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东坡全集卷四十三    宋 苏轼 撰论十一首
    孟轲论
    昔者仲尼自卫反鲁网罗三代之旧闻盖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终年不能究其说夫子谓子贡曰赐尔以吾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以贯之天下苦其难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贯之也是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法度礼乐刑政与当世之贤人君子百氏之书百工之技艺九州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蛮之事荒忽诞谩而不可考者杂然皆列乎胷中而有卓然不可乱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学而不乱深思而不惑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於此盖尝求之於六经至於诗与春秋之际而後知圣人之道始终本末各有条理夫王化之本始於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兄弟不相夺而足以为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备此固非有深远而难见勤苦而难行者也故诗之为敎也使人歌舞佚乐无所不至要在於不失正焉而已矣虽然圣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礼之所由废也一失言者义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残天下大乱未尝不始於此道是故春秋力争於毫厘之间而深明乎疑似之际截然其有所必不可为也不观於诗无以见王道之易不观於春秋无以知王政之难自孔子没诸子各以所闻着书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无有统要若孟子可谓深於诗而长於春秋者矣其道始於至粗而极於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至寛而不可犯至密而可乐者【三字一作不可察】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後世或未之见也且孟子尝有言矣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其无欲为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唯其不为穿窬也而义至於不可胜用唯其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也而其罪遂至於穿窬故曰其道始於至粗而极於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呜呼此其所以为孟子欤後之观孟子者无观之他亦观诸此而已矣
    乐毅论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或者之论曰图王不成其弊犹可以霸呜呼使齐桓晋文而行汤武之事将求亡之不暇虽欲霸可得乎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大用则王小用则亡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尝行仁义矣然终以亡其身丧其国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充其所求也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无取天下之心乃可与言王矣范蠡留侯虽非汤武之佐然亦可谓刚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为者也观吴王困於姑苏之上而求哀请命於勾践勾践欲赦之彼范蠡者独以为不可援桴进兵卒刎其颈项籍之解而东高帝亦欲罢兵归国留侯谏曰此天亡也急击勿失此二人者以为区区之仁义不足以易吾之大计也嗟夫乐毅战国之雄未知大道而窃尝闻之则足以亡其身而已矣论者以为燕惠王不肖用反间以骑刼代将卒走乐生此其所以无成者出於不幸而非用兵之罪然当时使昭王尚在反间不得行乐毅终亦必败何者燕之并齐非秦楚三晋之利今以百万之师攻两城之残寇而数岁不决师老於外此必有乘其虚者矣诸侯乘之於内齐击之於外当此时虽太公穰苴不能无败然乐毅以百倍之衆数岁而不能下两城者非其智力不足盖欲以仁义服齐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於此也夫以齐人苦湣王之强暴乐毅苟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寛其赋役反其田里安其老幼使齐人无复鬭志则田单者独谁与战哉奈何以百万之师相持而不决此固所以使齐人得徐而为之谋也当战国时兵强相吞者岂独在我以燕齐之衆压其城而急攻之可灭此而後食其谁曰不可呜呼欲王则王不王则审所处无使两失焉而为天下笑也
    荀卿论
    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高论言必称先王然後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使後世有能尽吾说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而已矣子路之勇子贡之辩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然三子者每不为夫子之所悦顔渊默然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於衆人者而夫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尔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後世必有不能行其说者矣必有窃其说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於不可易也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於其师之道不啻若寇讐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後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於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天下之人如此其衆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由是观之意其为人必也刚愎不逊而自许太过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之为不善犹必有所顾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纣之残暴而先王之法度礼乐刑政犹未至於絶灭而不可考者是桀纣犹有所存而不敢尽废也彼李斯者独能奋而不顾焚烧夫子之六经烹灭三代之诸侯破坏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见其师历诋天下之贤人自是其愚以为古先圣王皆无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时之论而荀卿亦不知其祸之至於此也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刼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其高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论未尝异也而天下卒无有及者苟天下果无有及者则尚安以求异为哉
    韩非论
    圣人之所为恶夫异端尽力而排之者非异端之能乱天下而天下之乱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耼庄周列御寇之徒更为虚无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说纷纭颠倒而卒归於无有由其道者荡然莫得其当是以忘乎富贵之乐而齐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於天下高世远举之人所以放心而无忧虽非圣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无恶於天下自老耼之死百余年有商鞅韩非着书言治天下无若刑名之贤及秦用之终於胜广之乱敎化不足而法有余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後世之学者知申韩之罪而不知老耼庄周之使然何者仁义之道起於夫妇父子兄弟相爱之间而礼法刑政之原出於君臣上下相忌之际相爱则有所不忍相忌则有所不敢夫不敢与不忍之心合而後圣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耼庄周论君臣父子之间泛泛乎若萍浮於江湖而适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爱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爱其父则仁不足以怀义不足以劝礼乐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於无有夫无有岂诚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韩非求为其说而不得得其所以轻天下而齐万物之术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今夫不忍杀人而不足以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则是杀人不足以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乱天下如此则举天下唯吾之所为刀锯斧钺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尝一日敢易其言虽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视天下眇然若不足为者此其所以轻杀人欤太史迁曰申子卑卑施於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核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尝读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谋而相感者庄老之後其祸为申韩由三代之衰至於今凡所以乱圣人之道者其弊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终奈何其不为之所也
    留侯论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劒而起挺身而鬬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夫子房受书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意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髪盖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於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於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敎也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於会稽而归臣妾於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鋭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观夫高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毙此子房敎之也当淮隂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於词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强不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贾谊论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於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後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後知天下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夫绦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雄雌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绦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後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郁愤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後卒以自伤哭泣至於夭絶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哲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於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贾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谊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
    鼂错论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唯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後能免难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於我昔者鼂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诸侯竝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察以错为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而不知错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唯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所是以得至於成功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於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已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已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已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惋而不平者也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不免於祸何者已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於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袁盎可得而间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击吴楚未必无功唯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霍光论
    古之人惟汉武帝号知人盖其平生所用文武将帅郡国边鄙之臣左右侍从隂阳律历博学之士以至钱谷小吏治刑狱使絶域者莫不获尽其才而各当其处然犹有所试其功效着见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於霍光先无尺寸之功而才气数术又非有以大过於羣臣而武帝擢之於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後世之事而霍光又能忘身一心以辅幼主处於废立之际其举措甚闲而不乱此其故何也夫欲有所立於天下击搏进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则必有卓然可见之才而後可以有望於其成至於扞社稷托幼子此其难者不在乎才而在乎节不在乎节而在乎气天下固有能办其事者矣然才高而位重则有侥幸之心以一时之功而易万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节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马仲逹是也天下亦有忠义之士可托以死生之间而不忍负者矣然狷介亷洁不为不义则轻死而无谋能杀其身而不能全其国故曰不在乎节而在乎气古之人有失之者晋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气节有余此武帝之所为取也书曰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谓欤使霍光而有他技则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才而乐天下之彦圣不忌不克若自已出哉才者争之端也夫惟圣人在上驱天下之人各走其职而争用其所长苟以人臣之势而居於廊庙之上以扞卫幼冲之君而以其区区之才与天下争能则奸臣小人有以乘其隙而夺其权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生杀之柄威盖人主而贵震於天下其所以历事三主而终其身天下莫与争者以其无他技而武帝亦以此取之欤
    扬雄论
    昔之为性论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为善而荀子以为恶扬子以为善恶混而韩愈者又取夫三子之说而折之以孔子之论离性以为三品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以为三子者皆出乎其中而遗其上下而天下之所是者於愈之说多焉嗟夫是未知乎所谓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与才相近而不同其别不啻若白黑之异也圣人之所与小人共之而皆不能逃焉是真所谓性也而其才固将有所不同今夫木得土而後生雨露风气之所养畅然而遂茂者木之所同也性也而至於坚者为毂柔者为轮大者为楹小者为桷桷之不可以为楹轮之不可以为毂是岂其性之罪邪天下之言性者皆杂乎才而言之是以纷纷而不能一也孔子所谓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者是论其才也而至於言性则未尝断其善恶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已韩愈之说则又有甚者离性以为情而合才以为性是故其论终莫能通彼以为性者果泊然而无为耶则不当复有善恶之说苟性而有善恶也则夫所谓情者乃吾所谓性也人生而莫不有饥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饥而食渴而饮男女之欲不出於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圣人无是无由以为圣而小人无是无由以为恶圣人以其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七者御之而之乎恶由此观之则夫善恶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恶为哉虽然扬雄之论则固已近之曰人之性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此其所以为异者唯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恶而以为善恶之皆出乎性也而已夫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恶之论唯天下之所同安者圣人指以为善而一人之所独乐者则名以为恶天下之人固将即其所乐而行之孰知夫圣人唯其一人之独乐不能胜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恶之辨而诸子之意将以善恶为圣人之私说不已踈乎而韩愈又欲以书传之所闻昔人之事迹而折夫三子之论区区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鲧管蔡之迹而明之圣人之论性也将以尽万物之理与衆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而韩愈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之言性者皆杂乎佛老愈之说以为性之无与乎情而喜怒哀乐皆非性者是愈流入於佛老而不自知也
    诸葛亮论
    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汉也仁义诈力杂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曹操因衰乘危得逞其奸孔明耻之欲信大义於天下当此时曹公威震四海东据许兖南收荆豫孔明之恃以胜之者独以其区区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夫天下亷隅节槩慷慨死义之士固非心服曹氏也特以威刼而强臣之闻孔明之风宜其千里之外有响应者如此则虽无措足之地而天下固为之用矣且夫杀一不义而得天下有所不为而後天下忠臣义士乐为之死刘表之丧先主在荆州孔明欲袭杀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後刘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数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夺之国此其与曹操异者几希矣曹刘之不敌天下之所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之广言战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胜之者区区之忠信也孔明迁刘璋既已失天下义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为仁义之师东向长驱而欲天下向应盖亦难矣曹操既死子丕代立当此之时可以计破也何者操之临终召丕而属之植未尝不以谭尚为戒也而丕与植终於相残如此此其父子兄弟且为寇讐而况能以得天下英雄之心哉此可间之势不过捐数十万金使其大臣骨肉内自相残然後举兵而伐之此高祖所以灭项籍也孔明既不能全其信义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奋其智谋以絶曹氏之手足宜其屡战而屡却哉故夫敌有可间之势而不间者汤武行之为大义非汤武而行之为失机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吕温以为孔明承桓灵之後不可强民以思汉欲其播告天下之民且曰曹氏利汝吾事之害汝吾诛之不知蜀之与魏果有以大过之乎苟无以大过之而又决不能事魏则天下安肯以空言竦动哉呜呼此书生之论可言而不可用也
    韩愈论
    圣人之道有趋其名而好之者有安其实而乐之者珠玑犀象天下莫不好奔走悉力争鬬夺取其好之不可谓不至也然不知其所以好之之实至於粟米蔬肉桑麻布帛天下之人内之於口而知其所以为美被之於身而知其所以为安此非有所役乎其名也韩愈之於圣人之道盖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乐其实何者其为论甚高其待孔子孟轲甚尊而拒杨墨佛老甚严此其用力亦不可谓不至也然其论至於理而不精支离荡佚往往自叛其说而不知昔者宰我子贡有若更称其师以为生民以来未有如夫子之盛虽尧舜之贤亦所不及其尊道好学亦已至矣然而君子不以为贵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之污而已矣若夫顔渊岂亦云尔哉盖亦曰夫子循循焉善诱人由此观之圣人之道果不在於张而大之也韩愈者知好其名而未能乐其实者也愈之原人曰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山川草木之主也人者夷狄禽兽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为主之道矣是故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远夫圣人之所为异乎墨者以其有别焉耳今愈之言曰一视而同仁则是以待人之道待夷狄待夷狄之道待禽兽也而可乎敎之使有能化之使有知是待人之仁也薄其礼而致其情不责其去而厚其来是待夷狄之仁也杀之以时而用之有节是待禽兽之仁也若之何其一之儒墨之相戾不啻若胡越而其疑似之间相去不能以髪宜乎愈之以为一也孔子曰泛爱衆而亲仁仁者之为亲则是孔子不兼爱也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神不可知而祭者之心以为如其存焉则是孔子不明鬼也儒者之患患在於论性以为喜怒哀乐皆出於情而非性之所有夫有喜有怒而後有仁义有哀有乐而後有礼乐以为仁义礼乐皆出於情而非性则是相率而叛圣人之敎也老子曰能婴儿乎喜怒哀乐苟不出乎性而出乎情则是相率而为老子之婴儿也儒者或曰老易夫易岂老子之徒欤而儒者至有以老子说易则是离性以为情者其弊固至此也嗟夫君子之为学知其人之所长而不知其蔽岂可谓善学邪
    东坡全集卷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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