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栾城应诏集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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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栾城应诏集卷二宋 苏辙 撰进论五首汉论古之圣人制为君臣之分天子以其一身立乎天下之上安受天下之奉已而不辞天下之人奇才壮士争出其力自尽於天子之下而无所逃遁此二者何为如此也天下之事固其贤者为之也仁人君子尽其心以制天下之事而无所不成武夫猛士竭其力以剪天下之?乱而无所不定此其类非不智且勇也然而不得其君则其心常鳃鳃然旷四海而不能以自安功成事立缺然反顾而莫之能受是以天下之贤才其才虽足以取之而常喜天下之有贤君者利其有以受之也盖古之人君收天下之英雄而不失其心故天下皆争归之而英雄之士因其君之资以用力於天下功成求得而不敢为背叛之操故上下相守而可以至於无穷惟其君臣相戾而不能以相用君以为无事乎其臣臣以为无事乎其君君无所用以至於天下之不亲臣无以用之以至於惸惸而无所底丽而天下始大乱矣且彼不知夫天下之意也天下之人皆人臣也而谁能以相从惟其因天子之权而用之是以虽其比肩之人而莫敢抗彼见天下之莫吾抗也则以为天下之畏我而不知已之戴君之威而行也故或狃天下之畏已而反以求去其君其君既去而天下之人孰畏而不为变哉昔者西汉之衰王莽窃取其人君之权而执之以求取其天下方其执之而未取也天下不知其将取之是以俛首而奉其所为何者天下之心犹以为汉役之也至於天下在莽而其英雄之士遂起而共攻之不数年而莽以大败何者天下不服无汉之王莽也其後东汉之乱献帝奔走於草莽之中曹操出之以为帝王当是之时天下已无汉矣而唯曹氏之为听然天下之英雄犹以为名皆起而争之终曹公之身而不能以自安犹幸其当时之人皆知汉之天下已去而操收之也是以心服曹氏而安为之臣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盖天下之情居下而干其上之政者以为已之享其利也而不知天下之争心皆将嚣然而不平是以其素所服者愈狭则其失之也愈速何则其不平者衆也故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在大夫四世矣而三桓之子孙微矣呜呼公室既微则三桓之子孙天下之所谓宜盛者也而终以衰弱而不振则夫君臣之分可知也巳三国论天下皆怯而独勇则勇者胜皆闇而独智则智者胜勇而遇勇则勇者不足恃也智而遇智则智者不足用也夫惟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是以天下之难蜂起而难平盖尝闻之古者英雄之君其遇智勇也以不智不勇而後眞智大勇乃可得而见也悲夫世之英雄其处於世亦有幸不幸邪汉高祖唐太宗是以智勇独过天下而得之者也曹公孙刘是以智勇相遇而失之者也以智攻智以勇撃勇此譬如两虎相捽齿牙气力无以相胜其势足以相扰而不足以相毙当此之时惜乎无有以汉高帝之事制之者也昔者项籍乘百战百胜之威而执诸侯之柄咄嗟叱吒奋其暴怒西向以逆高祖其势飘忽震荡如风雨之至天下之人以为遂无汉矣然高帝以其不智不勇之身横塞其冲徘徊而不进其顽冒椎鲁足以为笑於天下而能摧折项氏而待其死此其故何也夫人之勇力用而不已则必有所耗竭而其智虑久而无成则亦必有所倦怠而不举彼欲就其所长以制我於一时而我闭而拒之使之失其所求逡巡求去而不能去而项籍固已败矣今夫曹公孙权刘备此三人皆知以其才相取而未知以不才取人也世之言者曰孙不如曹而刘不如孙刘备惟智短而勇不足故有所不若於二人者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胜则亦已惑矣盖刘备之才近似於高祖而不知所以用之之术昔高祖之所以自用其才者其道有三焉耳先据势胜之地以示天下之形广收信越出奇之将以自辅其所不逮有果鋭刚猛之气而不用以深折项籍猖狂之势此三事者三国之君其才皆无有能行之者独一刘备近之而未至其中犹有翘然自喜之心欲为椎鲁而不能纯欲为果鋭而不能逹二者交战於中而未有所定是故所为而不成所欲而不遂弃天下而入巴蜀则非地也用诸葛孔明治国之才而当纷纭征伐之冲则非将也不忍忿忿之心犯其所短而自将以攻人则是其气不足尚也嗟夫方其奔走於二袁之间困於吕布而狼狈於荆州百败而其志不折不可谓无高祖之风矣而终不知所以自用之方夫古之英雄唯汉高帝为不可及也夫晋论御天下有道休之以安动之以劳使之安居而能勤逸处而能忧其君子周旋揖让不失其节而能耕田射驭以自致其力平居习为勉强而去其惰傲厉精而日坚勤劳而日强冠冕佩玉之人而不惮执天下之大劳夫是以天下之事举皆无足为者而天下之匹夫亦无以求胜其上何者天下之乱盖尝起於上之所惮而不敢为天下之小人知其上之有所惮而不敢为则有以乘其间而致其上之所难夫其上之所难者岂非死伤战鬬之患匹夫之所轻而士大夫之所不忍以其身试之者邪彼以死伤战鬬之患邀我而我不能应则无怪乎天下之至於乱也故夫君子之於天下不见其所畏求使其所畏之不见是故事有所不辞而劳苦有所不惮昔者晋室之败非天下之无君子也其君子皆有好善之心高谈揖让泊然冲虚而无慷慨感激之操大言无当不适於用而畏兵革之事天下之英雄知其所忌而窃乘之是以顚沛陨越而不能以自存且夫刘聪石勒王敦祖约此其奸诈雄武亦一世之豪也譬如山林之人生於草木之间大风烈日之所咻而霜雪饥馑之所劳苦其筋力骨节之所尝试者亦已至矣而使王衍王导之伦清谈而当其冲此譬如千金之家居於高堂之上食肉饮酒不习寒暑之劳而欲以之扞御山林之勇夫而求其成功此固奸雄之所乐攻而无难者也是以虽有贤人君子之才而无益於世虽有尽忠致命之意而不救於患难此其病起於自处太高而不习天下之辱事故富而不能劳贵而不能治盖古之君子其治天下为其甚劳而不失其高食其甚美而不弃其粝使匹夫小人不知所以用其勇而其上不失为君子至於後世为其甚劳而不知以自复而为秦之强食其甚美而无以自实而为晋之败夫甚劳者固非所以为安而甚美者亦非所以自固此其所以丧天下之故也哉七代论英雄之士能因天下之势而遂成之天下之势未有可以必成者也而英雄之士常因其隙而入於其间坚忍而不变是以天下之势遂成而不可解自晋以下天下何其纷纷也强者不能以相吞而弱者不能以相服其德不足以相君臣而其兵不足以相吞灭天下大乱离而为南北北又离而为东西其君臣又自相簒取而为七代至於隋而後合而为一盖其间百有余年之中其贤君名臣累累而出者不为少矣然而南不能渡河以有北之民而北不能过江以侵南之地岂有百年之间南无间之足乘而北无隙之可入哉盖亦其势之有所不可者也七代之际天下尝有变矣宋取之晋齐取之宋梁取之齐陈取之梁而周齐取之後魏此五衅者兵交而不解内乱而无救其间非小也而其四隣拱手远望而莫敢入盖其取之者诚有以待之而不可以乘其仓卒也嗟夫北方之人其力不足以幷南而南方之势又固不可以争衡於中国则七代之际天下将不可合邪尝试论之姚泓宋武之际天下将合之际也姚兴既死而秦地大乱武帝举江南之兵长驱以攻秦兵不劳而关中定此天下之一时也及夫刘穆之死关中未安席不及煖兵不及息而奔走以防江南之乱留孺子孱将以抗四方强悍之虏则天下之势已遂去矣且此唯不能因天下之势而遂成之也则夫天下之势亦随去之而已矣且夫孙权曹操之事足以见矣曹操之不能过江以攻孙权力有所未足也而孙权终莫肯求逞於中国盖其志将以侥幸乎北方之大乱然後奋而乘其弊而非以为其地之足以抗衡於中原也嗟夫使武帝既入关因而居之以鎭抚其人民南漕江淮之资西引巴汉之粟而内因关中之盛厉兵秣马以问四方之罪戾当此之时天下可以指麾而遂定矣而何江南之足以蔕芥夫吾心哉然而其事则不可以不察也其心将有所取乎晋而恐夫人之反之於南是以其心忧惧顚倒而不见天下之势孔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逹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故夫有可以取天下之势而不顾以求移其君而遂失之者宋武之罪也隋论人之於物听其自附而信其自去则人重而物轻人重而物轻则物之附人也坚物之所以去人分裂四出而不可禁者物重而人轻也古之圣人其取天下非其驱而来之也其守天下非其刼而留之也使天下自附不得已而为之长吾不役天下之利而天下自至夫是以去就之权在君而不在民是之谓人重而物轻且夫吾之於人已求而得之则不若使之求我而後从之已守而固之则不若使之不忍去我而後与之故夫智者或可与取天下矣而不可与守天下守天下则必有大度者也何者非有大度之人则常恐天下之去我而以术留天下以术留天下而天下始去之矣昔者三代之君享国长远後世莫能及然而亡国之?未有如秦隋之速二世而亡者也秦隋之亡其弊果安在哉自周失其政诸侯用事而秦独得山西之地不过千里韩魏压其其冲楚胁其肩燕赵伺其北而齐掉其东秦人被甲持兵七世而不得解寸攘尺取至始皇然後合而为一秦见其取天下若此其难也而以为不急持之则後世且复割裂以为敌国是以销名城杀豪杰铸锋镝以絶天下之望其所以备虑而固守之者甚密如此然而海内愁苦无聊莫有不忍去之意是以陈胜项籍因民之不服长呼起兵而山泽皆应由此观之岂非其重失天下而防之太过之弊欤今夫隋文之世其亦见天下之久不定而重失其定也盖自东晋以来刘聪石勒慕容苻坚姚兴赫连之徒纷纷而起者不可胜数至於元氏并吞灭取略已尽矣而南方未服元氏自分而为周齐周并齐而授之隋隋文取梁灭陈而後天下为一彼亦见天下之久不定也是以全得天下之衆而恐其失之享天下之乐而惧其不久立於万民之上而常有猜防不安之心以为举世之人皆有曩者英雄割据之怀制为严法峻令以杜天下之变谋臣旧将诛灭略尽而独死於杨素之手以及於大故终於炀帝之际天下大乱涂地而莫之救由此观之则夫隋之所以亡者无以异於秦也悲夫古之圣人修德以来天下天下之所为去就者莫不在我故其视失天下甚轻夫惟视失天下甚轻是故其心舒缓而其为政也寛寛者生於无忧而惨急者生於无聊耳昔尝闻之周之兴太王避狄於岐豳之人民扶老携幼而归之岐山之下累累而不絶丧失其旧国而卒以大兴及观秦隋唯不忍失之而至於亡然後知圣人之为是寛缓不速之行者乃其所以深取天下者也栾城应诏集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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