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卿什事,恨深骨髓。旁观快心,当局切齿。恩怨分明,夐哉侠士。辑雪冤
毗陵猴(《坚瓠集》)
万历中,毗陵有乞儿,日系一猴,至街坊施技索钱,积数岁,约有五、六金。偶与同伴一丐饮,醉中夸诩。丐忽起恶心,置毒于酒,强灌之而死。取其所藏,瘗尸于野外,无人知觉。独猴不顺从,丐日加捶楚,猴勉随之,一日忽失所在。时县尹张廷杰,初下车,升堂,瞥见一猴突入,趺坐堂前,向令叫号。张异之,命一隶随其去向。猴至养济院,觅丐不获,复扯隶行,沿途乞糕饼与隶点心。行至大市桥遇丐,双手拽住,跳上丐肩,批颊抓面,丐不能脱。隶拥至县,张鞫问再三,丐始伏辜。命隶押丐取银,包裹宛然。乃于野外爬开浮土,将尸入棺火厝,烟焰方炽,猴向隶叩头,跳入火中焚死。隶复命,张惊异,因作《义猴记》,刻石以垂不朽。
诗曰:拜谢幽明恨已伸,悔教怀璧竟戕身。漫将一死看轻易,赴义从容世几人?
金华猴(《圣师录》)
汪学使可受,初尹金华。有丐者行山中,见群儿缚一小猴,虐之。丐者买而教之戏,日乞于市,得钱甚多。他丐忌且羡,因酒醉丐者,诱至空窑,椎杀其中。异日绳其猴,复使作戏,而汪公呵导声遽至,猴即啮断绳,突走公前,作诉冤状。公遣人随而往,得尸窑中,亟拘他丐鞫问伏法,阖邑骇而悼之。买棺焚丐者尸,烈焰甫腾,猴哀叫跃入死矣。
诗曰:何幸抽身诉长官,金华仙尹亦心酸。碎躯粉骨非奇事,也当逢场作戏看。
騟复仇(《警心录》)
宋开禧间,九江戍校王成,见病騟,收秣之。嘉定庚午,峒寇李元砺犯龙泉,成战死,騟屹立不动,悲鸣尸侧。寇将顾曰:“是良马也。”献之元砺弟。弟喜,日乘之,复犯永新。騟识我军旗帜,冒阵驰归,勒控不能止。军士识之,共擒乘騟者,噪而进,寇大骇,遂败。
李斯义曰:收秣之恩可报,战死之仇可复,称曰良马,真良马哉!
鹤子曰:擒马上贼,兵也,非马也。而突阵怒驰,血胆报主,功归之马,谁曰不然?嗟乎!风尘困顿中,岂乏超群奇骏哉?真赏如王成者,何寥寥也。成畜騟而以为德,寇赞騟而以为仇,认得真,处得当,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也,武侯所谓“汉贼不两立”也。
诗曰:骁腾谁识凌波騟,身紫心丹世所无。望帜驰归蜚捷电,生擒吐谷万人呼。
牛报两世仇(陈定九《义牛传》)
义牛者,宜兴铜棺山农人吴孝先家牯牛也。力而有德,日耕山田二十亩,虽饥甚,不食田中苗,吴宝之。令其十三岁子希年牧之,希年跨牛背,随牛所之。牛方食草涧边,忽一虎从牛后林中出,意欲攫希年。牛知之,即旋身转向虎,徐行啮草。希年惧,伏牛背不敢动。虎见牛来,且踞以俟,意相近,即攫牛背儿也。虎将迫,牛即遽奔以前,猛力触虎。虎方垂涎牛背儿,不及避,踣而仰偃隘涧中,不能辗,水壅浸虎首,虎毙。希年驱牛返白父,集众舁虎归,烹之。他日,孝先与邻人王佛生争水,佛生富而暴,素为乡里所怨,皆不直之,而袒孝先。佛生益怒,率其子殴死孝先。希年讼于官,佛生重赂邑令,反杖希年。希年毙杖下,无他昆季可白冤者。孝先妻周氏,日号哭于牛之前,且告牛曰:“曩幸藉汝,吾儿得免果虎腹。今且父子俱死于仇人矣,皇天后土,谁为我雪恨耶?”牛闻之大怒,抖擞长鸣,飞奔至佛生家。佛生父子三人,方延客欢饮,牛直登其堂,竟觝佛生,佛生毙。复觝二子,二子毙。客有持杆与牛斗者,皆伤。邻里趋白令,令闻之,怖死。
外史氏曰:不共戴天之仇,而人子不能报者,比比矣。乃是牛,竟能为吴氏报两世杀身仇。噫,牛亦义矣哉!
鹤子曰:孝先父子之毙于仇也,牛不待周氏哭告,度其热血填膺,静以观变,久矣。不然,睨虎且若鼠子,讵尚畏撄仇人之锋哉?吾不知愦愦此令,森罗殿如何对簿也。
诗曰:牛背儿谁脱虎牙,沉冤两世雪仇家。不图戴角披毛辈,也有英豪古押衙。
牛白冤(《圣师录》)
齐河县洪店,有盗杀人于王臻户前,众执臻,已诬服久矣。知县赵清过洪店,一牛奔清前,跪而悲鸣,久不肯起,若有所诉。清曰:“谁氏之牛?”众曰:“王臻牛也。”清曰:“臻其有冤乎?”抵邑,即辩释臻父子。后鞫剧盗王山,得其杀人状。齐河人称神明焉,作《义牛记》。
诗曰:赭衣诬服枉谁怜,牛泪空悬定谳年。不肯望尘轻乞诉,车声预识使君贤。
牛报怨(《阅微草堂外集》)
姚安公官刑部日,德胜门外,有七人同行劫,就捕者五矣,唯王五、金大牙二人未获。王五逃至漷县,野田中阻深沟,唯小桥可通一人。有健牛怒目当路卧,近辄奋触,退觅别途,乃猝与逻者遇。金大牙逃至清河,桥北有牧童驱二牛,挤仆泥中,怒而角斗。清河距京近,有识之者告里胥,缚送官。二人皆回民,皆业屠牛,而皆以牛败。岂非宰割惨酷,虽畜类亦含怨毒,厉气所凭,借其同类以报哉!然而遇牛触仆,犹事理之常。无故而当桥,谁使之也?
诗曰:戾气缠身不自知,一牛惨死万牛悲。冤冤狭路相逢巧,古往今来放过谁。
犬断仇头(《阐义》)
浙西有宦裔某甲,与某乙居相接也。甲贪乙产,诬乙与盗通,而指所有为己物,悉干没之,毙乙于狱。先是,乙有高犬,绝爱之。自是,常往食甲家,夜则归故宅悲泣,时作诟声。年余,甲寝疾,犬忽跃登床,断甲喉。家人惊救,以刀断犬首,其齿犹切切有声。吾谓犬于是乎忠臣。感恩图报,物诚有之。顾豢养可期,安能择主,虽或情深,久将易念,事新忘故,仇或为亲。而乃含怨忍志,卒得当以报故主,犬于是乎亦志士。
李斯义曰:唐人所记红线、聂隐娘剑侠之事,不谓异类亦能之。
诗曰:恸伤主死未分明,满意踌躇事竟成。犬断仇头头亦断,尚闻切齿不停声。
犬杀狄灵庆(《圣师录》)
袁粲,值萧道成将革命,自以身受顾托,谋起义,遂遇害。有儿方数岁,乳母携投粲门生狄灵庆。庆曰:“吾闻出郎君者厚赏。”乳母号呼曰:“公昔有恩于汝,故冒难归汝。若杀郎君以求利,神明有知,行见汝族灭也。”儿竟死。先是,儿尝骑一大[宁+毛]犬戏。死后年余,忽有犬入庆家,遇庆于庭,啮杀之,并其妻,即向所骑犬也。
鹤子曰:岂犬杀灵庆哉?粲杀之也。岂粲杀灵庆哉?天杀之也。岂天杀灵庆哉?灵庆自杀也。而庾公之斯,视逄蒙天壤矣!
诗曰:烈烈宁为袁粲死,悠悠不作褚渊生。负恩毕竟饮仇血,快极仰天双泪横。
寺僧犬(《圣师录》)
滁州一山僧,被盗杀死。徒往报官,畜犬尾其后。至一酒肆中,盗方群聚纵饮,犬忽奔噬盗足。众以为异,执之至官,立讯,伏法。
诗曰:环滁无处不青山,犬吠僧旁盗斩关。历历分明心眼里,何须大索遍尘寰。
崔仲文犬(《广古今五行记》)
安帝义熙年间,谯县崔仲文,与会稽石和,俱为刘府君属吏。仲文养一犬,以猎麋鹿,无不得也。和爱之,愿易以丁奴,不与。和及仲文入山猎,至草中杀仲文,将取犬。犬啮和,守其主尸,爬地覆之。后诸军出猎,见犬守尸,人识其主,因还启府君。和假还至府门,犬牵衣号吠,人复白府君:“此人必杀犬主。”因录之,拷问得实,遂杀和。
诗曰:爱根难割两忘躯,业镜相看懊悔无。会猎山前怕重过,寒烟蔓草血模糊。
武林犬(《旷园杂志》)
武林门外有二孀妇,共抚一子。子十二岁,日卖角黍于市。里有潘三者,故无赖,利其颈上银锁,诱之入水阁,命妻以衣蒙其头,缢杀之,缚石沉于水。孀妇求弗得,越二日,控于县,按验,无佐证。先是,家有黄犬,随童子出门,已而犬归,狂吠不休。时孀妇方叫号失子,无心理犬。及是,犬数数牵二孀妇裾,如欲出门然。二妇微悟,即如所牵以往,径入潘三之门,至水阁,犬即跳入水,衔一鞋出。孀妇大哭曰:“贼果杀吾子!”四邻闻哭声咸集,以状报县。典史至,命人入水取其尸,面犹生也,一讯即伏。童子死,为康熙丁卯五月初三日,在赦诏后,夫妇论如法。
诗曰:慢藏诲盗祸谁贻,块肉无余倍怆悲。可惜报仇犹未快,当时扑杀更扬眉。
太原客犬(徐仲光《义犬传》)
顺治丙申秋,有太原客,南贾还,策一卫,橐金可五、六百。偶过中牟县境,憩道左,有少年人,以梃荷犬至,亦偕憩。犬向客咿哑,若望救者,客买放之。少年窥客装重,潜蹑至僻处,以梃搏杀之,曳至略彴水滨,盖以沙苇,负橐去。犬见客死,阴尾少年至其家,识之。却诣县中,适县令升座,衙班甚肃。犬直前,据地叫号,若哭若诉,驱之不去。令曰:“尔何冤?吾遣吏随尔。”犬导吏出,至客死所,向水而吠。隶掀苇得尸,还报,顾无从得贼。犬亦复至,号踯如故。令曰:“若能知贼乎?我且遣吏随尔。”犬又出,令又遣数隶尾去,行二十余里,至一僻村人家,犬竟入,逢一少年,跳而啮其臂,衣碎血濡。隶因绁之到县,且供杀客状。问其金,尚在,就家取之,因于橐中得小籍,知其邑里姓字。令乃抵少年辟,而籍其橐归库。犬复至令前吠不已。令因思曰:“客死,其家固在,此橐金安属?犬怏,将无是乎?”乃复遣隶直往太原,此犬亦随去。既至其家,方知客死,又知橐金无恙,大感恸。客有子,束装偕隶至,贼已瘐死狱中,令乃取橐验而付之。其犬仍尾其子,至扶榇偕返,往还数千里,旅食肆宿,与人无异。
论曰:夫人赴几在智,观变在忍。祸起仓卒,张皇震慑,而不知所出,智不足也。不忍忿忿之心,蹈义赴难,而规画疏略,志虽诚而谋卒无济,忍不足也。故曰成事难。使犬当少年戕客之时,奋其齿牙以与贼角,糜身巨梃而不之避,烈矣,然于客无补。衔哀茹痛,疾走控吁,而于贼之窟宅未能晓识,纵令当事怜而听我,荒畦旷野,于何索之?冤虽达,贼不可得也。唯明有报贼之心,而不骤起以骇之。知县之可诉,而姑忍以候。逡巡追蹑以识其处,贼已在吾目中,而后走诉之。已落吾彀中,而后奋怒于一啮,而仇可得,金可还,太原之音可通,而客之榇可以归矣。其经画细稳,不必痛之遽伸,而务其忠之克济。是荆轲、聂政之所不能全,子房、豫让诸人所不遂,而竟遂之者也。岂独狺讼公庭,旅走数千里外之奇且壮哉!夫人孰不怀忠,而遇变则渝。孰不负才,而应猝则乱。智取其深,勇取其沉,以此临天下事,何弗办焉?予既悲客,又甚羡客之有是犬而胜人也。
赞曰:一饭犹偿,而况生我。庭讼何奇,藁诛竟妥。矢力唯坚,用智在琐。惜不须眉,虽犬亦可。
诗曰:桥畔深芦哭旅魂,待谁申雪犬鸣冤。扶棺万叠云山外,一路悲随到太原。
西华门外犬(《虞初续志》)
有友自京师回,云:雍正三年间,有过客于西华门外旷野,遇屠者牵一黄犬就屠。客见其觳觫而哀之,向屠买放,屠允,遂解囊与值。屠见其囊富,遂乘其无备而杀之,且攫其囊。越日,乡保见尸报县,县令往验,见一犬守尸旁。验毕,犬来摇尾盘旋,如有所诉。令异之,曰:“尔知此冤乎?”犬又摇尾点头。令曰:“果知此冤,即引差役往捕杀人之人。”犬去,差随之,至一村落,犬入草庐内,有一人卧,扑而啮之,役即捕获。其人见犬惊愕,直吐实情。令立申报,正以法,并禁屠犬者。
原跋曰:《涌幢小品》亦有类此者,可见古今事之相同也。
诗曰:屠虽抵法恨难伸,眼见挥刀未敢瞋。一念前恩应万死,为谁赎命自忘身。
范翊犬(《集异记》)
范翊,河东人,以武艺授裨将。养一犬,甚伟异。有亲知陈福,亦署裨将。翊充使淮南,命市绸绮,时福副焉。翊因中酒,恃气蔑福,因成仇恨。乃构翊罪,潜申主帅。帅不审其由,谓其摭实,乃停翊职。翊饮恨而归,福获补署。其犬见翊废置,径往福舍,伺寝时,断其首,衔归示翊。翊惊,将福首及犬,诣帅请罪。帅诘之,以前事闻,还翊本职,遂留犬府中。
诗曰:鼓簧夺印不须臾,怒目臣獒帐下趋。沥血断头情过激,胆寒亦足慑谗夫。
犬魂白冤一(《广异记》)
唐开元中,高都主婿崔惠童,其家奴万敌者,性暴,忍于杀害。主家牝犬名“黄女”,失之数日。适主召敌,将有所使。黄女忽于主前,进退咋敌,他人呵叱不能禁,良久方退,呼之则隐,主家怪焉。敌自首云:“前数日,实烹此犬,不知何以至是?”初不信。敌云:“现埋首某所。”取以为信,由是知其冤魂。
诗曰:主前摇尾泪潸潸,回首依稀灭没间。对簿莫言无赤据,衔刀待汝鬼门关。
犬魂白冤二(《亦复如是》)
乾隆年间,于公可斋家,所畜犬为军犯杖杀其一。军犯故栖县署右侧,距于公家甚远。是日,犬入军犯处,犯遂以杖击之,应手而毙,盖欲寝其皮而饱其肉也。正拟奏刀,犬忽苏,奔逸,血淋漓,至地保家,又至仵作家,又至捕厅署中,遍历大堂、二堂,复至县署大堂,始归。归家时,屋前后皆游遍,若负创诉主人,并冀众目共验者然。俄顷死,尚不识为谁杀也。是时捕厅为陈公锦,见而异之,令人因血往迹。地保、仵作,已查明为于公之犬,被某军犯杖杀。因同役系军犯到案,无可抵赖,拟枷杖焉。
或问:“畜类何知,竟能诉冤,岂果知觉不昧,抑或有物凭之欤?”愚谓:有生之物,莫不惜命,张元论之详矣。盖喜怒哀乐之情,人有之,物亦有之。予以食,则摇尾而至者,喜也。食既饱,则帖然而卧者,乐也。施以棁,则嗥者,哀也。投以骨,则狋者,怒也。生死之际,尤喜怒哀乐之大者,其乞怜于人,乃其真情发现之处,宜其不稍殊于人,不过物有时而昏耳,奚必有所凭藉哉?夫犬尚不肯安心就死,彼人之被人恃强残害,一时死无人知,或巧伏机阱,使之死而无词者,九泉之下,讵能甘心乎?
诗曰:刀底逃生浴血来,讼庭历遍有余哀。薄惩草草难销案,一路呼冤彻夜台。
猪道人(《异谈可信录》)
凤阳贾某,贩猪为业。内一猪甚驯,似识人意者,某爱之,留为样猪。每猪结队行,此猪为前导,豢养十数年矣。一日,至宿州徐溪口,憩逆旅。主人利其金,杀之,投尸眢井,人莫知也。鬻猪于屠,逸,追之。值州牧出,猪伏舆前啼,若有所诉。官异之,命役随所往,奔至眢井侧而嗥,探之,得一尸。诘屠,曰:“不知。”问猪所自,曰:“买之某店者。”往唤,以久出告。猪突入其室,啮店主人衣不释,捕至,一讯而伏。猪送庙,日给粟升许。牧升任去,新任者不复给。僧忧食乏,呼猪募化,猪点首,若会意状。悬袋猪项,导入市,众皆乐施。次日,猪即自往,已给者不更讨,未给者守之不去。众曰:“此猪道人也。”自是风雨无间,有以“猪道人”呼者,即摇尾奔至。给瓜果,不食,欲人并入袋中负归,人益奇之。垂三十年,僧赖以活。乾隆戊子,猪老毙,僧以棺葬庙后,表曰“义猪坟”。
鹤子曰:前后报主,曲折分明,众以道人目猪也,猪已人矣。特笔纪毙之年也,又非直以寻常人等之。
诗曰:披毛乃以道人呼,跳出刀山快意无。灵蠢原来同佛性,何曾依样画葫芦。
大鸟助鹳(《聊斋志异》)
天津某寺鹳,巢于鸱尾。承尘上藏大蛇如盆,每至鹳雏团翼时,辄出吞食净尽,鹳悲鸣数日乃去。如是三年,群料其必不复至。而巢如故,约雏长成,即径去,三日始还入巢,哑哑哺子如初。蛇又蜿蜒而上,甫近巢,两鹳惊飞鸣哀急,直上青冥。俄闻声蓬蓬,一瞬间,天地似晦,众骇共视,乃一大鸟,翼蔽天日,从空直下,以爪击蛇,蛇首立堕,摧殿角数尺许,振翼而去。鹳从其后,若将送之。巢既倾,两雏俱堕,一生一死。僧取生者置钟楼上,少顷鹳返,仍就哺之,翼成而去。
鹤子曰:逾三年而后报,酿毒深矣,太史公所谓“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诗曰:多载恩勤付子虚,九霄控告也欷歔。乍伸玉爪蛇头落,笑杀张椎中副车。
小鸟助鹳一(《见闻录》)
西湖灵隐寺,有鹳巢于古松之上,新雏出鷇。未几,清晨见巨蛇三丈余,从下而上,欲食其雏。鹳雌雄磔磔作声,张喙向之,蛇则昂首咋舌,相持片时,蛇始下,如是者数日。一日,雄鹳不知所之,薄暮,背负一鸟来巢,羽色灰,小于鹳三之二。明晨,二鹳翱翔云际,负来鸟则与雏巢居焉。少顷,蛇复上,昂首向巢。负来鸟喔然一声,略伸其喙,蛇即豁落。少顷,雄鹳仍负鸟去,自是蛇不复来,鹳巢乃宁。旬日余,僧舍臭秽不堪,莫知所自,启地板,见巨蛇死,而腐溃其中。
诗曰:古刹风腥白日昏,长蛇肆毒冤谁伸。岂知短小偏精悍,未到松巢气已吞。
小鸟助鹳二(《排闷录》)
润之焦山,有鹳巢于松者,生三子,羽将成。一日,鹳从外觅食,有巨蛇长丈余,缘松巅入其巢而吞其子。忽鹳归,知为蛇也,绕树悲鸣,三日乃去。去之七日,有僧坐殿前,见鹳率群雀至,前后以十数,皆绕殿飞。一小鸟独入殿中,啾啾向梁间语,梁间忽有巨蛇昂首直出,将攫小鸟而噬之。小鸟则忽近忽远,若相诱者,蛇遂出半身以攫鸟。忽一鸟从佛后突出喙,长利如锥,霍然破其腹而去,盖先伏以伺者。蛇遂肠裂,坠殿前死。鹳入殿,翱翔不已,群雀皆噪,久之乃散。僧异其事以语客。客曰:“蛇所噬不知凡几矣。夫鹳固食蛇者也,饲之以子,无可如何。率群雀以攻,而复仇者,乃得之小鸟,异哉!”
诗曰:杏梁惨雾接松云,虺腹彭亨尽鸟群。诱敌楚羸潜盬脑,公然黄雀亦能军。
鸦集铃索(《警心录》)
晋京兆尹温璋,置铃索厅前,使冤诉得以速达。一日独坐,屡闻铃声,迹之无人,如此者三,乃见一鸦飞集其上。璋曰:“是必有人探其雏,故来诉耳。”命吏随鸦所在捕之,其鸦盘旋引吏至城外树间,果有人探其雏,尚憩树下。吏随拘至,璋以事异于常,重杖之。
李斯义曰:鸦固善诉,尹亦神明,想其行县录囚,多所平反可知矣。
诗曰:公庭两造判分明,无怪慈鸦诉不平。几见循良京兆尹,风传铃阁遍仁声。
盱眙鸦(《阐义》)
盱眙有商,乘蹇就道,而驱者随之。见二鸦争枝坠地,驱者攫其一。商曰:“是不足当一脔,可纵之。”驱者难之。商曰:“吾以一脔资给汝,可乎?”发囊而金现,颇饶,驱者睨之。遂抵前僻途,近夜,推商堕地,以鞭撞杀之,置深阱而挈其囊去。明发,鸦噪邑令堂,若有诉。令异之,遣健卒视鸦所往,鸦故低傍人,引而至阱所,乃得尸并鞭以白,然莫知其谁何也。鸦复噪若有诉,又视鸦所往,而至驱者家。其人甫归,而金尚未发,顾见鞭而色沮,遂吐实。令抵其罪,而笼鸦以饲之。
诗曰:囊金宛在旅魂依,引隶门前贼乍归。客死凄凉缘底事,伤心不忍故巢飞。
绿衣使者(《春渚纪闻》)
长安富民妻刘氏,与邻李弇私,共杀崇义。将葬,戚党麇至,有鹦鹉大呼堂侧,曰:“杀主者,刘氏、李弇也。”遂败。明皇闻之,封为“绿衣使者”。
李斯义曰:鹦鹉为主报仇,忠矣。乘会葬白其事,不亦智哉!真不愧“使者”之封。
诗曰:胸中怀恨欲号呼,事有难言且缓图。人世覆盆冤不少,绣衣曾听绿衣无。
鹊衔草衣(《第一功德录》)
鲁山令元汝之,公庭判事,胥隶毕集。忽一鹊衔草衣堕庭前。元立命物色之,果有人脱草衣上树,覆巢取雏。元命笞之。
诗曰:灵鹊含冤欲诉难,草衣掷下众惊看。伤心纵遇神明宰,巢覆何能卵再完。
鸟衔诬牒(《果报闻见录》)
宜兴陆某,绕宅皆茂林修竹,百鸟咸集,不许猎人弹射。遇雨雪寒冱时,取米谷散布林中以饲之。顺治三年,仇家陷以逆党,入衙门严讯,时械系共千人,众词积案。忽百鸟盈庭,喧噪震天。及讯至陆,一鸟飞至案头,衔所诬首陆词一纸而去,群鸟始散。问官惊诧,刑讯陆之仇人,知其诬而出之。陆构“义鸟亭”于郡中,以识其异,今在毗陵城中。
诗曰:亭标义鸟德难忘,衔牒高飞释桁杨。若果化身讼庭遍,如何六月下金霜。
高平县鸡(《旷园杂志》)
顺治丁酉秋,有行脚僧,过高平县南关。一鸡自肆中出,飞扑之,啄其面碎,傍人驱斥终不舍,已行,尚追赶十数步,众以为怪。他日,僧再过,鸡再扑啄如前,流血被体,众益怪之。有两捕卒执诘之,僧支离丧魄,遂送官拷鞫,具言,半月前,于某乡饼店借宿,见有赢钱在橐,因杀主人,攫之去。再问此鸡从来,则主人死后,其家鬻于市,南关人买之。此事已曾报官,但以远村无从究缉,是僧亦渐心安,谓人无复知者。不意遇鸡见窘如此,乃知鸡为主人报仇也。
徐仲光赞曰:其质羽毛,其气桓纠。我仇在前,致死敢后?鼓喙代言,锄凶假手。张椎豫剑,悲壮一偶。
诗曰:疑案何从缉僻村,饼师孰杀久沉冤。缚鸡岂乏淮阴力,暗有幽灵褫衲魂。
龟诉客冤(《警心录》)
卢文璧,字伯玉,至正初,尹荆山。忽一巨龟登厅前,两目瞠视,若有所诉者。令卒尾之行,去县六、七里,有废井,遂跳入。既得报,往集里社汲水,获尸。乃两日前,二人同出为商,一人谋其财而杀之,遂掩捕抵罪。死者之家属云:“其人在生不食龟,见即买放,故为之雪冤。”
李斯义曰:使无巨龟,商命谁抵?使非放龟,商冤谁雪?以无形迹之死,而得偿其死。以不期然之报,而得食其报。可见德无不酬,果必有因耳。
诗曰:龟虽介属久通灵,张目含冤叩讼庭。恨未当时全客命,累抛眢井血风腥。
丹阳蛙(《现果随录》)
苏州同知王君,道经句容,将近丹阳,忽见群蛙数百,舆前叫喧跳踯。君停舆告曰:“果有冤,指我处。”众蛙遂群集一所。君命人掘之,得一尸,口塞一鞭,鞭上有脚夫名。至丹阳,一询而获。立属县令拷问,乃一商买蛙放生,露白,而被脚夫害也。断为抵命,吴人因呼君曰“田鸡王”。
○附录 房壮丽,巡按苏、松等处。一商客舟行,遇一人捕蛤蟆数千满舟内,将剥鬻之。客见蛤蟆鸣跃无已,意甚恻然,问所值,因取笥中银,如价与之,取蛤蟆悉置水中。而囊内白金灿然,其人心动,夜乃劫至僻所,杀商客,埋沙中,尽有其资。一日,群差以捕他盗,夜经其地,见蛤蟆数万,环列而鸣。其人怪之,视其土裒然,掘之,得客尸以鸣府。而客家认其尸,捕舟人至,始知以劫见杀。蛤蟆之感义如此,人为作《义蛤蟆说》。
诗曰:埋鞭贾祸尔何痴,蛙控舆前孰使之。不少沉冤泉下哭,问谁怜物切慈悲。
蝌蚪呼冤(《阐义》)
绍兴郡丞张公佐治,擢金华守,去郡,至一处,见蝌蚪无数,夹道鸣噪,皆昂首若有诉。公异之,下舆步视,而蝌蚪皆跳踯为前导,至田间,三尸叠焉。公有力,手挈二尸起,其下一尸微动,命汤灌之,逡巡间复活,曰:“我商也,道见二人肩两筐适市,皆蝌蚪也,意伤之,购以放生。二人允,复曰:‘此浅水,虽放之,而人复获之,无益也,不如与尔至清渊。’我从而至此,则斧出,遂被害。不知何幸,得不死以见公。其二人,我仆也,随后尚远,有腰缠。必求之不获,解金以购,而累累者见,故诱至此,并杀而夺之也。”因命急捕之,人、金皆得。以属其守石公昆玉,一讯吐实。抵死,而归其腰缠,皆蝌蚪力也。
诗曰:五马欲行悲不行,路旁蝌蚪何纵横。似呼冤枉一齐哭,惨雾濛濛舆畔生。
百狮池蟹(《湖壖杂记》)
藩伯治前,有百狮池,甚深广。顺治八年季冬,群儿绕栏嬉戏,忽见赤蟹浮于水上。共讶严寒,焉得有此,遂钩取之。有囊吞钩而起,举之甚重,视之,一肢解人也。报藩伯,藩伯陈姓,曰:“蟹具八足,此间岂有行八之人,与名八之地乎?”一卒曰:“去司不远,八足子巷中有丁八。”藩伯曰:“速捕之。”至则遁矣。廉得巷中有皮匠妇,与丁八有私,而匠复数日不见,邻人疑而举之。捕匠妇,一讯而伏,诚与丁八成谋,以皮刀磔匠,而沉之池,将偕奔,而未逮也。狱成,究不得八。藩伯旋开府粤西,偶至一山寺,寺僧具迎。随开府者一童子,忽执一僧曰:“杀人丁八在是矣!”僧失色。开府曰:“若安识之?”童子曰:“余邻也,虽变服,而貌不可变。”童子盖浙人,而挈之以适粤者也。既得八,械送之浙,同伏法。穷凶冤债,虽髡发万里之外,安能避乎!
诗曰:翛然飞锡罕人知,血污游魂不暂离。共倚石栏风雪后,谁教蟹现百狮池。
蝇集笔端(《警心录》)
王五,京师酒保。酿酒时,蝇每投其中,王觅炭灰数器于旁,遇溺者,辄取置灰次,俟翅干飞去,所活无数。后遭陷官法,置之死,执笔欲判,蝇辄群集其笔端,挥去复来,不得下笔。乃知此人有冤,为解其狱。
李斯义曰:人果好生,随在可婉转护持,以行方便,岂必定费物力哉?
诗曰:甘酒忘躯祸若斯,仁心甫动帝天知。笔头落纸阴飙起,慎重秋曹断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