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七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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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传家集卷七十四 宋 司马光 撰迃书迃书序【嘉佑二年作】余生六龄而父兄教之书虽诵之不能知其义又七年始得稍闻圣人之道朝诵之夕思之至於今二十有七年矣虽其性之昏愚惫而不能进然勤亦至矣时有所获书以示人人之论高者则曰子之书庸而无奇衆人所同知也论卑者则曰子之书迃而难用於世无益也嘻我穷我之心以求古之道力之所及者则取之庸与迃惟人之所名也我安得知之故命其书曰庸书亦曰迃书云释迃或谓迃夫曰子之言太迃於世无益也迃夫曰子知迃之无益而不知其为益且大也子知迃之有益而不知其为损亦大也子不见夫树木者乎树之一年而伐之则足以给薪苏而已二年而伐之则足以为桷五年而伐之则足以为楹十年而伐之刖足以为栋夫岂非收功愈远而为利愈大乎古之人惟其道闳大而不能狭也其志邃奥而不能迩也其言崇高而不能庳也是以所适龃龉而或穷为布衣贫贱困苦以终其身然其遗风余烈数百千年而人犹以为法曏使其人狭道以求容迩志以取合庳言以趋功虽当时贵为卿相利止於其躬荣尽於其生恶得余泽以及後世哉如余者患不能迃而已矣迃何病哉辨庸或谓迃夫曰子之言甚庸衆人之所及也恶足贵哉迃夫曰然余学先王之道勤且久矣惟其性之惛也苦心劳神而不自知犹未免夫庸也虽然古之天地有以异於今乎古之万物有以异於今乎古之性情有以异於今乎天地不易也日月无变也万物自若也性情如故也道何为而独变哉子之於道也将厌常而好新譬夫之楚者不之南而之北之齐者不之东而之西信可谓殊於衆人矣得无所适失其所求愈勤而愈远邪呜呼孝慈仁义忠信礼乐自生民以来谈之至今矣安得不庸哉如余者惧不能庸而已矣庸何病哉士则或曰为士何如迃夫曰士者事天以顺交人以谨谨司其分不敢失陨而已矣或曰为士者亦事天乎曰是何言也天者万物之父也父之命子不敢逆君之言臣不敢违父曰前子不敢不前父曰止子不敢不止臣之於君亦然故违君之言臣不顺也逆父之命子不孝也不顺不孝者人得而刑之顺且孝者人得而赏之违天之命者天得而刑之顺天之命者天得而赏之或曰何谓违天之命曰天使汝穷而汝强通之天使汝愚而汝强智之若是者必得天刑或曰何谓天刑曰人之刑赏刑赏其身天之刑赏刑赏其神故天之所赏者其神间静而佚乐以考终其命天之所刑者其神劳苦而愁困以夭折其生彼虽偻然而白首犹贰负之臣桎梏而处诸石下虽踰千岁恶足称寿哉或曰夫士者当美国家利百姓功施当时泽及後世岂独龊龊然谨司其分不敢失陨而已乎曰非谓其然也智愚勇怯贵贱贫富天之分也君明臣忠父慈子孝人之分也僭天之分必有天灾失人之分必有人殃尧舜禹汤文武勤劳天下周公辅相致太平孔子以诗书礼乐教洙泗顔渊箪食瓢饮安於陋巷虽德业异守出处异趣如此其远也何尝舍其分而妄为哉言戒迃夫曰言不可不重也子不见钟鼓乎夫钟鼓叩之然後鸣铿訇镗?人不以为异也若不叩自鸣人孰不谓之祆邪可以言而不言犹叩之而不鸣也亦为废钟鼓矣?齿迃夫病?齿呻吟之声达於四邻通夕不寐有道士过之问曰子知病之所来乎曰不知也道士曰病来自天天且取子之齿以食食骨之虫而子拒之以违天也夫天者子之所受命也若之何拒之其必与之迃叟曰诺於是以齿与虫惽然而寐一夕而愈虿祝迃夫夜立於庭拊树而虿螫其手捧手吟呼痛彻於心家人呼祝师祝之祝师曰子姑勿以虿为惨烈以为凡虫而藐之曰是恶能苦我哉则痛巳矣从之少选而痛息乃谢祝师曰尔何术而能攘虿之毒如是其速也祝师曰虿不汝毒也汝自召之余不汝攘也汝自攘之夫召与攘皆非我术之所能及也子自为之也於是迃夫叹曰嘻利害忧乐之毒人也岂直虿尾而已哉人自召之人自攘之亦若是而已矣饭车天雨迃夫出见饭车息於高蹊者指谓其徒曰是车也将覆不久矣行未十步闻讙声顾见其车巳覆其徒问曰子何由知之迃夫曰吾以人事知之夫天雨道泞而蹊独不濡又狭而高是衆人之所趣也而车不量其力固狭擅高久留不去以妨衆人之欲进者其能无覆乎祸有钜於此者奚饭车之足云拾樵迃夫见童子拾樵於道约曰见樵先呼者得之後毋得争也皆曰诺既而行相与笑语戏狎至驩也瞲然见横芥於道其一先呼而衆童子争之遂相挞击有伤者迃夫惕然亟归而叹曰必天下之利大於横芥者多矣吾不知戒而日与人游恃其驩而信其约一旦有先呼而鬭者能无伤乎知非【嘉佑三年五月二十五日作】或曰蘧伯玉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信乎曰何啻其然也古之君子好学者有垂死而知其未死之前所为非者况五十乎夫道如山也愈升而愈高如路也愈行而愈远学者亦尽其力而止耳自非圣人有能穷其高远者哉天人【熙宁七年三月十六日作】迃叟曰天力之所不及者人也故有耕耘敛藏人力之所不及者天也故有水旱螟蝗无怪迃叟曰有兹事必有兹理无兹理必无兹事世人之怪怪所希见由明者视之天下无可怪之事理性【元丰二年十月二十八日作】易曰穷理尽性以至於命世之高论者竞为幽僻之语以欺人使人跂悬而不可及愦瞀而不能知则尽而舍之其实奚远哉是不是理也才不才性也遇不遇命也事亲【元丰四年作】迃叟事亲无以踰人能不欺而已矣其事君亦然事神【元丰四年正月十六日作】或问迃叟事神乎曰事神或曰何神之事曰事其心或曰其事之何如曰至简矣不黍稷不牺牲惟不欺之为用君子上戴天下履地中函心虽欲欺之其可得乎寛猛【元丰四年十月作】迃叟曰寛而疾恶严而原情政之善者也回心或问子能无心乎迃叟曰不能若夫回心则庶几矣何谓回心曰去恶而从善舍非而从是人或知之而不能徙以为如制駻马如斡磻石之难也静而思之在我而已如转户枢何难之有无益【元丰六年二月十七日作】迃叟曰言而无益不若勿言为而无益不若勿为余久知之病未能行也学要【元丰六年五月二日作】迃叟曰学者所以求治心也学虽多而心不治安以学为治心【元丰六年六月二十三日作】迃叟曰小人治迹君子治心文害【元丰六年七月十八日作】或谓迃叟子於道则得其一二矣惜乎无文以发之迃叟曰然君子有文以明道小人有文以发身夫变白以为黑转南以为北非小人有文者孰能之道大【元丰六年八月一日作】迃叟曰圣人之道如天地天地之间靡所不有衆人之道如山川如陵谷如鸟兽如艹木如虫沙各尽其分不知其外天地则无不包也无不徧也毋我知孔子曰殷有三仁焉盖孔子之前为比干者则非微子矣为微子者则非比干矣为箕子者则非比干与微子矣至孔子然後人知三子者皆仁人也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如其仁如其仁孟荀氏之言曰仲尼之门五尺童子羞称五伯以是观之孟荀氏之道槩诸孔子其隘甚矣道同【元丰六年作】迃叟曰合天下而君之之谓王王者必立三公三公分天下而治之曰二伯一公处乎内皆王官也周衰二伯之职废齐桓晋文纠合诸侯以尊天子天子因命之为侯伯修旧职也伯之语转而为霸霸之名自是兴自孟荀氏而下皆曰由王道而王由伯道而霸道岂有二哉得之有浅深成功有小大耳譬诸水为畎为浍为谷为谿为川为渎若所锺则海也大夫士畎浍也诸侯谿谷也州牧川也方伯渎也天子海也小大虽殊水之性奚以异哉絶四【元丰六年作】或问子絶四何以始於毋意迃叟曰吉凶悔吝未有不生乎事者也事之生未有不本乎意者也意必自欲欲既立於此矣於是乎有从有违从则有喜有乐有爱违则有怒有哀有恶此人之常情也爱实生贪恶实生暴贪暴恶之大者也是以圣人除其萌塞其源恶奚自而至哉或曰毋意於恶既闻矣敢问圣人亦毋意於善乎曰不然圣人之为善岂有意乎其间哉事至而应之以礼义耳礼者履也循礼则事无不行义者宜也守义则事无不得圣人执礼义以待事不为善而善至矣圣人岂有意乎其间哉或曰然则圣人之心其犹死灰乎曰不然圣人之心如宿火耳夫火宿之则晦发之则光引之则然鼓之则炽既而复掩之则乃晦矣深而不消久而不灭者其宿火乎圣人之心亦然治其心以待物物至而应事至而辨岂若死灰哉灰死则不复然矣奚所用哉或曰毋固毋必奚以异乎曰在我为固在人为必圣人出处语默惟义所在无可无不可奚其固成败祸福系命所遭谁得而知之奚其必或曰然则何以终於毋我曰有意有必有固则有我有我则私私实生蔽是故泰山触额而不见雷霆破柱而不闻无意无必无固则无我无我则公公实生明是故秋毫过目无不见也飞蚊历耳无不闻也其得失岂不远哉求用【元丰六年作】或曰士不好富贵则为士者不得其用刑赏不行矣迃叟曰小人有才必求用於世以利其身不赏不劝不刑不惩君子有才亦求用於世以行其道劝不待赏惩不待刑自古乱臣贼子未有不出於好富贵者也为上者亦何利焉负恩【元丰七年四月二十八日作】迃叟曰受人恩而不忍负者其为子必孝为臣必忠羡厌【元丰七年三月十五日作】迃叟曰人情苦厌其所有羡其所不可得未得则羡巳得则厌厌而求新则为恶无不至矣老释【元丰七年十二月二日作】或问老释有取乎迃叟曰有或曰何取曰释取其空老取其无为自然舍是无取也或曰空则人不为善无为则人不可治奈何曰非谓其然也空取其无利欲之心善则死而不朽非空矣无为取其因任治则一日万几有为矣凿龙门辨【元丰七年十二月二日作】或问禹凿龙门辟伊阙有诸迃叟曰龙门伊阙天所为也禹治之耳非山横其前水壅其流禹始凿而辟之然後通也或曰何以知之曰孟子云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若凿山以通水不可谓之无事矣无为赞【元丰八年正月十九日作】学黄老者以心如死灰形如稿木为无为迃叟以为不然作无为赞治心以正保躬以静进退有义得失有命守道在巳成功则天夫复何为莫非自然圣穷圣人专以利人为心於术无不知也谷而可辟则不教人耒耜矣死而可违则不教人棺椁矣夫岂非天使民食且死虽圣人不能违乎讳有人之情讳有而不讳无离娄之明人谓之瞽不愠矣柳下惠之和人谓之汚不怍矣斥庄或曰庄子之文人不能为也迃夫曰君子之学为道乎为文乎夫唯文胜而道不至者君子恶诸是犹朽屋而涂丹雘不可处也眢井而羃绮缋不可履也乌喙而渍饴糖不可尝也而子独嗜之乎或曰庄子之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迃夫曰然则佞人也尧之所畏舜之所难孔子之所恶是青蝇之变白黑者也而子独悦之乎辨扬或曰扬子之谄也以王莽为可以继周公轶阿衡迃夫曰得巳哉扬子之为书也品藻当世蜀庄子真仲元靡不及焉莽宰天下而自况於伊周敢遗诸子何鲍之死不可不畏也虽然莽自况伊周则与之况黄虞则不与也其志将曰为伊周而止斯可矣不止而至於簒伊周岂然哉无党或曰吾子摈庄而引扬或者为党乎曰无党也使庄为扬书斯与之矣扬为庄言斯拒之矣孰党哉兼容或曰甚矣子道之隘也奚容之不兼迃夫曰沱潜之於江也榛楛之於山也兼容焉可也莠之於苖也冰之於火也欲兼得乎哉指过或曰有人於此人指其过而告之则喜何如迃夫曰君子也或曰曷若无过而指诸迃夫曰君子履中正而行者也故有过则人得而指诸若夫不中不正之人终日所为皆过也又安得而指之难能或曰尧舜之德何以为难能迃夫曰舜自修於畎亩之中而闻於尧此舜之难也舜在畎亩之中而尧知之此尧之难也三欺迃夫曰鞠躬便辟不足为恭长号流涕不足为哀弊衣粝食不足为俭三者以之欺人可矣感人则未也君子所以感人者其惟诚乎欺人者不旋踵人必知之感人者益久而人益信之官失迃叟曰世之人不以耳视而目食者鲜矣闻者骇曰何谓也迃叟曰衣冠所以为容观也称体斯美矣世人舍其所称闻人所尚而慕之岂非以耳视者乎饮食之物所以为味也适口斯善矣世人取果饵而刻镂之朱绿之以为盘案之玩岂非以目食者乎天人迃叟曰天之所不能为而人能之者人也人之所不能为而天能之者天也稼穑人也丰歉天也传家集卷七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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