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八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
    内篇大占不师第五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於无相与,相为於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於心,遂相与友。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待#1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琦!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使汝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疣溃瘫,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异物,托於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愤愤然为世俗之礼,以观衆人之耳目哉!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於道术。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伴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郭注:体天地,冥变化者,虽手足五藏,未尝相与而百节同和,相与於无相与也;未尝相为而表裹俱济,相为於无相为也。若乃役心志以恤手足,运股肱以营五藏,则相为愈笃而内外愈困矣。能忘其生,则无不忘,随变任化,何所穷极。相视而笑,莫逆於心, 明至亲而无爱念之情也。人哭亦哭,俗内之逵。临尸而歌,方外之志。夫知礼意者,必游外以经内,守母以存子。若乃矜乎名声,牵乎情#2制,则孝不任诚,慈不任实,父子兄弟,怀情相欺,岂礼之大意哉!夫理有至极,内外相冥,未有极游外之致而不冥於内者也。吊者,方内之事,施於方外则陋矣。以生为附赘悬疣,气之时聚,非所乐也;以死为决?溃瘫,气之自散,非所惜也。死生代谢,未始有极,故不知胜负之所在。聚散变化,皆异物也。所假虽异,共成一体。故忘肝胆,遗耳目,任理而直往,五藏犹忘,何物足识哉!其所以观示衆人者,皆其尘垢耳。夫游外者依内,离人者合俗,故有天下者无以天下为也。虽为世梏桎,但与汝共之,明己常自在外也。人之与鱼,所造虽异,其於由无事以得事,自方外以共内,然後养给而生定,莫不皆然,各自足而相忘也。能游外以冥内,任万物之自然,使天性各足而帝王道成,斯乃畸於人而伴於天也。以自然言之,则人无小大;以人理言之,则伴於天者,可谓君子矣。
    吕注:相与於无相与,相为於无相为,归根复命之处也。登天则遂於大明之上,游雾则入於杳冥之门,故挠挑无极,无所终穷。彼以反真为乐,则临尸而歌,乃所宜也。先王制礼,使人平好恶而复人道之正,则以反真为乐者,岂非礼意哉!游了之外,则与天为徒,故以死为乐而不足哀;游方之内,则与人为徒,故以死为哀而无敢乐。若三人者,与之为徒而乐其死,则倍死忘生者衆矣;无三人者,则绸缪於死生之间,而不能解,亦至人之所哀也。内外之志不同,此所以不相及。孔子使子贡往吊,欲其知礼意不出乎性命之情,而天下之妙理有不在礼法之间也。游乎天地之一气,则非阴非阳。以生为附赘悬疣,则以生为丧而侈之。以死为决?渍症,则以死为反而乐之也。假於异物,托於同体,则非以为实。肝胆耳目忘而遗之,则反覆终始,不知端倪,又安能为世俗之礼哉?孔子以为己则游方之内而盛称方外之高,子贡疑其虽游方内而所依者或不在此。益所游者迹,而所依者心也。天之戮民,言天刑之不可解。若孔子则体性抱神,以游世俗安,有所依足以累其心哉。是以游方内而不必出,安天刑而不必解也。此非吾所独与汝共之,又引鱼以喻人。穿池而养给,不必大水也;无事而生定,不必方外也。相忘江湖,则非特穿池而已;相忘道术,则非特无事而已。畸人伴天,所以外而不内也。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则馑於礼法而不知性命之情者是也。
    林注:有相与之道,无相与之事;有相为之心,无相为之迹。登天游雾,致虚极也。挠挑者,宛转於造化之表。相志以生者不恋生。无所终穷,未常死也,编曲织帘也而已。反真我犹为人,所以发倚叹之声。子贡怪而发问,二人以子贡不知礼意,所以相视而笑也。修己德行,无有礼法,外忘形骸,俱同死生,其道难测,无以命之。孔子日彼游方域之外者、子游方域之内者,方外礼之意,方内礼之文,内外势殊,则不相及矣。与造物者为人,则造化不足拟其用。游乎天地之一气,则天地不足极其寿。附赘悬疣者,气之聚。次疢渍瘫者,气之散。异物者,生死变化。同体者,六骸耳目。异物既为假,同体岂其真哉?遗内忘外,莫知终始,言其与化为一也。孔子拘於仁义礼法,故以为极桔,亦犹天刑之不可解也。益不得不然,故云与汝共之。子贡见三人者不耦於人道,故问畸人,孔子日不耦於人道者求似於天道,则伴於天者,以天言之为君子;伴於人者峡天言之,则小人也。圣人能天能人,混同万物,又何畸人伴天之有哉?
    详道注:形者,造化之所为。命者,造化之所赋。不能顺形,则於拘拘不无恶。不能顺命,则於喘喘不无怛。子祀顺形,子来顺命,二者虽殊,其於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一也。然而顺形未能忘形,顺命未能忘命。若子朵三友登天游雾,挠挑无极,此忘形也。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此忘命也。忘形,故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忘命,故反覆终始,不知端倪。此方外者之所为,若夫孔子,则居方内而不辞,安天戮而不避,无事而生定,不必方外而後乐。犹鱼之穿池养给,不必江湖而後安,以道观之,孰知小人之非君子,君子之非小人邪?然则君子小人以畸伴於天人者言之,彼三人者特贤於天之小人而已。圣人混同物我,无往不适,又何区区於畸人伴天乎?
    碧虚注:无相与者,自与。无相为者,自为。自与则自治,自为则无为,此所以为相忘。友登天游雾,高蹈绝尘也。事挠而挑去,莫然无际,故能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也。编次歌曲,鼓琴相和,非为桑户也,欲嗟警衆人耳。哭泣跚踊礼之文,安生顺死礼之意,修行无有不见践言之迹,无以命之,未知其为君子乎。方外者,妙意。方内者,粗迹。彼数子者,方将与化俱而游乎太空,同混茫而不二,以生死为水涯之生灭,岂天雨之固为哉!假合五行之异物,托乎造化之一体,堕形体故忘肝胆,黜聪明故遗耳目。出自虚无,入於空洞,溷世莫染,自得方外之趣,安能为繁伪之礼以示衆人哉f达人以自依为务,而以依圣逵为戮辱,故虽圣贤趣异而应物不别也。鱼得水则相忘於波澜,人得道则相忘於行路,由其穿池而各养,无事而全生也。顺天然则忘礼法,修礼法则失天然。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失天然者也。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修礼法者也。能两全者,其为孟孙才乎!
    赵注:相与於无相与,以至无所终穷,此姑射神人之道也。前章但能齐死生,此则有不死不生者焉。子反、琴张鼓琴歌和,以反真为乐,而笑子贡之不知礼意,孔子知其道之所存,发明忘肝胆、遗耳目之妙。子贡因问夫子将依方外□邪?方内邪?孔子谓我与汝皆极桔於礼法,是天刑之不可解也。穿池而养给,求安乎水也。无事而生定,求安乎道也。鱼不离乎水,人不离乎道,游方之内也;相忘於江湖,相忘於道衍,游方之外也。畸人者,与人不耦而与天合矣。天道则真,人道则伪,此其所以异也。
    肤斋云:相与以无心,相为於无为,登天游雾,挠挑无极,即游乎万物之表。相忘以生,无所终穷,即不忘所始,不求所终也。往待事,犹助原坏沐榔之类,编曲织箔也。反真,即复初。礼意,犹云礼之本也。此或谓《庄子》寓言。按《礼记》载原壤《狸首》之歌,则知自古以来有此离世绝俗之人,不待学道而後有也。修行无有,言无德行。与造物为人,即是与造物为友。游乎天地之一气,言游乎物之初。赘疣疢瘫,喻此身为天地间长物,必次之渍之而後快,即劳生、息死之意。假於异物、托於同体,即地、水、火、风假合为身之论。反覆终始、不知端倪,则彷徨逍遥,何所不适哉!子贡问夫子所依者方内邪、方外邪?天之戮民,即天刑不可解,故不得为方外之人。与汝共之者,欲与之言方外之乐也。穿池而养,亦足自给,言得水不拘多少,得道则随其分量以为生。畸人,独异之人,故合於天。天以为君子,则人以为小人;人以为君子,则天以为小人矣。庄子之所谓君子有讥侮圣贤之意,益谓礼乐法度皆非出於自然,又剖斗折衡,使民不争而後为天之君子也。亦愤世疾邪而有此过高之论。
    相与於无相与,淡以成交也。相为於无相为,静以成德也。登天游雾,则飞行无所拘。相忘以生,则不知有身世。逍遥物外,何所终穷哉。一笑莫逆,则神交心契,目击道存,非後世薄俗当面论心、背面笑之比也。子桑户死,孔子使子贡往待事,则桑户之为人可知。二友鼓琴相和以反真为乐,则其旨趣亦不几矣。子贡习乎礼文,宜其怪而见问,盖礼意所在唯游方外者知之,且夫子非不知此也。使子贡往观而发其所问,欲有以诲之耳。与造化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则阴阳之变不得以二之。故以生为赘疣,听其悬附;死为疢瘫,终於渍次,恶知先後之所在哉!假四大而为身,混内外而兼忘,反覆终始,不知端倪,此其所以为大宗师之道也。子贡复问夫子何方之依,夫子谓予以仁义礼乐化人乃极桔於造物者。与汝共之,言举不逃乎此也。鱼藉水而活,人藉道而生。安乎水者,穿池足以给;安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此喻游方内者,亦安於方内而已。至於相忘江湖道衍之间,喻游方之外,非世礼所拘。故处死生之变,从容而不怛也。子贡闻方外之风离世绝俗,遂问畸人,答以畸於人者伴於天,言其违俗必合道也。由是知天之小人乃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即天之小人也。两句只是一句,明畸、伴之不同,天、人之各异也。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於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3。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诅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乌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於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郭注:夫尽死生之理,应内外之宜者,动而以天行,非知之匹也。简择死生而不得其异,若春秋冬夏四时行耳。无所不安,与化为一,犹忘所知於当今,岂待所知而预忧哉?已化而生,焉知未生之时?方化而死,焉知已死之後?今在梦中自以为觉,则无以明觉之非梦,生之非死也;死生觉梦,不知所在,当其所遇,无不自得,何为在此而忧彼邪?以变化为形之骇动,不以损累其心。以形变为旦宅曰新,其情不以为死。夫常觉者,无往而有逆,故人哭亦哭,自是其所宜也。死生变化,吾皆吾之,玄同内外,与化曰新,岂知吾之所在!梦为乌,梦为鱼,无往而不自得,死生之变亦无时而足惜也。所造皆适,故不及笑。排者,推移之谓。礼哭必哀,献笑必乐,哀乐存怀,则不能与适推移矣。今孟孙常适,安於推排,与化俱往,故乃入於寂寥而与天为一也。
    吕注:夫惟知其未始有物,则不见有内外、死生之异,奚必游方之外以死为乐、至於临尸而歌邪?是以居丧哭泣与人同,而不为哀戚所累则与人异。故寓之孟孙氏,以明至至者不离乎世俗之同,生犹是,死犹是,哭泣犹是,虽欲简之而不得。彼三子者,虽不知死生存亡之所在,而以生为丧,以死为反,则未为不知所以生、所以死也。以反真为乐,为人为叹,则未为不就先、不就後也。孟孙氏不知所以生、所以死,则生无所丧,死无所反也。不就先、不就後,则死无足乐,生无足叹也。非特如是而若化为物者,固待其所不知之化而彼亦不知也。盖方将化,恶知不化?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则吾今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彼有人之形故有骇形而心不动,故无损心。死生犹夜旦,故有旦宅。无人之情,故无情死。此孟孙氏所以特觉也。夫唯知此,故人哭亦哭,无涕不哀,是自其所以乃,而不足怪也。且汝方梦为乌、为鱼,亦不知其梦,则今之所言为觉、为梦,殊未可知。以明孟孙氏则忘吾而特觉者也。适所以笑适而造之,非自适也,故不及笑。笑所以排,笑而献之,非乐笑也,故不及排。排者,排遣忧愁而去之。则孟孙之忘死生,亦不可造而献也。安排则非有为而排之,去化则知其不、可御而顺之。寥则不碍,天则不人,一则不二,道尽乎此矣。
    疑独注:几人知生而不知死,孟孙氏知人之所不知,故日进於知矣。夫安生安死,何简择之有?孟孙所简者道,不知死生之异而避就之也。化者,来不可却,去不可追。忘而待之,理至则应,唯化所不能移者,在生而达死之理。故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有系於世皆梦也,及其既觉,死生不能累,况世俗之礼乎?彼孟孙氏当其母死,见人骇亦骇,而心不损。旦属阳生也,形以喻宅,凡人以情徇形,故情形俱死,至人知形非吾有,视为旦宅。故形有死而情不死,孟孙脱尘独悟,故曰特觉也。《说文》:乃象气出之难言。孟孙哭不出於本心,因人哭而哭之,此所以为难也。吾生吾死,无往非吾,梦为鸟、梦为鱼,随所遇而安之。不知今之说者觉而说乎?梦而说乎?盖未达死生之理,虽觉亦在梦中,及其既觉,更无觉梦也。偶然而适,适非常而强为适,故不至於笑。心不乐而为人笑,此献笑也。排者,推移造化之理。唯无所不适者,适而及於笑。乐然後笑者,笑而及於排。故至人安其推移,忘其变化,入於寥寥,而与天为一也。
    详道注:孟孙之善丧者,道也。颜回责之者,情也。孟孙唯简之而不得,则所简而取者道而已。又安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夫徇於形而累於生者,常人之情。有骇形而无损心,则不以形为徇。有旦宅而无情死,则不以生为累。如此则顺其在彼者而无所逆,故人哭亦哭。安其在己者而无所忧,故哭而不哀也。夫适生於所安,笑发於所乐;强为适则不至於笑,为人笑则不能排而去之。孟孙之心未尝哀乐,特因人哭亦哭,造而献之之谓也,其不至於哀宜矣,安其推移而无损心,去其变化而无情死,乃入於寥远而与天为一也。碧虚注:哭泣居丧,事死之礼,无涕不哀,达死之道,此能尽行而进於知者也。以死生为一条,故莫可简,虽简略死生而未能简略哭泣也。夫有所避就者常情。今之有身者,化物既为化,物从其所化。今将化也,安知死入空寥而不再为人哉!今将不化也,安知生居短景而交臂已失哉!形随化迁,故有骇形。心同空寥,故无损心。形乃神之传合,今旦居之则修治,明旦迁徙为弃物。唯达者随变而常生,故无情死也。《说文》:乃象气出之难,谓忘哀戚而哭泣之不易也。生亦吾,死亦吾,故曰相与吾之。至人无己,何处不吾,梦为鱼鸟而厉天没渊,亦犹是也。人之迷惑死生觉梦久矣,不识居长景者无觉梦;超象外者无生死也。夫造作适乐,不及笑之,自然陈献,笑容不及,推排之无着。孟孙氏安於推排,不怛去化,乃入於寥寥之天,混冥而不二也。
    赵注:孟孙才母死不哀,而以善丧之名盖鲁国,夫子谓孟孙尽死生之理,造致知之域,然不得不居丧,不得不哭泣,所谓简之而不得也。然不戚不哀,则已有所简矣。不知所以生死先後,言孝於其母,事生事死一也。若化为物,谓彼既化为异物矣,其所不知者不生不化也,又岂待其所不知者与之俱化而後已邪?化者形也,不化者非形,其化不化,恶能相知哉?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所谓有人之形,无人之情也。夫子谓回:吾与汝未觉者也,孟孙氏已觉者也,人哭亦哭,不知其然,乃旦也。言旦为生,夜为死,世人认生以为我,而不知为夜之旦也。吾所谓吾者,亘古今而常存,梦为鱼乌不知梦也,今之言梦有以异於梦乎?造适者,无入而不自得,故不及笑。献笑者,触机而喜,故不及排。安於造物之推排,而离於生生化化之域,乃造於高远而与天为徒也。
    庸斋云:进於知者,进进而知道也。简之而不得,谓居丧之礼,哭泣之事,犹欲简去而不得。虽欲简不得,而所为已甚简矣。不知所以生死先後,即反覆终始,不知端倪,顺造化而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言听其自然。又安知将化、已化与不化哉?彼知道而我怪之,是我之梦未觉也。形有老少之变,虽可骇异,心闲无事,故无损心。旦,生也;宅,居也;死生,犹夜旦。知生之所居者暂,则死非实死,故曰无情死。特觉、人哭亦哭,言随众耳。此是欲简而不得处。是自其所以乃,言其自得之妙,欲简而不得,乃随众以哭也。且今之相与,既以我而怪之,又安知我之所谓我,果何如邪!此庄子鼓舞其文,观者当别具一只眼。梦鸟梦鱼,只是前篇化蝶之意。今之言者,其觉其梦,即周梦为蝶,与蝶梦为周与。意有所适,有时而不及笑者,适之甚也。因物而笑,是物默笑於我,出於自然,何待安排。世间万事,穷达得丧,皆已排定,我但安其所排,随化而去,乃可入於寥、天、一,寥、天、一,只是造化,做成名字如此。
    前章子祀、子舆、子犁、子来相与为友,子舆形病而心无事,子来将死而神不慑,达理而顺化者也。次章子桑户死,二友编曲鼓琴,相和而歌,忘形而乐化者也。至此章居母丧也,欲简之而不得,故哭无涕而心不哀,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又恶知以躃踊哭泣而为礼哉!大意明死生之不足异,使人安而顺之,乐而忘之。生者不至摧毁,死者免於惊怛,神道所至,其乐融融,则所柄托铃不入於暴戾之躯矣。请观蜩蝉蜻蝶之化,其理可推,将化未化,凝然寂然,罔知彼我之分殊,港侯天地之气应,则说甲于此,而化形于彼矣。方其化也,或误为他物所触,则志怒而变为恶类,心变於内,形移於外,盖有以感召之。夫化虽由於造物,亦有以见物之自造也,其机可不馑哉!心之所适为造适,造适则真乐内全,不在乎笑而後乐。因物而笑为献笑,默笑则出於勉强,不及推排之自然。物之穷通,系於造化之推排。人之哀乐,系於推排之所遇。能安於推排,顺於去化,乃入於寥远,合乎自然,天人混融,无二道矣。此言孟孙氏明数达变,顺化忘情,壹以死生为夜旦,姑寓觉梦於其问,何足以系哀乐邪!或问:孟孙氏情忘死生,心无哀戚,达则达矣,然施之於母丧,薄亲悖礼,得不为名教罪人乎?曰:彼方外之士所以报亲者,以实不以文,盖有在乎阴功密行,解胎散结而极乎全神超化之妙,岂屑屑为世俗之礼哉?昔孔子之友原壤,母死,登木而歌,则尤甚焉者!孔子过之若不闻,亦卒不加责,此游方内外之辨,礼教文质之殊,非达观不足以语此。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八竟
    #1《阙误》引张君房本,『待』作『侍』
    #2郭注本『情』为『形』。
    #3朱桂曜《庄子内篇证□补》『乃』作『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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