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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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八十四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崇教化
举赠諡以劝忠
礼记表记子曰先王諡以尊名节以壹【专也】惠【善也】耻名之浮於行也
郑玄曰諡者行之迹也名谓声誉也言先王论行以为諡以尊名者使声誉可得而尊言也壹读为一惠犹善也言声举虽有衆多者即以其行一大善为諡耳
陈澔曰善行虽多难以枚举但节取其大者以专其善故曰节以壹惠也
方慤曰生则有名死则有諡諡则讳其名矣故曰諡以尊名夫諡以诔行而为之然行不一也諡有所不胜言特以所隆者之一端而为之节尔故曰节以壹惠若文王之为文武王之为武此皆壹惠之道也行虽多而节之以惠则名不浮於行矣
臣按周人卒哭而讳将讳而諡是諡三代以来已有之生有名死有諡名乃生者之辨諡乃死者之辨生者之名以辨其人死者之諡则节其一德以为称而讳其名也
郊特牲死而諡今也古者生无爵死无諡
郑樵曰古无諡諡起於周周人卒哭而讳将葬而諡盖名不可名已则後王之语前王後代之及前代所以为昭穆之次者将何以别哉生有名死有諡名乃生者之辨諡乃死者之辨
周諝曰古者生有爵则死乃请諡於天子而天子命之諡後世但死则皆有諡盖未尝请諡於天子特其自諡耳故曰死而諡今也
陈澔曰死而有諡今之变礼也殷以前大夫以上乃为爵死则有諡周制虽爵及命士死不諡也
曲礼已孤暴贵不为父作諡
吕大临曰父之爵不当諡以己爵当諡而作之是以己爵加其父欲尊而反卑之非所以敬其父也陈澔曰文王虽为西伯不为古公公季作諡周公成文武之德亦不敢加太王王季以諡也
臣按元人於凡追封其臣之父祖皆加以諡是一时臣僚不学之过也
既葬见天子曰类见言諡曰类
郑玄曰类犹象也
孔頴逹曰言諡就君请諡也諡以表德必由尊者所裁故将葬之前使人请於天子若公叔文子之子戍请於君所以易其父之名者也类者言此类聘问之礼而行也
臣按先儒言諡曰类当为诔谓诔而諡之也
擅弓公叔文子卒其子戍请諡於君曰日月有时将葬矣请所以易其名者君曰昔者卫国凶饥夫子为粥与国之饿者是不亦惠乎昔者卫国有难夫子以其死卫寡人不亦贞乎夫子听卫国之政修其班制以与四邻交卫国之社稷不辱不亦文乎故谓夫子贞惠文子陈澔曰大夫士三月而葬有时犹言有数也死则讳其名故谓之諡所以代其名也贞惠文此三字为諡而惟称文子者郑云文足以兼之
臣按自古諡皆请於君春秋之世犹然後世始以属有司我朝始复古制凡大臣有功德於世者其諡皆自上赐云
论语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朱熹曰凡人性敏者多不好学位高者多耻下问故諡法有以勤学好问为文者盖亦人所难也孔圉得諡为文以此而已
苏轼曰孔文子使太叔疾出其妻而妻之疾通於初妻之娣文子怒将攻之访於仲尼仲尼不对命驾而行疾奔宋文子使疾弟遗室孔姞其为人如此而諡曰文此子贡之所以疑而问也孔子不没其善言能如此亦足以为文矣非经天纬地之文也
臣按諡法所谓文者非一有所谓经天纬地者道德博闻者勤学好问者慈惠爱民者愍民惠礼者锡民爵位者孔文子之得为文以勤学好问为諡公叔文子之得为文以锡民爵位为諡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
朱熹曰文者顺理而成章之谓諡法亦有所谓锡民爵位曰文者
臣按文子卒其子请諡卫君諡以贞惠文子见於礼记檀弓其所以得文者以其修其班制以与四邻交卫国之社稷不辱故得为文初不以荐臣同升而得此諡也夫子因其有知人忘己事君之美而称之谓其所以得文之諡不但若其君之所称而已而此一事亦合諡法所谓锡民爵位者焉无愧於文之諡矣
孟子曰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
朱熹曰幽暗厉虐皆恶諡也苟得其实则虽有孝子慈孙爱其祖考之甚者亦不得废公义而改之言不仁之祸必至於此可惧之甚也
尹焞曰諡法最公以成周之时其子孙自以幽厉赧为諡此孝子慈孙所以不能改也
胡宏曰昔周公作諡法岂使子议父臣议君哉合天下之公奉君父以天道耳孝爱不亦深乎所以训後世为君父者以立身之本也知本则身立家齐国治天下平不知本则纵慾恣暴恶闻其过入於灭亡天下知之而不自知也不合天下之公则为子议父臣议君夫臣子也君父有不善所当陈善闭邪引之当道若生不能正既亡而又党之是不以天道奉君父而不以人道事君父也谓之忠孝可乎今夫以笔写神者必欲其肖不肖吾父则非吾父不肖吾君则非吾君奈何以諡立神而不肖之乎是故不正之諡忠臣孝子不忍为也
臣按諡法捐位乱常曰幽杀戮无辜曰厉二君者周之天子继其世者其臣子也乃敢以恶諡而加之於君父岂春秋为尊者亲者讳之谓哉盖君之谥则称天以诔之臣之諡则请君以赐之君之臣子虽欲私其君父如天理何臣之子孙虽欲私其父祖如君法何先王諡法最公秦人以为臣议君子议父而除去之郑樵谓以諡易名名尚不敢称况可加之以恶乎失古意矣
程颐曰古之君子相其君而能致天下於大治者无他术善恶明而劝惩之道至焉尔劝得其道而天下乐为善惩得其道而天下惧为恶二者为政之大权也然行之必始於朝廷而至要莫先於諡法何则刑罚虽严可警於一时爵赏虽重不及於後世惟美恶之諡一定则荣辱之名不朽矣故历代圣君贤相莫不持此以励世风也
臣按古先哲王所以励世以为劝惩者非徒有一时之赏罚而又有百世之荣辱焉百世之荣辱諡是也合其一生之美加以一字之褒使後世之人不必考其履历究其始末一闻其諡即知其人其所以劝化人心使之为善以持己尽忠以事君其激发之机转移之妙一何至哉
史记諡法解惟周公旦太公望开嗣王业建功于牧野终将葬乃制諡遂叙諡法諡者行之迹号者功之表车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行出於己名生於人
臣按諡法不见於五经其书见於世者有周公諡法有春秋諡法有广諡有今文尚书有大戴记有世本有独断有刘熙之书有来奥之书有沈约之书有贺琛之书有王彦威之书有苏冕之书有扈蒙之书有苏洵之书皆汉魏以来儒者取古諡法而释以己说而各为之法也其说不一有一諡而取义数端臣愚以为古今异宜请自今节惠定諡者本於古法而参酌以今世之所宜庶不悖於古而於今人之听闻不惑云
晋贾充老病自忧諡传从子模曰是非久自见不可掩也充卒以外孙为嗣太常议諡博士秦秀曰充悖礼溺情以乱大伦昔鄫养外孙莒公子为後春秋书莒人灭鄫絶父祖之血食开朝廷之乱原案諡法昏乱纪度曰荒请諡荒公帝不从更諡曰武
臣按充奸囘弑逆諡之以荒固为幸矣而武帝曲加以美諡然後世不因武帝之諡遂以充为善人贾模谓是非久自见不可掩信哉斯言
明帝赠谯王承戴渊周顗等官周札故吏为札讼寃尚书卞壼议以为札开门延寇不当赠諡王导以为往年敦奸逆未彰臣等皆所未悟与札无异既悟其奸札便以身许国寻取枭夷宜与周戴同例郗鉴以为周戴死节周札延寇事异赏均何以劝沮
臣按周札始虽延寇终则死职其於赠典在于可否之间虽以明帝寇乱之余偏安一隅而於一臣之赠典而羣臣犹执议如此後世则顾其死者之情故何如生者之显晦有无而已虽有赠諡不足以为劝沮
北魏郑羲为西兖州刺史贪鄙纳女为嫔徵为秘书监及卒尚书諡曰宣诏曰盖棺定諡激浊扬清羲虽夙有文业而治阙廉清尚书何乃情遗至公愆违明典依諡法博闻多见曰文不勤成名曰灵加諡文灵
唐许敬宗卒袁思古议敬宗弃长子於荒徼嫁少女於夷貊按諡法名与实爽曰缪请諡为缪敬宗孙彦伯讼思古与许氏有怨请改諡王福畤议以为諡者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若嫌隙有实当据法推绳如其不然义不可夺
臣按许敬宗奏流其子昂於岭南又以女嫁蛮酋冯盎之子多纳其货故思古议及之然此犹非其罪之大者若论其赞高宗立嬖后杀忠良之罪諡之以缪犹为幸矣当时戴至德谓王福畤曰高阳公任遇如是何以諡之为缪对曰昔何曾既忠且孝徒以日食万钱秦秀諡之曰缪许敬宗忠孝不逮於曾而饮食男女之累过之諡之曰缪不负许氏矣当咸亨中昏主临朝而臣下犹斤斤执法持论如此虽其任遇之臣略不肯少有假借其諡虽终於改易然载其事於史千载犹一日也士君子立身制行可不谨哉
唐杨绾卒太常諡文贞或谓其与元载交游尝为载荐太常諡不当梁肃议曰谨按諡法贞之例有三清白守节曰贞大宪克就曰贞忧国忘死曰贞文之义有六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愍民接礼曰文不耻下问曰文慈惠爱人曰文修德来远曰文名既不备事亦殊贯又安可以并责于一名哉若具美果在一名则士文伯孔文子且无经纬天地之文孟武伯甯武子又非克定祸乱之武若以废礼不称其名则臧孙辰纵逆祀不得諡文管夷吾台门反坫不得諡敬是知议名之道取其所长则舍其所短志其大行则遗其小节使善恶决於一字褒贬垂於将来盖先王制諡之方也且人无全才能不必备魏徵立言正色其节大矣而昧於知人苏瓌封诏沮邪其志明矣终不能守故春秋为贤者讳过传称不以一眚掩大德语曰无求备於一人此魏苏二公所以为文贞也谨上参典礼近考故事杨公之名请如前议
故相吕諲卒独孤及议諡曰肃严郢驳益加以忠肃及重议曰周道衰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諡法亦春秋之微旨也在惩恶劝善不在哀荣在议美恶不在字多周公杀三监诛淮夷晋重耳一战而霸诸侯武功盛矣而皆諡曰文以冀缺之恪德临事甯俞之忠於其国其文德岂不优乎而并諡曰武固知书法者必称其大而略其细故言文不言武言武不言文三代以下朴散礼坏乃有二字之諡非古也其源生于衰周施及战国之君汉兴萧何张良霍去病霍光俱以文武大略佐汉致太平其事业不一谓一名不足以纪其善於是乎有文忠文成景桓宣成之諡虽渎礼甚矣然犹褒不失人唐兴参用周汉之制谓魏徵以王道佐时近文直言极谏爱君而忘身近贞二德并优废一莫可故曰文贞谓萧瑀端直鲠亮近贞性多猜贰近褊言褊则失其謇正称贞则遗其恡狭非一言所能名故曰贞褊其余举凡推类大抵准此皆有为疉为之也若迹无殊途事归一贯则直以一字目之故杜如晦諡成王珪諡懿陈叔逹諡忠温彦博諡恭其流不可悉数此并当时赫赫以功名居宰相位者諡不过一字不闻其子孙佐吏有以字少称屈者由此言之二字不必为褒一字不必为贬故将郭知运卒已五十年其子英乂请諡太常諡曰威左司员外郎崔厦驳以知运卒时賵赠己加今已踰时不宜諡独孤及重议曰赠諡一也赠者一时之宠諡者不刊之令以岁久而废易名是王泽浃於天下而独隔於一人也当开元时吐蕃以举国之师入五原塞知运讨平之以张王室今朝廷方将命将帅以征不服讨不庭宜褒之以劝握兵者安可以葬久而废大典况夫諡法者考其言行事业之邪正必以一字褒贬之使生者闻美諡而慕覩恶諡而惧不待赏罚而贤不肖皆劝是一字之諡贤於三千之刑本非为殁者之子孙以为哀荣宠赠之具
臣按说者谓春秋以一字为褒贬一字之褒荣於黼衮一字之贬严如斧钺臣於赠諡之典亦云盖爵禄所以荣生者使之兴起以建立事功至於赠諡非但以荣死者亦所以激生者焉世之掌斯权者乃怀生前忌克之私当予而不予徇死者子孙之请不当予而予其得罪於名教也大矣
宋仁宗朝夏竦卒赠太师中书令特赐諡文正司马光言諡者行之迹也行出於己名生于人所以劝善沮恶不可私也谨按令文诸諡王公及职事官三品以上皆録行状申省议定奏闻所以重名实示至公也今不委之有司槩以公议定諡於中而後宣示於外臣谓宜择中流之諡使与行实粗相应者赐之亦非羣臣所敢议也今乃諡以至美无以复加之諡如竦者岂易克当所谓名与实爽諡与行违传之永久何以为法光又言竦得此諡不知复以何諡待天下之正士良士况天下之人皆知竦为大邪虽諡之以正此不足以掩竦之恶而适足以伤国家之至公耳且諡法所以信於後世者为其善善恶恶无私也今以一臣之故而败之使忠良隽杰之士蒙美諡者後世皆疑之则諡法将安用哉臣按宋以前人臣无諡文正者文正即唐之文贞宋人避讳易贞为正盖諡之最美者也宋仁宗以竦东宫旧臣特赐以此諡光上疏以为竦不足以当此諡因改諡文庄诗所谓好是正直光盖有之仁宗其书所谓从谏弗咈者与其後光薨卒得是諡其眞无忝矣
仁宗朝陈执中卒知太常礼院韩维上諡议曰皇佑之末天子以後宫之丧问所以葬祭之礼执中位为上相不能总率羣司考正仪典以承荅天问而治丧皇仪非嫔御之礼追册位号於宫闱有嫌建庙用乐踰祖宗旧制遂使圣朝大典着非礼之举此不忠之大者宰相所当秉道率礼以弼天子正身率家以仪百官执中不务出此而方杜门深居谢絶宾客曰我无私也我不党也岂不陋哉谨按諡法宠禄光大曰荣不勤成名曰灵执中出入将相以一品就第可谓宠禄光大矣得位行政不为不逢死之日贤士大夫无述焉可谓不勤成名矣请合二法諡曰荣灵
臣按韩维上陈执中諡议而责以居大臣不能正典礼之失以为其不忠之罪而諡以荣灵呜呼使此议行则凡为臣子者生前所为虽或侥幸以免王庭之诛然身殁之後公义凛然终不可掩人生不满百宠荣富贵之日不过三五十年耳而不美之諡播於人口録之史册殆至千万年而无穷是则諡法之行其为世教之助盖亦非浅浅也世主往往昵於所好而自败其彞典何不思之甚哉
神宗时太子太师致仕欧阳修卒尚书省移太常请諡李清臣为諡议曰公惟圣宋贤臣一世学者所师法明於道德见於文章究覧六经述作数十百万言以传先王之遗意方天下溺於末习为章句声律之时闻公之风一变为古文咸知趋尚根本太师之功於教化治道为最多眞可谓文矣考按諡法唐韩愈李翺权德舆孙逖宋杨亿皆諡文太师宜以文諡然公常参天下政事进言仁宗乞早下诏立皇子使有明名定分以安人心及两预定荣谋有安社稷功諡法道德博闻曰文廉方公正曰忠不改於文而傅之以忠议者之尽也请諡文忠
寜宗庆元六年京镗卒赐諡文穆既而其子请避家讳改文忠言者以为杨亿巨儒既諡曰文议欲加一忠字竟不之与夫欲加以一字犹且不可况二字俱欲极美乎望敕有司自今諡议务当其实其或不然当推以法以选举不实论若定諡以下其子孙请再更易者以违制论从之
臣按光正有言国家所以驭臣下者不过祸福荣辱而已为善者生享其福死受其荣不善者生遇其祸死蒙其辱天下虽欲不治安不可得也如有不令之臣生则盗其禄位死则盗其荣名善者不知所劝恶者不知所惧臧否颠倒不可复振其为害可胜道哉臣惟生者之祸福出於一时之蒙蔽衆论之不公人衆者胜天固可以侥幸而苟免然而事久则论定天定则胜人至於盖棺事则定矣然犹以偏爱之心持不公之论以愚而为贤当辱而反荣是终无天道矣是以三代明王立为諡法以为死後荣辱之典善者予之以美諡恶者予之以恶諡孟子所谓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而世之昏君僻臣乃以一己之私而掩天下之公非惟得罪於世教而实得罪於天帝也三代以前君之諡则请命于天臣之諡则请命于君天不言而人代之言人代天言而反天之道天必殛之君不自定而俾臣代之臣承君命而负君之托逆天之理违国之法虽一时逭於人刑其如天道何唐宋议諡掌於太常博士凡於法应得諡者考其行状撰定諡文移文吏部考功郎中覆定之本朝虽设太常博士而不掌諡议洪武初惟武臣有諡至永乐中文臣始得諡盖自姚广孝胡广始也自後文臣亦多有之然我朝之諡皆出恩赐然臣窃以谓九重之上於臣下之贤否未易尽知请自今以後有应得諡者未赐之先先下有司俾其考订以闻然後从中赐下如此则得之者以为荣不当得者不因其亲故之嘱托其当得者不为朋党之掩蔽国家激劝臣子之大端有在於是其为世教之助夫岂细哉
以上举赠諡以劝忠
大学衍义补卷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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