学佺为礼部尚书,吴春枝为兵部尚书,周应期为刑部尚书,郑瑄为工部尚书,马思理为通政使,郑广英为锦衣卫都督。 以天兴、建宁、延平、兴化四府为上游,汀州、邵武、漳州、泉州四府为下游,各设抚按。 封郑芝龙、郑鸿逵为侯,郑芝豹、郑彩为伯。芝龙,泉州人,弟芝虎勇冠军,以征刘香老没于海。次鸿逵,次芝豹。 起蒋德璟、黄景昉、黄道周、苏观生、陈洪谧、何楷、林欲楫、朱继祚、黄鸣俊、曾樱、何吾驺、郭维经、叶廷桂等,以次至,皆为大学士。王应熊、杨廷麟、姜曰广、吴甡、高宏图、郑三俊等虽不能至,亦列其名。 上尚文学、博通经史,手草文檄,下笔敏妙。批答章奏,皆自为之。 大学士黄道周,以国势衰微,政归郑氏。大帅恃恩观望,不肯出关募兵,请自往江西联结忠义,以图恢复。优诏答之。是月道周启行,仅赍一月粮。所至安抚遗黎,远近景从,得义旅九千余人,由广信出衢州。 八月,广西靖江王亨嘉自称监国,不受上诏令;以征蛮将军杨国威为大帅,据桂林、广西。新任巡抚瞿式耜莅梧州,即移书总督丁魁楚,使为备。魁楚檄思恩参将陈邦傅防梧。亨嘉亲率兵至,执式耜,命易朝服见,不从。胁以兵,不为动。遂夺其敕印,先以小艇载式耜回桂林。魁楚遣将赵千驷、严遵诘、马吉翔及陈邦傅等邀击亨嘉,败之。式耜在城,阴结国威部将焦琏。守城皆琏兵,官军至城下,陈邦傅缒而入,擒亨嘉、国威械送福州,斩于市。论功封魁楚平粤伯,加式耜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上遣兵科给事中刘中藻颁诏浙东。先是鲁王避难台州,张国维、方逢年、熊汝霖、孙嘉绩、郑遵谦、柯夏卿、宋之普、陈函辉共谋立王,朱大典亦上表劝进,遂定议迎王于台。六月朔,监国驻绍兴府,以方逢年、张国维、宋之普、朱大典皆为大学士。国维督师江上。封方国安荆国公,张鹏翼永丰伯,郑遵谦义兴伯,王之仁武宁伯。起御史陈潜夫太仆寺少卿,监各镇兵马。会闽中颁诏至,鲁王不悦,欲还台州。国维上疏于上,言:『国当大变,凡为高皇帝子孙,皆宜同心并力,共复国仇。功成之后,监国退守藩服,礼制昭然。若以伦序,叔侄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浙东人心涣散,鸠集为劳。一旦南拜正朔,鞭长不及,猝然有变,唇亡齿寒,莫可追。臣老矣!岂敢朝秦暮楚,有所左右于其间哉』!熊汝霖等皆曰:『吾知奉吾君而已』!遂不受诏。 江西被兵,巡抚旷昭弃城走。南昌、瑞州、临江皆陷。昭至万安,副将白之裔叛,引兵入城,知县梁于涘被执,不屈,死之。于涘字饮光,江都人,崇祯十六年进士。袁州府同知摄府事李时兴,竭力守城。守将蒲缨战败,湖广援将黄朝宣五营兵噪而归。时兴知事不可为,自缢于萍乡官舍。时兴,福清举人。广信府同知朝甲桂莅任,袁州吉安已失,广信孤危,效死不去。城陷,被执;不屈,死之。甲桂字秋卿,昆山人,崇祯十三年进士。临川乡官曾亨应,见南昌破,江西郡县皆陷,与友人艾南英、揭重熙谋帅众拒守。会永宁王慈炎招连子峒兵收复建昌、抚州,亨应起兵与相犄角。俄而虏至,部下士死者三百余人。亨应被执,并执其长子筠。亨应顾谓筠曰:『勉之!毋自负』。筠曰:『诺』。于是父子同死。亨应弟和应曰:『吾不死,何以见吾兄于地下』?急奉其父原任广东左布政使栋,避之肇庆,乃赴井死。栋弟栻,为蒲圻知县,益为贵州佥事,皆死难。 人称曾氏一门五节。亨应字子嘉,崇祯七年进士,原任吏部文选司主事。江西按察司副使分巡建昌道王养正,与布政使夏万亨、建昌知府王域、推官刘允浩、南昌推官史夏隆、奉益王起兵守建昌。叛兵内应,城陷。王走免。养正、万亨、域、允浩、夏隆,皆被执。过南康,士民以养正前为南康守,有恩,奔走号泣,请贷其死,不许。械至武昌,谕降:不屈,同日死之。养正字圣功,泗州人,崇祯元年进士。妻张氏,闻难绝食九日死。万亨字符礼,昆山举人,妻顾氏、媳陆氏、一孙、一孙女皆赴井死,仆婢从死者十余人。域字符寿,华亭举人,为工部主事,榷税芜湖。都城陷,诸关差各携税银遁去。域叹曰:『君父遭非常之变,为君子者反以为利乎』?悉归之南京户部。其操守如此。允浩掖县人,夏隆宜兴人,皆崇祯十六年进士(以上殉难诸臣事在乙酉年八月)。 马士英欲谒鲁王。张国维首论士英误国十大罪。原任九江佥事王思任亦上书太后,请斩士英。又遗士英书,言:『阁下误国至此,无以自解。莫如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如或逍遥湖上,效贾似道故辙,千古笑齿已经冷绝。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区也』!士英遂不敢入。 郑芝龙遣给事中杨应奇入粤督饷,参迟误官数十员,提问亦不至。芝龙又令各官捐助,又绅助、大户助,又预征次年钱粮,又大鬻官爵,倡、优、仆、隶尽列冠裳,拜谒官府,鞭打里邻。晋江令金允浩听讼,两造皆称职官,挺立而语,互殴于庭,不可制。 小民受害,跂望虏至,为之谣曰:『清行如蟹,何迟其来』! 冬十月,故妃曾氏至。初,上孤身南来,郑鸿逵献美女十二人,备后宫。至是,迎后至。后贤而知书,上敬重之。 上未有子,郑芝龙有子森赐国姓,改名成功,日侍左右。上意有所向,成功辄知之,以告其父,廷臣无敢异同者。何楷、刘中藻皆以杵芝龙去。 十二月,阁臣黄道周至婺源,遇虏兵,战败被执,一军皆殁。执至江宁,虏内院洪承畴上疏,言:『道周清节,夙学负有重望,请贷其死』。不允。临刑过东华门,坐不起,曰:『此与高皇帝寝陵近,可死矣』。监刑者从之。其幕下士中书赖雍、蔡绍谨,兵部主事赵士超等皆死。道周字幼元,漳浦人,天启二年进士。精天文、历、数、皇极诸书,所着三易洞诠、革蒙新书,学者穷年不能通其说,其后,家人于笥中得一小册,乃道周自推终于丙戌年,年六十有二。明季人物惟刘宗周、黄道周为士林仪表云。按:洪贼以道周同乡,遣人申意。道周骂曰:『洪承畴死久矣!松山之败,先帝痛其死,赐祭九坛,亲自哭临,备极恤典。此必无赖小人冒名耳』!洪贼闻之,且为上疏申救,可谓贤矣。 巡抚南赣刘同升卒于军。同升字晋卿,吉水人,祭酒应秋之子,崇祯十年丁丑状元,烈皇帝问年几何?对曰:『臣年五十一,老矣!恐无以报圣恩』。帝曰:『尔尚似少年,勉之』!以论杨嗣昌,谪福建按察司知事。南都立,召用不起。隆武以同升为詹事兼兵部左侍郎,巡抚南赣,拮据劳瘁,于十二月十日卒于赣州,赠东阁大学士,谥文忠。 隆武元年丙戌春正月,邵武人讹言寇至,知县吴士炜、推官朱健并出奔。建阳知县施鐻坐贪墨,有旨逮问,皆论死。大学士曾缨以为罪不至死,力争之。上不能用其言,而心嘉其忠直,以覃恩进太子太保。 芝龙知上欲出师,乃命郑鸿逵为大元帅出浙东,郑彩为副元帅出江西。上筑坛,行推毂礼。既出关,疏称候饷,频檄催之,逾关四、五百里而还。 大学士蒋德璟引疾去。户部尚书李长倩以忧愤卒。 二月,上下令亲征。楚抚何腾蛟、江西乡绅杨廷麟,各奉表迎驾。芝龙不听,驻跸延平,以兵部尚书吴春枝留守。 吴炳自江右至,命为布政使充提调官。翰林院编修刘以修,充主考官,取中举人叶瓒等一百名。 时虏招抚江南者为内院洪承畴,招抚福建者为御史黄熙胤,皆晋江人。芝龙密遣使通款;上不知也。会都督陈谦奉鲁王使命,偕行人林垐至关,趑趄未敢入。芝龙与谦有旧,以书招之,乃入陛见。启函,称皇叔,不称陛下。上怒,下谦于狱。芝龙疏救不听。谦,武进人,乙酉春,赍宏光诏,讨芝龙为南安伯。比读券,误书安南,芝龙不悦。 谦曰:『安南则兼两广,南安仅一郡耳。请留券,而易诏,更进伯为侯』。芝龙大喜,厚赠而别。半途而南京陷,诏未易也。有陈邦■〈艹已〉者,镇江人,以召对中旨,擢监察御史,实出芝龙门下,蒙信任,密奏曰:『陈谦为鲁王心腹,与芝龙至交;不急除,恐有内患』上即命诛谦。或以告芝龙,芝龙曰:『刑人于市,必经吾门,吾且命停刑,愿以吾官职赎谦罪,当不死』。夜半,内传别移谦斩之。芝龙奔赴,伏尸,哭极哀。出千金营葬,为文祭谦,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语。流连悲涕,遂怀去志。因扬言海寇入犯,须往备御,拜疏即行。芝龙既去,守关将施福尽撤兵还安平,仙霞岭二百余里,空无一人。 三月朔,虏开坝,驱船入江。王之仁统水师,从江心袭战,却之。 鲁王遣使柯夏卿、曹惟才来聘。上加夏卿兵部尚书,惟才光禄寺卿。手书报王曰:『吾无子,王为皇太侄,同心戮力,共拜孝陵。吾有天下,终致于王。取浙东所用职官,尽列朝籍,无分彼此』。又遣都御史陆清源赍银千万两,犒劳浙东军士。至江上,方国安纵兵,尽夺其饷,杀清源,且出檄文数上罪。张国维叹曰:『曲在我矣』! 夏四月,虏屯江上,以大炮击南营,碎方兵厨灶(时有郑兵、方兵之号)。国安曰:『此天夺吾食也』! 五月,方国安拔营还绍兴,偪鲁王南行,江上诸军俱散,郑遵谦携家入海,惟王之仁独留。张国维议抽兵分守;之仁曰:『虏兵数十万,倏然而渡,孤军何以迎敌?吾惟有一死耳!公自为计』。国维乃追扈监国,行至黄石岩,方国安已断所过桥;不得追。礼部尚书余煌尽放城中士民出走;正衣冠,赴水死。 六月朔,虏渡江,至绍兴,原任山西佥事郑之尹、兵部侍郎陈函辉、礼部侍郎王思任、通政使吴存鲁、大理寺少卿兼御史陈潜夫、兵部主事叶汝蘅、高岱,皆死之。岱子诸生朗,闻矱发令,投海死。叶汝蘅、高岱,皆会稽人。 方国安、马士英知绍兴失守,议献鲁王以降,使人守之。会守者病,鲁王得脱,浮海入舟山。 传命张国维相机恢复。国维过东阳招兵,闻义乌破;众劝国维且避,图再举。国维曰:『误天下者文山、叠山也,一死而已』!国维东阳人,天启二年进士,崇祯朝兵部尚书,以破贼功,加太子太保。鲁王监国,进少傅,武英殿大学士。死时年五十有二。 王之仁以舟载其妻子及两子妇、幼女、诸孙沉于蛟门下,独往见洪承畴,自称:『仁系本朝大帅,不肯没身波涛,今来投见,要死得明白』。承畴接以礼,命薙发,不从,斩于市。 虏兵至金华,督师阁部朱大典城守甚坚。用红衣大炮击城,破之。大典阖门自焚死。大典字延之,金华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崇祯四年为山东巡抚,讨李九成、孔有德有功,进兵部右侍郎,总督漕运兼巡抚庐凤、淮阳。宏光立,进兵部尚书,总督上江军务。隆武立,进大学士、督师浙东。 虏兵至衢州,永丰伯张鹏翼拒守,部将秦登科等献城。鹏翼及乐安王、楚王、晋平王皆被杀。巡按金衢二府、兼督学政吴江、王景亮,知府安福、伍经正,推官江陵、郑岩忠,署江山知县宣城方召皆死之。 马士英遁入台州山寺为僧,搜获之。阮大铖、方逢年、方国安皆薙发降。北来军马从容过岭,无一兵守关者。 秋七月,上视朝;群臣将退,命内侍出一箧,置殿前,谕群臣曰:『吾初无利天下之心,赖诸卿拥戴,越在海隅,布袍疏食,晓夜焦劳,有何人君之乐?止是上为祖宗,下为百姓,惟恐负卿等立君之意。昨关上主事,搜得闽中出关迎降书二百余封,今俱在此,吾不欲知其姓名。着锦衣卫官检明封数对众焚之,卿等宜无负初衷也』!上长身、丰颐,无须。性俭朴,伤国家多难,敕断酒肉,衣大布衣。郑氏献美女,不欲却,亦弗御。后宫驱使惟老妪数人,每出谕旨,辞气慷慨,举朝感动。 八月,虏兵长驱直入,巡抚郑为虹驻浦城,纵士民出走,而自与兵科给事中黄大鹏等防守。城陷,百姓德为虹,拥之见虏帅,泣求保全。虏帅命跪,不听。命薙发,为虹曰:『负国不忠,辱先不孝,死无分也』!明日复召见,责输饷。为虹曰:『清白吏何处得金』?百姓争欲代输,以赎其死。为虹曰:『民穷、财尽,决不可』!于是瞑目大骂,遂见杀。其仆陈龙从死。大鹏及都督陈祖烈、都司张翔鸾、千户张万明,同日死之。为虹字天玉,江都人,崇祯十六年进士。死时年二十五,百姓为之立祠。大鹏字文若,建阳人,崇祯十三年进士。 上自芝龙去后,决意幸赣。是月二十一日启行,犹载书万余卷以从。抵顺昌,闻追兵且至,骑而奔,大臣从行者何吾驺、郭维经、朱继祚、黄鸣俊四人。已而吾驺、维经逸去。虏兵至顺昌,搜龙杠,得马士英、阮大铖、方国安、方逢年连名请驾出关、臣等为内应疏,按其出疏月日在已降后。时大铖方游山,自投崖下死,仍戮尸。士英、国安、逢年皆斩。兵至延平,知府王士和,召父老语之曰:『吾受上知眷,虽一月郡守,义与此城存亡。尔等可速出城,勿使数万生灵同归于尽』。父老泣拜而去,士和自缢死。士和字万育,金溪人,崇祯朝举人。 驾至汀州,虏追及之,上被执,并执曹后,送福州,遇害于市。朱继祚,勒致仕;黄鸣俊,授五品官,以疾辞免。礼部尚书曹学佺、通政使马思理死之。侯官贡生元纶不食死。闽县市民赵卯,拜辞父母,自缢死。从驾给事中熊纬,于帝后被执时,抗节不屈,杀于行宫。从驾总兵官胡上琛,自汀奔回福州;谓其家人曰:『吾世臣也,不可苟活』,服毒死。纬字文江,南昌人,崇祯十六年进士。上琛字席公,世为福州右卫指挥使,有文武才。 九月,虏入泉州,原任大学士蒋德璟死之。原任南京户部主事郭符甲,举兵山中,谋恢复;战殁,尸七日如生,乡人义而葬之。符甲晋江人,崇祯十六年进士。 虏至汀州。 冬十月,虏至漳州。郑芝豹自泉州奔安平(镇名,芝龙筑城以居)。时芝龙保安平,军容赫然,战舰齐备,炮声不绝。外示威武,而内已通款。又撤守关兵,不以一矢相加遗。自恃有大功,意在要挟虏帅。贝勒闻泉州乡绅郭必昌与芝龙善,使召之,且曰:『今铸闽粤总督印,以待将军』,芝龙大喜,劫其众出降。诸将力谏,其子成功及弟、侄皆痛哭,劝芝龙入海,曰:『鱼不可脱于渊』。不听。遂奉表降。 是月初四日,虏破赣州。督师阁部杨廷麟、兵部尚书万元吉,皆赴水死。廷麟字伯祥,清江人,崇祯四年进士。乙酉六月,江西省九江、南康、饶州、南昌、瑞州、袁州、临江皆陷,廷麟奔赣,乞援于巡抚李永茂,将图恢复。既而建昌、吉安亦陷。八月,隆武手诏;加廷鳞兵部右侍郎。与刘同升共谋举事,复吉安、临江,进廷麟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命开府南赣。丙戌秋,水师诸营及四方援军悉溃;围久、绝粮,至是死难,城被屠。元吉字吉人,南昌人,天启五年进士。崇祯时,监杨嗣昌军;宏光立,为太仆寺少卿,视师江北;隆武立,代刘同升巡抚南赣。丙戌五月,进兵部尚书,与廷麟同守赣州,禁妇女出城。城破,部将欲拥元吉去,元吉叹曰:『为我谢赣人,使合城涂炭者,我也!我安得独生』?遂赴水死。 兵科给事中杨文荐奉命往湖南,过赣,见时事危急,自任守御,城中赖之。会汀州报上遇难,人情汹惧。又赣州被围久,力不支。虏由小南门登城上发炮,炮炸,城遂陷。文荐被执,绝食死。文荐字幼于,京山进士,万元吉门人。 吏、兵二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理湖广、江西、广东、浙江、福建军务郭维经、监察御史、巡抚广东姚奇胤率师援赣,城陷,死之。维经字六修,龙泉人,天启五年进士。奇胤字有仆,钱塘进士。太常寺卿管赣南兵备副使彭期生,坐矢石间未尝安寝,城陷;自缢死。期生字观我,海盐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同时死者,职方司主事周瑚、参将陈烈,皆骂不绝口,磔死。通判王明汲、翰林编修兼兵科给事中万发祥、吏部主事龚棻,户部主事林琦、工部主事王其宏、黎遂球、柳昂霄、鲁嗣宗、钱谦亨、中书舍人袁从谔、刘孟鍧、刘应泗,推官摄知府事吴国球,监纪通判郭宁登,临江推官胡缜、赣县知县林逢春、总兵官刘天驷、副将王起龙、兵部主事于斯昌皆以不屈死。乡绅卢观象驱其家男妇大小皆入水,乃自沉。举人刘曰佺全家同日死。 炎武按:文山、叠山皆起兵江西,忠义激发,君子称之。廷麟,以皇太子讲官直经筵,每奏对,帝为之改容。因张若琪、沈迅、朱充类谗构百端,贬秩、谪外,稍迁职方主事,未究其用。 迨夫两都并陷,号召兴复,踰年而败,历事诸君,誓与公同死,无一苟存者。江右人物,敻乎其不尚矣! 先是摄抚州府事高蜚声,先遣人赍印赴行在。城陷,死之。上闻之,悲悼,赠江西按察司佥事。蜚声字允正,长乐举人。 新城知县李翔有才略;擒斩巨寇黄东来,百姓德之。城陷,手杀十余人,被执不屈而死。上赠翔光禄寺少卿,谥忠壮。乡绅徐伯昌佐翔守城,亦死。翔字翊公,邵武贡生。伯昌字于期,由举人授兵部主事,改御史。 十一月,郑芝龙至福州,朝见虏帅贝勒,握手言欢,折箭为誓。痛饮三日;夜半忽拔营起,挟之北去。从者五百人,分隶各旗,不得相见。芝龙言:『吾弟子素非驯良,今拥兵海上,脱有变奈何』?贝勒曰:『此无与尔事;亦非吾虑所及也』!芝龙既行,郑鸿逵、郑彩、郑成功各率所部入海。 附南方臣民以不薙发死者 六合诸生马纯仁、金坛木工杨士鳌、瑞安诸生邹钦尧、永嘉诸生邹之琦皆投水死。 祁门举人马嘉、歙县布衣方国焕、武进布衣欧敬竹、苏叟钱士凤、无锡诸生严绍英、常熟诸生徐怿(史传作徐澳)、浦江诸生张君正、晋江举人刘应星,皆自缢死。 靖江布衣翟士元、昆山布衣陆幼安,皆自刎死。 宜兴诸生卢象同、苏州举人杨廷枢、无锡原任吏部员外郎华九诚、吴江布衣陈宗道、新城诸生杨应和、杨存久、宣城诸生麻三衡、福清贡生林熙,皆被执死。常熟诸生项志宁、寿州诸生谢一鲁、武进诸生董元哲,皆发愤痛死。 福清举人林说绝食死。 宁都失守,兵士过其地,人皆走匿。诸生刘泰兆峨冠大袖,当户而立。兵士问尔何人?曰:『我明朝诸生也』!问:『何以不薙发』?曰:『薙发惟若辈可耳』!众兵士攒刀砍之而死。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四 昆山顾炎武亭林氏编辑 永历纪略 帝讳由榔,桂王常瀛第四子,神宗孙也。初封永明王,隆武既崩,立于广东。在位十三年,崩于缅甸。 隆武元年丙戌八月,帝既及于难,广西巡抚瞿式耜、总督丁魁楚、兵部尚书吕大器、李永茂,会议立君。式耜首言:『永明王贤,当立』。遂于冬十月十四日立王监国。神宗第五子常瀛,封桂王。天启七年,就国于湖广衡州府。崇祯十六年,献贼陷衡州,王走广西,世子及两弟并遇害。桂王居梧州。王薨,永明王方在哀疚中。式耜过梧,谒王,见其姿表非常,心异之,迎王居肇庆。隆武凶问至,式耜倡议立永明。 以肇庆府署为行宫。丁魁楚、吕大器并为大学士。瞿式耜为吏部右侍郎兼内阁学士,掌铨事。魁楚兼戎政,大器兼中枢,原任兵部尚书李永茂终制。 太监王坤趋上还梧州。 炎武按:王坤于崇祯朝,监饷宣府,颇作威福;礼部主事周镳尝论及之。坤又疏劾周延儒,延儒求去。左副都御史王志道言:『内官不宜侵辅臣』,帝切责志道,而放延儒归。宏光立,坤自北而南,改名肇基。命督催闽、浙金花银两,以高宏图力谏而止。后入闽,隆武不用。入粤,事永历,使永历播迁无宁宇者,坤启之也!虽为定蛮侯刘承胤所逐,而病根未除,仍入武岗行在。国势至此,犹听命于中珰,以踵败亡之辙,可慨也夫! 福建旧相苏观生、何吾驺遁回广东。观生过三水,闻王监国,耻已不与议;遂不赴朝。会唐、邓诸王,自闽航海至;广镇将林察迎之海上。观生与何吾驺、布政使顾元镜等迎隆武弟唐王聿■〈金粤〉入广州城。十一月初五日,聿■〈金粤〉即位,改元绍武。 此中监国之诏未达,彼中登极之诏先颁。魁楚乃迎上,自梧还肇。于是月十八日,正位号,以明年丁亥,为永历元年。 遣兵科给事中彭耀往谕聿■〈金粤〉。苏观生杀耀,即日发兵来伐。永历遣兵部右侍郎林佳鼎出师,与广州兵遇于三水,全军覆没。佳鼎及佥事夏四敷俱死。 以巡按御史王化澄为兵部右侍郎。 时司礼监王坤用事,铨政、军务任意颠倒。吏科给事中刘鼒抗疏纠坤,忤旨,瞿式耜疏救乃免。 十二月,虏总兵官李成栋率轻骑直入广州城,杀周王、益王、辽王。绍武方幸学,闻变,即易服踰垣出,匿王应华家,俄缒城走,为追骑所获,自缢死。苏观生亦自缢,何吾驺、顾元镜降。成栋遣将取南韶,亲统兵向肇庆。瞿式耜请督师驻峡口。王坤趋上西行,式耜争之,不听,遂乘轻舟上西峡。 永历元年丁亥春正月朔,上至梧州。时丁魁楚在岑溪,王化澄在浔州,从行者止式耜一人。 李成栋分兵克高、雷、廉三州,遂入梧州。上出奔广西。巡抚曹烨降。成栋遣将阎可义等取琼州。 二月,上至桂林。以吴炳为大学士,瞿式耜肃殿陛,饬守御,请都焉。 丁魁楚屯兵岑溪,虏招之,不听,乃水陆设伏,战于藤江。魁楚中箭死。 李成栋既定广东,趋桂林。王坤请上幸楚。瞿式耜请暂驻全州,疏言:『半年之内,三、四播迁,兵心民心无不惶惑。我进一步、人亦进一步,我去速一日、人来亦速一日。若去而不守,愚者亦知其拱手送虏矣!请以身留桂』。乃命式耜留守。 三月,李成栋兵至桂林。值焦琏自全州回,从数人,控弦、捉刀接战,稍却之。入城,复出战,大破虏兵。桂林得全。 夏四月,刘承胤自武冈州入卫,分兵援桂林。进封安国公。承胤恶王坤,逐之,颇尊朝廷。俄而跋扈不可制,劫驾幸武冈,改州为奉天府,政事皆决焉。承胤所遣援桂林兵,与焦琏兵主客不和,相击斗。李成栋乘机复犯桂。 五月,李成栋薄城下,营于文昌门。焦琏、白贵、白玉等开城出战,马之骥隔江发大炮,助其声势;虏兵大败。乘胜追击,杀数千人。虏兵又一路从栗木岭来。之骥疾驰迎战,追奔数十里,自是不复窥桂林。 上在武冈,河南贼曹志宁等,率所部来降。封志宁保昌侯。以何腾蛟为总督,治衡州;褚胤锡为巡抚,治长沙。 焦琏复阳朔、平乐。陈邦傅复浔州、梧州。粤势粗定。 秋七月,虏陷长沙。由宝庆直趋武冈,上从间道奔靖州。大学士吴炳被执,不屈而死。刘承胤以城降,亦见杀。上自靖州奔柳州。 前兵部侍郎张家玉、兵科给事中陈邦彦、大学士陈子壮,起兵攻广州,不克,皆死之。 九月,上在柳州。总督何腾蛟、南安侯郝永忠、宜章伯卢鼎,各以兵至,分汛防御,行在以安。 冬十月,柳州叛将覃鸣琦,与守道龙之明构衅,相攻杀,上奔象州。 十一月,虏总督佟养和攻全州、瓘阳。何腾蛟督焦琏、郝永忠兵,卢鼎率滇帅赵印选、胡一清分路出击,大败之,养和仅以身免。诸将连营而军,亘二百里。 十二月,上自象州还桂林,以瞿式耜、严起恒为大学士。 焦琏兵与郝永忠兵不和,琏走平乐,永忠走兴安。 永历二年戊子春三月,忽传虏兵前驱至灵川,上欲出奔,瞿式耜力持不可,言:『督师警报未至,无大恐。若播迁不已,国势愈弱,兵气愈难振。民心皇皇,复何所依』!不听。式耜又言:『俟督师还,背城借一,胜败未可知。若以走为策,则何地不危』?反复数百言,泣下沾衣。严起垣曰:『明日当议之』。甫夜半,上已行矣!时郝永忠自兴安奔回,滇营自灵川至,纵兵大掠,四面放火,公私涂炭,式耜亦被劫入船,行二日始脱。 三月,虏侦知桂林兵变,乘虚来袭,直抵北门。瞿武耜守城,何腾蛟遣焦琏及楚镇周金汤、熊北佐、滇镇赵印选、胡一清分道出战,虏兵大败,遂渡甘棠港遁去。 是月初十日,上至南宁,式耜报捷行在,赐「精忠贯日」金图书一方。 夏四月朔,上在南宁,世子生。 五月,督师何腾蛟复全州。 六月,李成栋、金声桓各上表投诚。成栋复具疏迎驾。式耜请还桂林。疏言:『驾若东幸,军中将帅谓朝廷乐新复之土,成栋亦有邀驾之嫌。号令既远,人心涣散,臣不能制也』!再疏,令检讨蔡之俊往迎。又疏,令给事中蒙正发往迎。上竟由梧州入肇庆,诸疏俱不报。金声桓本宁南侯左良玉大帅,降虏,用为江西提督。副将王体中兵最强,声桓忌之,与其部将王得仁用计杀体中,命得仁领其军,驻建昌。得仁以私愤杀巡抚童御史,遂发兵反正。声桓称豫国公,得仁称建武侯。广东提督李成栋,自负取粤大功,一旦佟养甲为总督,受其节制,不平,亦怀异志。是年三月十七日黎明,成栋令其兵齐集教场,声言索饷,欲为变。成栋请总督出城抚辑。养甲至,众兵呼噪,同时割辫。养甲自割辫,出榜安民,用永历年号,传檄各属。广西巡抚耿献忠于梧州闻信,亦率所属割辫投诚。 封李成栋惠国公,佟养甲襄平伯,其余升赏有差。 秋八月,上至肇庆,成栋释甲冑,肃冠裳,跪拜如礼。加缮府城,为驻跸之所。回疏,请召式耜还朝。使者三四至,式耜固辞;乞骸骨,不允。 金声桓、王得仁以宁庶人起兵不攻赣州,卒贻后患,遂并力攻赣,久不下。虏袭南昌,始还师。有僧言:『择时日出战』!因闭城自守。虏筑长围困之,求战不可得。 九月,李成栋率三万人度岭攻赣州,以援南昌。赣州守将高进库伪约降,以缀成栋之师,使南昌坐困。成栋信之,还军岭上。 永历三年己丑春正月,上命李成栋再出岭,攻赣州。成栋屯信丰。 虏破湘潭,执何腾蛟,不屈,死之!腾蛟出广西,攻长沙,命马进忠由益阳出长沙,下截永道。李赤心大队亦至,虏兵四集。腾蛟死,百姓为之举哀。 二月,南昌破,王得仁不屈死,金声桓赴水死。虏泝流援赣,直趋信丰。诸将欲拔营归,李成栋不可。天久雨,召诸将议事,去者已大半。成栋慷慨命酒,痛饮。既大醉,左右挽之上马,渡水,水涨,人马俱沉。三日后,见成栋植立水中,始知其死。 夏四月,云南孙可望遣官杨畏知、龚鼎求封亲王。给事中金堡以为非祖制。朝议封可望景国公,遣册使往。褚胤锡矫旨改封平辽王,换给敕印。浔州镇陈邦傅又改封秦王,命中军胡执恭间道先至。可望大喜,受贺三日。畏知等以平辽王敕印至,可望不受,曰:『吾已封秦王矣』!畏知曰:『彼伪封也』。召执恭面质。执恭曰:『彼亦伪封也!原封景国公,敕印具在』。可望大怒,下畏知、执恭于狱。 六月,留守瞿式耜请以戎政张同敞总督各路军马。同敞,张居正曾孙。有文武才。每出战,辄跃马为诸将先。年四十无子,妻卒,萧然一榻而已。 秋七月,留守瞿式耜疏报虏来大帅,定南王孔有德也。实抵衡州;水陆并进。一面发兵往宝庆,一面大队来永州。滇帅普明等全军覆没。报至,总督张同敞驰赴全州。全为广西门户,虏不即深入,以曹志建兵屯龙虎关,为衡永之左路,马进忠兵屯瓜里,为武宝之右路,两相犄角也! 福建诏安等处皆失陷,刘中藻在福宁,以势穷,自缢死。惟延平所属,处万山中。虏兵既回,土人立德化王慈熠,据大将军寨,出攻顺昌、将乐。 冬十一月,虏至延平,获慈熠,余众出降。 永历四年庚寅春正月初六日塘报:南雄、诏州并陷,守将弃城走。初八日,上西奔。十三日过德庆州,镇将安定伯马宝领兵扈驾。式耜驰疏请留,不听。 二月朔,上至梧州。始闻虏来者,伪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久顿江西吉安府。惠潮道李士琏、镇将郝尚〔久〕密往投诚,导之入关矣。 时褚胤锡已死,户部尚书吴贞毓等疏劾袁彭年、刘湘客、丁时魁、金堡、蒙正发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皆下锦衣卫狱。大学士严起恒为请不允。瞿式耜闻之,疏七上,申救备至;犹未许。先是李成栋首疏言:『文武各还事权,言官正气宜奖,内侍不得干预机务』;上从之。言官又请正纪纲,慎名器。人多失意,造谤荧惑。有吕尔玙方为马吉翔门下士,冒入台班。金堡劾之曰:『臣何人也!尔玙何人也!以仁杰之袍,赌昌宗之裘,志士犹怏怏,顾且肆行无忌也』!言甚不伦。是日,御史程源在舟侧大言:『金堡,即昌宗、仁杰两语,罪该万死』!声达慈宁舟中,慈宁者,上嫡母、皇太后也。于是锦衣卫张凤鸣奉密旨,欲致堡死。故堡受刑独酷。 曹志建战败。 虏入龙虎关,马进忠败于瓜里,走入武冈。桂林大震。督师于元华,滇镇赵印选、胡一清各怀私愤。焦琏在平乐,呼之不至。虏长驱入全州,过严关,莫有御之者。 冬十月初二日,宁远伯王永祚及印选、一清,俱以领饷入桂林。榕江一带,遂为空壁,诸塘尽扫。留守瞿式耜命赵印选出城,为战守计。再促之,则已尽室行。武陵侯杨国栋、宁武伯马养麟驰出小路,勒兵自溃。胡一清、王永祚各奔窜。独式耜危坐府中。总兵戚良勋以二骑至,请式耜速出,再为后图。式耜曰:『尔去则去!我去,不过多活几日。自古至今,谁不死者』?良勋去。总督张同敞自灵川回,闻知城虚无人,惟留守在,即过江见式耜,曰:『事急矣!将奈何』?式耜曰:『封畺之臣,身将焉往?子无留守责,盍去诸』!同敞曰:『死则俱死耳』。式耜呼酒与共饮。四顾惟一老兵不去。命呼中军徐高,以敕书剑印付之,谕令星驰上行在。张灯相向,坐至天晓,有数骑执二人去。至靖江王府,见定南王孔有德。有德举手曰:『谁是瞿阁部先生』?式耜曰:『某是也。城既陷,惟求一死』!有德曰:『吾断不杀忠臣,何必求死?阁部毋自苦!我掌兵马,阁部掌钱粮,一如前朝可也』。式耜曰:『天朝大臣,岂为犬羊供职』?有德曰:『我先圣之裔,势会所迫,以至今日。阁部何太执』?同敞厉声曰:『尔不过毛文龙下走耳,毋辱先圣』!有德怒,叱左右缚之。式耜曰:『此官居司马张同敞也!来与吾同死,不可辱』!有德命释缚,还其衣冠,命坐。式耜请死。有德遣官守护,居于别第。令薙发,不可;令为僧,亦不可;曰:『为僧者,薙发之渐也!发短命长,我不为也』!遂死之。式耜、同敞死于十一月十七日。临刑,天大雷电,空中震击者三,远近称异。给事中金堡已为僧,上书定南王,请葬式耜、同敞。吴江杨艺为具衣冠收敛,葬二人于北郊之原。 时广州亦以十月初三日破城。初十日,上自梧趋浔州。陈邦傅谋叛,有告者。十二日冲雨而过,诸臣在后,多被劫掠,大半坠水死。十六日,驾趋南宁,严起恒、王化澄、马吉翔、庞天寿从。 永历五年辛卯春三月,虏至梧州。陈邦傅杀焦琏于武靖州,函其首,乞降,尽献浔南之地。自此干戈扰攘,道路阻塞。孙可望、李定国相继称雄,蹂躏于滇、黔、川、广之间,流离播迁,无宁宇矣! 其后,上遁入缅甸,为领兵官吴三桂所害,明纪云坠,呜乎! 炎武按:永历末造,殉国诸臣咸有列传。如冷■〈己上皿下〉銋传言:帝跸安隆时,授兵部右侍郎,久之为贵州巡抚。永历十二年夏四月,虏偪安隆,马进忠、马惟兴引兵遁入贵阳。冯双礼乘平越虏骑大至,銋为叛兵所执,献虏营,谕降,固拒,被杀;赠兵部尚书,荫一子。又王应龙传言:驾自昆明西幸,应龙父子扈从,追至永昌,驾又西驰。应龙年老、力衰,谓其子曰:我本微贱,蒙恩食禄,官至大司空。前不能匡扶社稷,今不能护卫乘舆,何面目活于人世?惟一死报国耳!遂自缢。其子泣曰:父殉君难,子独不可不殉父难,亦自缢死。又薛大观传言:大观及其子之翰,昆明诸生也!居城北黑龙潭上,会城告□,驾幸缅甸。大观叹息曰:不能背城一战,君臣同死社稷,乃欲走蛮邦求活邪?顾之翰曰:吾不惜七尺躯,为天下明大义,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儿当死孝。大观曰:汝有母。母适在傍;顾之翰妻曰:彼父子能死忠孝,吾两人独不能死节义乎?一小婢亦请从。于是五人共投黑龙潭。次日,尸相牵浮出,溯流而上,又那嵩传言:永历十三年,驾幸缅甸,沅江土司那嵩父子迎谒,供奉甚谨。设宴皆金银器,宴毕,悉以献曰:此行上供者少,聊以佐缺乏耳!已而,沅江破,嵩合门自焚,土人巷战死,无一降者,盖明季自闯逆入寇,烈皇帝殉社稷,太子、二王并陷于贼,吾明诸臣拥戴福藩,即位之后,淫昏乱常,政归马、阮,不亡何待?隆武僻处闽海,而好学、爱士,有君人之度,然所倚者,郑氏兄弟,无奇材、异能,又信谗杀陈谦,失芝龙意,关门不守,遂及于难。永历虽有两粤,旋得、旋失,丁亥至辛卯诸家纪事,传闻互异;今止采其大略。若夫壬辰以后,己亥以前,及遁入缅甸、崩于南中事迹,月日概无闻焉!请俟后之续国史者。 ●航海遗闻 汪光复撰 沙壅钱塘,骑兵飞渡。丙戌六月初六日,荆国公方国安、荡□将军方元科、阁部马士英、阮大铖、方逢年等先走巡边。阁部张国维护卫鲁王监国,于十七日至台州,进王府。 王讳以海,赋性宽厚,笃于孝友,多病喘。 初,元妃周氏闻警不避。王促之行,妃诀曰:『勿以妾故,为王累』,碎磁盘自刎。甲申冬,移封台州。乙酉六月初三日,熊、孙、冯、郑举事,迎至蠡城,建元监国,铸钱用「大明通宝」四字。 至是,有御营总兵李唐熙谋同方、马,欲缚王作投诚贽。王于寝梦中知送状,夜起,密召阁部张国维、陈函辉、兵部侍郎谷文光(殿蜚,四明)、指挥总兵王朝鼎(澥门卫)、王有志、左右协张国忠、蒋应彪等袭斩之。 七月朔,驾次澥门卫,入参府。初七日,定西将军张名振差中军方简迎驾出澥,王恸哭告庙,相向失声,遮道逡巡。抵晚登舟,清兵已随至,方、马亦预为投降计矣。永丰伯张鹏翼(耀先,诸暨)被擒,不屈,斩之。忻诚伯顾勋(会稽人)镇守严州,兵败,扎营相拒累日,全家惨死。阁部朱大典,破城时赴火死。大司马余煌投水死。武宁侯王之仁趋南京,慷慨就死。吏部尚书王思任入云门山,数月卒。 鲁王至舟山,威远侯黄斌卿(虎痴,莆田)拒而不纳。次普陀,惟督师阁部熊汝霖(雨殷,余姚,丁丑)、孙嘉绩(硕肤,余姚,丁丑)、钱肃乐(希声,鄞人,丁丑)、沉宸佺(彤庵,庚辰)、冯元扬(尔纬,慈溪,癸未)、卢若腾(牧舟,同安,庚辰)、翰林兼兵科给事中徐孚远(闇公,壬午)、太常寺寺丞任文正(南陆)、御史袁嘉彪(文虎,奉化)、大司马冯京第(跻中,慈溪,庚辰)、熊督师、监军职方郎中马星(尔敏,余姚)、任颖眉、员外沈光文、御史王翔(完勋,上虞)、主事梁隆吉、王浚、义兴伯郑遵谦(履公)、挂印总兵陈文达(匡侯,温州)、沉时嘉(山阴),朱岱瞻、王仪凤(姚江)、金浚(上虞)、刘穆(公岸,会稽,丁丑)、侍讲兼左给事中张煌言(玄着,四明,壬午)、推官黄云官(扬州)、都佥事方端士(百里,六合)从焉。阁部荆本彻(太徽,丹阳,甲戌)带兵,由淞江航澥抵舟山;其子元相欲袭斌卿,兵败,全家惨死。冯元颩以和解,误为闽兵所杀。温镇总兵贺君尧航澥朝王,斌卿令朱玖劫杀之。平西将军王朝先(省宇,蜀人)初与定远将军陈梧(虞公,上虞)俱奉命西征者,拥兵蛟关。镇倭将军王鸣谦(益公,武宁侯子)共欲趋金塘岱山为犄角势,不果。富平伯张名振(侯服,山西籍南京人,以副将任石浦)迎驾,便谒斌卿,因缔姻而重之以盟誓焉。前舟山亦系名振题借斌卿者,遂共守之。斌卿利朝先兵力,三书召之。朝先先率二舰渡横水洋。斌卿标将朱玖、陆伟(闽人)以假迎劫之。朝先跳水得救,妻子死焉。随见斌卿作标将,摘其印。名振一见朝先,即解衣衣之,赠千金,为之力请斌卿还其印。然斌卿杀身之祸实基之矣。 丁亥夏,镇守吴淞提督吴兆胜谋叛清,以血书通名振,结为声援。时鲁王在温澥中之玉果山。名振奏请敕印二百道,命张煌言监其军,任文正副之。徐孚远,赐一品服,充行人司。使联■〈舟宗〉二千余号、兵将五百有余,舟次黄连港;以港名不美,令移白米沙。传令洗炮。龙惊浪鼓,飓风大作,全军尽覆。清兵擒其弟名远,斩之。徐、任以殿兵免。 永胜伯郑彩同弟联,因福宁守将徐登华(荣于,湖广)叛,差中军平南将军陈辉奏迎监国。加辉平南伯,加彩建国公。 初,名振兵败于洪涛中,遇煌言浮篷上,得不死。寻逼岸暗行二十里,遇一庵,名振叩之。僧号一泓者见名振,即为剃发易服。饭罢,令即走。名振贻印,嘱以后骑会。缉兵骤至,搜捕之,得大领湿衣并印。僧赚以他路,追不获。僧伏诛,名振得脱,遂归舟山。朱玖必欲杀之,名振别斌卿,托言往南山屯田以避之。 监国入福宁州,封徐登华为振威伯,命张寂惺总督军务,在在皆揭竿以应。平阳侯周崔之(九元)、闽安侯周瑞(云麟)、太子少师挂印陈文达、御史蔡昌登(幼文,三山)、大司马林垐(子野,福清,癸未)、主事林泌(道屿,三山)各聚兵攻三山近州数县,皆下之。城中人相食,饿死即腹葬,有杀子弟食者。清命总督陈锦、固山金、提督杨三部堂李、佟统兵克复州县,鲁王退壶江崎屿。 戊子元旦朝贺毕,王问阁臣熊汝霖曰:『数年颠踬,蹙蹙靡骋,春至矣,先生得有佳兆否』?汝霖对曰:『臣向少梦,惟昨午梦。梦一道士,羽衣翩跹,揖臣而赠臣以诗。臣但记末二句云:可惜忠臣一片心,付与东流返故乡』。监国闻之,默然;寻改云:『堪羡忠臣百折心,喜遂澄清返故乡』。汝霖顿首称谢。 十七日,彩兵与熊兵偶竞。质之彩,彩令送之霖。霖笞而逐之。夜分,贼党百人破门缚熊,沉之江。监军马星得方简救,得免。惟兵科左给事中陈希文(孝兼,三山)揭参郑彩逆恶罪。给事中熊曰绘(遯木,黄州心开公文粲子)草疏送督臣钱肃乐。肃乐浩叹,劝火之。曰绘大恸竟日,去,尝有诗云:『一身如洗惟存发,只字无成剩有心』。科臣邬正畿(江左)、简讨崔相(介人,三山)、司李陈豸(豹叔)皆含恨星散。陈希文知不为郑彩所容,缴印披剃去,复以母病留舟山,闻雨翁之变,绝食,哭数日,设祭,南向吊以诗云:『数载风涛绝溯游,惊闻砥柱折中流;半肩日月魂犹在,九族衣冠梦入泅。沙掩残躯潮作泪,灵招穷屿水为愁;何时破浪乘风去,洒血横戈易水头』。伤哉!伤哉!常有烈风怒涛,折木扬沙,水师夜惊,咸谓英灵不昧所致。义兴伯郑遵谦不平,彩令人持帖请话,亦投之江。其妾金四姐大哭撞死。鲁王大怒曰:『杀忠义以断股肱,生何益耶』!欲跳水。左右与彩力劝止。遂究首谋十余人,磔之。熊子琦官甫六岁,即彩婿,彩阳抚而阴贼之。惟熊之门人卢若腾申揭声罪而已。督师阁部钱肃乐遇飓风破舟,披剃入山,卒于福唐叶宅。坟与叶阁下相邻,复哭以诗云:『眼中又见泰山倾,局促终知未可争。霜雪满天人在梦,荆榛匝地步难行。平原欲绣丝谁买,少伯无钱写不成。落落束刍驱白马,夜台何处起先生』?视师阁部孙嘉绩以忧卒。阁臣沉宸荃奉命入粤,遇风覆舟。至此而风虎云龙之想,竟转而为珠沉玉碎之悲矣。惟礼部尚书吴钟峦(霞舟,甲戌)、兵部尚书李向中(立斋,庚辰)、太仆少卿曹从龙(云从)数人从王。 平西将军王朝先经营数年,兵力颇足,结纳荡□伯阮进甚殷。进即名振旧舵工,善水战,拔为水营将。尝率一舰擒杀贼船三十余号,以故水师多夙望。朝先之所以致敬尽礼者,正欲为谋斌卿地耳。 七月,郑彩自莆中送斌卿子如舟山,即名振婿也。道经南山,名振留十日饮。朱玖阳言名振杀公子,于是鼓众钞掠名振宅,凡名振标属皆籍之。居无何,而公子至,备道名振情;斌卿惟负惭而已。 斌卿恒以降乩炫才能,示兴复。一日,礼部尚书张肯堂、太常寺卿朱永佑、浙江巡按御史李长祥、兵科徐孚远、张煌言、任颖眉等俱在座,乩降思涩;煌言微笑之。斌卿叩所以,煌言曰:『弟亦有仙,可不召而速』。斌卿虚席固请。煌言令斌卿出十题,限十韵,煌言援笔立就,妙思入神;一座叹服。嗣此斌卿呼为「张大仙」云。 十月初四日,名振船过昌国卫,守城官兵以炮击名振卧床。名振大怒曰:『叛军无礼乃尔耶』!因袭破之。搜捕城中少壮妇女二百八十有奇,令驱赴南山给赏军士。适监军职方郎中任颖眉自舟山过访,名振语以昌国之捷,并谋以犒师事。任悉力议阻,竟日与名振大竞。监纪推官陈剑鸣、同知黄鸣华等劝止之。明晨,名振以帖请议事,任仍抗论如前。名振礼谢之,立令出示放还。 己丑秋,王朝先取粮温、台。斌卿标将黄大振得罪逃,诳朝先曰:『将军家口及标属尽被本爵所钞没,以将军久假不归,有怀二心故也。某以苦谏获戾,故出亡耳』。朝先蓄恨已非一日,遂厉兵誓师,揭奏斌卿逆恶罪状。王命朝先、阮进水陆并进。名振泣谏曰:『臣与斌卿联姻,路人所共知。今以朝先一言而加兵问罪,臣日待罪左右,其如物议何』!俯伏不已。王因手敕和解之。朝先得敕,先致温旨,以缓其备。仲冬二十一日,朝先兵逼斌卿舟。斌卿备香烛,着冠服,手捧来旨大言曰:『圣上有旨,谁敢谁敢』?时安昌王恭榥、义阳王朝■〈王单〉、锦衣李向荣俱环坐。顷之,旗鼓尹明以诈禀投见,挥刃斩斌卿,沉之舟侧。其弟孝卿及家属尚在,匍匐江滩。任颖眉差兵救之,令舁入名振府第。寻迎鲁王至舟山,以参将府作行在。晋张肯堂东阁大学士:沉宸佺阁部;吴钟峦、李向中宫保;朱永佑吏部左侍郎,掌铨政;李长祥、张煌言兵部右侍郎;徐孚远祭酒;陈九征太常少卿兼太常卿;任延贵御史;俞图南往日本;杨玑钦天监丞。晋名振定西侯;王朝先平西伯;徐登华太子太保;阮进太子少傅;进侄英义将军阮美、阮骍、阮骥,俱左都督;定西水师总兵张晋爵、叶有成、朱鼎臣、方简,俱挂印;马龙、顾忠、罗蕴章、鲍国祥、郑麟,俱总兵。陆师副将焦文玉(雅存,山西),其人喜射,有胆略,后负重伤,自刎,尸不朽,妻张氏葬之毕,亦自刎,有夫忠、妇烈之褒;兹晋总兵。史文龙、王有才、马泰、熊梦熙、杨复葵(山西人,后因剽将挟之归诚,乃投水死),俱总兵;李英杰、林世杰、李化龙、任麟,俱都督佥事;方刚、厉象干、周鸣凤、周昉、赵贤等六十余人,俱副将。王朝先标下吕廷诏、张济明、王文龙,俱总兵;范可师、万时辂,监军郎中;其余大小文武,俱给赏纪录有差。 朝先既并斌卿之兵,威福日恣,而张济明又从中鼓惑之。后渐与名振、阮进等势同水火,争粮争汛,逞力夸强。至庚寅九月二十四日,被名振袭杀之。嗟嗟!八千标鎗手(朝先标下俱川兵),知无橄山辈矣(橄作撼;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用此语)!不期名振能以寸舌片纸收拾尽之。过刚则折,恃力者亡;挥刃斌卿之谋,自取之耳,又谁咎也! 张济明跳城,夺哨船,投诚于清,告以虚实,立军令状,愿充先锋定海氛。辛卯夏,清命部院陈、固山金、提督田、梅勒吴、总镇张、马,提调江南、浙、闽三省水陆兵马,分兵六出。七月,闻报,会议堵御之策:阮进独当定关;张名振督张晋爵、叶有成、马龙、阮美、阮骥、方简等遏南师;张煌言、阮骏率顾忠、罗蕴章、鲍国祥、阮骍、郑麟、李英杰、符文焕等断北洋;任麟监督;留定西中军金允彦、巡城主事邱元吉、安洋将军刘世勋、中镇马泰三标营等守城。 八月,戒严甚。二十日,王携世子欲登舟。名振谏曰:『臣母耄年,不敢轻去,恐寒将士心。主上督率六师,躬擐甲冑,是为有辞。世子岂可遽去,将为民望耶』?遂不果行。惟太常卿任廷贵从焉。南北应敌师皆幸胜,惟定关大雾连日,咫尺眼迷。大兵于二十一日小出不利。二十二日早,以小船探水,尾战舰渡横水洋,突触阮进舟上桅;以火礶击之,反自焚,堕水被擒。督台命舁进招抚守城将士,不从。攻之,不下,被炮伤以二千计。 九月初一日,金允彦以城中火药尽,跳城降。邱元吉继之。守城将士脔其子,传示四门。初二日,知救兵到,攻益急。夜半,星郧如雨,光芒烛天,远近大骇。初三日午刻,城破。此时张、阮会兵火烧门外,离城止六十里,候午时潮长,即可进发。在陆者自成两顾之势。又选甲士五千登陆牵制,事或可冀。突见城中烟焰烛天,知不可救,遁去。锦衣卫李向荣、总兵马泰、副将单登云、杜芳、夏霖、解龙、朱起光、沈云、曹维周、韩绍琦、夏时霖、张圣治、薛之冑、任则治、童自龄、安洋将军刘世勋率兵民巷战死。宫眷投井死。世子被获无觅。名振兄名甲(生员)、名扬,母李氏,妻马氏,捧其舅氏少溪公木主赴火死;内侄马呈图、贡图自刎死。大学士张肯堂冠带焚香北谢,同夫人、二寡媳并仆妇二人投缳死;各用绫丈余,尚余数尺,适中书苏兆殷至,肯堂曰:『来得好!与同归做一好人』!兆殷慨诺,遂次肯堂死之。肯堂大书绝命诗三十韵于院左之雪交亭。雪交亭者,以其满院梨花交错,素芬可掬,肯堂常居此读书理琴处,亦澥国中一韵事也。其绝命诗有云:『虚名廿载着人寰,晚岁空余学圃闲。难赋归来如靖节,聊歌正气续文山。君恩未报徒賷志,臣道无亏在克艰。寄语千秋青史笔,衣冠二字莫轻删』(部院臣以二十金购君遗诗,一人得之以献。部院令与金,其人曰:我志在表扬忠义,岂为金耶?亦奇)。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吴钟峦藏所着易经并尚书印于怀,就学宫下孟子一位,积薪自焚死。吏部尚书朱永佑被执,以方巾道袍见总督陈。陈曰:『文丞相尚有黄冠归故乡之语,先生何不剃发』?朱曰:『头可断也,发不容剃』!遂口占诗曰:『纵使文山犹在日,也应无发戴黄冠』。请死益力,即趺坐受刃。兵部尚书李向中被执,大骂竟日,惨死,有『血化苌弘碧,相将燃死灰』之句。定西幕宾十年辞职顺天府学生员顾朋楫(心服振之文字奏章皆出其手,多著作,惜不传)衣巾走入太庙,题诗壁上,有『愁魂应傍孝陵归』之句,对位大哭,扼吭死。吏部文选司主事杨鼎臣、礼部祠祭司主事董元、兵部职方司主事杨开国,俱先驱妻子入井,亦投井死。定西监军御史梁隆吉,手刃全家,自刎死。中书舍人顾玢、江中汜、陈所学、顾行、翁健、副使马世昌,俱合门自焚死。任颖眉抱剑突围得脱,遇旧友邵天牧免。故当日殉难诸公及战死将士,俱所目击,展转思维,总是一场恶梦也。伤哉!痛哉!其余闻见未的,不敢强赘。惟鲵翁老师令孙,年十六,于十万兵中跳城得脱,亦冥冥中之有知也。熊、孙、朱、沈各眷属,发回原籍,并不深为株连;网开一面,此清朝暨督台之宽政也。 舟山,唐曰滃洲,宋曰昌国县,明曰舟山中左所,西隔蛟关二百六十里,东离普陀四十里,岱山屏其西,桃花剑列其北,长百四十里,阔七十里,户田九万七千余亩,涂甲四万余亩,竹木桃梅榛栗鱼塭之薮,淳朴之俗也,特兵燹重敛为累耳。 壬辰春,鲁王至厦门,赐国姓郑成功朝见,行四拜礼,称「主上」,自称「罪臣」,贽千金、紬缎百疋,供应甚殷。从臣皆赠以厚礼。此时惟兵部右侍郎张煌言、曹从龙、太常卿任廷贵、太仆卿沈光文、副使马星、俞图南、少司马兼大理寺卿蔡登昌、任颖眉、兵部主事傅启芳、钱肃遴、陈荩卿、张斌、叶时茂、林泌、侍读崔相、中书邱子章、赐蟒玉侍郎张冲符、行人张吉生、张伯玉、总兵张子先等、锦衣卫杨灿、内官陈进忠、刘玉、张晋、李国辅、刘文俊数人而已。成功随见鲁王至金门所,月馈银米,遇节上启。迨年余,为细人所谮,礼仪渐疏,犹赖诸勋旧洎缙绅王忠孝、郭贞一、卢若腾、沉宸佺、徐孚远、纪石青、林复斋等相资度日而已。 秋九月,太常卿任廷贵奉命北上,至北菱洋舟覆,以僧遯,贻绝命诗云:『还将不二证西归,未遂黄冠即衲衣。力任四十余载重,痴担六十七年非。翩翩野鹤随云适,点点寒梅斗雪菲。梦破瞿然成正觉,澄潭明月自相依』。另有杂着未刻。 鲁王栖金门七年余。讯后事及后来诸人云,至己亥秋,受永历手敕,仍命监国。成功迁之澎湖岛,窘逼日甚。辛丑,成功因兵败后,陡然悔悟,复迎归金门,仍奉供给。壬寅五月初八日,成功没。后十一月二十三日丑时,鲁王薨,赖诸旧臣礼葬之。陈妃于是年二月二十三日生有世子。 舟山既归版图,高甲喇守贵镇守之。未几,以病告,中军副将巴成功代之。 名振自兵败后,收拾余烬,往见郑成功。成功大言曰:『汝为定西侯数年,所作何事』?名振曰:『中兴』。成功曰:『安在』?名振曰:『济则征之实绩,不济则在方寸间耳』!成功曰:『方寸何据』?名振曰:『背上可据』。即解衣请视,上有「赤心报国」四字,长径寸,深入肌肤。成功见之愕然,悔谢曰:『久仰老将军大名,奈多憎之口何』!遂出历来谤书盈筐。名振立命火之。成功待名振以上宾,行交拜礼,指腹联姻,赠以万金、哆啰呢五十匹、日本刀一口、绸缎杯壶无算。秋日,拜名振总制,犯漳、泉。冬月,成功为名振聘娶王氏女。癸巳春,名振请兵北上,成功即与兵二万、粮三艘。兵渡舟山大洋,哨船折桅。侦探副将赵贤令追渔船取桅,其船直奔金塘。人皆船载,内一人与赵相识,大言金大厅在此,遂报名振,令赭其山,获金允彦。名振命磔之,遥祭死事诸公。遂札营崇明,破京口,截长江,名振登金山寺题诗,有『十年横澥一孤臣』之句。于是平原将军姚志卓、诚意伯偕男永锡俱依名振,立营号召旧旅。 冬初,名振被谗,撤回厦门。长阳王术桂力为分晰。及见成功,语竟日,至夜分,畅甚,更益以三军之众,令平南伯陈辉、庆都伯王秀奇、忠孝伯洪旭、总兵周全斌、大小蓝何役镇督王钦、李英杰、林世杰等北行,至羊山遇飓风,折兵十之一,惟名振全军无恙。九月,复札营平阳,粮绝,名振与士卒同饿,众感甚,有『太师枵腹,我辈竟忘饥』之谣,军得不散。是冬大冻,激浪推冰,兵船为沉者数十。十二月朔寅刻,崇明驻防兵民万余、马三百匹,乘冻涉江入平阳沙。时霜风凛凛,须发皆冰,名振鼓众迎之。浴日将军王善良挺矛当先,姚志卓、任麟、王有才等内司三百余人冲其左,张煌言、王浚等督裨将三百余人突其右。官兵由澥塘直冲营垒,两傍皆深沟,崇兵大败,无一返者。兵势复振。甲午春正月初六日,再入京口,至观音门、仪真一带,擒斩参将阮姑娘。孟夏,南令竞,成功敕伪戎政司马陈六御、武平将军都督程应璠督率前兵次平阳,攻崇明,败绩。平原将军姚志卓死之。旋犯吴淞,掠战船二百余号。名振令发沙船六十号入山东登、莱诸处,直抵高丽乃还。 乙未五月,宁波府守城副将洪德叛,携眷来,名振养为义子。八月撤兵,攻舟山巴成功,中军陈虎力战死,遂降。名振徒步入城,痛哭以祭其母,大作佛事七日夕,哀动三军。十一月,镇守台州副将马信反,投名振,不之信,遣李国宝、黑山光纳母为质,许之。陈六御、张煌言、张洪德、中军虞允升、推官林潭等往迎名振,遂寝疾。马信大肆劫掠,城中妇女财帛为之一空。县官某怀印,同妻自缢,巡道张、知府刘俱缚送舟山。二十八日,将入见,名振病重不果。戌末,有大星陨澥,光芒如雷,有声。亥刻,名振起坐击床,连呼先帝数声而逝。葬时有白鹤千群,盘旋数日去。丙申正月,以陈六御代名振任,士多散去。二月初三日,舟山城哭五日,声若风筝而咽;鸡犬上屋,日夕号叫。 六月,清大将军宜、提督田统兵恢复舟山,戒严甚。六御请命成功。成功令平其城。至南门,得汤和信国公所埋碑。八月二十一日,六御诞燕于岑港天妃宫,竟日罢。二十三日,大兵出哨不利。二十六日午刻,复战。阮骏大舟胶浅,不得脱,骏与永锡跳水死。六御、洪德往救,自刎死。张晋爵乘名振大船,截横水洋,大战两日夜,伤众殊多,孤军力竭,自刎而死。太常卿陈九征、副使俞师范被执,不屈死。九月十三日,大败,抵壶江、崀崎等屿,以伪行军司马张英代六御,破闽安镇,焚掠南台殆尽。 丁酉,予病卧壶江经年,几死者数矣。戊戌之春,闻先君变,因作数语奉辞诸友,有『白骨久牵游子恨,丹心暂缓故人思』。又『今日□□相对笑,当年何事只长啼』!遂拜焚旧命,薙发归诚于浙闽督院李,蒙许归农。是秋设帐于陈大新署。大新者,讳士铭,旧督师何公标下总兵也。作诗自解曰:『残身安敢恋浮名?秃笔顽锋亦类耕。病去略知饘粥好,乱来最觉水云轻。碧天一笑当年梦,白骨初埋此日生。莫向浅中深索解,风檐古道足怡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