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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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而明之,不可迹也。迹迹者泥,不泥则迹亦神矣。偏言迹,其神失;偏言神,其神亦尘。以不生灭之神寓生灭之迹,以增减之迹存不增减之神。以不迹迹,以不神神;迹仍可以救迹,神祗贵于传神。知此者,知圣人真有大不得已者乎?
六经传注,诸子舛驰,三藏、五灯,皆迹也;各食其教而门庭重——门庭,迹之迹也。名教寓神于迹,迹之固非,犹可以循;真宗者,欲忘其神迹,迹之则毫厘千万里矣。
庄子实尊六经,而悲“一曲”“众技”,“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故以无端崖之言言之,其意岂不在化迹哉?若泥其平泯而任之,则民泯仁义,不泯嗜欲,是人而兽也;养生为全天,则颜不如彭矣。
尝试论之,自五帝以前,道术止贵知足,而安于相忘。老子之言,先出于《管子·内业》篇,而《艺文志》又别载《内业》之书,则上古久相传者,明矣。醇醇闷闷之生民,防其嗜欲,则知足为急,而易以相忘。其后智巧渐出,圣人不得不繁为节文以劳之,使乐费其智巧以养生,而他乱不作;此以凿救凿之道也。司马迁徒见其迹,以为儒者“博而寡要,劳而无功”,又乌知其“神而明之”之本要,而无功之功在万世乎?日月江河之法,与日月江河同尽而已矣;所以为法,即所以为日月江河者,岂有生灭邪?
永平之榆傥来白马,而奘、显继取,与传注等。佛愍人之缠缚嗜欲,不得已示雪山苦行,立一脱离之极,犹伯夷可以不饿而以饿立清极,屈原可以不沉水而以必沉立忠极也。佛之心止欲人出生死、利害之家耳。泥其桑下马麦之迹,则近于墨子之“天下不堪”矣。
禅宗以机迫直心,诱疑激顿,能救颂习之汗漫。若守其上堂小参、狐嗥鬼呓之迹,专售海外之禁方,何异于别墨之“倍谲”“不仵”乎?
理学出而以实辟虚,已又慕禅之玄;而玄其言以胜之者,皆不知天地之大而仲尼即天地也,其所执之实与玄,皆迹也。金锁玄关,闪烁电拂,惟在扃逼之,幂蒸之;而扩充学问,遂在所略。既与教分,则专家捷巧之技,以回避为高玄。且曰傍教说禅,昔人所诃,不知离教与宗,早已迹其教而并迹其宗,魈夔踸踔,自熠燿其磷火,区瞀甚矣!傍禅说禅,不当诃耶?贩禅涂说,不当诃耶?
说以救世,贵通其变;合并为公,如何可望?不过曰人皆有为我无为,尊之曰无为,诚尊于有为矣。好尊者,因守无为之迹,六分之,犹然六迹也。惟天无为,而七曜五星皆有为以承天;惟君无为,而百职司皆有为以事君;惟心无为,而耳目手足各效技能以奉心。岂能令举世皆无为乎?一家皆无为则一家废,一国皆无为则一国废。故学者有为而始能无为。专主无为以督责天下之学者,而网捕有为者,是安知有生以后当然之则,其无为者在有为中,所以无为者,为即无为,犹心忘手、手忘笔之行押书也?世既不知真无为之所为,于是遂尊伪无为者。恶赜以为易简,非真易简也。《则阳》曰:“匿为物而愚不识,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涂而诛不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子休早知后世好高争胜,诬民之弊必至此矣。老氏流为惨礉者,为其坚忍也。橛者坚忍已甚,又设陷虎之机,迅利险毒,其流必中卤莽之祸。今又以伪教伪,惟我独尊,成一北宫黝矣。弊可胜痛哉?
儒之弊也,迂而拘,华而荏;以故鲜能神化,通昼夜而知者寥寥。然循序门堂,道德寓于文章,学问事功,皆不容以多伪,孰与自欺欺人而无忌惮者乎?彼非始愿欺也,专主空悟,禁绝学问,惟争儵忽以胜;胜不可得,瞢焉以老,无可自食,不得不护此技以食。既难真者,欲不自欺欺人,其可得耶?是殆不如二乘、净土,说戒、讲经为其职也。
公是非曰:道德、事功、学问、文章,本一也,后日益分,分则好高。其道愈高,其伪愈多。惟学问九真而一伪,淹洽者、疏漏者,博能约者、博未约者、统博约者,大小精粗,分毫莫掩。故圣人藏“何言”于“行生”,寓“罕言”于“雅言”,可以化人,可以养人,可以深造。官肢效功,而不知帝力,非必榜真君而割戮奴隶也。诊九候者,惟讯大小溲,时其饮啖,此岐黄哉!愤竭忘忧之药,内外始终备矣,圣人惟立中道而悬其高者,以学传神,迹偏于下而达于上,神游于下而上无上,究竟难言何上何下。以言设施,设施大哉!
吾所谓补救其弊者,正以代明错行,无一不可也:厚貌饰情,方领矩步,食物不化,执常不变,因因循循,汨汨没没,非霹雳签磹以汋发之,纵横侧出以波翻之,坐牛皮中,几时抑搔苛痒乎?是谓以禅激理学。
悟同未悟,本无所住,《易》《庄》原通,象数取证,明法谓之无法,犹心即无心也,何故讳学,以陋橛株?是谓以理学激禅。
惟我独尊之弊,可以知白守黑之药柔之,是谓以老救释。
然曳尾全生之说既深,惟有退缩、死于安乐者,偃溷偷匿,匿焉已;又藉口谿谷之学,以苟免为明哲。悲乎,悲化山河大地而肉矣,是谓以释救老。
嗟乎!各便一察,各神其迹,必不肯虚心以全矣。
解曰:山自山,海自海,补毋乃迂?又解曰:丘陵本乎山,百川至于海,况山无不可登,海无不可泛,即不尽登、不尽泛,而禁人言山有苏迷、海有沃焦,岂不悖哉?谁其直天地之气,见天地之心,心尽自知,五至三无,慎和其中,以劳天下,通乎时变,厚载以不息,是谓天符,是谓神化,是谓真宗。
动忍者,专直之锥也;愤竭者,倚天之剑也。大畜即空空也,直塞即泯应也,戒慎即放旷也,扩充即保任也。有、无二无,无、二亦无。谓直有一“有”,不知有“无”也,可;死生齁息耳,曷足道哉?已无生死,又何不可为哉?可而不可,不可而可;出为无为,则为出于不为;万即一,一即万;神与迹不二矣,何断何别?庖丁、轮扁,皆无为为也。因二以济,握天符乎何有?
今而后儒之、释之、老之,皆不任受也,皆不碍受也。迹者不信,不必与语;神者专己守残,而不欲其全,此为可慨。何不曰天地大矣,或亦当有此无用之用,如新考河源吐蕃,与河源大雪山等,金鱼火鸟,增益二千五百星者乎?姑一听之,庸何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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