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笺注评点李长吉歌诗外集
宋 吴正子 注
刘辰翁 评
【京师本无後卷，有後卷者鲍本也。尝闻薛常州士龙言，长吉诗蜀本、会稽姚氏本，皆二百一十九篇，宣城本二百四十二篇，蜀本不知所从来，姚氏本出秘阁，而宣城本则自贺铸方囘也。宣城多羡诗十九，蜀与姚少亡诗四，而姚本善之尤。以余校之，薛之言谅矣。今余用京鲍二本训注，而二本四卷，终皆二百一十九篇，与姚蜀本同。薛谓宣城本二百四十有二首，葢多余本二十有三耳。今鲍本二卷，共二十有三篇，适与宣本所多之数合。是鲍本卽宣本也。第内一篇《白门前》者，卽与第四卷上之囘重文，如此则实有二百四十有二矣。然观此卷所作，名是後人模仿之，爲词意往往儇浅，眞长吉笔者无几。余不敢尽削，姑去其重出者一篇云。】
南园
【鲍钦正云：此篇第一卷所脱。】
方领蕙带折角巾，杜若已老兰苕春。南山削秀蓝玉合，小雨归去飞凉云。
熟杏暖香棃叶老，草梢竹色鎻池痕。郑公乡老开酒樽，坐泛楚奏吟招魂。
【草梢竹色鎻池痕，一作草蒲竹栅鎻池漘。○孔融告高密县爲郑玄特立一乡，号郑公乡。○楚奏一作楚酒。《楚词》有《招魂》及《大招篇》。】
假龙吟歌
石轧铜杯，吟咏枯瘁。苍鹰摆血，白凤下肺。桂子自落，云弄车葢。
木死沙崩恶溪岛，阿母得仙今不老。窞中跳汰截淸涎，隈壖卧水埋金爪。
崖磴苍苔吊石发，江君掩帐篔簹折。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後闻腥犹带铁。【多不可读。苍鹰一作苍鸾。老杜《鹰诗》：毛血酒平芜。○魏文帝诗云：西北有浮云，停停如车葢。○柳子厚《愚溪对》：州有水，其名曰恶溪。○苍苔一作苍苍。○石发，水苔也。《吴都赋》有篔簹。注云：竹名，生水边，长数丈。○郭元振《宝剑篇》云：琉璃玉匣吐莲花。】
感讽六首
【鲍注云：此六首第二卷所脱。】
其一
人间春荡荡，帐暖香扬扬。飞光染幽红，夸娇来洞房。
舞席泥金蛇，桐竹罗花牀。眼逐春瞑醉，粉随泪色黄。
王子下马来，曲沼鸣鸳鸯。焉知肠车转，一夕巡九方。
【古《悲歌》云：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其二
苦风吹朔寒，沙惊秦木折。舞影逐空天，画鼔余淸节。
蜀书秋信断，黑水朝波咽。娇魂从回风，死处悬乡月。
其三
杂杂胡马尘，森森边士戟。天教胡马战，晓云皆血色。
妇人携汉卒，箭箙囊巾帼。不慙金印重，踉蹡腰鞬力。
恂恂乡门老，昨夜试锋镝，走马遣书勳，谁能分粉墨。
【诸葛公遗司马懿巾帼妇人服。帼，妇人丧冠也。】
其四
靑门放弹去，马色连空郊。何年帝家物，玉装鞍上摇。
去去走犬归，来来坐烹羔。千金不了馔，狢肉称盘臊。
试问谁家子，乃老能佩刀。西山白葢下，贤隽寒萧萧。
【靑门，一作靑郭，一作靑马。靑门，长安城门也。○来来字出《东方朔传》。○陈思王制驼蹄羮，一瓯费千金，号七宝羮。○乃老一作乃云。○《尔雅》云：白葢谓之苫。跸云：白葢，白茅苫也。郭璞云：江东呼葢爲苫。《左传》：乃祖吾离，披苫葢。】
其五
晓菊泣塞露，似悲团扇风。秋凉经汉殿，班子泣衰红。
本无辞辇意，岂见入空宫。腰衱佩珠断，灰蝶生阴松。【班婕妤《悲歌》云：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爲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摇动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杜诗：珠压腰衱稳称身。《尔雅》云：衱谓之裾。注云：衣後。】
其六
蝶飞红粉台，柳扫吹笙道。十日悬户庭，九秋无衰草。
调歌送风转，杯池白鱼小。水宴截香腴，菱科映靑罩。
?蒙梨花满，春昏弄长啸。唯愁苦花落，不悟世衰到。
抚旧唯销魂，南山坐悲峭。
【衰草一作素草。?蒙一作?茸。长啸一作笑。销魂一作伤魂。】
莫愁曲
【《乐府解题》云：莫愁，石城女，善歌谣。又古乐府《河中之水曲》云：洛阳女儿名莫愁。与此不同。】
草生龙坡下，鸦噪城堞头。何人此城里，城角栽石榴。
靑丝系五马，黄金络双牛。白鱼驾莲船，夜作十里游。
归来无人识，暗上沈香楼。罗牀倚瑶瑟，残月倾帘鈎。
今日槿花落，明朝桐树秋。莫负生平意，何名何莫愁。
【陶隐居不仕，梁武屡招之，唯画两牛，一放水草间，一金笼头，人以杖撃之。○陈後主起临春、结绮、望僊三阁，其牕牖壁带悬眉栏槛，皆以沈香爲之，微风起则香闻数里。○槿亦名舜，其花朝生暮落。】
夜来乐
【此篇疑步骤长吉者，刻画而陋俗。】
红罗复帐金涂苏，花灯九枝悬鲤鱼。丽人映月开铜铺，春水滴酒猩猩沽。
价重一箧香十株，赤金瓜子兼杂麸。五色丝封靑玉鳬，阿侯此笑千万余。
南轩汉转帘影踈，桐林哑哑挟子乌。剑崖鞭节靑石珠，白騧吹湍凝霜须。
漏长送佩承明庐，倡楼嵯峨明月孤。续客下马故客去，绿蝉秀黛重拂梳。
【苏，流苏也。○《西京杂记》云：汉高入咸阳，有靑玉五枝灯。《汉武内传》：有九光之灯，鲤鱼刻节也，如螭盘属。《管子》云：黄金百镒爲一箧。○《唐?南诏传》：丽水多麸金，蜀郪江亦出麸金。○五丝，五色丝也。○靑鳬，钱也。《阿侯》，注见《绿水词》。○《华阳志》：广阳县出靑珠。○太白乐府有《白鼻騧篇》。】
嘲雪
昨日发葱岭，今朝下兰渚。喜从千里来，乱笑含春语。
龙沙湿汉旗，凤扇迎秦素。久别辽城鹤，毛衣已应故。【《西域传》：葱岭高大，上生葱。○兰渚山阴县有蒲渚，渚上卽兰亭。】
春怀引
芳溪密影成花洞，柳结浓烟花带重。蟾蜍碾玉挂明弓，扞拨装金阿仙凤。
宝枕谁云选春梦，钿合碧寒龙脑冻。阿侯系锦觅周郎，凭仗东风好相送。
【浓烟一作浓阴。花一作香。○扞拨，决拾也。决者，包右拇指以钩弦；拾者，韝左臂以利弦。○宝枕谁云选春梦，此等句俗甚，似非长吉。○《杨妃外传》：上赐妃金钗钿合瑞龙脑。○《周瑜传》：瑜少精音乐，其有缺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
白虎行
火乌日暗崩腾云，秦皇虎视苍生羣。烧书灭国无暇日，铸剑佩玦惟将军。
玉坛设醮思冲天，一世二世当万年。烧丹未得不死药，拏舟海上寻神仙。
鲸鱼张鬛海波沸，耕人半作征人鬼。雄豪气猛如焰烟，无人爲决天河水。
谁最苦兮谁最苦，报人义士深相许。渐离撃筑荆卿歌，荆卿把酒燕丹语。【可念。】
剑如霜兮胆如铁，出燕城兮望秦月。天授秦封祚未移，衮龙衣点荆卿血。
朱旗卓地白蛇死，汉皇知是眞天子。
【白蛇一作白虎，非是。○如此篇及後《嘲少年》，显然非长吉之笔。】
有所思
【乐府有《鼔瑟有所思》《春旦有所思》。】
去年陌上歌离曲，今日君书远游蜀。帘外花开二月风，台前泪滴千行竹。
琴心与妾肠，此夜断还续。想君白马悬雕弓，世间何处无春风。
君心未肯镇如石，妾颜不久如花红。夜长高碧横长河，河上无梁空白波。
西风未起悲龙梭，年年织素攒双蛾。江上迢递无休绝，泪眼看灯乍明灭。
自从孤馆深锁牕，桂花几度圆还缺。鸦鸦向晓鸣森木，风过池塘响丛玉。
白日萧条梦不成，城南更问仙人卜。【淸嫩。】
【司马相如以琴心挑文君。○古乐府：我欲渡河河无梁。○陶侃少时，渔於河泽，网得一织梭，以挂於壁，有顷雷雨，化爲龙而去。深锁牕一作锁深牕。】
嘲少年
【一作刺少年】
靑骢马肥金鞍光，龙脑入缕罗衫香。美人狭坐飞琼觞，贫人唤云天上郎。
别起高楼临碧筱，丝曳红鳞出深沼。有时半醉百花前，背把金丸落飞鸟。
自说生来未爲客，一身美妾过三百。岂知劚地种苗家，官税频催勿人织。
长得积玉夸豪毅，每揖闲人多意气。生来不读半行书，只把黄金买身贵。
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爲桑田。荣枯递传急如箭，天公不肯於公偏。
莫道韶华镇长在，发白面皱专相待。
【《西京赋》：促中堂之狭坐，羽觞行而无筭。○太白诗：突如流星过，金九落飞鸟。○“少年安得长少年”以下，浅易之甚。】
高平县东私路
侵侵槲叶香，木花滞寒雨。今夕山上秋，永谢无人处。
石蹊远荒澁，棠实悬辛苦。古者定幽寻，呼君作私路。【高平今在济州。○檞木亦名曰橡，亦曰栎，其实曰橡，斗曰皂斗。】
神仙曲
碧峰海面藏灵书，上帝拣作神仙居。淸明笑语闻空虚，鬭乘巨浪骑鲸鱼。
春罗书字邀王母，共宴红楼最深处。鹤羽冲风过海迟，不如却使靑龙去。
犹疑王母不相许，垂露娃鬟更传语。
【此篇亦非长吉，辞意亦浅俗不类。】
龙夜吟
鬈发胡儿眼睛绿，高楼夜静吹横竹。一声似向天上来，月下美人望乡哭。
直排七点星藏指，暗合淸风调宫徵。蜀道秋深云满林，湘江半夜龙惊起。
玉堂美人边塞情，碧牕皓月愁中听。寒碪能捣百尺练，粉泪凝珠滴红线。
胡儿莫作陇头吟，隔牕暗结愁人心。
崑仑使者
崑仑使者无消息，茂陵烟树生愁色。金盘玉露自淋漓，元气茫茫收不得。【甚有风刺。】
麒麟背上石文裂，虬龙鳞下红枝折。何处偏伤万国心，中天夜久高明月。【也好。此其悲。茂陵者，茂陵，武帝陵。元气茫茫收不得，求仙不成也。○《西京杂记》云：五柞宫有石麒麟三枚，高一丈三尺。○《广雅》云：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南越志》云：螭龙有赤带如锦文，卽红枝也。】
汉唐姬饮酒歌
【唐姬，後汉弘农王妃也。王旣卽帝位，董卓废之。後山东义兵起，乃置王於阁上，使郎中令李儒酖之。王不肯饮强，逼之不得已，廼与唐姬及宫人饮宴，别酒行，王悲歌曰：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誓将去汝兮适幽玄。因令唐姬起舞。姬折袖歌曰：皇天崩兮后土颓，身爲帝兮命夭摧。死生异路兮从此乖，奈何茕独兮心中哀。因泣下呜咽，坐者嘘唏。王遂死。姬，颍川人也。王薨，乃归乡里。父会稽太守桥欲嫁之，誓不许。】
御服沾霜露，天衢长蓁棘。金隐秋尘姿，无人爲带饰。
玉堂歌声寝，芳林烟树隔。云阳台上歌，鬼哭复何益。
铁剑常光光，至凶威屡逼。强枭噬母心，犇厉索人魄。
相看两相泣，泪下如波激。宁用淸酒爲，欲作黄泉客。
不说玉山颓，且无饮中色。勉从天帝诉，天上寡沈厄。
无处张繐帷，如何望松柏。妾身昼团团，君魂夜寂寂。
蛾眉自觉长，颈粉谁怜白。矜持昭阳意，不肯看南陌。
【《说文》：枭不孝鸟也。孟康注：枭鸟噬母，破镜兽噬父。厉，猖鬼也。○黄泉客一作黄泉隔。○繐帷，丧帷也。疏布曰繐。○昭阳，汉殿名。】
听頴师琴歌
【韩昌黎亦有此诗】
别浦云归桂花渚，蜀国弦中双凤语。芙蓉叶落秋鸾离，越王夜起游天姥。
暗佩淸臣敲水玉，渡海蛾眉牵白鹿。谁看挟剑赴长桥，谁看浸发题春竹。
竺僧前立当吾门，梵宫眞相眉棱尊。古琴大轸长八尺，峄阳老树非桐孙。
凉馆闻弦惊病客，药囊暂别龙须席。请歌直请卿相歌，奉礼官卑复何益？
【乐府有蜀国弦。○天姥山名在越中。谢灵运诗：明灯天姥岑。○《山海经》云：堂庭山出水玉。水精也。○周处斩长桥蛟。○《尔雅》云：大瑟谓之洒，大琴谓之离。注云：瑟长八尺一寸，琴长三尺六寸六分。○嵇康《琴赋》：乃断孙枝，凖量所任。孙枝取其实也。○凡木皆岑实而枝虚，惟桐木至枝条愈实。长吉言老树非桐孙，则非知琴者也。○古乐府注云：龙须草名亦名缙云草，江东人以织席。○直请一作当请。】
谣俗
上林蝴蝶小，试伴汉家君。飞向南城去，误落石榴裙。
脉脉花满树，翾翾燕遶云。出门不识路，羞问陌头人。【好。汉成帝时，黄门倡歌云：画黛方初月，缝裙学石榴。】
笺注评点李长吉歌诗外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