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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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二十四
宋 禇伯秀 撰
外篇骈拇第二
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忧也且夫骈於拇者决之则泣枝於手者齕之则啼二者或有余於数或不足於数其於忧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富贵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礼乐呴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矣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於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
郭象注仁义自是人之情性但当任之恐仁义非人情而忧之者可谓多忧也骈於拇者谓不足故泣而决之枝於手者谓有余故啼而齕之如是则羣品万殊无释忧之地矣惟各安天性曲成而无伤又何忧哉及兼爱之迹可尚天下之目乱矣以可尚之迹蒿今有患而遂忧之此为陷人於难而後拯之然今世政以此为仁若无可尚之迹则人安其分岂有决已効彼以饕窃非望哉夫物有常然任而不助则同然皆得而不自觉故与物无二而常全任道自得抱朴独往连连假物无为其间也仁义连连秪足以惑物使丧其真耳东西易方於体未?矜仁尚义失其常然以之死地乃大惑也夫与物无伤非为仁也而仁迹行万理皆当非为义也而义功见当而无伤非仁义之招而天下奔驰弃我徇彼所以失其常然故乱心不由於丑而常在美色挠世不由於恶而常在仁义则仁义者挠天下之具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虽虞氏无易之之情而天下之性固己易矣
吕注仁义列於五藏而大仁不仁至义不义奚为而非人情乎惟其为之太过而不由道德之正是以意其非人情彼仁人多忧则为之太过者也夫骈枝之於手足或有余於数或不足於数至於去之而忧则一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则有余於数之类决性命而饕富贵则不足於数之类然莫知其非性命之情而守之则决之而泣齕之而啼之类也夫待规绳而正胶漆而固者是削性侵德失其常然常然者不事规绳胶漆而自然正固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得古而不弊今而不新此所谓常然而道德之正也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纆索而游於其间而使天下惑邪易方则以东为西易性则以无为有人生而静招仁义以挠之是以仁义易其性也
疑独注仁义本於人之情性今且擢德塞性以为仁义非出自然故庄子意其非人情不然则彼曾史之为仁何其多忧也古人所以行仁义者自其本性而充之後世乃徇仁义之迹入人为之伪故但见其多忧耳苟不以天道任之则以骈枝为人道之患欲伤而去之所以啼泣忧悲也盖以骈枝譬仁义信能冥其迹本乎自然则与道德同体而不可去不能如是而徒徇其迹人见其迹则思去之此所以为忧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心忧则目为之乱也凡物任其自然则安伤其性命则忧骈枝亦性之自然今欲决齕而去之犹仁人忧世患而欲救之徒益其忧耳不仁之人决裂其性命之情以饕富贵良由仁义之迹故得缘而为伪是以疑仁义非人情也自三代以下朴散而不可复何其嚣嚣也夫待钩绳规矩而正非自然之正曰削其性待绳约胶漆而固非自然之固曰侵其德屈折者礼乐之末呴俞者仁义之迹以此慰天下之心是失其常然也天下之常然岂有所待而正固哉不知所以生而自生不知所以得而自得故能合古今齐生死物不能伤而无亏矣则仁义之迹又何必连连相续如胶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哉此言曾史之徒不能无心以游道德反为仁义束缚而不能解何天下之人竞慕仁义之名而惑乱其心也易方犹易以悟易性则迷而不返此小大之辨也曾史袭仁义之迹故可非之有虞氏之仁义充其性者也而庄子非之何耶盖责其所始不得不然且先王之於仁义将以成民性而复於道也後世因其所陈之绪余而尊严其迹以为天命之至尽在此矣操所以成性之迹遂以为性岂能使弃其名而乐其实哉所非者虞氏之迹所存者虞氏之心经曰受命於天唯舜独也此正取其存心也
碧虚注刓揉成就削性者也牵合附会侵德者也此皆失其常然夫蓬麻曲直孰为钩绳珠玉圆方孰为规矩松栢女萝孰为胶漆连理合穗孰为纆索物材天性皆由自然故诱然皆生同然皆得古今若一无兴废也舍道德而趋仁义是为易方狥利名而残生是为易性自有虞氏举贤流凶招呼仁义以挠天下天下莫不奔趋丧命者由是夸跂以致惑易也鬳斋口义云骈枝虽为手足之病而不可强去强去则为忧苦矣蒿目者半闭其目目睫茸茸然有独坐忧愁之意忧世目劳贪饕富贵此皆自苦故并言之又叹仁义非人情乎言其非出於本然自三代而下此?盛行何其嘈杂邪夫性德出於自然非人力所为若必待修为而後正则是自戕贼矣钩绳与胶漆皆修为之譬故屈折呴俞以慰天下皆失其常然而曲直方圆不用人力则为正理诱与莠同莠然而生者孰生之物之所同者孰与之不知其所生不知其所得故古今若一无加损也连连不已貌胶漆自固纆索自拘也离性以为仁义为之不已则泥执固束何以游於道德之间徒以惑天下也小惑则四方易位大惑则易天地之性矣立仁义之名以挠天下天下为其所使而奔趋之知仁义而不知道德是以外物易其性也
仁义出於情性非其人者伪之骈枝於形体累於形者恶之南华谓见世之尚仁义者舍己以効人徇迹而忘本故叹仁义其非人情乎谓矫性而为之不出於安行是揽天下之患为己忧者也恐天下之不理乃奔驰以救之而犹不胜也蒿目以忧焦心以虑岂非决骈齕枝之谓欤彼不仁之人决性命而不顾贪饕富贵而不止及其祸发必克则人货俱亡而後己耳盖仁有性之之真必有假之之伪恶夫假仁者执虚器以愚天下之民故重叹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三代而下为仁义者何其嚣嚣浮薄耶夫物之本性正固出乎自然有待而正则非至正有待而固则非真固是则削性侵德失其常然无异乎手足之有骈枝也夫常然者其为曲直方外不待乎钩绳规矩也自生自得不知古今之殊成?之异道德混成仁义为无用矣又何必胶固其迹以惑天下哉小惑易方东西错位未甚害事也大惑易性则失其常然叛道背德为害有不可胜言者然其病源浸淫已久自有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举以仁义易其自然之性性不真而仁义亦伪矣天下犹奔命而从之安於失性而不悟此真人之所哀也
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狥利士则以身徇名大夫则以身徇家圣人则以身徇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於伤性以身为徇一也臧与谷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问臧奚事则挟筴读书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二人者事业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阳之下盗跖死利於东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天下尽徇也彼其所徇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徇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其徇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跖亦伯夷也又恶取君子小人於其间哉
郭注三代以上实有无为之迹故为有为者所尚尚之则失其自然虽圣人有不得已或以瘢痍之事易垂拱之性者夫鹑居而鷇食鸟行而无章者亦何惜而不徇故与世常冥唯变所适其迹亦徇世之迹也所遇者或时有瘢痍秃胫之变其迹则伤世之迹也然挥斥八极而神气不变手足瘢痍而居形不扰则奚徇哉无徇也乃不徇其所徇而迹则与生世同徇也天下所惜者生命徇之太甚俱残其生则所徇非不足复论夫生奚为残性奚为易皆由尚无为之迹也若知迹之由无为而成则絶尚去甚反冥我极尧桀均於自得君子小人奚辨哉
吕注神降而为圣王则圣之外也自三代以下一见圣王之迹而其所以为神者隐而不见矣如禹之胼胝汤武之征伐虽出於不得已而其迹不免於徇天下之弊也庄子欲絶其迹而反於神天之本宗则其论圣人固宜如此非小之也男婿婢为臧谷则良家子牧羊以喻守意守意乃所以养心也挟筴读书则无不善而不免於不善牧博塞以游则放逸无良而其所出则良也二者皆害於守意虽事业不同亡羊均也伯夷死名则挟筴而亡羊之譬盗跖死利则博塞而亡羊之譬所死不同残生伤性均也此为道者所以贵乎两忘而化其道且天下尽徇也所徇仁义则不知身之亲於名也所徇货财则不知身之多於货其徇一也而有君子有小人焉其残生伤性则盗跖亦伯夷不知得之病於亡则均也
林疑独注伯夷为清之名而身死焉盗跖为贪之利而身死焉二人皆未知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而所逐者惟外之尘垢粃糠耳夫首阳之名长在而伯夷之身孰存东陵之货常积而盗跖之魄孰有故曰其於残生伤性均也如是则伯夷奚必是盗跖奚必非此道之所以一也伯夷圣之清庄子深诋之者以其迹见於世而与盗跖为对故言此以矫当时袭伯夷之弊以刻意尚行者也其名虽与盗跖为对而神与孔子同游学者不可不知也夫天下尽徇苟不徇仁义以求名则必徇货财以适欲天下之大致不离乎利名之间所徇仁义则世俗谓之君子而不知已为天之小人所徇货财则世俗谓之小人而不知与世所谓君子者均矣徇仁义者损其分而益其性徇货财者损其性而益其分皆能安其性命之情则天之君子非俗之君子俗之小人经所谓人之小人也祥道注三代而上天下以仁义易其性三代而下天下以物易其性世愈久朴愈散矣伯夷死名盖不能弱其志盗跖死利盖不能强其骨也臧者义之善谷者信之善男而婿婢曰臧女而妇奴曰谷男贵义女贵信故也羊之为物羣而不党恭而有礼其性未尝不善也制字者以羊从言为善羊从大为美庄子以亡羊譬亡德宜矣臧谷之拘纵不同而均於亡羊夷跖之善恶不同而均於残生又恶取君子小人於其闲哉
碧虚注凡有迹者皆徇也名声既彰迹不可逃矣臧谷亡羊小惑易方也夷跖残生大惑易性也天下尽徇则盗跖亦伯夷矣又何君子小人之分哉
鬳斋云以天下国家与名利并言以小抑大以下益高也此书之中大抵如此数子事业不同残生则一读书博塞不同亡羊则均皆徇物之失也夫庄子岂不知夷跖之贤否其意主於讥君子故借小人以形之亦以下抑高之意
上古淳朴民俗熙熙不待治而自治是以民安乎性分之自然君得以成端拱无为之化自三代而下以物易性逐伪丧真虽贤愚贵贱之不同各以所徇为是而弗悟其远於道故其伤生伤性无以异然後为民上者设为刑政赏罚以道之齐之劝之惩之上下俱惫而奸诈生刑政赏罚有所不能制则民非其民国非其国矣此实原於上下交徇之过以致君民两失喻以臧谷亡羊义甚切当且天下尽徇则俱失其本然之天而滞于一偏之见反指不徇者为非何君子小人之分哉夫伯夷之清盗跖之污万世之下昭若白黑漆园混而一之者以所徇而言举不免乎有迹圣人犹不逃评议而况跖乎治道之在天下若权衡抑彼所以扬此其势不得不然唯求其平而已使天下无徇而免残生伤性之患则圣人盗跖固有间矣然其所以善所以恶又当超乎仁义圣知之外观之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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