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集部,总集类,宋文选>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卷十九
    李邦直文
    唐虞论
    唐虞载尧之治曰谋於四岳欠欠焉忧其天下终身而不得宁载舜之治吁俞畴咨以尽万事之变而又廵狩天下遂老於苍梧礼乐兵刑杂然举之而各有条理观其勤有过於尧者是不为无为矣而孔子尝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又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夫何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矣学者尝惑於此夫虞舜之所载者治之迹而孔子所言者治之神也何谓其然也夫营为动作之由已莫过乎人今完安无疾之人手可以执足可以驰耳目可以视听而腹心可以虑欲有所措无不应者皆可以自为之矣则以为营为动作莫不出乎已及诘其极究其所以能然者则虽智者犹不能自知也故由已而可为者迹不自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神也天地之化气之所感雨之所濡茎叶之勾直长短圆斜狭大华实之浓淡芬芳臭色之不齐味之衆多莫不各足其形一阳之所温一雷之所震飞者跃者巢者穴者吟者默者或鳞而泳或翼而升或毛而羣或介而潜莫不各足其分此人之所可见也此化之迹也诘其何为而能然而谁为之者则明哲所不能计智巧所不能匠虽圣人莫之或知也此化之神也人之可以自为者犹不能自知变化之出乎天又果知天之能自知其所以然耶故圣人法道以为用体神以为治溟涬真朴漠然而全陶然而遂万事不能滑其中安安而有余如遗天下者天下之人鼔舞之而不足用之而不知自化也自安也自悦也自威也则终日言而如未尝言终日为而如未尝为此尧舜之所以为大也彼昧道者不然一君之心两耳目之聪明耳而临四海之广穰穰之繁欲御之以智縻之以力矜其健察作其巧辩雕锼百为咻噢万状焦焦然日置天下於其胷中而又为情伪喜怒之所纷乱智索力殚矣而天下?然方不可胜理则醇且醨愿且诈杰者为之仅得小治而已矣安能如向尧舜之治耶孟子曰王者之民皥皥如也覇者之民驩虞如也知此然後知尧舜矣故大圣人之为治虽有为於外必无系於心藏其神致其用使天下之人莫能窥已之涯譁趋奋起以为幸故静而不争所谓无为之治也後世王者闇乎有用乐乎无为不知尧舜之神其化则又欲其摽枝刍狗治天下溺入於老释逍遥寂灭之说兀兀焉宴坐於深宫以待天下之自治是乌知孔子之所谓无为者欤
    三代论
    扬雄班固王通之俦莫不以三代诸侯为久安之术而罪秦之郡县至柳宗元独曰古之诸侯圣人之意非不欲去也其势不能去也以为其治不若郡守尝究之矣夫王者处乎高危而以一姓孤立於四海之上一姓之安危乃天下之所以为治乱死生也夏商周之君相传者数十世虽有屈强之诸侯时不免於战伐然亦未尝有流血天下兵火之祸如後世者几二千年而才三易姓亦必有大恶如桀纣至圣如汤武又其祖宗之着德甚久然後可以集有天下之诸侯自秦至於五代覆亡之宗纷焉如风中之槁叶生民数?於大祸则是诸侯之前民数百年乃一扰而变侯置守之後天下之人常栗栗焉而无所系也论者多取周季战伐之纷乱以为建侯之罪夫幽厉懿夷之王较其昏暴王之於郡县之时非莽卓盗之则陈项有之矣惟其诸侯之国各疆土据桀强者未能并服而为一故衰乱而周不亡也论者又取晋之宗室举兵相残以为鉴夫以惠怀在上政乱於中而号令不行於天下於时谓之互市又使不义之君得举兵以击义国其微闇不道虽糜烂而亡不足怪也其所以未亡而再进於元帝者藩国之势也故上有明天子则诸侯而治郡县而治为上者其非道则诸侯者乱郡县者亡祸之轻重也有殊矣彼周之时吴楚齐晋虽悖傲而不臣力非不足也而不敢瞹周之鼎何哉列国皆有兵有赋而用周公之礼乐彼未能一旦而君此此未能一旦而臣彼由此而然也晋宋梁隋之所以得扼吭拊背於中传檄而天下定郡县虽有忠勇之臣莫不拱手听命圜视而不敢动何哉天下之权素有所一也两汉之有天下王侯郡县杂建而年以四百虽有七国诸吕之难而刘氏以中兴唐之有天下宗室为刺史勲贤为藩镇仅如诸侯之制而年以三百虽有齐蔡燕赵魏之寇二朱安史之凭陵而李氏以长权散於天下而莫能一也以天下之大而明主不世出後世鉴存亡之效可不约三代汉唐之制杂树亲贤於外少为王者之拱卫耶子厚之说未识治乱之大计亟云以为异论耳不亦妄哉
    秦论
    易曰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气可上而形不可上此必然之理也故曰魂魄归於天骨肉归於土天无形则无敝有形则有敝虽天不能使之易此言者也是故生而死尧舜之圣禹汤周孔之仁智之所同贲育之力之所不免也至秦始皇既以力并诸侯而以气摄天下矣举六国之宫室写之咸阳之坂以为其居举六国之玉帛而输之函谷以为其用举六国之女色钟鼔纳之於阿房以足其欲羣臣莫不称颂其功德秦皇坐亡国之殿听亡国之音趋走遮列亡国之臣心侈意广自以为万世莫吾及顾少羽翼而升耳於是车辙马迹交於海上登之罘浮江湘以望方士之所谓三岛者弃其赤子航之於东夷以卜其所谓仙不务事事而跕跕然狂人客死於沙丘不得亲传之良嗣遂亡其国自黄帝葬於桥陵下及於三代之盛未尝有仙之说至汉孝武侈欲极而外道之惑乘其隙而入用方士之言邀神灵而祠鬼物桥陵者存而方士辄曰此葬其衣冠耳又从而信然之以其女女方士与方士传车而宿当是之时天下几大乱周之末有李耳者为虚无无用之语以高世虽背仁义之教而驰然亦未害为处士避世之小道也使李耳之存於时王者召而礼之不过赐之粟帛杖履而退之养之一丘而足矣至唐明皇曰李耳吾祖也今存而仙其位高大与天帝并遂推其言以为经而为之祠宇散满天下贱礼乐刑政谓之俗务而弗亲中国几为安史之所有秦汉唐之君皆命世之才也咸以仙败终其世而不悟可不哀哉古之时王教之害尚尠至後世而其弊百出曰杨墨者曰佛者曰老氏者循环而交以攻先王之仁义使仁义衰而异教立呜呼自是以来生民之命揺然无所附矣其祸也始於秦而流於汉昌大於唐室至後世而不可破後之仁君将复有仙亡其国者矣
    西汉论
    尝观西汉之君大抵承秦之余以刚断明烈为任文景武宣皆有君人之至概宣帝以孝元柔仁知其必乱天下已而果然夫人君之气必主於刚其柔仁者济物之变补事之隙时为之用耳不可以为常也故君者天也阳也其明日也其令风雷也天健而运日实而丽雷烈而威风行而无迹四者不废然後可以生万物而齐变化阳不足则天有时而裂日有时而亏雷或不发而风或不播休弛欝塞之气极而妖厉灾疾作於下下至於昆虫草木莫不蒙其疴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曰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刚健纯粹此所以为天之体而为君之德乎高祖最刚而最明故其基宇廓大而宏远不可以亟坏其余胜遗烈犹足以震动天下之耳目而制大臣之心故惠帝孱懦高后女主哨哨於帘户之间而婴哙平勃之徒摄衣而趋交臂而受职莫敢先後而不率至文景之为君其治出於恭俭仁恕然其君臣之间尊严而甚可惮继之孝武虽侈且虐生民之屠於兵大臣之夷灭於法者几且大半天下之怨可谓极矣而能兴礼乐隆儒术拓土传祚为汉英主孝昭幼而明断故燕王盖主桑羊上官谋发而中败不得有所措孝宣承之核刑名而责功实天下遂至於太平此六七君者亦非有完德具美也事之失度而过中者不为寡矣然且不失为治教化以之行社稷以之强固非以其有人君之?主之以刚德而然耶元成哀平固未尝有显恶大过暴不若桀纣淫不若幽厉徒以濡弱偷堕无刚明之气终不能一奋人主之威卓然有所立愔愔默默以至於亡可不惜或有天子之仁义有大臣之仁义有匹夫之仁义天子兼万事之柄将以制中国而威四方而专为匹夫之仁处士之行拳然以小亷细谨自持者则是失其所以为大则天下无所恃而奸权嬖幸特以朝廷为戱维持牵制贸乱人主之所为各任其私意以暴民而侵掠天下人主虽不贪取而天下不胜其困人主虽不好杀而天下不得其生贤君则不然以为忠信孤远之臣待我之刚然後得以立至弱之民待我之刚然後得以振其刚明以强本而威衆使内外大小皆有所恃於上而天下不胜其乐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此武王之刚也鉴乎西汉之存亡治乱则君之刚德可一日而废之哉善观君德者无取其一善一恶要其有人君之?而已矣
    东汉论
    圣人之所以长有天下者无他得其民心而已矣末世之所以失之者丧其民心而已矣民心之所欲归兵不可以驱而散其所欲去利不可以诱而还也其事至近而所系至大其说至易见而智亦时有所惑也西汉之亡也其君非有苛毒加於民特以柔闇而无决承之以幼懦主之以母后聪明威令不能过房闼之外而天下之柄奸臣得以盗而有非汉之失民非民之厌汉也及化为王氏有王田之扰有六筦之侵师旅兴於前旱蝗继於後夷狄攻其外寇盗攘其内使天下之民溃裂四出而不知所从遂以攻莽而亡之当是之时民苦其乱而思向时之安以为能安天下者刘氏而已耳故圣公起於荆盆子起於海曲王郎起於赵刘永起於睢阳伯升起於宛皆唱之於刘氏奋梃以为器揭竿以为旗徒步振呼而郡国之衆云集雾聚莫不为之用虽有隗?公孙述张步之徒相与驰逐奋取卒所以得之者刘氏也及天下定於东汉而百姓果得其所欲以光武之圣显肃之明其治皆杂於儒雅而隆师重道修举礼乐以率其民民之兴行为义几多於三代殇安之後女主权臣常握祸福之柄民之所以未入於涂炭者行义之臣奋不顾死力争於朝以折嬖邪之锋也及桓灵继统宦官之势愈烜赫於天下矣而贤者终不为之少屈彼贤者之盛於下知其必能再起刘氏之治而不利於已诛其一人则死者一人而已未足以痛杜其後而为忠信之戒也乃目之以鈎党禁锢诛杀天下之贤人处士殆尽其祸盖不减於秦又以宦官子弟为民之牧宰侵掠残困民焦然不知为生之乐莫不挼掌捩腕疾视其上欲汉之亡者盖十九矣故黄巾一起同日而应者三十六万何盗之多耶民以为汉德不若黄巾之可从也及东汉将亡所谓袁绍袁术者以庸庸之材几有天下之半人归之者襁负而相属彼以袁为可归耶诚以袁氏继世为汉三公其所出力而排祸难者德有多於刘氏如此而已以此知刘氏之见絶於天下也孔明承之又欲以区区之蜀为光武之举信大义而复之汉其名虽盛而四方莫应岂非民心去汉而然哉勤苦艰难终不能以亟定是非昭烈之罪桓灵之恶怨於民心之深也其如覇蜀之业则孔明之才力致之与魏吴他姓之兴者盖等耳非有思汉之助也西汉亡而复之之易东汉亡而复之之难民心之去就可不畏欤书曰民可近不可下故王者之祸莫大於失民心或曰汉之兴亡天也非人事也是乌足以知治乱
    魏论
    孟轲之言王道常贱利而本仁义当世之诸侯皆谓之阔疎而後之学者亦或疑其为空说以示训尝窃观之先钝而後利王之易者莫若仁义之为用小利而大拙力殚而功少名败而实从之者莫弊於权谋也周既亡而秦能一天下之诸侯秦之乱高祖起兵才五战而天下定於汉西汉之业为莽所盗者十二载而世祖兴世祖之兴三年而复为东汉高光之建业一何其易也基宇一何其宏大也传之子孙一何其长也东汉之乱豪杰据国而虎争善用兵者莫过於魏武建安之元始迎献帝以入於许自是中国之权归於曹氏官赏兵刑纪纲号令莫不自曹氏出汉帝挈挈守空器而已於时取之之易若拔一毛然而止能集天下之势故不敢取用天子礼乐者凡二十五年而身终於北面及丕受献祚四方之君者三魏一再传而其政已为司马氏所有观魏武之建业一何其难也基宇一何其狭也传之子孙一何其弗永也岂谓魏武之用兵不及於高光耶谓天之意不欲天下之亟定於曹氏耶谓用兵不及於高光则魏武固能兵矣谓天之意不欲天下之亟定则天下之厌乱不为不久矣何难易小大长短之不相若也如此尝以为天下大物也不可以诡谲服不可以威力御有伪而覇无伪而王有伪而享国无伪而享天下彼高祖世祖之所以兴虽褰裳奋剑驰逐而得之然皆有仁义之资忠厚之量故人心易一数载而成大业已成而天下怡怡不复揺动魏武则不然其治身其任臣其使民其取天下一本於诡谲威力无复锱铢仁义忠厚之实是以孔融杨修诛死而不肯臣荀彧感恨喑噎而毙天下义士云长之徒掉臂而徐去管宁之属浮海而避之惟得巧诈之士而与之共国竞竞焉忧窃发之变故虽虏张绣走二袁擒吕布馘高干戎旗北指而乌丸蹋顿为之破兵锋西向而宜堪超遂为之平有智者莫不惮有力者莫不屈兵强战胜而天下益疑之思与之为敌用力勤於二汉而土分於吴蜀垂业至於二世而运夺於宣景何哉失之於险害刻薄而不以仁义忠厚抚天下也人之形可刼而人之心不可刼人之财可掠而取而人之心不可掠而取天下之土可以强而兼而天下之心不可以强而兼迅疾不让怒若风火者虽速必缓欺其人而得之者虽得必失得民之心者不欲有民而民必归之大国之贾出其货财贸易於廛市持之以信守之以亷意思闲缓如不欲多得者故利之归也愈厚其为富也必久有贪贾者持筹如变化罔利如寇攘人由是莫敢与之贾以至於饥而死孟子曰苟行仁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魏武何知焉孔明之为蜀先以仁义治其国後以仁义之声动天下三州举土以归於我而辄不取是以一举而魏之君臣相聚而忧当是之时民心虽已去汉以孔明仁义之才挟备而自为亦可以有所立天下之未归蜀者特须时耳孔明不幸功未成而且死使孔明不死魏吴其一而为刘蜀乎孝明之区区焉能抗之哉
    梁论
    先王之教皆本於礼义世之不得则不生如此其急也然而礼义之教至後世日以消亡而以之大乱有贤者出莫不欲引古而复之而已亡之教终不能复佛者夷狄之教也一入中国中国之人为之奔走惟恐在後衣食可絶而佛费以为不可絶法可犯而所谓戒律者以为不可犯父母可慢而以为佛不可慢流炽植大至於今世而日以盛有贤者攘袂而诟之操矛而攻之力惫矣而终不能去何礼义之去而不可复佛之来而不可去也是亦有说焉夫小人之情好私而忌公礼义惟公而佛惟私小人常多而君子常少此礼义之所以易衰而佛之所以易盛也所谓公与私者何谓今夫礼乐之为教人果秩秩而循之则终身安焉而不抵於戮辱其利於人者为不少矣而小人莫为彼佛者之说则曰汝且终日放其情欲杀人以逞欺衆以牟财已而事吾佛则罪释而无害汝且朝而为恶夕而事佛壮而为恶晚而事佛不惟罪释而无害且有厚禄而加汝焉书其效於纸揭其状於壁小人既不能无为恶故为恶而得利则分其财於佛之徒以求解如是尽天下之室为佛居举天下之衆为佛衆亦不足怪也故曰小人之情好私而忌公礼义惟公而佛惟私小人常多而君子常少小人固无足异矣又况世之君子时有?溺於其教牓而唱之者耶尝观东汉以来佛说之惑世晋之末凶悍骄逆屠灭生灵以为戱其暴过於豺狼者莫甚於石虎姚兴礼义曾不足以动之而畏佛最甚下此则高齐既以战得之弗返於礼义以靖乱而欲事佛以自救梁武之用兵亦工矣侯景之师将至於城下而率其臣诵佛於庭卒以此亡国不亦悲哉夫既天下之信尚之也小人之倚佛以为货者把执祸福吓欺愚聋如挟劵质量其所入金钱之少多而交手贸卖上至於京师下至於夷狄至於一邑之冲一乡之聚必有其徒焉如是者纷纷於天下上之人不能盛礼乐之教以敌之其所以为治者一皆出於文法固以薄矣而文法又多为奸吏之所货奸民之请於吏随其重轻或可以得意幽则约於佛明则要於吏私既胜而公道废王者礼义之教皆不预天下之权呜呼安求其不大乱也斯弊也根固而源远不可以亟拔不可以亟塞矣後之君臣?溺於此者其不观梁之所为乎
    隋论
    治天下者以王道不可为之以吏治吏治可以苟天下之安而不可久也纯以王道而治者三代是也吏治与王道杂然而用者汉唐是也纯用吏治者隋文是也自禹至於桀自汤至於纣自武王至於赧三代长久各数十世安而少变者几二千年自高祖至於孝平自光武至於献帝自高祖太宗至於僖昭兹二姓者或四百年或三百年不及於三代之长而有过於历世之祚若隋文帝之於天下於时亦可谓之治平而寡事矣然才三世三十九年而亡其故何也吏治与王道之效不同也故三代用王道而长汉唐杂之以吏治而不及於三代隋文专以吏治而不及汉唐是非王道与吏治厚薄之效耶夫隋文九年灭陈而天下始一奋励於为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以上引之论事宿卫之士传飱而食至於兵革不用天下游食之人户口岁增过於两汉其富庶而康宁如此常人之所谓太平而识者皆知其不能久也何者无礼义以维持其政无忠信以固结其臣教化不足以导其民纪纲不足以防其後一切以辨敏勤察为能处三王之位而卑卑焉任智数核文法此特吏才之尤者耳非王者之为也故王通谓其终以不学为累而房乔於清平之时而独知其将亡彼或用王道而常为百世虑国祚之永人可得而近测之哉尝观於三代其为治之旨皆本於仁义礼乐先教化而後刑名厚道德而薄功实其始虽若迂远而其成以至於兵寝刑措暴炙百姓之耳目浸渍涵糅百姓之骨髄其势蟠大胶固如置方石於平土之上天下之形可以渐乱而不可以亟坏也末世中君德既不及於古才亦不至於道所用者皆俗人而所尚者皆细法争於功用勇於击断谓簿书刀笔之间可以为治语之以王道则项背而窃笑强者为之及其盛犹可以自守一有势罅则怨心纷然内外皆为之扰动奸豪乘其弊而起其挠天下如驱羣羊而荡王业如振欹器耳是故民衆而益乱地大而益危呜呼彼安知三代有长久难动之法乎後之王者鉴於三代两汉隋唐之事亡恃吏治之安而留意於王道斯可以长有天下之民矣
    唐论
    天下之乱常起於内不起於四方先之以朝廷之奸继之以藩镇之盗未有朝廷无隙而藩镇敢叛涣者也人之弱於气者寒暑疾病易为之侵木之伤於心者风雨蝎蠧易为之败明君贤相整予法度修予甲兵抚予人民虽有强梗必为忠顺一有弗率天下之所共攻也苟不能自治虽有臣妾必为豺虎唐之乱也人皆知藩镇之亡而不知唐之有以自亡也一军阙帅上择贤人置之则已矣而必取帅於其军其奸将豪卒内交强臣而外交勅使以市兵权得之则取偿於其民宦者之使阴得宝赂伪以一军之势吓刼朝廷而取必彼小人者一旦据土地拥旗甲权盛气完约坚谋合罔不睢盱自疑恃衆而为盗而朝廷方且用姑息之法慰之以金劵饱之以玉帛欲以息兵此其所以树兵者欤柄既去矣藩镇既强矣又不能信任天下之贤以为将相使之整法度修甲兵抚人民为所以御盗之具所以图事於宫中不过一二邪臣三四宦竪措置万事舛谬颠倒方正之路塞幸曲之门开惟埋藏机牙以中伤贤者为事故天下之心咎其上而易以生变此以见非独藩镇之亡唐而唐之有以自亡也有国忠林甫之蔽然後有函陵之师有鱼朝恩程元振之谗然後有永泰之乱有卢杞之邪然後有奉天之厄有惠王昭愍之骄昏然後有藩镇之叛章武中兴一裴度而已裴度用则藩镇为唐之臣度不用则藩镇为唐之盗故曰天下之患常起於内不起於四方也杜牧善论兵其为罪言尽河北逆顺之势曰上策莫如自治中策莫如取魏最下策为浪战夫蛮夷盗贼彼虽无赖然亦有桀黠之才小人之智有以窥测朝廷之所为权量其轻重强弱而自为计我自治且弗辨则蛮夷盗贼投其隙而动使唐之君皆能如杜牧之言而自治任得其人政得其道则藩镇为我之手足耳目竭蹷趋走之不暇如正观开元时矣焉得而凭陵哉
    五代论
    天下之治乱如昏明寒暑之相从也五帝三王既去而天下为秦秦亡而为汉自汉帝之元年岁在协洽以及於今千二百有七十年其间乱世多而治世少基业宏大足以传之子孙而久者汉唐圣宋而已魏虽有蜀而不能有吴及魏入於晋晋平吴而天下始一一之者未久散为一十六国而晋迁於南魏起於北魏衰而又为东西东魏入於高齐西魏入於周闵相与鼎峙而立周能并齐而天下尚为二及周入於隋隋既而平陈然後一天下而君之隋不能坚又化而为唐唐亡而为五代抑亦屡变矣舍夫汉唐而观之余据土而君者一爝火之明也然而自古乱亡莫甚於五代周秦汉晋之间以兵攘间有天下之豪杰或借仁义本谋术五代之际率皆凶卒小盗公行而无媿脍胾生民而尽之礼义亷耻无髪遗矣庄周曰後世必有人相食者岂知後世之乱有过於相食耶然而不大乱不大治五代之大乱天所以开圣宋也宋有天下相继者四明圣百余年间生民之安过於汉唐内无擅威之臣外无强大诸侯下无奸民攻掠之变十人之盗起则不月而传骇於天下之耳目况能容大盗耶其安治如此然而识者观天之势尚为之忧栗而不宁其故何也夫始治者天下之所乐而久治者明知之所忧也实之美者多蠧味之甘者生醯鷄康乐而克逸者萌疾病物慎乎其极则必至於变古之王者知其物理之极惧其变而为危则先自为之变使变而治此其所以久也居治之久而未知所以变此非今之可忧者与今天下之民丁黄老幼孶毓而繁夥其数多於汉之文景唐之贞观闲元见生齿之极於此矣耕者升山巅樵者入穷谷土不为不辟农不为不力而常有冻饥之人天时丰穰则中户已上歉歉仅足一有水旱螟霜之岁则百姓流冗转移相枕藉而死於道路可以常丰而不可以有凶灾见其用天时出地利之极於此矣国之於利算及行人租及动物小吏为公家而坐列贩卖如贾人焉者信於治人之官世入之用朝而夕谋夕而朝忧有日月之虑而无二三岁之计可以常无事而不可以忽有为可以常静而不可以一动见财力之极於此矣至於上之政令下之奔走或疲极而倦厌而朝廷之治特为媮且欲以循循而格万世之安卒未能磨濯剗奋然而有所变窃恐其失於不变也天下之治乱如昏明寒暑之相从也可不前计而预虑者哉
    宋文选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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